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他完全已经脱离了“恶心”这个词的范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所以门铃响起的时候,时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一包抽纸,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过去,抽抽搭搭地开了门以后,顾从礼站在原地,看了她好几秒。

时吟眼睛肿得像金鱼,塞进鱼缸里就能吐泡泡了。

顾从礼回手关门:“你在学吐泡泡?”

时吟哭得嗓子都哑了,声音闷闷的,没心情和他拌嘴:“你看到微博上那个了吗,韩萏小姐姐的事儿。”

“嗯,”顾从礼手里提着一袋子的东西,走进厨房,放到流理台上,一样一样拿出来。

餐桌上摆得满满的,很多新的零食,还有最新日期的牛奶。

顾从礼顿住。

时吟还在那边哭,一边哭一边跟他骂颤栗的狸猫:“太恶心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渣,小姐姐真的太可怜了,他还打她!他的小说,所有的小说,全都是那个小姐姐给他写的!我大学的时候还算是他的书粉,还觉得他很厉害写得好好看……”

她说到一半,又想起来,忽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顾从礼拿出袋子里的内酯豆腐:“嗯。”

时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让我发微博,就是因为你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他来找你合作的时候我就去查了,你没名气,真想做漫画,他不会找你这个级别的。”顾从礼把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开始洗水果,晚秋,他穿了薄薄的毛衣,肩颈的轮廓薄削,垂下头的时候露出一截白白的后颈。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时吟很不爽。

她蹦跶到厨房旁边桌边坐下,瞪着他的背影:“我哪个级别了?”

“只有一部作品,知名度不高,姑且还算新人的级别。”

顾从礼关掉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消失,他端着果盘转过身来,里面一颗颗硕大饱满,通红的车厘子。

她撇撇嘴,捏了颗塞进嘴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果实饱满,一咬,汁水满溢口腔。

美食冲淡了悲伤的情绪,时吟解了手机锁,点开微博,看下面的评论。

颤栗的狸猫的微博已经爆了,韩萏不仅一条长微博,也有不少音频的实锤,虽然她微博下面也有一些颤栗的狸猫的死忠粉不相信,骂她骂得很难听,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非常理性的用唾沫淹死了颤栗的狸猫。

甚至韩萏的微博里面,还有时一老师的出镜,她单独发了一条微博向她道歉,下面是一段录音。

【关于之前那个剧情的事,是颤栗的狸猫要我通宵把剧情改掉了,漫画合作这个事情也是他计划好的,给时一老师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不便,真的很抱歉。】

下面的评论纷纷恍然,格式变成了统一的“时一对不起”,零星能看到那种——“狸猫老师的书逻辑性那么强,怎么可能是女人写得出来的?你和这个时一就是商量好的一起黑老师的吧,这年头自导自演还少么,呵呵。”

时吟看得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这一锤子锤的那么深,锤的那么认真,却依然还有粉丝说不可能。

还带性别歧视的。

女同志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时吟状态转好,眼泪止住了,咬着车厘子刷手机,顾从礼坐在她对面,瞥她一眼:“心情好了?”

时吟点点头,叼着车厘子细细的梗,忽然想起什么,揉了揉哭得红红的鼻子,又有些担心地问:“主编,这种东西被发出来,颤栗的狸猫会怎么样啊?”

她有点担心这个韩萏小姐姐。

顾从礼淡道:“她搬出去了,这猫找不到她。”

“那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种的话应该可以打官司了?”

“嗯,好像是在准备起诉。”

时吟不说话了,眼神奇异地看着他。

顾从礼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感觉,你什么都知道,我不告诉你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

“因为是和你有关的。”他神情平淡,把脚边垃圾桶踢到她旁边,方便她吐果核,顿了下,突然问道,“你想见她吗?”

