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城。

从容地来,从容地走。

但是,他离开时,却留下了一句不够从容的话,这句话让史东方二十多年来,不能好好安睡——终有一日,这双金靴会回来,专门盛你的眼珠!

......

四叔伯说到这里,似乎还沉浸在整个故事里,喃喃着:他说,终有一日,这双金靴会回来......终有一日......

四十七?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他说,终有一日,这双金靴会回来......终有一日......

将军府中,卧榻之上,史老将军喃喃着上面的话,似乎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可怕的夜晚,数百士兵在这个魔蛊一样的男子面前,齐齐丢刀弃甲,呆若木人。

他从昏迷之中醒来后,声音颤抖者,把整个故事说给了史笑燃,然后,痛苦地看了看桌上的那双婴儿脚丫一般大小的金靴。

刚才的昏迷,对于他来说,恍如一个梦,梦过了而二十多年的梦啊。

史笑燃看了看史东方,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双婴儿脚丫一样大小的金靴,低声说,父亲,你先好好休息吧。这等事情,孩儿自会处理。

老将军不住地颤抖,此情此景,很难让人相信,他曾是一个久经沙场,战功卓绝的伟岸男子。可想而知,这月光倾城,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可是,我宁愿相信,史老将军不只是恐惧月光倾城本身,更是恐惧月光倾城到来那刻,将他二十多年前的心债带回。

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是啊,他如何忘记那个曾经在他心中,如花一样绽放,又如花一样凋零的女子。

这一生,她把她所有的妩媚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而他,却在温柔的最终,给了她一座冰冷的坟墓。

这么多年,她还活着吗?还有她......哦,不是,是他们那小小的孩子,还活着吗?应该是死去了。否则,月光倾城会带给她和孩子,一生的照顾的,毕竟,他曾深爱过锦瑟这个小师妹,那么,自然不会前来复仇。

这么说,他们母子一定是死了,天那么冷,风那么大,已染风寒的她和孩子都是那么的柔弱......可是也不对啊?如果早已死掉了,月光倾城为什么今天才来,整整二十多年......哦,明白了,他是在替死去的他们母子惩罚自己,让自己在这整整的二十几年里,常陷惶恐愧疚之中,难以自拔。

是的,他最后辜负了她,做了薄幸的男子——只是,他做不到了无牵挂,回忆总会出现,作为对他最好的惩罚。

只是,月光倾城,你在哪里呢?

又会如何惩罚我呢?

想到这里,史东方更加没了主意,此时的他所担心的太多,担心自己,担心自己的妻儿,担心......可是,他却不能说太多,这毕竟是史笑燃的大婚之日,万不能破了这团喜气,辱没了皇家威仪。

就这样吧,该来的总会来的,该偿还的总得偿还的。

月光倾城,你就来吧。

二十多年后,我已经幡然知道——

命运就是一个轮回。

任是谁,都逃不掉的。

四十八?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最终辜负她辜负得彻底。

安置好史东方,史笑燃看了一直在自己身边沉默不语的简钺公子一眼,深邃的眼睛中充满了探寻,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简钺公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虽然行走江湖多年,但是对于史老爷子口中,月光倾城这个人物,自己也很困惑。

难道,是老爷子一心想与儿子比比谁的风流史多,杜撰出来的人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便一同离开了史老将军的卧房,史笑燃沉声吩咐侍卫加强对老将军的安全防备。

简钺公子看了看那些侍卫,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史笑燃,他没有来?

史笑燃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朱三小姐无端惨死之后,尉迟谨一直卧病在家,如今我的喜事......他不来也好,免得触景伤情。

简钺公子笑笑,说,这朱三小姐,自十梅庵拜佛之时,与爱妾花瑜相逢,一见如故,情同姐妹,生前常常来流云居做客......如今,佳人已去,这消息,若是花瑜知道,不知该多么伤心。说到这里,他看了史笑燃一眼。

史笑燃眉心轻轻皱了一下,似乎有所触动一般,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梅花簪,喃喃说道,原来,朱三姑娘与花瑜交好,常到流云居啊。

简钺公子看着那枚梅花簪,疑惑道,史兄......这是什么意思?

