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原就厌烦她在自己跟前东拉西扯,今儿偏她总在自己耳边聒噪,此时听了这两句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对边上的晴雯喝道:“混账东西,想必你是冲撞了静嫔,还不跪下赔罪?”

晴雯听黛玉这样说,只好往前两步,跪在静嫔面前。只是她心中原就委屈,此时跪下,眼里便流出泪来。

“哟,王妃大可不必这样,教训奴才,回去教训倒也罢了。”静嫔见晴雯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跪在自己面前,实在是突兀的很,此时容贵妃的目光已经扫向这里,她虽然不怕,但还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毕竟北王妃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后宫女人,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万岁爷。

蝶语轻歌 第24章 秋菊障下初见茉

黛玉听了静嫔的话,知道她是想息事宁人。可刚才听她的话,是要把晴雯送到掖庭宫去处置,黛玉难免心中有气。晴雯有时毛糙些也是有的,但她还没有走了大褶,如今又是在宫里,想来也没什么冲撞之处,教训两句倒也罢了,若说送掖庭宫,分明是静嫔有意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淡淡一笑:“静嫔娘娘的话虽然有理,但君臣纲常不能废,何况她不过是个奴才?既然是冲撞了娘娘,责罚她也是应该的。断没有为了过节,就把三纲五常放到一边的道理。回去自然该好好地教训,但此时当着静嫔娘娘的面,也该给娘娘一个交代才行。”

“王妃到底是明白人。”静嫔听了这话,心中的得意又高涨起来,带着几分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晴雯,只顾拿着扇子在那里轻轻地扇,仿佛想心事一般,不多说话。

“如此,青儿你下去,跟贵妃身边的嬷嬷说,自领十杖,以示惩戒。”

十杖,宫廷内的十杖可深可浅,重则要了小命儿也是有的。

晴雯大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太妃原坐在另一席上,但早有黛玉身边的小丫头悄悄地跑过去告诉她,于是太妃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晴雯,皱着眉头问道。

太妃一问,好多嫔妃和王妃诰命的目光都转向这里,大家都看着静嫔面前跪着的晴雯,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原有遇见静嫔和晴雯在上阳宫那一场的女人们,早就窃窃私语起来。

黛玉轻声回了太妃的话,太妃便放下了脸,待要说什么,容贵妃已经看向这边,明了事情的始末,只轻声说了一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走了个对过儿没给你们静嫔主子请安罢了。回头让北王妃带回去好好管教一下倒也罢了。实在犯不着为这个大节下的打人,这太后如今身上不爽利,一惊一号的,万岁爷就在不远处,听见了定然不痛快。”

静嫔只得起身,回了声:“是。”

黛玉便对晴雯道:“你且去一边站着,回府再说。”

晴雯忙磕了个头,悄悄地退到一边。

秋茉素来跟晴雯交好,今晚瞧她这样,便拍了拍黛玉的手,安慰了几句,起身离座拉着晴雯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细问其中缘由。

晴雯满心委屈,此时好不容易有个人说说,自然是满肚子的都倒了出来,二人喋喋不休的说了个没完。有人靠近竟也没有发现。

“惠宁?”水溶和耿延锋并肩走来,原是在席上坐的乏了,起来走走,随意说说南边的战事,因他心中记挂着黛玉,所以才走向这边,原是想着或许能碰到个小丫头,可以问问黛玉的情形,不想听到秋茉和晴雯躲在花架子底下小声说话,于是叫了一声。

秋茉原不习惯被人叫封号,所以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听见水溶的声音,条件反射性的站起身来:“王兄?”

“果然是你,怎么不看戏,躲在这里跟丫头说个没完没了?”水溶轻笑,看清了和秋茉在一起的是晴雯,便更加高兴,于是对秋茉道:“正好,这位就是耿将军,你们二人婚定以下,却还没见过面呢。”

秋茉的脸便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幸好月色清清,朦胧中看不真切,但秋茉已经低下头去,在耿延锋看来,却是一个绝美的佳人,临风而立,月色下娇羞欲语,轻灵可人,于是上前拱手,朗声叫了一声:“下官耿延锋,见过郡主。”

水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拉着耿延锋的衣袖小声说道:“耿贤弟,这是我妹子,你的未婚妻,不是你们沙场上的将军,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水溶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秋茉的脸上挂不住了,但又不好就走,于是对着耿延锋福了一福,“将军多礼,惠宁不敢当。”说完,又对水溶说了一句:“过来的久了,怕母妃寻找。”便要离开。

“等等。”水溶见妹子恼了,便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地说道:“你若是不趁机了解一下他的为人,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们婚前可要受礼,一年半载见不到,别回头嫁过去,发现他是一个大老粗,再回来闹着退婚。”

秋茉羞怯至极,便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掐了水溶的手臂一把,恨恨的说道:“这是做哥哥的说的话吗?回头我告诉母妃评评理去。”