时吟一愣。

顾从礼单手撑着脸侧,微扬着下巴,棕眸安安静静看着她,声音听起来有点懒:“你想见她,我可以带你去。”

她眼睛亮了亮,朝他眨了眨眼:“我想帮帮她,”她咬了咬嘴唇,“虽然我也做不了什么,但是我阿姨是律师,能帮一点是一点。”

“可以,”顾从礼指尖轻点了两下桌沿,缓声说,“不过我要收点报酬。”

第43章 冰原与月光(9)

时吟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给他作为报酬。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 他总不可能真的进展那么快, 刚谈恋爱就要跟她提一些什么太限制级的要求吧。

而且顾从礼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很典型的禁欲系, 她自己,首先pass掉了这个有颜色的想法。

所以她痛快的答应了:“好啊, 你想要什么。”

顾从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靠进餐厅椅子里,回忆了一下某不知名陆姓男子手把手的教导,心平气和:“想要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时吟:“……?”

顾从礼:“……?”

时吟:“……”

顾从礼:“?”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脸上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自从那天以来, 这几天时而春心荡漾时而后悔莫及的纠结心理, 还有一大堆有的没的的顾虑和乱七八糟的考量,她甚至还想着找个时间跟他说一下,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是不是还是先保密比较好。

结果闹了半天,全都是多此一举。

大爷完全没听出来, 她那天的话是默认的意思, 可能还以为她是不动声色的拒绝他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

时吟终于,在非起床气影响时间内,再一次的气得想打嗝。

上一次,她出现这种想要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果盘里揍一顿的想法的时候, 是他随意限制她交友, 不让她跟人吃饭, 在西班牙餐厅里那次。

而这次, 她不知道到底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时吟唰地站起身来,椅子一推,朝着空气摆了摆手:“小邓子,送客。”

顾从礼一动不动:“不要这么吓人,你驭的是鬼差?”

时吟没好气:“是啊,还珠格格漱芳斋里那个小邓子,死了二百多年了。”

顾从礼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微微歪了下头,神情淡漠:“你突然生什么气?”

她抬手,啪地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凶狠地瞪着他,声音拔高:“你哪看出我生气了?!”

顾从礼:“……”

顾从礼觉得陆嘉珩教他的那些话到底都是些什么狗屁,一点效果都没见着,怎么反而感觉还更糟糕了。

他以退为进:“行了,不收你报酬了。”

“……”

时吟心情复杂。

等人走了,时吟想把这件事情和方舒分享一下。

微信打开,字打出去一半了,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儿丢人,放下手机。

虽然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是个乌龙事件,但是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很自作多情的感觉。

她很不开心。

更不开心的是顾从礼的反应。

时吟确定了,这男人是真的没追过女孩子,想想也知道,他这种人,活了近三十年,大概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

她的默认就真的那么不明显吗?!

时吟气到连自己一直纠结着顾从礼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喜欢她才追她这件事儿都忘了。

*

韩萏家在阳城,离S市不算远。

周六早上八点多,顾从礼到她家来接人。

来不及吃早饭,时吟咬了袋牛奶下楼,还带了一点水果和面包。

深秋早上天凉,一推开门,冷风往楼道里灌,时吟拽着鼓起来的风衣小跑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去。

顾从礼瞥了她一眼,调高了车里空调温度。

“早。”

时吟叼着牛奶袋子,声音含糊:“早。”

她之前没去过阳城,前一天晚上查了一下,S市过去走高速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时吟侧头:“主编,你去过阳城吗?”

顾从礼顿了顿:“不太熟。”

时吟“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抽出手机来,打开了导航。

机械而冷漠的女声在安静的车里不断,不断的回荡,时吟喝了一袋牛奶又啃了半个面包,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也开始跟着导航念。

导航说一句,她重复一句。

【XX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五十米红绿灯右转……】

时吟:“五十米红绿灯右转,右转。”

【前方七十米,左转进入福州路。】

时吟:“左转进入福州路。”

【靠左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时吟:“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继续前行二点一公里进入第三大道。】

时吟:“第三大道,第三大道。”

顾从礼:“……”

红灯亮起,顾从礼车子停在路口,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问她:“车厘子好吃吗?”

