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打算和司淙相认,倒不如索性就让这个秘密长埋心底。

司寇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不赞成地摇头,“我劝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他。”

“再说吧。”她和关旗陆才刚刚复合,关系还脆弱得很,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安之开门离去时隔壁办公室的司淙刚好也开门出来,见到她明显一怔。

即使他脸上的不豫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那一瞬安之还是感觉到了,心下微愕,低叫了声,“董事长好。”然后匆忙离开。

司淙皱着眉盯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多见了几面之后,慢慢觉得这女孩子的眉目依稀有点象故人。

最近关访茗携钟如想频频在天欣广场出现,名义上是钟如想陪关访茗闲逛名店,然后中午便约同司淙用餐,自然也就会叫上关旗陆,五次里他即使推掉四次也还是会出席一次,毕竟司淙和关访茗是他长辈。

偶尔关旗陆也会和万沙华一同午膳,期间和关访茗及钟如想又撞见一次。

万沙华表现出来的对关访茗的疏陌让关旗陆微微讶异。

“你对我姑妈好象很有意见?”他笑问。

万沙华轻声冷哼,“象我这种她喜欢就可以拿张银行卡出来随便砸砸的普通人,哪敢对她有意见。”就算当初她跟着关旗陆也有三分是源于情意,关旗陆只认同这种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关系,由是她没得选择。

她虽然确实本性爱财,但也还不至于让人拿几万块就能把她砸死。

关旗陆眸光一闪,似想起什么事情。

回到办公室,许冠清说,“人事部送来一叠文件,我放你桌上了。”

关旗陆点点头,对聂珠道,“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在黑皮椅里坐下,关旗陆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聂珠,笑笑问道,“你进飞程多久了?”

虽然不明白老板所问为何,聂珠还是应声,“差不多半年。”

“是差不多,你和安之同一期进来。”关旗陆笑着,闲适地靠向椅背,微垂的眸光掠过聂珠腕间,忽然快声道,“我姑妈昨天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啊,是前天——”聂珠即时脸色煞白。

关旗陆脸上笑意丝毫无改,“别紧张,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聂珠唇皮动了动,本打算解释,可关旗陆明显不想听的样子,她嗫嚅了下最后还是依言坐下。

五分钟后聂珠出去,关旗陆打开桌上文件,人事部送来的是离职员工的档案,只等他签字后封存。

他逐一签署,看见安之的档案也在其中,不禁停下笔,唇边露出一抹笑来,他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有公司给她买的保险,她自己写的述职报告,还有两份他签字的晋级加薪单,眸光最后落在安之的简历上,关旗陆怔了怔,右上角的两寸照片是灰色的,整张纸上的内容并非安之亲笔写就,而明显是打印机所打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家庭成员那一栏里的空白。

关旗陆放下文件,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错,当初许冠清拿给他看的安之的简历上,这一栏是填有内容,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上面写的什么,但绝对不是空白。

他拨通人事部经理的分机,“叶安之的简历为什么不是原件?”

“几个月前小司总要找一位法语翻译,把叶安之的简历调去之后就没还回来,后来我问他要他说不小心搞丢了,所以就只有电子人才库里打印出来的副件。”

“我知道了,文件我已经签好,你让人上来拿,还有,给聂珠上调一级,按公司规定加薪。”关旗陆转而拨通网络管理员的分机,“我是关旗陆,你给我查一查电子人才库里的一份文件最近有没有进行过修改。”他报上安之的职员编号。

“有,这份文件的最新修改日期是——修改人记录栏——是司寇。”

关旗陆蹙眉,为什么司寇要抹空安之的家庭成员?一幕幕记忆中影像在他脑海飞掠,先是司寇语气正经地让他不要碰安之,然后是安之与司寇之间不同寻常的亲昵,原本他还以为她是因与他分手而情绪极度低落,所以把一向爱护她的司寇当好朋友一样依赖,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号码拨通。

“郑局长吗?我是旗陆,有点事想拜托你,海珠区管户籍的人你认不认识?”关旗陆报上安之家的门牌地址,“请帮我查一查户主是谁及所有家庭成员。”

他盯着简历上的空白处,安之到底有什么秘密?

