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尘世间的一盏灯火,在这忘情拥吻中,他们放纵自己做了笨飞蛾。

直到喘息,两人的双唇才微微分开,关旗陆抬起头来,环搂在安之腰际的手没有松开,垂眸凝视她妩媚而氤氲的双眼,另一只手从她脑后向前抚来,掌心贴着她的脸庞,指腹似极珍爱地在她面容上轻轻摩挲。

他的眼神温柔得动人心魄,带着让人无法抵挡的磁力,将安之吸引得如同灵魂被锁在了他的眸心,整个人似漂浮在无边无际泛着微波的晴空海洋,愉悦至极,与此同时又真实感受到胸腔内壁的血液汩汩直流,蓬蓬跳动的心如小鹿乱撞。

荡在心口的情漩美妙难言,两皆移不开痴缠眸光,似想这样拥抱着直到宇宙洪荒。

他缓慢地再俯下首来,轻轻贴向她的唇,捧起她的脸迎向自己,不料动作间指尖轻陷,惹来她哟声痛呼,反射性捂住半边脸颊。

关旗陆这才看向安之微肿的左腮,微微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丝恶意,“牙疼?”

安之气恼瞪他,“你故意的!”

“不舒服还跑出去和司寇打球,我是不是该说你活该?”他弯唇,吻了吻她疼痛的左脸,“去换衣服,我陪你去看医生。”

安之原想说不去,看他神色却是不容她有任何异议,只得抚着脸走回房间。

入夜后的人民桥畔,沿江两岸亮起七彩霓光,泼墨般的宽阔江面暗流涌动,拍岸的水边华虹尽染,景致美丽异常,不似人间。

车子过了桥右拐,沿着江边开不到五分钟已至中山二院。

关旗陆为安之挂了急诊。

看见医生端来闪着金属冷光的一盘器械,安之的面容因惧怕而几乎皱成一团,镊子还没伸入口腔已吓得她啊啊乱叫,关旗陆忍俊不禁,执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别动。”

从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极具安抚作用,使得安之内心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她安静下来,张开嘴和医生合作。

清洁过蛀牙,喷好药水,拿了消炎药后离开。

车子在驶出沿江路前慢下来,那拥吻的曼妙感觉仍在心头流连,关旗陆侧首看向邻座,“你要回家吗?”他极具绅士风度地征询,含情语调却明白彰显了,这其实不是问句,而是他还不想那么早送她回去。

安之摇了摇头,垂眸处唇边漾笑,转而也侧过首来看他,双瞳闪起晶莹剔透的波光。

后方传来一声喇叭,关旗陆收回视线,前方马路对面,江中驶来一艘游轮,层层船舷上环缀着碧蓝绮紫的美丽霓虹,气派而华贵,璀璨而瑰丽,如同只在夜间出行水上的仙舟。

手中方向盘一拨,他将车子打了左转,驶向天字码头。

安之脸上笑容扩大,关旗陆看她一眼,忍不住莞尔,“小丫头。”

她没有应话,他也不再出声。

任外面五光十色华年如水红尘喧嚣,车内两人如身在世外,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无声弥漫着一种心意相通的恬憩舒服感。

过了几个红灯,到达目的地,关旗陆把安之放下路边,去找地方停车。

泊好回来,见安之看着对面一个很大的彩票销售站,他捏捏她的后颈,“想买吗?”

“我做梦都想中五百万呢。”她朝他俏皮眨眼,“不过从来没买过。”

他失笑,“没买过还做梦?”

“所以说只是‘做梦’嘛,中奖这种东西,纯粹撞大运,所以想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知道梦不可能成真,又何必起贪念?一次次给自己千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然后一次次经历失望,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关旗陆定睛看她,“梦想和现实——你分得这么清?”

安之的脸容慢归平静,“我不想让自己受伤。”

关旗陆不再作声,眼波停在她脸上,幽深无底地流转,她对他咧咧嘴角,浅浅一笑,然后望向别处,他转头再看向对面,来往车灯将他的眸光映得明明暗暗,下一刹,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惊异不解中将她拖入车流,横穿马路向销售站走去。

“我送你彩票。”他说。

“喂,喂!”安之叫唤。

关旗陆强搂着她走进去,抬头看看售票窗口上方的选择项目,“就买三十六选七。”

隔窗里销售员问,“买多少?”

