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务必想办法,让老奴和儿子见一面,老奴的儿子名叫王沐晖。三点水一个木头的木,取主子姓氏的一半,这是老爷当初给取得明儿,老奴不识字,只记得这个。”

“好,妈妈,黛玉记住了。”黛玉点点头,这件事无论多难,她都要想办法做到,这些年奶娘待自己,已经超过了亲生的女儿,如今奶娘病重,该是自己尽点孝心的时候了。自己一直在哀叹着没有母亲,还曾经把薛姨妈当做母亲来对待,想想那些,是多么的可笑,她们不过是只言片语而已,而奶娘,却守了自己十三年,护了自己十三年,连自己的丈夫去世,儿子升官这样的事情,都深深地埋在心里,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紫鹃是个办事半老了的,她出去没多久,李纨便给管家传出话去,太医也随之来了。

太医给黛玉诊脉毕,只说了说病情,无非是原来那些老话,又把药方添减了一两味药,又嘱咐说不要着凉,不要劳神等语,便欲告辞。

“烦请医政移驾,到那边屋子里,为我的奶娘诊诊脉。”黛玉躺在帐子里,听太医嘱咐完毕,方轻声开口。

黛玉轻飘飘的声音,让陪同的贾琏和太医都有些失神,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是黛玉开口说话。

“啊,好,好,好…”这位王太医已经年过六旬,经常出入侯门将相之家,上至王妃太妃,下至各府上公子哥儿身边的要紧丫头,他诊治过无数,便是黛玉这里,也是常来的,但却头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声音。于是这老医政一时之间,只知道说好,竟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贾琏只得让婆子带路,带着太医给王嬷嬷诊了脉,又开了药方,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方才离去。

破茧成蝶 第五回 黛玉用心寻旧仆

黛玉靠在软榻上,呆呆的看着铜鼎里的白色轻烟袅袅升起,又渐渐的消失在空气中,一炷香的时间,一动不动。

紫鹃坐在一边做针线,见黛玉这样,心中不忍,便起身出去端了杯茶进来,递到黛玉眼前,轻声劝道:“姑娘,您发什么呆呢?若是觉得累,躺下养养神也使得。”

“紫鹃,你是这府上的家生子,你的父母亲人怎么不在府中?”黛玉并不接紫鹃手中的茶水,只是盯着她,急切的问道。

“奴婢从小没了娘,爹被老爷留在南边看房子,这府上奴婢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叔伯哥哥,跟在林管家手下做事。”紫鹃茫然的看着黛玉,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

“哦,你的叔伯哥哥在林之孝手下做事。”黛玉点点头,又沉默起来。

“姑娘,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好了。”紫鹃见黛玉又沉默起来,有些着急,“大夫说了,姑娘这身子不能劳神的。”

“嗯,我知道,我因见这府上的丫头们,各自都有亲戚在府中,唯独不知你的亲人,所以白问问罢了。”黛玉轻声笑笑,掩饰着内心的犹豫,但她向来不善于说谎,况且紫鹃又是服侍了多年的贴身丫头,有时黛玉一个眼神,她便能心领神会,又岂能看不出来黛玉有心事?

“姑娘,您是不是担心王嬷嬷的病情?姑娘放心,王太医的医术可是这京城里面数得着的,老太太身上不好,都是他来请脉,王太医都说了,王嬷嬷的病不妨事,只要心情舒畅,再加上静心调养,自然就会好起来。”紫鹃也算是个灵慧的姑娘,从黛玉的眼神中,她便看出了黛玉是在为王嬷嬷担忧。

黛玉看着紫鹃,开心的笑了起来,贾府的人,也并不都是那等势利眼,譬如紫鹃,这些年来待自己就很好,起居饮食,比雪雁还上心,连王嬷嬷都经常夸她。

“姑娘,你笑什么?”紫鹃见黛玉看着自己笑,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笑奶娘的事有了着落了。”黛玉轻笑一声,看了一眼边上的雪雁,雪雁会意,便带上门出去。