时吟腿上放着用保鲜袋装好的洗好的车厘子,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捏着车厘子,宛如一个战斗状态的士兵,眼都不眨看着上面的地图路线,闻言扭头,眨眨眼,“甜的呀,你上次买的,”她以为他饿了,迅速意会,“我还有两盒酸奶,还有面包和巧克力,你吃吗?”

“你吃吧,”顾从礼伸过手来,从她腿上的保鲜袋子里随便捏了颗塞进她嘴里,时吟下意识含住。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柔软湿润的唇瓣,两个人皆是一顿。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手指顺着饱满的果实滑下去,捏住细细的梗,一声轻响,拽下来,丢进旁边垃圾袋里:“乖乖的吃。”

绿灯亮起,他扭过头。

姑娘嘴巴里还含着刚刚那颗车厘子,杏眼睁得圆圆的,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几秒,她视线才重新聚焦,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咬他刚刚送到她嘴里的那颗车厘子,吐核。

动作十分机械。

小鹦鹉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手机导航里冷冰冰的女声,一遍一遍一遍的回荡。

顾从礼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指尖上沾到了一点点淡淡的口红,他垂眼,拇指指腹轻轻地,缓慢捻了下。

*

时吟发现,顾从礼对于去阳城的路好像是很熟的。

他没按照手机导航上的提示走,很快出了市区上高速,过收费口。

时吟已经把语音导航关了,她吃了一路,肚子装得饱饱的,靠在副驾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十一点,车子进了阳城市区内,顾从礼先去带她吃了个午饭,时吟肚子不饿,没吃多少,基本上就是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他好像对这地方的餐馆什么的也很熟悉。

时吟撑着下巴,问他。

顾从礼夹了根青菜,平静说:“我母亲是阳城人,小时候在这边住过。”

时吟筷子悬在半空中:“……啊?”

“啊什么。”

“因为,”时吟歪了一下头,“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很熟。”

顾从礼拿了瓷碗,盛了碗鱼头汤推给她,神情淡漠:“嗯,现在不怎么来了。”

*

吃过午饭,两人往韩萏租的房子走,车子开进一个老式小区居民楼楼下,门锁坏的,直接进去是昏暗楼道,一层两户,铁门拉上里面是一层木门。

站在韩萏家门口,时吟有点紧张。

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顾从礼:“你跟她说过了吗?”

“嗯。”

“那我直接敲门了?”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别怕。”

时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刚要敲门,里面的木门被打开了。

她愣了愣。

门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来一个脑袋,提着一袋垃圾,怯怯往外看了她们一眼。

原本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一个姑娘,白净的小脸,但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唇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时吟尽量放轻了声音开口:“您好,我是时一。”

木门被打开,两人隔着铁门对视,韩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顾从礼,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外面的铁门门锁打开:“您好……”

她将垃圾袋放在门口的小纸盒箱子里,侧身让两个人进去。

房子不大,看起来四十平米不到,一室半,没有客厅,只有一个小小的方厅,靠墙边摆了一张折叠餐桌。

再往里面走是卧室,同样简陋,床旁边一张桌子,对面一个折叠的小沙发。

时吟她们站在卧室门口,对面房间紧闭的门打开,一个老人警惕地看着她们。

韩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进来:“这是我妈。”

时吟坐在小小的折叠沙发上,拘谨地问了好。

韩萏笑了笑,她眼睛不算大,一笑起来弯弯的,没什么杀伤力的下垂眼,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很多事情,听到当事人说起来带来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对方的语气,平静淡定的,仿佛在说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时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泪腺像今天一样发达。

她鼻子酸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忍着没哭。

顾从礼原本没进来,靠着卧室门边站在小方厅里,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

韩萏笑笑,大姐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都已经过去了,我都不难过了,你就也别哭了,你眼泪一掉,我感觉顾先生要怪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