默默地看着儿子胎死腹中。

他自始自终都是安静的,脸上不动声色,连悲伤都静悄悄。

他默默地守着卿湮的尸身在梨林中,一住就是几百年,一段恋情悄无声息的开场,却止得这么轰轰烈烈,时间越久越触动人心。

灯芯啪地一下炸开了。

我回神,摸着怀里的狐儿,小狐狸两只眼睛转了转,水灵灵地望向榻上的两人。

玉华凝视着沉沉“入睡”卿湮,青丝泻于寒玉床上,眼中有深深的哀悯。无论怎么嘘寒问暖,回答他的总是漫长无尽的沉默。

可他却仍把她抱入怀。

右手轻轻抚上了娘子的脸,为她揉了揉太阳穴,指顺着额头来到眉目,又伸向鼻梁,移至唇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玉华此刻是底下最无助的丈夫。而这个丈夫低头吻上,继而眉目舒展,望着她笑了,体贴入微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按摩。

仿若这只是因疲惫而睡去的妻子,他这么做,她便会醒来。

美目流转间,竟是生生情意。

昏黄的灯光下,屏风后头,两人相依偎,仿若是一茎缠枝蔓条。

我叹息一声。

低头瞅一眼。

小狐狸正真烂漫地躺着,圆滚滚地身子压住了我的袍子,耳朵尖儿微微抖动,小爪还作势挠啊挠,一双眼灵气地望着我,交替着玩耍我的鞋面儿。

“没心没肝的家伙。”我蹲下拿手指戳了戳它的鼻尖,它愣了一下,拿爪子挠我,作势要反抗,我将它抱离。

起初它还不乐意,扭啊扭,嗷嗷嗷地哼,像是找玉华求救。

可这男人此遭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眼里只有他艳丽的妻子。

我悄然溜出去,把小家伙放在庭院外的石桌上。

“晚上滚入我被窝的是你对不对?”

“…”

想起他化成人形的样子,我眼弯弯,“狐狸精?”

它鸟也不鸟我。

我犹豫了,“莫非是狐妖?不对啊。能在这上界的应该不是妖,况且您是玉慕卿少殿下,还认玉华殿下为爹,应该是狐仙了。”

它圆又大的眼睛立马细细眯了起来,很是不悦,一口咬在我逗弄它的食指上,像是很愤怒。

“哎呀,咬轻些。”

我疼得龇牙,缩手就想揍它,却瞅了一眼屋内的玉华,他抱着娘子,一双眼若有似无地盯着我,我忙很狗腿地改揍为抚摸。

玉华别开了眼。

我微微松了口气。

岂料手没了轻重,微微狠了些,小狐狸试图反抗着,圆滚滚的身子扭啊扭,手下的绒毛滑得很,在光下红毛尖上隐隐有金光。

“我跟你打个商量。”我讨好地笑了笑。

它耳朵抖了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躬着背溜走。我却抱住他,摸了起来。

碧尘君说的狐儿可不就是它么,被它踩过的东西有毒,那它身上一定有解药。

小狐狸许是被摸得很舒服,它眯起眼睛哼哼。

“碧尘君说你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我摸了一把它的尖耳朵,毛绒绒软软的,顺势揪起,很小声地说:“能告诉我解药放在哪儿么,还有你方才在我身上踩来踩去的,是不是也挨个给饿我下毒了?”

“嗯叽嗯唧。”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一下,很怯地看了我,乖乖给舔被它咬伤的手指,黑色珠子水蒙蒙的。

“别给我装可怜。”

你不说,我不晓得自己搜么。

它闪避不及,我逮着它上下摸索,小狐狸软趴趴地,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音怪怪的。

“哎呀,对不住,你是公的,我不该摸那儿。”

“嗯~嗯叽。”

我一掏,从它囊后抠出了香豆豆。一点点儿大,乳黄色,香气沁人心神。

“这个有用么?”

