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有些窘迫:“我每天看你泡,看久了也会了。”

纤细的手递过咖啡,高祁之喝了一大口,连连点头。

“怎么样?”苏苑问。

“甜了点。”

苏苑立刻记住了,明日要少放糖。

喝完咖啡,吃完早餐,高祁之开车送苏苑到学校,高峰期车子很多,交通拥挤,高祁之漫不经心地按着方向盘,眼睛无意中看见后视镜里一辆咸菜绿的旧车跟在自己的车后面。

到了学校,下了车,苏苑还探头进去使劲地和高祁之招手。

一个女同学笑着和苏苑打招呼。

“很帅的男人。”

她用胳膊顶顶苏苑的肩膀。

“我喜欢他。”

“啊?什么?”

“啊?我说了什么?”苏苑笑笑。

“你说你喜欢他。”女同学惊讶,又频频回头看高祁之那辆车子,正巧高祁之正对着她俩笑。

“对,我喜欢他。”苏苑仰头看太阳,声音轻快明亮。

高祁之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发现那辆咸绿色的车一直跟在后面,直到写字楼。

高祁之下车,倚在车身,静静地看着身后那车走下的人。

有些模糊的面孔,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但高祁之失神片刻后便认出了他。

“苏老师?”

那有些发胖男人蹙眉笑笑,走近高祁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祁之,我们很长时间未见,别来无恙?”

“很好。”高祁之不知怎么的,除却重逢的喜悦,心里有些复杂。

秘书为苏先生泡了茶,眼睛瞟了瞟这位苏先生,五十岁左右,微胖的身材,两鬓有银丝,面色和蔼,眼角嘴角藏不住笑,只穿了简便的休闲外套接过那杯茶,道了声谢。

秘书袅袅婷婷地出去。

“祁之,你的工作环境很不错。”苏先生便喝茶便打量着这个房间的装修,对墙上那副山间林语画有些向往。

“做的是出版工作,附庸风雅罢了。”高祁之笑言,“苏老师,回来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苏先生将茶轻轻搁在桌上,不拐弯抹角直直对视高祁之,“刚才我看见小苑了,她竟然那么高了。”

高祁之垂眸。

“谢谢你照顾她。”苏先生说着起身,竟对着高祁之举了个躬。

“苏老师,您别。”高祁之立刻阻止。

“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她很听话,很懂事。”高祁之目光柔和,“给我带来了不少快乐。”

“真的?”苏先生爽声笑笑。

“您不信自己的女儿?”高祁之也笑。

“也对,她从小就是一个贴心的小东西。”苏先生回忆起女儿,温柔之情从眼角的细纹,两鬓的银丝缓缓现出来。

他,曾经的豪门公子,终是这般衰老了。

误会

苏苑的父亲苏凤岐出身富贾之家,当年也是一个翩翩公子哥,但苏凤岐生性风流,喜欢舞文弄墨,拈花弄月,对家里的生意一点兴趣也无,靠着父母钱势的荫庇投钱在画展,诗社这些“无用”之地,平素也爱结交各种朋友,包括一些思想激进,愤世忌俗的文人,他人是善的,常常资助他们生活。

而高祁之就是那时候苏凤岐资助的一名穷学生,因为苏凤岐的支持,资助,高祁之才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大学四年的学业,不仅在学业上,生活上苏凤岐也关心着他,那时候两人经常见面,苏凤岐常不动声色地注意高祁之生活上短了什么,然后派人送去。

按苏凤岐的说法是他对高祁之这个人是一见如故,愿意倾囊相助。

苏凤岐这个人是善的,对人对事都是报以宽容的姿态,很多朋友愿意和他在一起,当然,很多女人追逐着他,而他生性风流不羁,处处留情,其中一段情就留给苏苑的母亲,那时候苏苑的母亲还是一个高中生,整整小苏凤岐一圈年龄,但依旧不顾一切地和苏凤岐同居了。

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苏苑的母亲当然也知道苏凤岐是有家室的人,但当年爱情至上,有些心高气傲的她哪顾得了这些,抛开一切便投入了最狂热的爱情。

但爱情,大部分会让人变得越来越贪恋,渐渐地,苏苑的母亲开始不满足于自己无名无分的空位,她开始抱怨,争吵,歇斯底里, 苏凤岐在理解之余也默默地疏离了她,她变了,已经不是第一眼看见的宛若梨花的女子。