“姑娘,王嬷嬷有什么事?”紫鹃见雪雁这般,心中更加疑惑不解,王嬷嬷来了贾府七年多,一直默默无闻,从没听说她有什么事呀。

“奶娘原有个儿子,也曾是我家的家人,因被我父亲放了出去,读书科考,如今做了官,听说还在京城。只是奶娘十几年一直在照顾我,自从那年我父亲去世之后,她们便再没见过面。如今奶娘病了,想见见儿子。而我又不想因此事惊动老太太,所以犯难。不知你肯不肯帮我?”黛玉看着紫鹃的眼睛,十分真诚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呀,看把姑娘愁的。”紫鹃轻笑着,又把茶水递给黛玉,“我那个堂哥就在二门外当差,专管传人送话的。姑娘只告诉我王嬷嬷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我专管就能把信送到。”

“嗯,很好,只是这等小事,若是让太太她们知道了,又说我多事,所以咱们还是悄悄的好。”黛玉一再嘱咐紫鹃要保密,紫鹃岂能不知道黛玉的心思,这些年,黛玉每每伤心落泪,无非是那些闲言碎语惹得,紫鹃跟在黛玉身边,也看透了人情的凉薄,所以满口答应着,只说姑娘放心就是。

主仆二人这里说这话,便听外边有人说笑,紫鹃忙道:“是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嗯,快请进来吧。”黛玉说着,便把手中的茶放到雕花高几上,徐徐起身。

探春和惜春原也是闲来无事,来黛玉这里坐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的意思。黛玉倒也不好怠慢,只得吩咐紫鹃沏茶来。三人随意坐下,探春便先问候黛玉的病情,不过是日常闲言,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说着说着,黛玉便问起了如何今日没见宝姐姐出来走动,惜春便笑道:

“昨晚那么一通折腾,人家一早就搬出去了。哪里还在园里走动呢。”

“听说姨妈的心口疼又犯了,宝姐姐回去照看她母亲两天。”探春总归年纪大些,说话比惜春含蓄了好多。

黛玉点头不语,原来昨晚一番抄捡,宝钗还是惊心了。

探春见黛玉不语,便又拿别的话题岔开,说笑了没几句,偏宝玉又来了。说要会同黛玉姐妹,一起到老太太跟前去。黛玉无法,只得跟他们一起去贾母房里。临走时只叫雪雁随身伺候,而紫鹃则自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紫鹃这丫头,平时里不怎么言语,其实却是个很能做事的人。黛玉所托,没有两三日便有了消息。原来这位王沐晖曾在外省某府衙做通判,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极有实权的人,如今正好任期到了,回京述职。然后再听上面的意思,或者下放,或者在京为官,总而言之,是要升迁的人了,紫鹃的哥哥托人一打听,便打听到了。——如今的王沐晖,在官场上可算得上是后起新秀。

黛玉拿着王沐晖给王嬷嬷写来的书信,惊喜的念给王嬷嬷听,王沐晖的意思是要明着来荣国府看望母亲,给母亲请安,然后接母亲出去,另外置办房舍,奉养老母。

王嬷嬷听完之后,却一口回绝,连连摇头,对黛玉说道:“我不出府去,姑娘一天不出嫁,我便守在姑娘身边一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都要守着姑娘的。烦请姑娘写信给这小子,告诉他,做人不能忘本。他不是要置办房舍吗?那就置办一套房舍吧,也不用太大,也不要太奢华,够住十几口子人住就行。若说请安嘛,大可不必,只是老奴倒真的要见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诉他呢。只是又要麻烦姑娘设法,让我这老婆子出去一趟方好。”