小狐狸打了个喷嚏起来,巴结似地蹭蹭我。

看来是解药。

我笑眼眯眯地闻了闻,收人怀里,“谢您呐。”

狐儿见我调戏强掳完就要拍屁股走人,瞅了一眼门缝内为妻子擦手,无动于衷的玉华,一时也顾不得矜持为何物,四爪趴地,一口叼住了衣袍伏下身子,匍匐着,一双眼十分倔强地望着我,扭了扭身子就往后挪。

拉扯之下,

它灵气的眼愈发的水汪汪,怪可怜见的。

“你下毒,我误中招,既然拿搂我我到想要的解药,也不用再求碧尘君了,因此他交代照顾玉华君的事我便不会做了。懂么?”

小狐狸含着两泡泪,尖牙一龇,衣衫湿了块。

它继续纠结我的衣袍。

我继续纠结地盯着屋内那小两口。

于是我深刻反省了一遭,是我对不住它在先,如今被它牵制脱身不了也算活该。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依了这小孽障。

中午,一人一兽就这么缩在石桌上睡着了。

醒来后,狐儿已躺在了我的怀里,我的身上搭上了一件原本搁在美人儿身上的朱红大袖衫。

玉华已不见踪影。

太阳高挂,照得人有些发晕。狐儿尖嘴搁在我的怀里,呼出的气弄得我有些痒,斑驳的阳光照得它细长的眼眯着,分外可爱。我小心翼翼地把狐儿从臂上挪下来,抱入房间的藤椅上,把衣衫罩在它身上,小尖耳朵微颤了下,它便软趴趴地睡着了。

我一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玉华殿。

肚子有些饿了,想来玉华君也不会好心到吩咐下人为我准备膳食,只好回自己歇息的平房里找吃。

四周很安静,鸟儿还很闲情逸致地在树上瞅着我,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甚为欢快。

若换作平时,早被同门弟子们练功时迸发的剑气逼得花容失色了。

厨房灶台里柴火烧尽了,只剩一丁火星在努力挣扎着,欲灭不灭。掀开蒸笼一看,一笼白花花的馒头冒着热气,软软的。

咦,奇怪了。难不成同门弟子们都还未曾用膳?

我忙捞起一个,交替地吹着气,咬了口。

拿着块布包了四五个,偷偷地朝门外望了两三眼,塞进襟口揣入怀里,好烫好烫…我呼着气,脸上泛起两朵沉醉的红晕。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说怎么还漏了一个。总算给我捉到了。”

…惊。

馒头掉地。

我忙弯腰去拾,肩膀被人捏紧了些,那人又说了句:“别乱动。”

入牢

“别乱动。”

话音刚落,那人便从我背后踱到眼前,一席绿衫映得手下微拔出鞘的剑格外的亮堂。

我眼看直了。

“这位大哥是碧尘殿里的吧?”

他望着我不语,算是默认了。

“有话好商量。你若要吃,这一笼都让给。”说毕我从怀里抓了抓,捉住了小布包的角,作势就往外抽。

“我奉命前来办事,你随我走一遭。”

我愣了愣,依言将松了。

“不吃?”

“不吃。”

听到不是与我抢吃的,我一颗心就四平八稳了,又腾出手抓了一只啃。

“办什么事?要去多久?”

“只一会儿工夫,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至于什么事你去了便会知道。”

我恋恋不舍地望了蒸笼一眼,瞅了下他的剑,乖乖地跟着。走啊走啊走,也不晓得走了多久,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来到一处假山,接着便看到了向下延伸的石阶,扶着石壁往下走,来到了阴暗潮湿的地方,似乎是地牢。

铁栏里头,或站或蹲,或拿剑比划或翘腿躺在软榻上挖鼻屎的,皆是同门弟子。

“呀,小妹也来了啊。”同门之一隔着铁栏,热情地与我打了声招呼。

我笑,“巧了,大伙儿都在这儿啊。”

又一位同门道:“饿死了。有吃的么?”

