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揪心之下度过,羽子寒未曾找到,却整日里看一斛珠和法丰方丈掐架斗殴。

一日,一斛珠正在对着镜子扑粉。

法丰方丈说,哎,别盖了,你这些老年斑可真帮了你了,否则单看你这身花红柳绿的十五六岁少女打扮,早死于梦夫人的手下了。

一斛珠一听梦夫人三个字,连忙用手捂住耳朵,冲法丰方丈跺脚道:讨厌啦!不和你玩儿啦,你又用那个贼婆娘吓唬人家啦!说完,一个大鹏展翅,从客栈的窗户飞出去了。

我被一斛珠这羞答答的少女装给吓傻了,忘记了自己要问法丰方丈白衣人最近怎么还不出现的事情,抬眼看了看和我一样吓傻了的法丰方丈,说,方丈,你说,一斛珠不会是想让你当段青衣他爹吧?

法丰方丈一听,一个羞涩的大鹏展翅也飞出了窗外,临离开前说了一句,讨厌啦,你信口雌黄传播绯闻啦!我佛不会原谅你的啦!

我刚回过神来,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哎呀”,然后就是锅碗瓢盆,人仰马翻的声音。我慌忙下床,从窗户探出头去,望向楼下,却见法丰方丈直挺挺地摔在大街上,他身下压着一斛珠,一斛珠身下压着一乘远方前来京城送亲的喜轿,那几个轿夫四散逃跑,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粉衣小丫鬟愣在了原地,看着被压扁的喜轿,以及喜轿里不知生死的新娘。

这场面,真叫一个悲壮啊。

原来,一斛珠翻身而出,并没有离去,而是附身在窗外偷听,水谁知法丰方丈居然紧跟其后跳了出来,于是——“嘭”两人撞在了一起;然后又“嘭”一声,两人从客栈三楼跌落街上;而恰好一倒霉轿子打此经过......于是,这倒霉新娘被这两只硕大的暗器击中。

我下去的时候,法丰方丈和一斛珠已经将新娘子从压扁了的轿子了拉了出来,当他们的手试向新娘的鼻子时,都愣住了。

然后,两个人齐刷刷地逃离了现场,大喊了一句:小仙,交给你了!

只留我独自一人。

那粉衣小丫头一见我出现,原本愣在原地的她,突然扑到在她那死得极其无辜的小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麻烦了。

可是,我虽然是个市井无赖小丫头,但是怎样也不会像一斛珠和法丰方丈那样没品吧,于是,我打算掏出夜明珠,来算是做一笔赔偿吧。

谁知那粉衣小姑娘并不领情,而是死死拽住我的衣袖,她说,你们不要欺负我们外地前来送亲,现在小姐被你们害死了......于是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我担心自己再次遭遇雷霆——这个神奇的胖捕快,总能在最诡异的时间里,恰如其分的出现。

于是,走也走不掉的我,只能好言劝慰这个粉衣小丫头,最后,在那些围观的行人得知新娘子被压死之前,我凭借着我的巧舌如簧,将粉衣小丫头骗上了客栈,当然,也将无辜死去的新娘子背了上去。

粉衣小丫头一进客房,抽泣得更厉害了,瞪着天真无辜的眼睛,说,我家小姐,千里送来,才来到此地,就无端惨死。嫁衣还没上身,真的是命苦啊。

我一边痛恨法丰方丈和一斛珠,一边劝慰这个眼神早慧得可怕的粉衣下丫头。我说,我会葬下你家小姐的。

粉衣小丫头抬起脸,说,其实,我家小姐死了,我和我的家人也无法活下去了,说完,哭得更悲凉了。

后来,我问及了,才知道,她这个外来送亲的小丫头的父母,都被小姐的父母暂时留在了小姐家中,只为了防止意外。等小姐送到了夫君家后,成亲之后,夫君家一纸书信寄送小姐父母家里,女方得知女儿平安,才会还送亲小丫头父母的自由。这种举动就是为了防止,小姐路上遭遇不测,而小丫头潜逃。

我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说,我真的没有办法把你的小姐变活啊。宋神医早已经死了,还有谁能起死回生啊!

粉衣小丫头停止了哭声,跪倒在我面前,眼神天真无辜,说,姑娘你一定是侠义之人,救救我和我的父母吧!

我不解地看着这个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这个粉衣小丫头说,姑娘,你就替我们小姐嫁过去吧!

