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抬眼,看见男人笔已经放下了。

时吟从沙发上爬起来,乖巧地坐好,一脸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顾从礼笔放到桌上,稿子往前微微推开一点,倾身,手臂伸过来,隔着茶几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圈进怀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猫似的乖乖缩在他怀里,刚想仰起头。

顾从礼已经重新拿起笔,他目光落在面前的画稿上面没移开,只微低了下头,亲了亲她发顶:“乖点,一会儿陪你玩。”

第47章 予死予生(4)

在得到了一个抱抱和一个吻作为安抚以后, 时吟少女心扑腾着跳了一会儿, 终于平静下来, 干脆抱了数位板和笔记本过来,坐在顾从礼旁边,把他前面修改过后的分镜草稿NAME画出来。

时吟之前画《退潮》, 又出了趟门, 《鸿鸣龙雀》截稿日眼看着将近, 她只把主要人物的墨稿部分画好, 分镜背景和背景人物,网点之类的基本上都会交给助手。

等顾从礼这边分镜的草稿改完, 时吟这边也已经专心地投入进去,盘着腿趴在茶几上画得很认真。

顾从礼手背撑住脸侧, 侧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主要人物勾线勾好, 时吟一抬头, 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眨眨眼, 抬手去拽他面前的草稿:“这些都好了吗?我看看哦……”

她草稿刚拉过来,顾从礼忽然坐直了身子, 抬手又重新把她扯回怀里,头刚低下去——被时吟抵着脑门推开。

顾从礼额发被她抓得乱糟糟,露出额头,没什么表情的垂着眼。

时吟抿了抿唇,心有余悸:“不准咬我, ”她有些委屈地补充, “你上次咬得我疼了好几天, 现在还没好呢。”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红红的小舌尖吐出来给他看。

顾从礼棕眸沉了沉,拽着她抵着他脑袋的手腕拉下,垂头含上去。

柔软的,温热的口腔,唇瓣和舌尖被头一次清晰又清醒的感受,时吟缩着身子,头皮发麻,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唾液腺辛勤地工作,来不及吞咽,他又一口咬下来了。

时吟疼得往后一缩,推开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嘴巴,喘着气气鼓鼓瞪他。

他低低笑了一声,舔了下唇角。

时吟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等气儿终于喘匀了,才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他:“真神奇。”

顾从礼垂眼,大手托在她后颈,指尖缓慢地摩擦着那块儿细腻的肌肤:“怎么神奇。”

“就,你也会做这种事情,感觉是特别神奇的事儿,”时吟一本正经地,“我当年甚至觉得你不会拉屎,一想到你拉屎的画面我觉得太破灭了,破灭到我差点就不喜欢你了。”

顾从礼眯起眼来,温柔摩擦着她后颈的手指微微收紧,轻轻捏住她纤细的脖颈,额头抵着她额头,嗓音冷漠阴柔:“那喜欢谁?”

感受到颈间的压力,她缩了缩脖子,抱住他人贴上来,鼻尖讨好地蹭了蹭他:“我这不是很明显是开玩笑的吗,你不要这么吓人,你要掐死我吗?”

顾从礼手指松了松:“看你乖不乖。”

“……”时吟受到了惊吓,“你难道真的会掐死我吗?”

顾从礼笑了:“不会。”

他哪里舍得。

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想把她放在心尖上,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想让她不受惊扰,不被伤害,也极端自私的,不想她被任何人发现。

*

关于欺岸的《零下一度》周年会,顾从礼算是答应下来了,本来就是那种偏向于粉丝福利性质的活动,到时候也会有一些粉丝来参加,所以带人也没什么问题。

周一梁秋实过来的时候,时吟无意间跟他说了这件事,梁秋实眼睛都亮了。

“大大就是大大,连作品都过生日,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出道N周年会,”时吟视线从电脑上的PS线稿上面移开:“你不会也是他的粉吧?”

“画漫画的有不喜欢他的吗?”

时吟想了想:“有吧,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一位什么老师说他画风太阴诡了,有些地方表达的太过于残酷现实,不适合给青少年观看……啥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梁秋实笔下唰唰唰不停,动作熟练的画背景:“但是欺岸的主人公其实本质上也都是“善”的吧,只不过有些时候他们用来表达的方式和想法极端了一点,看起来就似乎近似于“恶”,又不是真的是那种反社会人格的。”

“你还真是忠实的欺岸大大拥护者。”

“时一老师不也关注他了吗?”