一会儿后手机响起,他迅速接通。

电话里传来安之的清甜笑语,“还在忙吗?”

关旗陆忍不住微笑,表情在瞬间柔和下来,“差不多忙完了,下班我过来陪你吃晚饭,想吃什么?白天鹅,露丝还是兰桂坊?”

“露丝吧,我好久没吃他们的吞拿鱼焗薯皮了。”

收线后关旗陆往董事长室寻司淙。

“我已经和FD方面把合约全部谈妥,股权分配我方占百分之五十点一,过两天法务部会把合约送来给你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双方就定时间正式签约,FD的第一笔资金会在签约后三十天内到位。”

司淙赞许,“不错。”

关旗陆似沉吟了一下,才道,“姑丈。”而非董事长。

司淙目光一警,“怎么了?”

关旗陆笑笑,“麻烦你和姑妈说一声,她关心我,我很感激,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喜欢那个小姑娘,万一谁在她和我之间搞出点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姑丈你想要的国开行贷款,可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这话明为提醒,实则警告。

言下之意,如果哪天有人让安之不爽了,或造成安之对他不爽了,那就只能大家一拍两散,他绝对会舍飞程而就安之。

司淙笑,“哟嗬,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放心吧,你姑妈那我会提一提她。”

对于司淙而言,一直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或脚踏几条船是正常行为,他只要关旗陆能给飞程搞定贷款,至于关旗陆用什么手段又到底和哪些女人在一起,他完全毫不介意,也不会过问子侄辈的私事。

“那就谢谢姑丈了。”关旗陆起身时手机震起,他边接边走向门口,“郑局长,查到了?”听罢顺口重复一遍,“叶荣中,彭皆莉……我知道了,改天出来一起吃饭。”

顺手拉上门的关旗陆并没有看见,背后脸带愕色的司淙已直直站了起来。

彭皆莉,滨江西路,叶荣中……叶安之?!

他的第二任前妻彭皆梅的妹妹叫彭皆莉,彭皆莉的丈夫叫叶荣中,彭皆莉和叶荣中以前住在滨江西路,而叶安之的家庭地址——正是在滨江西路,难道说她竟是他前妻妹妹的女儿?难怪他会觉得她有点象皆梅。

这样看来她在家庭成员一栏留空也就说得过去了,显然是不想被人知道她和集团的董事长有着一层亲戚关系。

关旗陆去到露丝时,安之已在室内角落里的情侣卡座等候。

怀旧风格的墙上挂着许多罕见的原装美国车牌,古老而别有西方情调。

菜式都上齐后,关旗陆吃得不多,但不时为安之布菜,递果汁纸巾,极为细心体贴,当安之低头吃东西时他便背靠向椅,柔和眸光凝视着她,眉宇间漫满柔情,每每安之看向对面总会撞入他幽深还专注的瞳子,令她心口微跳,脑袋连忙又低了下去。

那不自觉的紧张和慌乱,带出一丝初谙情事的妩媚和羞涩,引得关旗陆唇边不住浮现点点意味深长的带丝邪气的浅笑,看在旁人眼内,这对情侣明显处于恋情甜蜜阶段,一方情迷意乱,一方宠爱有加。

最后安之被他看得受不了,“虽然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很秀色可餐,对这一点我感到万分荣幸并为此向致你致以最诚衷谢意,但是——”她在关旗陆的失笑声中哀求,“师兄,你这样我怎么吃得下啊?”