他打开的钱包中露出一叠大钞,安之按住他伸进钱包中取钱的手,指尖把百元面额的钞票一别,从他钱包中抽出一张十元递入内,“就买这个。”

一会后,里面递出印有五个注码的小纸张。

安之仔细看那些数字,“师兄,要是过几天一觉醒来发现中了五百万,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辞职。”

关旗陆笑,对窗口里的销售员道,“再来九百九十四注。”

不但售彩阿姨惊奇抬头,就连安之也大为愕然,来不及出声阻止他手中大叠钞票已递了进去,她哭笑不得,这也未免太大手笔,瞪着关旗陆,眸光微怨,关旗陆漫不经心地搔搔她头顶黑发。

里面三个窗口全停下了销售,就只听见三部打印机同时发出叽叽声响。

过了好半会,关旗陆接过窗口里递出的用橡皮筋一捆一捆扎好的大叠彩票。

连同安之手上的那张,一共九百九十九注,他打开她的背包放进去,拉上拉链,微笑道,“好好背着你的向往和希望,也许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

安之刹时定在当场。

那首歌是这样唱。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

出了彩票站,几步外的江边便是天字码头,所有观光渡轮都在此地上客落客,安之变得有少许沉默,任由关旗陆买了船票牵她登上最豪华的游轮,两人走到最高一层的甲板上。

游轮往海珠桥驶去,江风徐徐吹来,夜色下天幕低垂,与磅礴江面两相呼应,江北装饰着七彩虹灯的建筑一幢紧挨一幢,而南岸茂密树丛里透出晶莹绿光,两岸景致尽皆倒映于水,从江心看去,微浪打过的江面如琉璃倾融,斑斓色波层层叠叠,变幻万千。

此时有一对父母带着孩子从楼梯处走上甲板,一人一边牵着小孩的两只手,那小孩子前蹦后跳,快活地玩着空中吊环。

安之看得怔然,直到对上一双充满好奇的纯真童眸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倚着船舷看向微波江面。

这微妙的情绪变化落入关旗陆眼内,他微讶地弯身看去,却见她已双眼泛红。

“怎么了?”他柔声问,“有心事?”

安之勉强笑笑,“我家庭和乐,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工作稳定。”看他一眼然后掉开,越说越低,“现在连希望也有了,还能有什么心事?”

关旗陆皱了皱眉,攀过手去从背后把她拦腰搂入怀内,也不追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以唇瓣轻慰她的额沿,仿若闲谈,“我已经很多年没好好看看珠江的夜景。”

过了一会,安之的情绪平复下来,沉默片刻,她说:

“有时候觉得……幸福不象是真的……就象这些船上江边的霓虹灯景,很美丽,很耀眼灿烂,可是当天一亮,就会通通消失不见……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送我这些彩票……我很感动……也许,也许有希望,总是好的罢……”

从未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原来自己,并不如表面那样积极乐观。

关旗陆半响不语。

良久之后,才吻吻她的眉梢,曼声说道,“我们算不算偷得浮生半夜闲?”

与往常完全无异的语调,温和悦耳,却让人听不出半丝情绪。

安之轻轻笑了笑。

第六章 如果爱是伤害

在安之的恋情开始之初,关旗陆却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清河证券的项目,连日来由司机驾着别克商务车,载同他、曾宏和塞曼提的高层在广深之间往返,同时关于子公司的整合,司淙已与关旗陆达成共识就由他来执行,为了配合美国那边的工作时间,他即使入夜后才从深圳赶回,也还得在办公室工作到晚上,以便和各意向投资方召开视频会议,进行一轮轮的谈判。

相应地,安之的工作也多了起来,关旗陆有意训练她的能力,把一些在她权责范围外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处理,不仅只是市场部的事情已由她独挡一面,甚至技术支持人员的调配,项目的开发进度,乃至产品推广和销售动向她都需要了解,以便在他问及时详尽汇报。

对高位决策者来说,不管是内部外部,信息的真实、及时和细致非常重要。

各有各忙的两人有时一天里也见不到一面,偶尔关旗陆打电话回来,不是他身边有人就是她在忙碌,也只能匆匆数语。

安之渐渐成为关旗陆最得力的助手,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

彩池开奖那时,安之曾经上网去对。

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眼睛发花,却发现连最小的奖都没有中着,心里倒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想笑,原本就预料到了,这些虚幻的希望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戳破,就象彩色泡泡,凭空而来,也凭空消失。

彭皆莉已从中山回来,饭后煮好甜汤端进女儿房间,却看见她的床上摊满了整整一床彩票,她大为惊讶,“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安之直觉解释,“不是我买的。”说完才惊觉漏了口风,慌忙掩嘴,对着母亲心虚地眨巴眨巴大眼。

叶母看她神色心里已明白几分,把甜汤放在桌上,倒不急着离开了,笑问,“你谈恋爱了?”尔后又皱了皱眉,“就是他送你这么多彩票?”

安之把所有彩票重新叠好扎好,这一小张一小张废纸,对她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

她望向母亲,“妈,你好象不喜欢?”

“华而不实。”

安之笑,“玫瑰花不也是一样吗?”

