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溪不动不语。

兰迪气急攻心,冲上去猛晃明晓溪:“你说话呀!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为什么现在开始装傻?!告诉你,如果牧野死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明晓溪蓦地扬起睫毛,眼睛澄如明镜,声音静如飞花:

“他、不、会、死。”

一怔。

然后,兰迪冷笑一声:“你以为凭你这句话就可以救得了牧野?除了骗骗你自己,还有谁会相信?”

“我相信她。”

一个美丽如夜的声音响起:“还有,放开晓溪。”

“冰极瞳?”

看到站在面前那个幽美的身影,兰迪险些气歪鼻子:“你居然帮外人说话?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冰极瞳冷淡地笑:“她是明晓溪,我的朋友。”

兰迪的下巴掉下来了。

天哪,那个比冰霜还冷漠的酷女居然也会宣称自己有朋友?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淡金长发的男人脱下手中的橡皮手套,冷漠的眼睛淡淡一扫,落在仍旧保持惊诧状的兰迪身上:

“果然是你,到哪里都让人不得安宁。”

兰迪摸摸鼻子,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做个鬼脸:“又骂我,总是骂我,修斯,你就不可以对我表现得友善一点吗?”

修斯淡淡一笑:“你象瘟疫一样躲着我,我有表现的机会吗?”

“哎呀,不说这些,”兰迪的脸有些红,“快告诉我,牧野的情况怎么样?”

鬼堂、冰极瞳、长椅上的明晓溪,远处牧野组的大汉们,目光都盯住修斯。

修斯看到了凝重而倔强的明晓溪。

“很严重。胃部大出血,发高烧,似乎两三天没有进食,身体极度虚弱。”

明晓溪迎着他的眼睛,站起来,她的腿有些无力,可是依然站得很稳:

“你能医好他。”

她的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乞求,而是给他唯一的选择。

修斯挑起眉毛,眼底跳出奇异的光芒。

兰迪扯住修斯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他,左边的虎牙闪着光:

“修斯,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完好无缺的牧野,否则,我会让你这一辈子也见不到我!”

*** ***

音乐会开始了。

舞台顶部打下一抹灯光,象皎洁的月华洒落在风间澈的双手。

每一个音符都洋溢着优雅的古典气息,又流泻出无比的灵气。

简约透明,晶莹清澈,像月光下颗颗的露珠,静静滴落,惊动了一泓秋水。

观众们如痴如醉,心情被音乐揪动着,感动在乐曲中,感动在自己被唤起的往事里。

钢琴弹奏得象夜一般沉美,偶尔的间歇,象泼墨山水中的留白,仿佛一种嗟叹,一声心惊。

风间澈俊雅迷人得象童话中的王子,一条白色的丝质绸带,绑了个蝴蝶结的样子,扎在他的右臂,伴着乐曲柔和地起伏,恍若在对着他心爱的人飘舞。

月华般的灯光,滑落在他清傲得如远山一般的鼻梁上,寂寞透着凉意,象吹也吹不去的雪。

唇边有微笑。

微笑得那么寂静。

微笑得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人,而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孩子,没有来。

*** ***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

明晓溪看到了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的牧野流冰。

牧野流冰的脸,苍白得象一张纸,长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不再鲜艳,所有的色泽都被抽尽,有些干涸。

明晓溪随着他的病床走,耳朵里听不到其他的一点声响,眼睛里看不到其他的一点东西。她的世界,现在一片死寂。

连心痛也感觉不到。

只有彻骨的寒冷。

兰迪抓住一脸漠然的修斯,急切地问:“手术怎么样?”

修斯望着出奇沉静的明晓溪,淡淡地说:“很好。”

“再过多长时间他会醒过来呢?”兰迪又问。

“麻醉用得不是很多,一两个小时后,会清醒一次。”

兰迪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修斯,这次你显得比较有人情味啊!”

鬼堂站在他面前,严肃而恭敬地行礼:“修斯大夫,多谢您。”

修斯冷笑:“是吗?”

他瞟了眼远处影子般冷艳飘忽的冰极瞳,嘲讽地对鬼堂说:“如果真的感激,就不要再让那个女人24小时地监视我。”

*** ***

钢琴独奏音乐会“礼物”,完美地结束了。

那空灵的音乐,那迷人的风采,那使人忘记一切,又使人想起一切的感觉,那种说不出的味道,在观众们心里百回千转。天才钢琴少年风间澈的演出,让他们此生此世也无法忘怀了。

休息间里。

东寺浩雪小鹿般的大眼睛,对着风间澈泫然欲泣:“明姐姐……到底还是没有来……”

小泉瞪她一眼,这小丫头,说话都不知道要想一想。

风间澈微笑,雪山般的鼻子轻轻皱起来:

“怕是因为雨太大了些,路上不好走。”

“才不会!”东寺浩雪大叫,“明姐姐绝对不会因为雨大就不来,她是因为……因为……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东寺浩雪抬起头,目光中有气愤:“风间哥哥,今天的事情,是明姐姐做错了!你为明姐姐做了那么多事情,她一点也不知道,就象为了跟古桥樱解除婚约,你甚至答应……”

“小雪,”风间澈打断她,拍拍她的脑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晓溪无关。”

“可是,”东寺浩雪还要继续说,“你那么喜欢明姐姐,明姐姐却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了不是吗?你那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风间哥哥,为什么明姐姐要……”

“小雪!”

