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赶稿时期她一向没有闹钟的,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是日常。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叮铃叮铃的门铃又响起来了。

隔一段,按一次,隔一段,按一次。

“……”

时吟快要被磨得没脾气了。

她挣扎着爬下床,出了卧室,走到门口,看也不看直接打开门,扫了一眼站在外面的男人,一把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塞进他手里,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时吟软趴趴地靠在墙边,抬眼看了一眼表。

果然九点半。

这男人真是用秒表掐的时间。

时吟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突然有点期待顾从礼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她把门摔上,他发脾气转身就走了。

结果并没有。

等了几秒,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金属碰撞轻微细响,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从礼淡定地进屋,回手关门,把钥匙放到旁边鞋柜上,换鞋。

时吟:“……”

他抬眼,看见站在旁边的姑娘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哀怨的眼神像是无法瞑目的女鬼。

“早。”顾从礼平静地说。

时吟服了。

她一分钟都不想站着,整个人贴着墙壁滑下去,盘腿坐在地上,脑袋靠在墙上半死不活地仰头看着他:“我昨天两点睡的。”

顾从礼手里提着个袋子进来:“那你睡了七个小时了。”

时吟揉着干涩的眼睛:“七个小时,会死人的。”

“这是成年人的正常睡眠时间。”

“我不行,我需要睡满十个。”

顾从礼一顿,手里的袋子放到小吧台上,垂头看她:“时吟。”

“唔?”时吟困得打哈欠,眼角冒着泪花。

“睡多了会变傻的。”他平静地说。

时吟抹了抹眼泪,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我的智商已经高到临界值了,必须要降一降才行。”

顾从礼笑了一声,进厨房。

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时吟一点儿去看的兴趣都没有,就靠着墙坐在地上回魂,差点又把自己回进梦里的时候,厨房突然传来轻微的滋滋啦啦的烤肉的声音。

伴随着一股香味儿。

时吟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侧头,叫了一声:“主编?”

没人应声。

时吟站起来,往厨房走。

男人站在厨房里,面前两只锅,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一颗鸡蛋,在锅边敲开,举到平底锅前,单手上下轻抖了下。

又是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

时吟凑过去看,锅里两片薄薄的火腿边缘煎得焦黄,旁边煎蛋蛋液还没完全凝固,透明的蛋白慢慢变成白色,中间黄澄澄的蛋黄成流质,边缘一鼓一鼓的,轻轻跳动。

时吟吞了吞口水,忽然就觉得肚子饿了。

她家厨房不大,长条形,她站在他身后,小脑袋凑过来,下巴蹭到他衬衫袖子。

顾从礼抬手抽了旁边架子上的瓷盘,糖心煎蛋出锅,手一抬,手肘就碰到个软绵绵的玩意儿。

他动作停住,侧过头来。

姑娘正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食物,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这方面的意识,好像都半点没有。

但是至少,六年前,她第一个看到的永远都是他。

现在,他变成了背景板,她的关注点全在别的上面了。

别的人,别的事情,别的东西,相亲对象,老同学,助手。

唯独他,只有他,她现在看不见了。

不太妙的情绪又开始滋生蔓延。

顾从礼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忍耐和克制,如果他想,他可以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其他人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但是面对时吟不行。

随着她和他的接触,他的自控能力开始变得很差,越是接近她,清晰地了解到了自己内心对她真实的渴求,就越让人难以忍耐。

不想让她看别人一眼。

她应该只看着他才好。

活的,死的,人或者事物,任何东西都不能夺走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不行。

顾从礼垂下眼,嘴唇抿成平直的线。

他要忍耐。

这种阴暗的,有些病态的占有,半点都不敢让她察觉到。

她一定会逃。

顾从礼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空荡荡的困惑迷茫,那是他的自作自受,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只要他的小女孩不逃,他就可以不急,可以慢慢地等。