“妈妈想出去散散心,和哥哥团聚团聚也是应该的,只是妈妈这身子要好好地将养才是,不然就算是出去,我又怎么放得下心呢?”黛玉见奶娘开心,心中自然也十分高兴。

“我这老骨头,还硬着呢,请姑娘尽快去安排,这件事情拖不得了。”

“行,妈妈放心,待哥哥置办好了房舍,我便去回老太太,准备车辆,送奶娘出去住些日子。哥哥好不容易清闲一阵子,说不定过了年还要外放,妈妈不趁此机会和哥哥团聚,又等什么时候呢?”黛玉说着,把书信折叠好放回信封,替王嬷嬷放在枕边,便起身告辞。

破茧成蝶 第六回 贾母施情全孝心

黛玉因为安排奶娘王嬷嬷出府的事情而忧虑,自然无心去听潇湘馆之外的那些闲言碎语。只是王夫人却并不会因为黛玉的闷闷不乐而停止做什么。

这天,府中无事,王夫人把李纨叫去,把上房的事情给她交代了几句,便只带着两个丫头进了园子,进园后也不叫人跟随伺候,直奔怡红院而去。此时的宝玉,正傻乎乎的在园子的角门口,和被赶出去的司棋拉拉扯扯。

王夫人一进怡红院的门,紫鹃便得到了消息。这些年她守在黛玉身边,黛玉和宝玉的心事除了她和袭人之外,再没有人更加明白。紫鹃深知怡红院的大小事情无不牵扯着潇湘馆,再加上那晚突然的抄捡之事,所以怡红院的事情,紫鹃这几日更加上心的。

“你去忙你的吧,这事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紫鹃拿了一串钱给来送信的小丫头,让她自回去了。

“又有什么事?”黛玉恰好从屋子里出来,因见门口出去的那小丫头眼生的很,于是问紫鹃。

“没什么事,只怕怡红院里要有事了。袭人那蹄子是没事的,只怕晴雯是要出去了。”紫鹃轻叹一声,她和晴雯原来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当年黛玉来了,贾母做主,把紫鹃给了黛玉,因怕宝玉又闹,所以把晴雯给了宝玉。这几年宝玉和黛玉日久生情,原本友好的袭人却渐渐生分,而牙尖嘴利素来与人不和的晴雯却和紫鹃慢慢的好起来。

“终究是宝玉做的孽!”黛玉也轻叹一声,一些事情在心中更加明朗起来。

“姑娘这话如何说?”紫鹃不解的看着黛玉,黛玉向来维护宝玉的,怎么这几日竟突然变了?往日他们也常有吵架拌嘴,但从没像这几日这般,每次宝玉来了,黛玉都礼让有加,再也不似原来那般随便使性子,给宝玉气受。初时紫鹃还以为两个人果然都长大了,但细想想,总觉得又不是那样。

“难道你忘了金钏?”黛玉瞥了一眼紫鹃,不再多说,便转身回房去了。

紫鹃又是一愣,怎么又提起了金钏?金钏的死因,紫鹃自然是知晓的,一些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遮掩的,当初宝钗劝说王夫人之言,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府中既有赵姨娘等人,王夫人屋子里凭什么丑事,都是遮掩不住的。

从金钏想到晴雯,紫鹃的心中自然也明白了许多,于是也明白了黛玉这几日的心境。于是她也轻叹一声,转身进屋去伺候黛玉。

“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黛玉思来想去,送奶娘出府的事情,只有老太太发话最合适,反正奶娘年纪也大了,既然儿子在京做官,接她出去养老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将来她儿子外放,黛玉再接她进来住着,想必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左右不会用贾家一文钱罢了。

“姑娘要去老太太房里?奴婢给姑娘拿衣裳去。”紫鹃想不到这个时辰黛玉会突然去贾母房里,有些意外,但还是忙着拿了衣服来给黛玉换好。

黛玉只带着紫鹃一人,慢慢的出了潇湘馆,往贾母房里去,却在路上遇到了送司棋出去的周瑞家的刚刚返回来,正要往怡红院去回王夫人的话。周瑞家的见前几天还病怏怏的黛玉今日竟然出来走动,看样子是去贾母房里请安,于是忙陪着笑脸上前请安,笑道:“林姑娘好,身上可大安了?”