“呵呵,好妹妹,哥哥为你好,你好不领情。”水溶轻笑,已经抬起头来,对着身后的耿延锋说道:“她从小儿被母妃宠坏了,不懂礼数,耿贤弟莫怪。”

其实对于耿延锋这种数年来一直守在边疆军营里的将军来说,秋茉无疑是一道曙光把他生命中黑暗的黎明照亮。原本耿延锋那天在犒军的时候瞧见了黛玉,心中莫名其妙的男女情愫便已经开始萌动,只是自己尚未弄明白,而今晚和秋茉的邂逅,再加上水溶在一边的说笑,却已经把他向前推了一把。又因秋茉本就是自己刚赐婚的未婚妻,一切便在他的眼睛里都天经地义起来。

“王爷的爱妹,自然娇惯些,不过女儿家也的确该如此,总不能像我们男人一样纵横沙场吧?果然那样,岂不成了怪谈?”耿延锋笑笑,一双清凉的眸子看着秋茉,把秋茉看的心烦意乱,一时失了主意。

“青儿,到这边来,本王有话问你。”水溶说着,唤了一声立在一边偷笑的晴雯,转身走开一段距离,把那花架子底下的空隙留给了秋茉和耿延锋。

晴雯忙答应一声跟着水溶离开,自然是回说黛玉这一晚上的事情,水溶到底不放心,悄声说道:“你悄悄的回去,告诉她,本王在这里等她。”

晴雯点点头,应声而去。水溶回首,看见那边的耿延锋已经和秋茉说起了话。耿延锋是豪爽的将军,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但秋茉在北静王府呆的日子久了,自然有些拘束,二人站在那里,都是耿延锋问什么,秋茉回什么,被动的很。

黛玉随着晴雯慢慢走来,循着水溶微笑看着的方向看去,见是秋茉和一个二品武将服色的人站在一起,便知道那个人定是耿延锋,于是笑道:“你这个兄长做的,有些不称职。”

“我们都是过来人,何必事事认真计较?为夫就是不想耿贤弟再受为夫当初受得那些烦恼,才给他们一个机会。”

“哼,王爷受什么烦恼了?”黛玉不屑的轻笑。

“烦恼可大了。为夫说出来,玉儿怎么补偿?”水溶说着把黛玉拉到一边,靠在一株枫树上,轻轻地拥住她。

“你倒说来听听。”黛玉也是一个晚上都在想心不在焉,此时方有了几分精神,便和他掰扯起来。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

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水溶拥着黛玉,在她耳边轻轻念出这句当初水溶南下勘察水治,黛玉一个人在家闲来寂寞,偷偷写的词。

“你哪里来的这个?”黛玉心中一动,把脸从水溶怀中抬起。

“你在静雅堂睡房的暗格里,藏了整整一匣子,以为为夫不会发现吗?”水溶得意的笑,原来在心里还想,为什么自己离开那么久,每日都有书信给她,而她却一封书信也不给自己。原来写是写了的,只是未曾捎去罢了。

“何时发现的?”黛玉也有些惊喜。

“早就发现了,就在你那次跟为夫闹别扭,住在沐晖家里不回来的时候。”

“这么久了?”

“是啊,你说,你是不是该好好地补偿为夫呢?你写了这么多,都不给为夫看,若不是为夫包容大度,你说为夫会怎么想呢?”

“能怎么想?”黛玉轻笑:“难道王爷还会以为那些东西是妾身写给别人的?”

黛玉一句玩笑话,又把水溶心中的那根小刺给触动了,他猛然间用力,把黛玉困在怀里,薄怒道:“想都别想,玉儿再说这个,为夫定会想办法杀了他。”

“杀了…谁?”黛玉一愣,不明白水溶所为何事。

“杀了贾门一家。”水溶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埋在心里好久,淡到自己都快要遗忘,但一说出来,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在乎。

黛玉恍然大悟,然却轻笑起来,伏在水溶得怀里,咯咯的笑了不停。

“你还笑!”水溶心中顿时委屈万分,双手用力控制了她的肩膀,把她推离自己尺许,低头盯着她,固执的像个孩子。

“王爷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又把这些旧事拿来重提,到底有什么意思?妾身不笑,难道还大哭一场?只怕王爷又以为妾身是旧情难忘,替宝玉再哭?”黛玉看见水溶眼睛里一簇簇的火焰,分明是醋火熊熊,越发笑得灿烂。

“不许笑了!”水溶意识到她是在笑自己的幼稚,便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然黛玉的笑却止不住,声音也更清凉起来,水溶便不顾一切的吻下来。一直吻到二人都感到窒息,窒息到无力,水溶的身子慢慢靠着枫树坐到地上,把她揽进怀里方把她的唇放开。