她的话刚落音,我整个人就懵了。

替嫁?这怎么可能呢?这样子,我岂不是一生都拿来给你们小姐偿命了啊!我不干!你把我送官吧!大不了我招供出法丰方丈和一斛珠好了。

粉衣小丫头眨眨眼睛,说,只要你安全到达新郎处,那一封平安信邮寄出,我的父母就可以得自由,而我也立刻帮姐姐你逃走就是。到那时,新娘子失踪,是新郎家的事情了......

我一听,对啊!我怎么忘记了,我是一个贼,习惯飞檐走壁!那我就先替嫁,然后,帮这个小丫头忙,再逃走!

想到这里,我就答应了她。

那粉衣小丫头,满眼泪花,转悲为喜,在地上好一个叩头。

于是,夜里,我们俩人将她的小姐悄然葬下。当夜,她就雇来了四名轿夫,将换上了她家小姐衣衫的我,塞进了轿子了。

就在我揣摩着如何到新郎的家里顺手牵羊,发挥我一个贼的职业道德之时,轿子了一股浓浓的药香气息袭面而来。

我昏死了过去。

五十五?姑奶奶我就是不穿鞋子,也要跟你们拼了!

黑暗。

无边的黑暗。

模糊的意识之中,只有阴森森的冰凉之气,环绕四周;还有淙淙“溪水”流过的声音。这些“

溪水”很温热,它们从我赤裸的脚趾下流过。

我努力地睁开眼,睁开眼。

可是,睁开眼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蒙住了!双手也被捆绑住,脚下的鞋子,早也不知去

处,耳边隐约的溪流声渐渐被尖锐的少女哭声所替代——绝望的嘶哑的凄厉的少女的哭声!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凉了。

潜意识里,我感觉到,自己极有可能......遭遇了那个专门杀害少女为乐的......梦夫人.....

突然之间,这温热的溪流之水让我紧张起来,连忙把脚伸回。

梦夫人啊,梦夫人啊,你绑架的是半已婚的人啦,赶紧把我放了吧,这些本来是我的心里话,

可是,在这诡异冷冽的气氛之中,我无法如此说话。

我总是感觉随时有一把利刃,会穿过我的胸腔,血液喷薄而出——

天啊。

我不是去当替嫁的新娘吗?

怎么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地方?

梦夫人,是绿涯潜心想揪出来,为简钺公子洗清名誉的人,不是我想找的人啊,怎么会把我纠

缠进来啊?

这到底是哪里啊?

我该大声求救吗?

求救的话,会不会遭毒手啊?

我遭毒手不要紧啊,我身负多个使命——找到有可能是羽子寒的神秘白衣人,让他助我一臂之

力;夜潜太子宫寝,探寻紫岚鸣珠;还史笑燃清白,救无数无辜牵扯之人于危难;当然还有更

重要的一点,把段青衣从大牢里救出来......

想到我这未竟的使命之时,我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形象突然地伟大起来。人一自我感觉良好,就

容易自我膨胀,于是,我忘记了“梦夫人”的可怕,大喊起来:快放了我!救命啊!

突然。

一片死寂。

没有了少女无望的哭泣之声,只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环佩之声,伴着浓浓的脂粉

之香,渐行渐近。

蒙眼的黑布后面,似乎有一双探究的眼睛在望着我,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似乎是想要发现什么

一般。

她......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古怪得如同假声的声音,问询着自己的下人。

那下人的声音略同于无,似乎在很焦急地跟这个声音古怪的人,在解释什么。

最后,那人拍了拍手掌,他身边的人就走了上来,将我架起,想要拖离。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想把我放出去,让今时今日的一切——少女的哭喊,淙淙溪流,

阴冷地室......统统都变成一个永远的谜。

我只是以为,他们要杀死我。

他猫娘养的,居然呀杀死老娘!姑奶奶我就是不穿鞋子,也要跟你们拼了!

说拼就拼!

于是,我在那两个人的架空之下,鸡飞狗跳地挣扎一气。于是,她们的衣服被我撕裂了,手臂

,下巴,脖子被我抓伤了......而我,也在挣扎之中,变得披头散发起来。

就在这披头散发的一刻,蒙眼的黑布也被挣扎了下来。

黑布掉落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将我惊呆了。

为什么少女会如此无望地哭泣嘶喊——因为她们一个个都是被尖锐的匕首割断了咽喉而死,她

们体内的鲜血顺着咽喉的伤口而出——形成一条小“溪流”,小溪流淙淙而流,环绕在一个高

台之下。

高台之上,鲜花簇拥着一个睡着了的女子。

黑发如同西天云彩,皮肤白皙如同凝脂美丽娴静,如同静谧的湖水,藏着无数的沧桑与心事,

但是却宁静依然——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双目是微阖的,让人永远无法知晓,她曾经的美丽,

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

此时,惊心动魄的不是这个恍似睡着了的女子,而是地上众多少女的尸体,连同,她们体内流

出的鲜血,如此鲜艳狰狞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刺破了我的心脏!