史笑燃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前些日子,我去流云居时,看到绿涯头上戴的梅花簪。难道你没有任何印象了吗?

简钺公子茫然地摇摇头,说,我对女儿家的花饰向来没有研究,自然不多留意。

史笑燃送了一口气,笑笑,说,此物并非绿涯所有,而是朱家三小姐。说罢,将梅花簪递给简钺公子。

简钺公子仔细地看着手中的梅花簪上的“朱府”两字,说,你的意思是......绿涯是梦夫人?她......杀了朱三小姐?而且,你怎么就凭“朱府”两字就认定是朱三小姐的物什了?

史笑燃摇摇头,说,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如此想绿涯妹妹呢!绿涯也是从流云居捡到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确定是朱三小姐的物什,那是因为这枚梅花簪原本有两支,是绯凉素爱的钗饰,后来,尉迟谨订婚时,绯凉就将一只梅花簪托巧匠加工上“朱府”,送给了朱三小姐.....

史笑燃的话,让简钺公子愣了一下。原来,这支梅花簪是绯凉的首饰啊。

绯凉。

绯凉。

自己曾经爱过的女子,也是曾经曲意承欢过自己的女子,而自己却全然不记得,她曾有过这样的钗饰。

自己的不记得还有多少?

不记得她描眉之时的温柔,不记得她画眼之时的浓情,不记得她轻点朱唇之时的期盼,不记得自己曾经许诺过她,此情不渝,地久天长......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最终辜负她辜负得彻底,辜负到分别之后才幡然大悟——自己曾如此漠视她的悲伤和喜好。

想着过往,简钺公子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这一个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史笑燃的眼睛,于是,他连忙说下文,生怕简钺公子误以为自己这是在怀疑他和朱三小姐的死有什么关联。

他说,当日,在流云居绿涯手里,看到这支梅花簪时,我就奇怪无比。原来以为梦夫人潜藏在流云居里,所以朱三小姐死后,这梅花簪才会出现在流云居......后来听你一说,原来朱三小姐与花瑜交好,时常出入流云居,这就解开了闷在我心口多日之谜了。

简钺公子笑笑,把梅花簪递回给史笑燃,说,不谈这个,我想梦夫人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今天是史兄的大喜日子,暂时不提这些事的好。

史笑燃点点头,将梅花簪重新收起进喜服的衣袖里。

四十九?这史笑燃,还未坐稳这皇家驸马位,就变成了皇家的阶下之囚。

我和段青衣听完了斜眼四叔伯讲的月光倾城的故事后,就悄悄地离开了后花园。溜到前院之后

,我和段青衣就大摇大摆的走起来,偶尔同遇见的某个宾客寒暄一下,就好像我们认识似的。

段青衣悄声跟我说,小仙,调换了蜡烛之后,你就赶紧离开吧。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呢?

段青衣说,我在这里看看,我担心将军府出什么大事,你看,在这个大婚的日子,一个消失了

二十多年的怪人。现在,头礼已经送来了,恐怕下面就是更大份儿的礼了吧。

我想了想说,你这是担心史笑燃和将军府,还是担心你的小公主也跟着受连累呀?又想英雄救

美啊?

话刚说完,却见史笑燃和简钺公子在僻静处对话,于是,我和段青衣悄然藏到了树后,听到了

他们两人上面的一番关于梅花簪和梦夫人的对话。

史笑燃收起梅花簪和简钺公子双双离去之后,段青衣看了看我,他们之间的一番话,他更不相

信我所说的——简钺公子正是杀害少女的元凶这一伟大预感和推断了。

我看着离去的史笑燃,一身精良的红色喜服,跃荡着富贵权势与锦绣前程的光芒。突然想起宋

绯凉,她今天早晨也是一身艳丽的红妆,是在爱人新婚之时,祭奠什么吗?

不过,红衣加身的史笑燃,确实是美哉将军,俊逸出尘啊!不由地,让我想起初见之时的他,

红衣胜火,战甲生辉,胯下白骑,如同神驹。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小恍惚了一下。我这没出息

的样子,落在段青衣眼里,惹得他不住地翻着白眼摇头。

我和段青衣还没来得及按照原计划,潜入婚房,调换龙凤蜡烛,只听得将军府的大厅外一阵喧

哗,骚动之声此起彼伏。

段青衣眉头一皱,道:不好,有情况!