忽地醒觉,人类用花去代表爱情何其智慧。

盛开时两皆美丽夺目,迷人心神,败谢时一般凄凉伤感,无限唏嘘。

“没错,所以说有那些送花送彩票的钱——”叶母振振有辞,“还不如多买两只鸡来给你补补身子。”

安之大笑,抱着母亲推出房去,“我明白了,要把腹中填满才不会华而不实,哇!妈,你是不是在老家吃鸡吃多了?腰围好实啊!”

关上门,她拨通关旗陆电话,“你在哪?”

听到她俏皮的声音,关旗陆轻轻笑起来,“医院。”

安之一愣,怎么又是医院。

似觉察到她的疑惑,关旗陆解释,“姑妈胃病复发。”

“啊,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进来观察一下放心些。”

听出他语声中一丝倦意,她忍不住低低道,“我想你。”

关旗陆心口一荡,轻喃,“小东西。”

安之脸颊发烫,“我不打搅你了。”

“乖,早点休息。”

关旗陆走回病房,钟如想看着他把合上的电话放进口袋,微翘唇边似有蜜意蔓延,她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黯光。

房内司淙和司寇也在,关访茗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手背上吊着点滴,原本闭阖的双目在听到关旗陆的脚步声时睁了开来,“都回去吧,旗陆你留下来,陪陪姑妈。”语气淡冷,说话时就连眼角余光也不瞥一瞥自己的丈司淙。

关旗陆和司寇对视一眼,他走到病床前,“姑丈,你们就先回吧,这里有我行了。”

司寇道,“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率先走向门口。

司淙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关访茗,一脸无可奈何,“旗陆,麻烦你了。”

钟如想迟疑了一下,见司寇司淙已相继离开,也只得冲关旗陆笑笑,对关访茗道,“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访茗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快清冷下来,两行泪水终于从关访茗的眼角滑下。

她吸了口气,“旗陆,你觉得我和你姑丈怎么样?”

关旗陆抽过纸巾递过去,想了想,才回答,“每段婚姻都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如意?”关访茗冷笑,却不愿多谈,只是说,“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姑妈。”

关旗陆十指交握,唇沿轻抿,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觉得和姑丈在一起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关访茗裂裂嘴角,“怎么换?我二十五岁嫁给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都这把年纪了还和他闹离婚吗?我丢不起这个脸,更不想便宜他在外头的那些女人。”说到这里抑郁地叹息一声。

窗外夜色消沉,寂寞如同阑珊。

关访茗目光黯淡,轻声道,“当年认识你姑丈时,曾经闹得风风雨雨,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和第二任前妻之间并没有感情,而我和他是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天经地义。”

谁知道在她成功扶正之后,不过第二年就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风流天性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眼前,也曾一怒之下哭闹着要离婚,最后却始终还是割舍不下,这样将就痛忍,一眨眼已经二十多年。

“随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对他趋之若骛的女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我见多了,也麻木了。”也许每一个如她这种地位的女人,到最后都不得不练达,不见为净、见也为净的正妻境界。

关旗陆听罢,不知该如何安慰关访茗。

如今社会,大凡有点地位财富的男人,或多或少在外面都有着或有过别的女人,这些成功人士或许愿意对婚姻和家庭终生负责,但已鲜少有人还能做到对伴侣奉献忠诚。

这一刻忽然就想,换在今日是他娶妻成家了,在以后形形色色的应酬中,是否就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再也在不外逢场作戏?

答案是,他心里没底。

“旗陆,我一直没有子息,司寇这些年始终不肯接受我,司淙在外面又不断换着女人,说白了,耗费这二十多年岁月,我除了空担一个飞程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名份,实际上一无所有,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在飞程里真正占一席之地,就当是姑妈求你了。”

关旗陆眸色沉抑,片刻后,笑笑道,“你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关访茗看他神色,知道话题不能继续,改口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明天还得上班,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留夜了。”

关旗陆看了看表,也不推辞,起身按铃叫来特护。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见钟如想站在接待处,他讶异不已,“你还没走?”

钟如想大方承认,“我在等你。”眼内浮现终于把他等到的欣喜和热切。

关旗陆错开眸光,“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河北的帝景苑,回国后我一直住在那。”

关旗陆笑笑,“走吧。”帝景苑?离天欣广场相当近。

下得楼来,当夜风吹过,约略有一丝寒意。

沿途关旗陆异常沉默。

钟如想悄悄窥视,见他神色缥缈,似思绪出窍,她也就善解人意地安坐在旁,并不刻意挑起话题,倒是快驶近目的地时,关旗陆回过神来,留意到一旁她半绻着身子缩坐皮座里,神情落寞,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忍,歉然道,“要不要听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