“周嫂子好。我今儿身上略好些,所以出来走走,周嫂子怎么有空来园里逛?”黛玉的手臂被紫鹃托着,亭亭玉立,笑意盈盈,脸色虽然苍白些,但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与娉婷。

“嗨!我哪有闲工夫儿逛呢!我这是去回太太的话。”

“既是这样,周嫂子快去吧,太太的事情,不能耽搁的。”

“是了是了。姑娘且散散,奴才去了。”周瑞家的屁颠儿屁颠儿的走了,一脸的得意。

黛玉冷笑了一声,也转身走了。

进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在同两个老嬷嬷,鸳鸯围坐在一起摸骨牌解闷儿,丫头们见是黛玉,忙打帘子赢了进去,鸳鸯便起身扶着黛玉坐在贾母身边,琥珀又递上茶来。

“你身上不好,这天又冷了,不在屋子里养着,又出来做什么?”贾母爱怜的看着黛玉,其实如果说贾母不疼爱黛玉那是假话,做母亲的,没一个不疼女儿的,既然疼女儿,自然也会疼女儿的女儿。只是这种疼爱有一个限度,就是亲疏有别,所以黛玉再怎么惹人怜爱,在这个家里,也比不过宝玉去。

“好几天没见老太太了,不知老太太这几日吃饭睡觉都好不好?”黛玉看着头发花白的贾母,心底的依恋之情又慢慢的涌上来,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恰好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少年时光。以后人生无论走到哪里,荣国府的这段日子,都会时时出现在她的记忆力,贾母的那份疼爱,已经在黛玉的心底生根发芽。

“我挺好的,可怜你病了,还记挂着我。”贾母抬手抚摸着黛玉消瘦的脸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鸳鸯道:“你去吩咐小厨房,把那支老山参拿出来,对着昨儿他们刚送进来的野鸡,浓浓的蹲一大锅汤来。一会儿玉儿留下陪我用饭。”

“老太太的好东西,又偏着林姑娘了。”鸳鸯冲着黛玉做了个鬼脸,转身下去吩咐。

下首的两个老嬷嬷便把手中的牌散了,小丫头们上来收拾了桌子,为首的赖嬷嬷便陪笑道:“咱们表姑娘如今是大姑娘啦!瞧这模样,我老眼昏花的,总觉得是咱们家姑太太年轻的样子呢!”

“你这老货!又来招我。”贾母听了这话,鼻子有些发酸,于是搂着黛玉连连挥手,当初那个小小女孩儿一身素衣千里迢迢进府的情景又闪现在眼前,六七年的时光,黛玉真是大了。

“赖嬷嬷真会说笑,黛玉可当不起这话。”黛玉瞥了赖嬷嬷一眼,此刻说她不心酸是假的,但她更明白,这不过是赖嬷嬷用来讨好贾母的话罢了,至于自己的感受,她们是不会在意的,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便提及自己最伤的痛楚?

“咱们耍了这许久,老太太也乏了,既然林姑娘来了,咱们就下去伺候着吧。”另一个老嬷嬷原是贾母的陪房,如今已经随着丈夫放了出去,平时不大进府,今儿凑巧来给贾母请安而已。

“你们都别走,一会儿都留下用饭,先去厢房坐坐。”贾母念着旧日的感情,含笑留客,可两个嬷嬷哪里敢在贾母房里用饭,只一叠声的道谢后,慢慢的退出去,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黛玉见四下无人,便对贾母说起了奶娘之事,因道:“论理,奶娘早该放出去养老了,我原想着她是南边给我来的,又从没听说过她有儿子,所以一时疏忽了。如今既然她的儿子做了官,又在京中买了房舍,自然该送她老人家出去和儿子团聚几天。若年后奶兄再放任出去的话,奶娘再回潇湘馆陪伴黛玉也使得。”