我们两人悄悄走进大厅的时候,却见一太监正宣完旨,一队皇宫锦衣侍卫将史笑燃五花大绑,

押了离开。

这史笑燃,还未坐稳这皇家驸马位,就变成了皇家的阶下之囚。

段青衣连忙问身边的一位老者,这是为什么?

老者悄悄地掩着嘴巴,说,皇上说,史将军有潜入太子府,盗走了紫岚明珠的嫌疑,绑了他去

做一下调查。

啊?我吃了一惊,紫岚明珠被盗了!

我这一声尖叫,引来了众人侧目,简钺公子的眼睛也隔了老远,搜寻到了我身上。段青衣拉了

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这么大声。

那老者也被我吓得哆哆嗦嗦,说,你就小声点吧。姑娘。

那些参加将军大婚的人,一见史笑燃被皇帝抓走,都纷纷离开,作了鸟兽散——这若是查实了

,可是欺天大罪,谁都不想被牵连上的。

我想起那夜端木赐和史笑燃的对话,迟疑地看着段青衣,说,难道......真的是将军?

段青衣的眉头紧紧皱着,并不说话。

倒是那老者,临离开时,对着我们悄声说,老夫觉得,史将军大概是觉得公主的紫玉珏将在大

婚之日到手,所以,才动了盗窃紫岚明珠的心思啊。唉,这害死人的权利之欲啊!

说完,连忙跑离了将军府。

就这样,几乎是转眼之间,原先还是一片热闹鼎沸的将军府,突然之间,变得死寂沉沉。

大厅里,只留得了三个人。

史笑燃的好友——简钺公子;史笑燃心爱女子宋绯凉的蓝颜知己——段青衣;史笑燃心爱女子

宋绯凉的蓝颜知己的挂名小妻子——丁小仙。

三个人,静默在大厅里。

这气氛,一度变得诡异。

似乎又回到了几天前的欢乐轩。好在,这个时刻是事关史笑燃生死的时刻,所以,他们两人仿

佛有了默契一样,放弃了几日前的间隙。

多么荒凉啊!

今时今日的将军府,可谓祸不单行——先是让老将军身心俱裂的月光倾城的初次到访礼!后是郑袭的突然发威!

将军府,突然风雨飘摇起来,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的命运,会如何!

亲戚好友仆人,就在转眼之间,作了鸟兽散。

唯留下的三个人中,居然还有两个人是贼!

当时这三个人的思维,可是高度不一致——简钺公子,应该是在沉思,如何解救史笑燃,这应该是没有错误的;而段青衣,思考的却是,宋绯凉没有死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简钺公子呢,然后,大家一起来商量搭救史笑燃的事情,至于丁小仙嘛,她思考的却是:太好了!老天太有眼了!让那个调戏过段青衣的小公主变成小寡妇了!活该啊,报应啊!

那时的她,一时兴奋,大概忘记了史笑燃的君子赠玉之美,马上相逢,惊鸿相遇之情。更忘记了史笑燃对她,那一丝不曾道破的好。

其实一个人,粗枝大叶没什么不好!但是万不该像丁小仙这样,既在小心脏中,花痴地收集着各类小帅哥,又漠视人家各类小帅哥的小心脏里,会不会也悄悄地装下了一个她!

唉。

五十?夫君,夫君,你怎么就不要我了?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简钺公子开口。可是,简钺公子刚刚张开嘴巴,还没说出一个字

,就被一声尖厉的哭啼之声给打断了。

只见大厅之外奔出一披头散发,钗散珠乱的女子,哭泣之时,仍难掩眉目之间的骄横之色——原来是淮玉公主郑筱七。

她之所以啼哭而奔,就是因为,今天一大早,她被她的父王给绑着嫁入了将军府,可是,中午刚过不久,她父王又将史笑燃给绑走了,然后让随嫁的宫女、女官们劝说她回皇宫。

这个性十足的郑筱七,当然不乐意了——你让我来,我就得来?然后我刚来不久,你又让我走!