“我只是关注他了,然后单纯的觉得他的作品挺有趣的,跟你们这种粉丝肯定是不一样的啊,”时吟理所当然道,“而且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的,我之前微博不是天天有黑粉说我跟风,说我装神秘,说我想当第二个欺岸么,不发照片不搞签售不出席活动就要被人说是“学欺岸大大”这口气我还憋着呢,怎么就只准你们大大神秘啊。”

她吐槽完最后,翻了个白眼作为总结:“这仇不共戴天我告诉你,不原谅。”

梁秋实:“……”

所以这关人家欺岸什么事儿啊,是你的黑子的问题好吗。

梁秋实面无表情把画好了背景图的分镜传给她:“时一老师,这不关欺岸老师的事儿。”

“《零下一度》周年会你还想去不想去了,”时吟用笔尖戳了戳数位板,“P9这个背景人物怎么回事,太敷衍了吧,透视也不对。”

梁秋实:“啊,我修一下。”

时吟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球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类似的问题出了好几次了。”

“……”

梁秋实转过头去,视线停在PS上,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因为要见到欺岸老师,有点开心,抱歉,我马上重新画。”

时吟没说话,人在电脑后面微微皱了下眉。

之前因为事情太多太杂,一件接着一件,所以她一直没注意到,现在想想看,梁秋实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跟她聊过天了。

她跟他关系算不错,年龄并不差太多,性格上也合得来,她平时生活中是个二级残废,他也经常会买点吃的东西过来,或者给她打扫一下屋子。

梁秋实比起她的助手,更像是她的助理,也会帮忙打理一些生活琐碎,所以虽然是兼职助手,时吟给他发的工资,甚至比很多全职助手要多得多。

但是最近,除了工作,他像是消失掉了一样。

包括之前颤栗的狸猫那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连林佑贺大佬心那么大的校霸都来问了她情况,梁秋实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正常情况下,以时吟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她们家帮忙想对策才对。

有什么地方,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

《零下一度》周年会时间在十二月初,正是最忙的时候。

《赤月》的每年十二月刊都会出特刊,作为对于这一整年的总结,是平时的两倍厚度,会有漫画家的专栏,分享一些创作中的趣事或者日常。

工作量,自然也是平时的两倍多。

一般编辑部都会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再加上十二月底是摇光社的年会,虽然年会是人事部负责,并不需要编辑部插手,但是很多事宜也需要各刊主编联系配合。

等时吟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她挑了一年中即将到来的,最忙的一个月来谈恋爱。

特刊上的连载是要两话合一的,时吟再次进入漫长的赶稿周期,梁秋实和另外一个小助手两位助手一起,才勉强能赶上进度。

时吟的另外一个助手叫小鱼,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最开始被时吟以“主编的一张照片”吊着,一吊就吊到了现在。

大饼画了几个月,人虽然说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小鱼倒是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这个节奏,一直在这儿待下去了,看起来有望成为除了梁秋实以外能够忍受时吟半年以上的助手第二人。

时吟有些恍惚,自从第顾从礼第一次按响她家门铃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

她甚至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她起床刚做了一个面膜所以头上还带着发箍,以及当时手里的冰镇酸梅汁沁凉的温度。

周六《赤月》编辑部加班,顾从礼周日过来,时吟一边画稿,一边跟他回忆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开端。

时吟用笔的末端戳了戳下巴:“主编,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顾从礼翻着编辑反馈上来的出版目录,没抬头:“记得。”

他最开始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也就是众多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夜游的小朋友里的其中一个,印象是她准备下去的时候那一眼留下的。

后来,顾从礼把它归结为巧合,记忆深刻大概也只是因为,当时的那副画面实在太过于符合他的审美。

黑夜人群里,她提着做旧灯盏回眸的样子,像极他小时候看的日本绘本漫画当中,参与百鬼夜行的某只美艳的妖。

时吟建了个新图层,透过草图勾勒出鸿鸣的眼部线条:“你真的不能怪我,你当时好吓人啊,突然就出现了,跟大变活人似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把门甩你脸上的,”

她顿了顿:“不过你也太小心眼了,这就走了,还不理我。”

他才反应过来,她和他说的,不是一个第一次。

“不是因为这个。”顾从礼说。

“那是因为什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顾从礼唇角耷拉下来:“你不穿衣服,站在别的男人旁边,看着我。”

他皱眉:“好像我是外人。”

“……”

你不要这么不见外好吗,您当时本来就是外人啊主编。

不过——

“谁不穿衣服了?我穿了衣服的好吗,”时吟停下笔,抬头,“你怎么污蔑人啊?”