“嗯,你果然是个有心的孩子,如此甚是妥当。”贾母连连点头,这母子团聚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阻止的,于是便叫一个婆子出去,给贾政说了此事,让他使人去寻王沐晖,然后安排王嬷嬷出府。

贾母答应此事原在黛玉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会让人去告诉贾政。不过也罢,反正奶兄好歹也是官宦,通判一职,虽然官级不高,但许多人都很怕他。即便是贾政亲自见他,想来也没什么不妥。

“老太太,奶娘服侍黛玉十三年如一日,待黛玉亲比女儿,敬如家主,如今她出去养病,黛玉想送奶娘一次。老太太放心,黛玉也只是想看看奶兄为奶娘准备的房舍可有不妥之处罢了,若是随便使唤个人出去,黛玉心里也是不安的。”黛玉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十分清楚。她的意思很明白,她若是不送奶娘,便是她黛玉不通情理,不近人情,如果贾母要打发个人替黛玉去看,便是贾母不能惜老怜贫。其实黛玉说这些话,心中并不高兴。这种小心思,她向来是懒得动的,只是如今奶娘病重,若随随便便就打发出去,她于心何安?为了奶娘,动一动小心思也值了。

贾母此刻哪有心思去责怪黛玉?听了此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年老的人上了年纪,生怕儿孙不孝敬。今日她看黛玉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奶娘,自然十分的放心下来,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玉儿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于是她根本就没做任何质疑便答应了黛玉,且连声夸赞黛玉长大了,懂事了。

破茧成蝶 第七回 晴雯被逐芳心警

当晚,黛玉留在贾母房里用饭,贾母因叫人炖了山参野鸡汤的缘故,所以使人去换宝玉来同用,不想去的人回来却说,宝二爷身上不好,有些发热,刚在渥汗,不敢出来走动。

贾母听了,忙叫鸳鸯看着人去盛了汤,给宝玉送到园里去。因回头看看屋子里空荡荡的:宝玉不在,探春因为近日要理家事,自然忙的紧,也不来贾母跟前用饭,惜春还小,且身上也不自在,迎春嫁了,纵然不嫁,她那样省事,老太太跟前也说不了几句贴心话。凤姐儿一病不起,王夫人自然更忙,一时间伺候贾母用饭的,竟然都是婆子丫头们。贾母不禁有些黯然,又对黛玉叹道:“这个宝玉,这么大了,还是叫我这般操心。”

“想来二哥哥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老太太不必担心,这几日二哥哥气色还好,只要出一身透汗,必然会好起来。”黛玉听了贾母的话,只好温言相劝。正劝着,丫头在屋子外边道:“大奶奶来了!”

李纨一身素衣,恬静的走进屋里,先给贾母请安,然后陪笑道:“孙媳来伺候老太太用晚饭,太太屋里来了外客,这会子正说话呢,所以使了孙媳进来。”

“嗯,那就传饭吧。”贾母失落的心在看见李纨的时候并没有好转多少,不过是个寡居之人,纵然有儿子,还不知将来怎样。

李纨忙张罗着丫头们摆饭,黛玉则搀扶着贾母入座,然后自己便坐在贾母身边。看着饭桌上一样样精致的菜肴,黛玉一点胃口也没有。无奈贾母却极力的劝说,黛玉只得捡着清淡的吃了点,又被李纨劝着,喝了一碗鸡汤。

饭后贾母也没什么精神,便让李纨送黛玉回去,又嘱咐了好多注意静养不许劳神的话,看着黛玉出门才进卧室去。

李纨本来就住在稻香村,送黛玉也不过是顺路的事,所以便叫婆子在前面打着灯笼,自己和紫鹃一边一个挽着黛玉,慢慢的往潇湘馆走着。

“你如今这身子,到底怎样?前几天王太医来了,只略改了改方子,那汤药吃着,可见效果?”李纨对黛玉的关切,皆因职责二字,如今她寡居,外边的事情不宜出头,王夫人便叫他照看好几个小姑子,所以黛玉的事情,便是她的分内之事。