关旗陆倾身向前,执起她一只手握在手心把玩,低声调笑,“我也吃不下,只想吃你。”

安之耳根大红,恨恨瞪他一眼,却甩不开他的手。

关旗陆另一只手拿起一颗小薯仔递至她唇边,柔声诱道,“来。”

安之咭咭笑着倾身往后躲,“不要!”

“为什么?”他低笑。

“哼,被你喂着我不是很没面子吗?”

他失笑不迭,也不为难她,回手把薯仔放入自己唇内,一小点一小点地咬着,凝视安之的邪眸如桃花波色柔荡,仿佛他专心对付的不是那颗薯仔,而是被他在遐想中放倒的她。

安之既羞又恼,一把丢下餐巾。

关旗陆压低笑声,把余下的薯仔一口吃掉,不敢再逗弄她。

拭干净手指,他漫不经心道,“你和司寇关系很好?”

安之微怔,然后点了点头,“除了欢欢外,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关旗陆笑笑,没再出声。

两人又耳鬓厮磨良久,最后才手拖着手离去。

沿着清幽绿径漫步,安之不时侧头看关旗陆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关旗陆仿佛对她的迟疑一无所感,只是慢慢地陪着她往回走。

一路走到渺无人迹的情人路时,她终于鼓起勇气。

“师兄。”

关旗陆这才侧过头来笑看她,揶揄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怎么不忍到回家呢。”迅速避开她半恼半笑飞来的拳头,他捉住她的手,“什么事?说吧。”

“我想不通……象你这么温柔体贴,清妍——怎么会想和你分手?”

关旗陆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全宿舍都知道原因,清妍要出国念书不是吗?”

安之看着他,迟疑地,“真的是——清妍为了去哥伦比亚念书和你提出分手?”

“当然。”他的笑容不变。

她不再说话,收回眸光,看着前方一格一格的石砖。

关旗陆反过来看她一眼,忽然问,“你呢,当初怎么会和男朋友分手?”

安之裂裂嘴角,“他说我不爱他。”

“哦?”

“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不然杜与修怎么可能成为她第一个男朋友。

“我印象中你们开始得很快——那时你入学才一周。”

“是啊,所以结束得也快。”整段恋情从开始至结束不到三个月,“他提出分手时我当场就答应了,当时自尊心很强,受不得一点点委屈,可是分手之后却觉得很难过,我试过挽回,但是他没答应。”

那天晚上,她跑到操场的台阶上独自暗泣,被关旗陆撞见。

“恩,你当时哭鼻子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关旗陆取笑,眸光掠过她的侧面,“那之后你再也没有交男朋友,就是因为忘不了他吗?”

安之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大概过了一个月,当我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慢慢回想我和他的交往过程,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是对的。”

关旗陆眸光闪了闪,慢下脚步,“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牵牵小手,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亲热动作,应该说我们更象性格极其相近的好朋友,而不是恋人。”

“交往三个月,没有过任何亲热动作?”关旗陆不置信地停下脚步。

“恩,这很奇怪吗?”安之坦然看他,当时她和初恋男友确实就是那样。

关旗陆站定在原地,转过身来,幻变眸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安之骤觉心口慌乱,他已忽然将她按在树干上,双眸内似跳跃着火星,语气柔得出奇,“你的意思是,那晚在操场上我们一时走火……那是你的初吻?”

她脸色大红,别开了头,“你怎么还记得那个,我早忘了。”

“真的?”关旗陆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转回来,慢声确认,“你不爱他?”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非常奇特,黑瞳深处凝成噬猎之色的两道细线,平生第一次在安之面前强势毕露,以至连他惯于潜藏的冷酷寒厉也微浮出来,让她清楚明白到他绝对不允许她的答案超出他的预期,而这动作背后的暗示让安之没来由地心口一阵酥麻,她说不出话,连头也不敢点,果然,他的下一句问话紧跟而来,“那你爱谁?”