*

早饭是火腿煎蛋土豆沙拉和吐司面包,还有一杯牛奶。

时吟自己住以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食指大动,食物扫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以后已经十点了,她捧着牛奶杯满足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顾从礼扎着土豆沙拉看手机。

她本来以为他是那种很规矩的性格,比如吃饭不会玩手机之类的,结果也并没有。

时吟以前没有了解他的机会,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发现,这个人跟她脑海中好像也有很多出入的地方。

时吟咕咚咕咚喝掉了最后半杯牛奶,这时候顾从礼也放下了手机,看着她喝完。

她放下杯子,他抬手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时吟道了谢,擦干净嘴边的一圈牛奶,真诚地夸奖他:“主编,您手艺真好。”

他没答,站起来把盘子杯子拿下去,放进流理台水池里。

时吟不好意思了,人家早上买了食材过来弄早饭,还让人家帮忙洗碗。

她连忙小跑过去:“我来洗我来洗。”

顾从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坚持,站到一边给她让位置。

他买了很多东西过来,蔬菜水果鸡蛋一样一样塞进冰箱里,整整齐齐摆好,时吟洗着碗,才突然想起来:“对了,主编,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呀?”

顾从礼把最后两盒牛奶塞进去:“下周五新人大赏颁奖仪式,入围的作品作者都会邀请,”他转过身来,“不过这个是自愿,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时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概是以为她不想露面。

她入行以后确实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第一次拿到新人赏的时候她学校有课时间挪不开,就没去,摇光社的年会她刚好都在玩命赶稿,也没有参加过,微博上没有任何自拍,生活照几乎全是吃的,而且内容非常简洁。

导致时一老师现在性别不明,觉得是男的的也有,是女生的也有。

“我没有刻意想隐瞒这些,只是刚好一直没机会,既然这次有时间那就去吧,”她把洗好的盘子杯子过了清水,关掉水龙头,一个一个放在架子上,“这种事情您就直接给我发个微信就行了呀,不用自己过来。”

顾从礼关上冰箱门,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这件事情不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喔,”时吟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歪着脑袋微微后仰着看他,“那还有比这个还主要的目的啊?”

“有,”顾从礼淡道,“给你做早餐。”

第29章 玫瑰花房(3)

时吟怀疑, 顾从礼是不是吃错药了, 自从上次撞见梁秋实以后,他就开始疯狂狙击少女心。

只是他那表情,清冷淡漠,没情绪起伏, 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一副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的样子,让人无法往这个方面联想。

可是这并不影响时吟心跳又漏了一拍, 明知道他的这话应该就像刚重逢没多久的时候, 他的那句“你是我的作者”是一个性质的,还是忍不住偷偷的,觉得有点开心。

新人赏颁奖仪式在周五,她这边说会去以后, 赵编辑还飞速给她发了微信过来确认。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 赵编辑放下手机,坐在椅子里划出去老远, 忍不住感慨:“不一样啊……”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着他一脸沧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哪儿不一样啊。”

赵编辑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侧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最里头的主编大大, 确认对方垂着头正在忙, 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后, 才低声道:“时一啊, 之前几年的只要露面的活动她有哪次参加了,结果我们主编一出马,立马搞定。”

那个编辑也有点惊讶:“那不是你之前带的吗?”

“是啊,画《ECHO》那个。”

时吟几乎没怎么在编辑部露过面,即使过来也是等着赵编辑过来找她的,所以编辑部里见过她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那编辑不由得有点好奇:“我记得时一老师是个女的吧,长什么样儿啊?”

赵编辑沉默了。

那编辑看着他思考的表情了然了:“长得一言难尽?”

“确实一言难尽,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赵编辑深沉的看着他,“她明明长了一张洗个头就能出道的脸,为什么不趁机草一下人设。”

编辑:“……”

所以说这个时一老师到底有多不爱洗头?