“睡衣。”

“……”时吟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她一脸惊悚加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那个不算睡衣吧,是居家服啊,我有的时候去楼下超市都会直接穿那个去的。而且赵哥做了我快一年责编了,也很熟了,又没关系。”

“有关系,”顾从礼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几年都不行。”

第48章 予死予生(5)

十一月底的那天, 顾从礼接到了顾璘的电话。

他没有存号码的习惯, 通讯录里面的手机号一共也没几个, 顾从礼人还在编辑部,从会议室走出来,漫不经心接起来:“您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才缓缓开口:“是我。”

顾从礼脚步一顿。

编辑部例行加班, 一出了会议室周围吵吵嚷嚷的, 电话声音此起彼伏, 顾从礼没说话,那边也就一片安静。

过了几秒, 顾璘才问:“你在哪?怎么这么吵。”

“上班,”顾从礼走回到桌前,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靠进椅子里, 打开电脑, “有什么事吗?”

“上班?”顾璘慢慢地重复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从礼笑了, 看着电脑桌面,语调有点懒:“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顾从礼一直觉得,自己跟顾璘很像。

血缘的力量很可怕,从小, 他就觉得他在有些地方跟顾璘一模一样。

某些思想, 对不在意的事物、情感上的淡漠, 还有过于极端的掌控欲。

他是掌握皇权的王,国土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

顾从礼觉得,自己的病症比起他来,好像还要轻一点。

至少没到无药可医的程度。

顾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去看过你妈了。”

顾从礼一顿。

他人靠在椅子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紧绷着唇角,眸光敛起:“谁让你去了。”

顾璘似乎完全不在意儿子糟糕的语气,依然平静地,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继续道:“我的助理跟我说,你把她接出来了?”

顾从礼冷冷勾起唇角,淡声:“你助理消息可真灵通。”

他半年前就接出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顾璘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抱怨儿子的任性让他有点苦恼:“你不应该把她带出来的,她在那边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神经病。”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他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忽然起身,抓过外套和车钥匙,人转身往外走。

上了车以后,他给曹姨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有女人在尖叫,还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说些什么顾从礼分辨不清。

下一秒,手机被谁抢走,然后是一片寂静。

白露轻柔的声音,软软传来:“阿礼,我今天梦见你爸爸来了。”

顾从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白露在那边,低低轻轻的笑:“我梦见他就站在门口的地方,他看见我了,然后转身走了。”

“我跟他说话,可是他不理我,”她委屈地,语无伦次地说,“明明就是梦里,他为什么也不理我,我就说他真的来了,她们全都说没有,她们骗人。”

“阿礼,阿礼,你什么时候放学,妈妈给你烤了个蛋糕,你再不回来就冷了,冷了不好吃的。”

顾从礼喉咙干干涩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淡淡说:“妈。”

白露还在欢快地,不停地说:“我今天中午还烤了个苹果挞,放了好多好多苹果,还剩了一块儿,妈妈给你留着,特地没让别人吃,等你回来尝尝。”

“你要去看医生吗。”

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顾从礼耐心地:“你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样,感冒要看医生,看过了就好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没有……”她喃喃着,忽然低低哭起来了,“我没有,我不要看医生,我又没有病,我为什么要去看医生,阿礼,阿礼,你也不要妈妈了吗?”

“你也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你也要把我送走!”

她尖叫着,下一秒,电话被她挂断。

十几分钟后,曹姨打了电话过来:“夫人刚刚打了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了。”

顾从礼仰着头,靠坐在车里,淡淡“嗯”了一声。

曹姨叹了口气:“治疗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急,她现在确实是对这方面比较抵触,这种事情还是要你来跟她说,我们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顾从礼依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曹姨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话,才准备挂掉,挂之前,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顾从礼没应声。

曹姨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好的。”

顾从礼坐在车里,垂着眸,忽然笑了。

这么畸形的家庭。

这么不正常的父亲和母亲。

大概还有一个,同样不太正常的自己。

*

时吟观察了梁秋实整整两个礼拜,终于确定了,他确实有点不对劲。

何止是有点,他简直太不对劲了,时吟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谈恋爱谈得智商降到负五了,才没有发现。

比如,冰箱里再也没有来自梁球球同志的水果和零食,再也没有画完一页分镜以后休息时间的扯屁,梁秋实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不少,时吟有些时候甚至觉得,他在刻意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