“我没事了,今儿便觉得很好,倒是劳大嫂子记挂着。”黛玉只得敷衍着李纨,心中却想着这几日便要送王嬷嬷出府,应该准备些什么。

“伤风受寒可不是小事,紫鹃你服侍姑娘,平时要多注意才行。你看怡红院里的晴雯,原也以为不过就是受了风寒,却不知是个大症候,白白的耽搁了,好好地身子糟蹋成那样,岂不叫人疼得慌?”李纨却不在意黛玉的敷衍,对着紫鹃连连叹息。

黛玉心中一愣,晴雯病了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原来是小风寒,不过已经好了,后来虽然给宝玉补了一回孔雀裘,但宝玉对她十分的上心,经常在小厨房要烫要水的调停,那柳厨子对怡红院的人也十分的尽心,按说晴雯的病也该好了才是,怎么听李纨的话,又像是不好了?

“大奶奶,晴雯到底怎么了?”紫鹃却不必黛玉那样淡定,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晴雯会出事,但依然很意外李纨的话。

“晴雯那丫头,得的病是女儿痨!今天已经打发出去了。”李纨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看了黛玉的脸色一眼。

女儿痨!黛玉心中冷笑,若想撵个人出去,自然有千千万万的借口可寻,只是他们也太狠毒了些,如此这样的话一传出来,恐怕晴雯身边连个人照顾都不能了。她竟然得病是女儿痨!谁还敢往她跟前凑呢?

“什么?!”紫鹃惊呼一声,顿时停住脚步。

“你这孩子,平日里你也是个稳重的了,怎么这会儿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心吓到你们姑娘。”李纨被紫鹃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时忽视了黛玉一直十分淡定的黛玉。不过夜色浓浓,婆子们虽然打着灯笼,但此刻黛玉脸上的表情李纨就是想看也看不真切,何况黛玉一直不说话,更加叫人捉摸不透。

“林丫头,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只这样愣愣的做什么?”李纨还是曲解了黛玉,她以为黛玉听了这个消息,果然被吓住了,所以轻轻的晃着黛玉的手臂,

“大嫂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听起来恍如梦里?晴雯,真的没救了吗?”黛玉心思一动,便伤心起来,不过这次她的眼睛里没有泪,许是她的泪已经流干了,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罢了,我们呢,也顾不了许多,你身子又弱,我原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个的,走吧,夜深了,外边风冷的紧。”李纨轻叹一声,又扶着黛玉继续前行。

李纨黛玉各怀心事,便都保持着沉默。李纨送黛玉至潇湘馆门口,里面的婆子丫头都迎了出来,李纨方吩咐了几声回身走了。

紫鹃搀着黛玉回房,半晌方叹道:“晴雯真的要死了?”

“都是宝玉做的孽,好好地一个女儿家,又平白无故的送了清白,送了性命。”黛玉也长叹一声,转身歪倒在床上。

紫鹃也顾不得伤心,便上来伺候黛玉换了衣裳,散了发髻。一边红着眼圈,欲说还休,最终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黛玉直到躺进衾里,将要放下帐子的时候,方开口说道:“你同晴雯姐妹一场,就不去看看她吗?”

“姑娘!”紫鹃又惊又喜,她何尝不想去看看晴雯?只是晴雯得的是女儿痨,即便是死了,那尸首也要立刻烧掉的,即便她紫鹃自己不在乎身子,但也不能不为黛玉着想,黛玉身子原就弱,如果再被自己带累,可怎么好呢?