风间澈的声音带着严厉,一下子就将东寺浩雪的眼泪吓了出来。

“晓溪是怎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而伤害到晓溪。”

“风间哥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东寺浩雪泣不成声。

“答应我。”

东寺浩雪抽泣半天,终于擦着红通通的鼻子,泣声道:

“我……答应你。”

*** ***

夜,越来越深。

雨渐渐停了。

加护病房里静无声息,只有宁静的明晓溪和昏睡中的牧野流冰。

她凝视着他。

他的睫毛那么长,又黑又密,有点翘翘的,温和地遮住他的眼睛。她记得他的眼睛,最初时象水晶一般清澈透明,闪动得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后来,好象发生了很多事情,冷酷一点一点占据了他的眼底,她拼命想去温暖他,可是,没有成功,他的寒意反而侵入了她的心。

她离开了他,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曾经答应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却没有想到伤害得有这么重。

她以为离开他,她就不会再伤心和痛苦。可是,为什么,他依然会让她难过得象是要窒息!

……吐着鲜血的牧野流冰……

……在她怀里倒下的牧野流冰……

……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牧野流冰……

明晓溪闭上眼睛。

为什么,牧野流冰总是能让她的心,痛得象刀割一样。

没有声音。

象是有风拂过她的面颊。

明晓溪猛然睁开眼睛。

“冰,你醒了吗?”

她扑到牧野流冰面前,眼睛亮得发光,情不自禁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反转过来,也握住了她。

他静静望住她,眼珠象水晶,映出她关切的表情。

看着他,明晓溪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僵在那里,楞了好一会儿,才皱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牧野流冰,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骂你!如果不是你刚做完手术,我也许还会打你!”

牧野流冰的嘴唇煞白,恍若失血的花瓣。

“有一些小孩子,一旦他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撒娇胡闹,他们会赖在地上不起来,会在地上打滚,会号啕大哭,会撕破自己的衣服,会用指甲在自己身上抓得鲜血粼粼,他们用各种手段伤害自己,目的是威胁那些爱他们的人。”

优美苍白的嘴唇扯出极浅的笑容:“他们可以成功吗?”

明晓溪瞪着他,叹口气:“总是成功。”

“那,恭喜他们,因为被人爱着,所以才威胁得起。”笑容中带着自嘲。

“牧野流冰!”明晓溪瞪大眼睛,“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在指责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知道自己的胃不好,为什么还不好好爱惜,你居然折磨自己到胃吐血!胃吐血,那不是很痛吗,不是会痛到死去活来吗?你为什么还可以平静到好象吐出来的不过是白开水?!”

牧野流冰冷冷在笑:“我早就感觉不到痛。”

明晓溪惊怔。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他发呆。

过了很久。

明晓溪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面对问题,不能逃避。

“我该怎么做,你会好起来。”

牧野流冰躺在雪白的枕头上,眉毛显得出奇的黑,眼睛显得出奇的亮。

“你担心我?”

“是!”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晓溪细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目光暗了下来,她无意识地抬起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

一弯明月。

月光优雅而皎洁。

就象一个优雅而皎洁的少年。

*** ***

空荡荡的皇家音乐厅。

风间澈修长的手指停在洁白的琴键上,象是想要弹奏,但又不知该弹给谁听。

舞台下满满的座位,空无一人。

月光透过音乐厅宽大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斜斜长长的影子。

他坐在琴凳上。

眼睛象雪山般寂寞,没有看向别处,只是望着自己的双手。

右手手臂上,那只白绸缎的蝴蝶结仍在不知疲倦地起舞。

*** ***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明晓溪这样告诉牧野流冰。

牧野流冰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下,有种忧悒的美,但眼角却带着冷酷的伤痛。

“你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明晓溪反应有些迟钝,摇摇头,慢吞吞地问:

“你说什么?”

牧野流冰目光中有恨:“爱我,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吗?为什么你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逃避。”

明晓溪的声音更慢,似乎更加听不懂了:

“你——说什么?”

牧野流冰带着满满的恨意怒视她:

“你爱我。你从没有停止过爱我,就算你命令自己不再爱我,你也依然爱我!”

明晓溪惊慌地站起身,嗓子发颤:

“你在乱说什么?我已经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