“馒头。”我一递。

无数胳膊从铁栏里伸出来,白花花一片,气魄非凡,“小妹,给我一个。”

我脸一黑。

“大哥,怎么回事儿啊这?”

“这么跟你说吧,碧尘君管辖之地总算是失了一次窃,上仙很重视,殿下们很重视,我们也很重视。”绿衫大哥有些兴奋,双目熠熠生光,“上界些年的生活委实平淡些,难得出了一个贼。如今也是过个场走形式,办案就得有办案的气氛,你挑个地儿蹲着吧。”

“大哥,我这儿还有个空位,把小妹放进来陪我啊。”桃少在众人中,尤为得热情洋溢。

“走吧。”那人推了我。

我如约进了地牢。

铁锁一落,桃少就拉着我的手,眼睛上上下下地瞅着,“还有饱肚的东西没?”

我掏出最后一枚馒头。

他双手接了,捧着幸福地咬。

“你们都还没吃?”

“是啊。说很快就好了,结果等过中饭过了,也不见放人。”

我瞅了一眼干净的牢内,有两张单榻。

许是地牢许久没关犯人了,这会儿打扫的匆忙了些,角落里隐有蛛丝在飘,但褥子都换做了新的。

这男的女的应该不能混关啊。

南纳人真是不拘小节了些。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完了整个馒头,才晓得事情的大概。

这件事还得从白老儿说起,自从上次甄试未果,没有找到他所要找的人,这老头儿的脸皮有些拉不下来。

凡事纠结了些,而更让他纠结的是。

玉华一天比一天入迷,甚至坚信娘子离复苏已经不远了。如果说这个主公以前不问世事,那么如今,他完全把南纳丢到了一边。

恨不能整日与美人儿黏在一起。

可据一殿的下人说,卿湮当初确实诈尸了,而上界弟子礼也不见卿湮的转世。

兆曌老头思索了一宿,于是便想到了寄魂术。

但整个上界,也只有九玄灵练就了这等法术。

如今经历了几千年,凡事也说不准,想必又被上界的一个人学会了,而且还潜入了玉华主公的娘子躯壳里。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它可以是玷污圣灵,欺诈君上,甚至诱君奸尸。轻者可以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严重者可以告他迷惑君上,扰乱上界秩序,想当初孙猴子就是因为扰乱庭秩序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而妲己这只狐狸精也偏是因为迷惑君王被弄得灰飞烟灭。

所以可见这是一宗既要被压到山下永不翻身又要被牵连得灰飞烟灭的大罪过。

因此,兆曌上仙大手一挥,让上界的人重查此事。

这查着查着,就查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大事情。

桃少脸上都很凝重,心事重重地道,“他们从平房里搜出了香炉,听闻香炉灰烬的气息是魂迭香。此事与我们弟子有关。”

“方才说的失窃,倒底失的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被窃了。”

“一本书?”我大为不解,瞧了一眼被关着的众多弟子,“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么?”

“书斋里的禁书被偷了。听说寒尸诈尸和它有关,这本书系九玄灵神君所写,封存了许多年,记载着上界最古老的法术,其中就有这寄魂术和魂迭香。”

我心下一紧。

“连累了书斋许多人都被抓起来了。”

地牢里传来一阵骚动声。

白衫一殿的弟子带头,身上系着的钥匙串随着身形,玎玲作响,后头跟着三两个身着碧衫的侍从,他缓缓一笑,“各位不要惊慌,我只是例行来搜一搜。各位同门师兄妹们配合一下,我也好交差。”

“搜倒是可以。”同门弟子之一小胖妞双手扒在铁栏上,“只是什么时候有吃的啊,刚被小妹带来的馒头给勾引得馋得慌。”

“弄完了就给。”白衫男子答完便笑了,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手挥了下。

碧衫侍从分别打开了各自牢房的铁门。

白衫男子亲自来了,拿手扶着铁栏,躬身入了。

我只觉得怪怪的。

我可不认识他,他为何知道小妹是我?

他一双眼望着浅笑,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