没门!

于是淮玉公主就满将军府疯跑,引得一帮宫女,女官们在她身后紧跟着,生怕这骄横任性的小公主,有什么闪失。

这淮玉公主一边哭,一边骂,奔走到了大厅里,当她肿如烂桃的丹凤眼,望向段青衣的时候,先是愣住了——他,他不是死了吗?难道......难道父王他骗了我!

而段青衣一见淮玉公主,魂儿都没了!原本是想留在将军府,帮简钺公子一把的他,撒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淮玉公主一看,段青衣逃了。

径直跟了出去,哭喊着,夫君,夫君,你怎么就不要我了?

这话喊得我,恨不得扔一堆地瓜把她砸死,眼见她追段青衣而去,我岂能忍受我的挂名官人被闲杂女子给轻薄,于是,我也跟在了淮玉公主的屁股后,冲了出去。

这段青衣的轻功,那叫一个了得,这淮玉公主,就是把这小细腿跑成绣花针,也是追不上他的。

于是,这小公主,就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之上,嚎啕大哭,毫无仪态可言。

引得了无数人注目。

要么说,郑袭郑老龙王,所生子女,个个个性非凡,死去的那八个儿子暂且不论,单说这最年幼的皇太子——郑丸也就是郑小龙。可能是皇宫之中,俊男靓女看多了,郑小龙同学异常早熟,十一岁那年,就对郑老龙王同学说,老爹,我看上那个那个谁了,你就让她做我的王妃吧。

你们猜,这个当时十一岁的小孩子,看上的是谁?看上的居然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大龄女官,这个大他十四岁的大龄女官,叫妙珠。

要说妙珠,姿色倒不多出众,但是胜在心眼多,嘴巴甜。要在皇宫里混,还是得有点儿特长的。妙珠这嘴巴甜得,丝毫不逊于史笑燃的老娘,芙瑶年轻时。

外加上,这个小皇子母亲早丧,日日又生活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之中,他想获取温暖和安全的感觉无比强烈,而妙珠照顾他的一切饮食起居,这一切,都契合了这个小孩子当初想要到的。

所以,说他恋母也罢,说他早熟也罢,甚至说他是个小流氓也罢,总之,这个小皇太子,喜欢上了一个大他十四岁的女官,妙珠。

当然,这个皇家新闻,对于北国的任何一个老百姓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秘密就是,难道真的是史笑燃,因为娶到了持有紫玉珏的淮玉公主,一时贪念,而盗窃了皇太子的紫岚明珠?

皇宫时时有新闻,现在,最头条的新闻,就是新婚不久,继而失婚的淮玉公主,正坐在街上嚎啕大哭,丢尽了皇家体统。其实,皇家体统差不多已经被那个十三岁的小皇太子给糟蹋净了。

我一看,段青衣“畏罪潜逃”了,小公主没有追到他,一时幸灾乐祸之心大盛——算了,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也不想太为难这个非礼我们家段青衣的小公主了。想了想,回头看看远处那些仍追来的宫女们,我捡起一块大砖头,朝小公主的脑袋上就扔去。

淮玉公主刚刚还在嚎啕,转眼,就被我一砖头给拍晕了。

其实,我这么做,一来算是一个小小的惩罚;二来呢,算是帮那些宫女的忙,活泼乱跳的淮玉公主她们拖不回皇宫,这昏迷的公主,总容易拖回皇宫吧?

回皇宫吧,小公主,你还太嫩了,江湖不合适你,段青衣更不合适你,你就乖乖地呆在皇宫了吧,别出来纠缠段青衣了。

为了表示我的无心和善良,我还特意蹲在小公主身边,试了试小公主的鼻息——嗯,很好,没有被我拍死。

可惜的是,我的暴力行为,被一个故人给发现了。

于是这个故人,就像一个皮球一样弹起,挥着官刀就冲着我挥砍了过来,那张大脸,如此的幅员辽阔,土地肥沃,要是种上地瓜,该有多么美好啊。

我一看居然是初到安卢小镇时,碰到的那个捕快,雷霆,一时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