后来苏家生意遭遇瓶颈,又遇到经济危机,一时间像王朝倾覆般,一落千丈,四处借债补救却如同剜肉补疮,每况愈下。

苏苑的父亲不是没有担当的人,但毕竟是个公子哥,从小没有靠自己赚过分文,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万万不能面对家族的变更,无奈之下便携着妻子去了国外。

当时苏苑母亲已得了重度抑郁症,和苏凤岐联系也越来越少,偶然间在报纸上看见苏家的变故竟面露狂喜,手舞足蹈,打了两支镇静剂都没用,没几天便终了了一生。

苏凤岐走之前非常愁苦,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他知道自己亏欠她很多,曾经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她最好的东西,华衣,美屋,最优质的教育,但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无力。

那些曾经受苏凤岐资助的穷酸文人早就对他避而不见,只有高祁之,这些年下来,高祁之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经济优渥,唯有将苏苑托于他照顾自己才能够减些内疚,得到少许安心,本以为高祁之不会答应这有些荒谬的决定,但万万没料到,高祁之只是淡然一笑便轻轻点点头。

“祁之,我很早就知道你会比我有出息。”苏凤岐从回忆里醒来,看着已经相当成熟稳重的高祁之。

“哪里。”高祁之垂眸,“您是知道我那些事情的。”

苏凤岐轻咳一声,又是笑笑:“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可以理解。”

他们就像是朋友,而不是长辈与后辈。

苏凤岐慢慢走到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前,那是一幅牧童画,坐在黄牛背上的牧童吹着笛子,远处有山,有水,春日细雨中,无事又无非。

“您在美国的日子好吗?”高祁之问。

苏凤岐转身过来苦笑:“不好,吃厌了汉堡。”

高祁之笑笑,知道苏凤岐说得轻松,实则凝重,看他一身有些陈旧的衣服,两鬓的银丝,疲倦的面色就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回国会做生意吗?”高祁之问。

“不了。”苏凤岐摆摆手,“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等料子做不来生意。”

高祁之静静地看他又悠悠地转身,看着那副牧童画。

“我现在想过的是清静的生活,有碗小粥,有只小猫即可。”苏凤岐苦笑。

“您夫人呢?”

“还跟着我过,她呀。。。”苏凤岐欲言又止,“虽然年少时我就不喜欢她,但现在想想愿意这样默默无怨言地跟着我这么多年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一番话说得有些凄苦,苏凤岐用手抵抵眉心。

“那苏苑呢?”高祁之一笑,心里却有些不能平静。

苏凤岐的面色陡然有些复杂。

“祁之,我不说假话,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给不了她什么好的生活,但她终归是我的骨肉,我的责任,若是你。。。。。。。。我可以带她走。”

高祁之的脸在窗外洒金般的阳光下显得线条坚毅,半晌后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我居然有些舍不得。”

“什么?”苏凤岐笑。

“您女儿。”高祁之笑得温和。

苏凤岐起身,紧紧握住高祁之的手,一时像噎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不过您应该去看看她。”高祁之说。

“她怕是不愿意见我。”苏凤岐提及苏苑眼神还是一阵痛楚。

“她大了,比同龄人思想要成熟,应该会理解。”高祁之安慰。

苏凤岐没说什么,只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封,沉甸甸的,郑重地放在高祁之的手掌上。

高祁之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不用了,这些,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拿着。”

“真的不用,如果我有困难,我不会客气的。”高祁之笑笑,推开那个信封。

苏凤岐看看高祁之,这个孩子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想那时候他个性多少有些张扬,对很多事情心怀不满,棱角很尖,不与世俗妥协,但后来。。。。

而现在,他再也不需要苏凤岐的资助了,他已经不是那时候那个小心翼翼接过苏凤岐给的生活费的男孩了。

投之木桃,报之琼瑶,他回报他的远远大于他当初给予的。

苏凤岐走后,高祁之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金灿灿的阳光,心里一些莫名的焦躁缓缓消失了,在看到苏凤岐那刻,高祁之隐隐担心他会将苏苑带走,而现在。。。现在窗外的阳光更是明亮,碎金子一般,洒进来,包裹住高祁之颀长的身子。

那晚,高祁之亲自做了红酒牛排,还带回了可爱的西点。

“好香。”苏苑嗅嗅那芝士蛋糕的浓醇味道。

“今天有好事情。”高祁之朝他眨眨眼睛。

“什么好事?”苏苑问。

高祁之笑而不答。

“什么好事?”苏苑又问。

“今天被几个美女搭讪了。”高祁之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