双手向后环抱着树干,安之紧紧咬唇,想避却怎么也避不开关旗陆印落的吻,他密密吮在她的唇齿交咬处,仿佛先前无情扑猎不留余地之姿只是她的错觉,他温柔得不象话,极具耐心地柔哄,“告诉我,你爱的是谁?”

他不停歇的一遍遍诱陈,终于逼使她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的心意,此时此刻他与她共知着答案,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头翻起滔天巨浪,如被没顶卷入了再无力自救的狂潮旋涡,爱情被他调弄出如此绝世妖异的光芒,令一直在灯火外徘徊的她再无法抗拒。

终于,她合上眼,微笑着,毫不犹豫扑向火的中央。

“师兄,我爱你……早在你的双眼看见我之前。”

关旗陆胸口大烫,腹下也骤然生温,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往白天鹅宾馆走回去。

第十章 两根银色发丝

关旗陆去了香港和FD签约,安之陪同母亲上医院,看上去清清瘦瘦的男医生在详细询问过情形后,开出单子让彭皆莉做一个纤维鼻咽喉镜检查,还从咽部取了一点带血的异物做检验,交代翌日来取结果。

安之略有医学常识,一听就心里一沉,出来后让母亲在一楼的休息椅上等候,她借口上卫生间折返楼上,找到诊病的医生,眸光掠过案上名牌,赵冲,她问道,“赵医生,我妈的病很严重吗?”

“可能只是慢性咽炎,但也可能是鼻咽癌,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诊。”

安之心坎惊震,一时手足冰凉,全身动弹不得,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年轻医生看她的样子,好言相慰,“先别着急,让我们等结果出来,就算不幸是真的,现在对这个病的治愈率已经相当高,大部分患者最后都能康复,不用太担心。”

安之道谢后足浮脚轻地离开,再见到母亲时形容上一点也不敢泄露,只是微笑着紧紧挽住彭皆莉的手臂,回家后她窥空拨了个电话到叶荣中的单位,交代说母亲病重请父亲速回。

晚上关旗陆打电话回来,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得关心,“怎么了?”

“没什么,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安之一句带过,没有细说,一方面也还未确诊,另一方面关旗陆有过半夜十二点从香港赶回来的记录,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正常的工作安排。

“看医生了没有?”

“看了,做了个化验,明天去取报告。”

“我明天下午回广州。”关旗陆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去看看她?”

安之心口一暖,“你回来再说。”

隔日魂不守舍的安之出门取报告,被江边冷风一吹,才想起忘了告知司寇。

其时司寇正和司淙在谈分销的事,因为董事长室里只有父子俩,他也就无所顾忌地接通,笑道,“怎么,终于想到给我打电话了?”看了对面的父亲一眼,“还叫我哥哥呢,结果你人一走我茶就凉。”

司淙的睿目闪了闪。

安之勉强笑笑,说,“司寇,医生怀疑我妈可能患了鼻咽癌。”

司寇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我现在去医院拿化验报告,知道结果再打你。”

司寇挂了电话便对司淙道,“爸,我出去一下。”

“怎么了?是那个叶安之?”

司寇站在原地,好一会,才道,“我见过莉姨了。”

司淙愕了愕,转而想起安之和司寇密切的来往,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你早就知道那个叶安之是皆莉的女儿?”

“是。”

司淙皱眉,“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寇不语,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当年彭皆梅离婚后回来幼儿院看望他时,曾三番四次嘱咐他别把她有了宝宝的事告诉司淙,说这话时她的神色那样严肃,还要他举起小手发誓,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当时的诺言他至今仍然谨记。

所以当他看到人事部交来的安之的简历时,直觉就是不能让父亲知道。

到后来彭皆莉也对他提了同样的要求,加上他对安之也动了情思,自然就更不想他们父女相认了,因为那意味着他和安之之间会曲折重重——亲生儿忽然变成养子,凭空劈出一个女儿,两人还结成连理——以司淙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怎会让自己本人以及整个飞程集团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