原来,从我的脚趾流过的温热的液体不是溪水,而是这些少女的血。

当我的眼睛,失神地从眼前这些凄厉的景象之前移开之时,却发现,正对面,一团莺莺燕燕的簇拥之下,正有一张美动天下的熟悉面容。这张面容的主人,正用幽黑如同暗夜的眼睛紧紧盯

着我看。

沉默!

无尽的沉默!

终于,我与他同时爆发!

——是你

——没想到,你还是看到了这一切。

是的,他本来看到了意外被下人骗来的我,但是,他不想自己所做的一切被我撞破,所以,让

刚刚的人放我离开,而我却在挣扎之后,将蒙眼的黑布扯了下来,看到了眼前残忍的一切。

甚至看到了,这残忍一切的主使者。

我的嘴角微微颤动着,虽然我总是将梦夫人入梦杀人的祸端推到他头上,但是,当这件事情确

凿无疑之时,我还是震惊无比。

是了。

我没有任何怀疑他的心思,只不过是想小小地陷害他一把,谁让他对我总是阴阴冷冷的,没有

好脸色呢!

可是,不行的是,一语成真。

居然真的是你!

我的嘴唇还是颤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多的不懂,太多的费解,太多的不敢相信。

而他也在望着我,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似乎在权衡什么——杀她还是不杀;放她还是不放;抑

或是......

这时,我抬起眼睛,看到他身边正妖妖娆娆地站着一个女子,水蛇一样地晃动着自己的肢体,

向我走来,这就是花瑜,当初我夜潜流云居找绿涯的时候,拍了我一肩膀毒针的冷血美人。

她是他体内的蛔虫,他所想,便是她所为。

所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宠爱她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拿着短短的匕首,冲我走来,阴冷的地室里,匕首上的寒气突然冷冽无比

。她热辣的眼神里堆着笑,匕首轻轻划过自己玫瑰花一样柔软的嘴唇,似乎是轻轻一吻,然后

如闪电一样抵上了我的颈项。

终不过是一死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变得异常镇定,我看了看美丽得如同神话的简钺公子,看着他犹豫不决的眼

睛,我说,杀了我吧!反正,我的命也是你给的!现在,还给你!

这上面的话,我还是说得很义正言辞,很有江湖大侠风范。可是说着说着,我的嘴巴就不受大

脑控制了,我说,简钺公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杀人狂,你肯定是心理变态,你神经病,你

杀这么多无辜的人啊,你是不是吃臭鸡蛋吃到脑子里了,把脑子给吃臭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王

八蛋,臭虫,小强......

突然,简钺公子的脸色变了,他瞄了我一眼,似乎暗下了一个决心一样,他缓缓推动轮椅上前

,伸手,拉住了花瑜手持匕首的手腕。

花瑜回眸看了他一眼,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如同藤缠树一样,缠绵之态毕露。眼波横流的眼神

里透出一股天真无辜的光芒,似曾相识的模样。我的大脑一下子被冲击了,想起那个让我替嫁

的粉衣少女!

原来是她!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简钺公子一直对史笑燃与我们所谓“花瑜”在十梅庵吃斋求佛,只不

过是掩盖真相的一个手法而已,花瑜哪里是去吃斋念佛,她那是隐藏在暗处,为简钺公子掠夺

无辜的少女而去。

她们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将少女弄回这个阴冷的地室内,将少女杀害。然后,再将她们的血液

榨干。最后,将全身血液被榨干的少女再送回。

而且,她们还编制了一个诡异的杀人传说,那就是梦夫人入梦杀人,来掩盖当初差点暴露在江

湖人眼里的简钺公子;而当初,简钺公子之所以跟随史笑燃出征,也正是为了掩盖这个真相,

淡化江湖关于他杀害少女的传言——你想,在一般人眼中,当简钺公子远赴了边疆,如果京城这

种少女被害事件还存在的话,自然就不是简钺公子所为了。其实,我们都忽略了,老虎是有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