这位编辑的脑回路和关注点很清奇,而且人缘也好,于是,在下班前,《赤月》的整个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这次新人赏神秘的时一老师会来。

并且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位老师不爱洗头。

当然也很快传到了顾主编耳朵里。

当天下午开完会,顾从礼最后一个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旁边实习生说话,正事儿说完,小实习生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那个,主编。”

“嗯?”

“时一老师真的几个月不洗头吗?”

顾从礼:“……”

*

几个月不洗头的时一老师并不知道自己在漫画界还没红,已经先在《赤月》编辑部内部红了一把,并且谣言愈演愈烈,大有演变成“你知道时一老师为什么从来不露面吗,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头”的趋势。

也是因此,这次新人大赏的颁奖礼,大家都很期待见到她。

这次刚好是轮到摇光社主办,作为业内龙头,摇光社的大方也是出了名的,牌面从来都不会短,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顶级酒店的宴会厅。

时吟正装很少,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也没几件,只有两条香风小黑裙,准备约了方舒去买身行头,结果隔天就收到了个快递。

里面一条小礼裙,连搭配的鞋子都准备好了。

寄件人那边是一家独立私人订制女装店,没有名字,时吟一头雾水,问了方舒梁秋实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她也就没动,放在了一边。

虽然那一身确实是很好看的,而且也都是她穿的号码。

当天晚上,她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顾从礼接手做她的责编也有几个月了,但是两个人还是第一次通电话,这个人要么就微信,要么直接往她家跑,时吟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存。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数位板一推,随手接起,漫不经心:“您好?”

“裙子喜欢吗?”

时吟愣了下,停下笔:“主编?”

“嗯。”

“那个裙子是你寄过来的呀?”

“嗯。”他声音淡淡,带着点儿散漫懒意。

晚上九点,夜色正浓,顾从礼那边安静,偶尔有翻书页的声音传过来,时吟判断他应该是在家,可能刚洗好澡,人在卧室里,可能正随意躺在床上,手边翻着书看,一边给她打电话。

时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长腿微曲,松松垮垮的系带睡衣下的腹肌和胸膛,再往下是半隐匿在里面的人鱼线和毛发,再往下是——

她脸红了,“啪”地一下抬手捂住了脸,双手一松,手机咚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时吟手忙脚乱地赶紧撒手重新拿起手机。

顾从礼那边似乎是安静了一下,她拿起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他问“怎么了。”

时吟赶紧说没什么,舔了舔嘴唇,单手揉了揉还有些发烫的脸。

她是学画画的,对人体结构不要太了解,脑补出来的画面清清楚楚,连点儿暧昧的码都打不了,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是没吃过猪肉,不知道真实的顾从礼那玩意儿长得是不是也那么丑。

也许物似主人形,小小礼也会好看一点儿呢。

“……”

打住。

时吟捂住脑袋垂下头,额头磕在桌面上,又是“咚”的一声。

她这边叮叮当当的响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干嘛,顾从礼就沉默了。

等终于安静下来,他才道:“你在拆房子?”

“没,”时吟声音闷闷的,还单手抱着脑袋贴在桌面上,两只耳朵通红,滚烫,“刚刚磕到头了。”

顾从礼没多问,完全不知道电话这头小姑娘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平静道:“周五我去接你,你提前准备好。”

时吟“诶”了一声,抬起头来,下巴搁在桌面上,看着电脑上画了一半的原稿:“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没事,其它作者也都是编辑带着的,不然找不到。”顾从礼随口胡扯。

时吟第一次参加这种,也就不疑有他,侧过头来耳朵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声音细小:“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

“那……”

我能挂了吗。

她趴在桌子上抠手指,思考着怎么说,顾从礼突然叫了她一声:“时吟。”

她下意识应声:“唔?”

“裙子记得穿。”

*

周五那天,方舒刚好过来。

时吟本来是打算找她一起去买衣服的,不过现在有衣服穿了,也就不用去了。方小姐依然赋闲在家,前段时间刚从敦煌回来,准备趁着没入职游遍祖国大好河山,不然等上了班就没这么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