“你放心去,我想晴雯未必就是女儿痨,若是女儿痨,她也不会在怡红院病了这么多日子才出去,就是袭人那一关她也过不了。左不过还是那晚的事情引起的,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黛玉只冷笑着说完,便转身向里睡去。

紫鹃被黛玉一席话说的豁然开朗,于是将帐子放下来,端着蜡烛去外床上睡下,暗暗地想着明天何时找何样的借口去看晴雯,一宿翻来覆去总没睡好。反倒是黛玉,因贾母答应送奶娘出去养病,把这几天的心事放下,一夜安睡到五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好眠。

破茧成蝶 第二日紫鹃抽个空悄悄地出去看了一次晴雯,回来后唉声叹气,一脸的悲伤。雪雁等人再三追问,她只说堂哥做错了事,被管家罚了之类的话,丝毫不提晴雯的事情。大家也都没怎么在意。

唯有黛玉,晚间睡前,叫住紫鹃问道:“晴雯怎样?”

“看着不大好,她原就是个气大的主儿,经过这番折腾,又顶着狐狸精的帽子,心中之气如何能平复?别说她不肯好好吃药,每日只知道骂那些小人,纵然是她肯好好医治,又哪里去找好大夫,哪里弄好药呢。奴婢看着,她也只有等死的份了。个人凭个人的命去吧!”紫鹃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倒也未必,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总要好好地劝劝她才是。”黛玉轻叹一声,如今她自身都不知明天会如何,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王夫人如此狠辣的手段,把晴雯赶了出去,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黛玉七窍玲珑之心,又如何不知?

贾母的吩咐,贾政向来是遵从并立刻去办的,所以王沐晖在黛玉像贾母求情的第三日便带着车马到了贾府。

王沐晖此次回京述职,深的上级主管官员的赏识,像他这样年轻有为的后起新秀,正是各个侯门世家争相结识的对象。但是王沐晖为人比较古怪,从来不结识京官,除了每天去衙门报到,接受上级指令之外,不与任何官吏私交。

所以王沐晖到荣国府时,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视,不过是由管家引着他进荣庆堂,给贾母请安毕,贾母便叫厢房奉茶,然后使人去告诉黛玉,又打发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媳妇去潇湘馆,把王嬷嬷接出来,让他们母子相见。

却说这些奴才们,原就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如今虽然听说来了个当官的老爷,但却因这位‘老爷’是黛玉的奶娘王嬷嬷的儿子,便有些瞧不起——不过是个奴才秧子罢了,别说是个在京闲职,便是去年走马上任的赖大家的儿子赖尚荣,也比他强些。

下人们原就目光短浅,心中既然有这份心思,言语行动上自然怠慢起来。只是王沐晖似乎并不计较这些,不过是来接自己的母亲离开这里罢了,这些奴才们如何看自己,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破茧成蝶 第八回 绛珠出府遇贵人

黛玉得到消息,说奶娘的儿子在贾母的院子里等着,于是忙叫人搀扶着王嬷嬷起身,换了衣服,又叫婆子们把早就收拾好的几箱东西装了车子,便带着王嬷嬷往贾母房里来。

贾母见黛玉一身出门的衣服,知道她必定要跟着去瞧瞧她奶娘住的屋子才放心,也没多劝什么,只叫李纨多安排下人跟着,凡事小心,早去早回等语。

王夫人陪在贾母身边,对黛玉的事情从不多话,向来都是贾母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待贾母吩咐完,她又对周瑞家的吩咐了些话,无非是跟贾母的意思一致,要照看好大姑娘,千万不许有任何差池等语。

黛玉便辞别了贾母,带着紫鹃雪雁等随身丫头,上了贾府为她准备的车马,而王嬷嬷则在她儿子的搀扶下上了儿子的车。一众人匆匆离开贾府,出宁荣街,往一丛民居房舍走去。

京都天子脚下,向来是最繁荣热闹的去处,黛玉等人常年养在深闺,很少出门,这次出来,自然觉得万般新鲜。况且原来跟着老太太出门,总有家人开道,两边也都有仪仗,对大街上的商贩店铺却都听得见看不到,而近日则不同。

王沐晖原就不是张扬之人,所带家人也不过五六个,两辆车,贾府因只管照顾黛玉,也只备了两辆车,除了赶车的家人,也只是几个丫头仆妇而已。走在大街上,并不显眼,于是黛玉也可像当初进京之时,沿路悄然留心外边的风土民情。

却说宝玉这几日因为晴雯芳官儿等人的事情而忧郁沉闷,忽听说黛玉的乳母要出府去养病,黛玉今日还要亲自送乳母至奶兄的府上,亲眼看着乳母安置妥当才回,便心中一动。忙忙的叫袭人更衣毕,便带着茗烟往马厩里跑。

茗烟虽然不解其意,但素知宝玉的脾性,只得紧紧相随。主仆二人牵了马出府,一路追出来好远,宝玉才想起,并不知黛玉的奶兄在何处置办了房舍,黛玉送自己的乳母去何处安身。于是一拳捶在马背上,叹道:“哎!真是鲁莽的紧,怎么都不想着问问清楚。”

茗烟见宝玉这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在地上转圈,一边着急的问宝玉道:“出门时奴才就一直问二爷咱们去哪里,可二爷只知道跑,什么也不说,到如今才想起来。既然不知去哪里,二爷倒是说说,咱们去做什么?”

“咱们去看看林姑娘的乳母,到底去什么地方养病啊!”宝玉长叹一声,茫然的看着四周热闹的人群,周围人头攒动,却没有自己的目标。突然间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疼。

“啊?这…奴才也不知道他们家在哪儿啊,二爷要是早些说,我还可以问问二门上的人,可是这会儿,咱们又去问哪一个?”茗烟小声嘟囔着,甩着马鞭,原地踏步。

“哎?这不是宝玉吗?”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宝玉忙转身看时,却也笑了,忙躬身行礼请安,口中笑称:“小人见过王爷。”

“嗯!这又不是官堂之上,你我又不是公事相见,别王爷王爷的,我今儿可是随便出来转转的,不想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你。走,咱们去那边茶楼坐坐?”这位王爷不是别人,正是朝中有名的闲散王爷北静王水溶。

“啊?王爷,我…”宝玉和北静王是见过几次面的,两家原来也有些瓜葛,所以并不是十分的生疏,北静王热情相邀,宝玉却犯难起来,因为此时的他,还一心想着去追赶黛玉的马车。

“怎么,你有事?”水溶看着宝玉的表情,轻轻一笑,摆摆手道:“如果你有事,尽管自便,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叙。”

“不,没事,没事!”宝玉听北静王这样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怎么说人家是王爷,而自己不过是个草芥之民,王爷相邀,他敢拒绝?

“你呀,凡事都写在脸上,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北静王倒是没把宝玉当外人,因为闲暇时候,他经常约了宝玉到他的府上,二人浅酌对饮,闲谈一番,他对宝玉其人,也算是比较了解的。

“这…小的因要寻找一个人,却又不知他住在哪里,所以正在犯难。”宝玉听了水溶之言,心中顿时燃起希望,他可是王爷啊,从王爷口中打听一个朝廷官员的住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噢?不知宝玉要找的是什么人?”水溶淡淡的笑着,此时从大街上走过的人们,无一不对这两位翩翩公子侧目,尤其是一身玉色长袍的北静王,那身玉色长袍在风中飘摆着,让人一眼看去,犹如谪仙。

“是…”宝玉顿时大窘,什么人?总不能说是自己府上一个奶娘的儿子吧?真是笨死了,连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如今又怎么指望北静王知道他的住处?

“回王爷话,那位老爷的名讳是王沐晖。”茗烟看宝玉的脸腾得一下红了,便自作主张,替宝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