“王爷刚才说要杀了他,妾身真的是吓坏了。”黛玉坐在水溶的怀里,轻声喘息着,在他耳边说道。

“你以为为夫不敢?”水溶轻哼一声,得意的说道。

“但如果王爷真的杀了他,岂不坐实了妾身的罪名?原本妾身跟宝玉也没什么,那时已经白白的担了那些骂名,如今索性连王爷都如此这般了,可不是连妾身的活路也没有了?”黛玉看着水溶眼睛里的醋意渐渐低下去,又接着说道:“王爷预置妾身于死地,自然有无数种方法,但请王爷记住,切不可用这一个。”

“玉儿…”水溶不让她再说,便再次用最实际的方法把她的嘴堵上。

宫里的赐宴闹到很晚,黛玉在回府的路上便睡着了。水溶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车里黛玉靠在水溶的怀里,睡得很是平稳,水溶不敢乱动,也生怕车子晃悠打扰她的好眠,便一直那样抱着她,让她以最舒适的姿势睡着。

第二日不用上朝,水溶便在家里邀请几个朋友来家聚聚,众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家宴自然更比国宴少了几分约束,多了几分自在。中午时在外书房宴请同僚,晚上则安排家宴,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个安静的团圆饭。黛玉便说赏月离不了水,晚上还是安排在静云池上泛舟赏月最好。

水溶听了连声说是,自然嘱咐家人好生准备,中午也不曾多吃酒,不过陪着他们一起听了几出戏也就罢了。

下午稍作休息,天一暗下来,水溶便协同黛玉,去凝瑞轩请了太妃又叫上秋茉,一同蹬舟赏月,不料太妃说昨儿闹了一夜,身上乏的很,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就不和她们小辈儿们玩儿去了。只是让他们带上婧玥和婧瑶,这两个孩子昨晚就独在家中,没有跟着进宫,今晚要好好地给她们补过一个中秋节。

静云池晚宴的事情自然早就准备好了,池边的风灯也在天色昏暗的时候点燃起来,风灯都有罩子,所以不怕风,静静地秋夜凉风习习。两岸的灯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开去。灯光辉映下,微风过处只见翠叶翻飞,婷婷如盖。时值深秋,这里的莲花却开得恬静逸美,挨挨挤挤的粉色花盏,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又似浴月美人临凌波而立。

“嗯,今年的月色比往年都好。”水溶牵着黛玉的手,站在静云湖边,吹着风,看着这美丽的湖景,感叹道。

“往年王兄都是孤家寡人在这湖上赏月,今年确是同王嫂一起,这月色自然是好。”秋茉小声笑道。

“你是在怪为兄今晚没把耿将军请来吗?”水溶微笑,回头看着秋茉。

“王兄又来了。”秋茉转身,不理水溶。

“王爷莫要打趣妹妹了,你瞧她又不自在了。据说这将军府已经开始动工,用不了多久就要建成了。说不定明年妹妹就要去将军府赏月了,今晚这月色浓浓,咱们还是好好珍惜才是。”黛玉也小声笑道。

“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秋茉转身走开,跑到池边又回头,喊婧玥和婧瑶上船。

这时家人突然急匆匆跑来,到了水溶跟前急忙跪倒,磕头回道:“王爷,皇上已经进了西园门,请王爷快去接驾。”

“皇上来了?”水溶虽然惊讶,但想想也不奇怪。昨晚在宫里赏月,今晚便该在自己这里赏了。昨晚还在为宝玉跟黛玉闹情绪,今晚索性又来一个更强的。水溶点头,下意识的握紧了黛玉的手,轻声说道:“走吧,咱们去接驾。”

皇上却是和平南将军耿延锋一同前来,二人皆是便衣,皇上手中牵着一身湖蓝色贡缎衣衫的子詹,子詹一路蹦蹦跳跳,看上去高兴地很,这几天因为过节,他回宫居住,宫里规矩多,哪有在北静王府上自在?如今到了这里,却是鸟儿出笼一般。

身后的侍卫也都是一身青衣,扮作下人模样,唯有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青衣,不像主子,也不是侍从,跟在耿延锋身后,却是那晚捡了晴雯帕子的霁云飞。

黛玉和水溶迎着御驾而来,在七步之外立定,正要行跪拜之礼,却被皇上拉住。水溶没有跪下去,黛玉自然也立在水溶身后。却听皇上笑道:“今儿朕又是不请自来,是不是搅了王爷和王妃赏月?只是你这府上的静云池真是好,今儿一看这圆月,朕就想起这里来了,知道你必定是备了船的,是也不是?”

水溶只好笑道:“正是备了船赏月,还没开始,皇上和大将军便到了。”

“怎么云轻庐不在你这里?”皇上看向水溶的身后,只见黛玉一身胭色绣蝴蝶兰花的衣袍立在那里,月色下更加妩媚。

“他说有些小事,回去一趟便来,这会子恐怕也快到了。不如请皇上和大将军先登船,等他来了,罚他三杯也就是了。”

皇上点头称是,带着耿延锋跟随水溶往里走,走过黛玉身边,但闻一阵幽香隐隐约约,便已经心满意足。

黛玉等几个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之后,举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只见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四下的花木亭台,粼粼如淌水银。身后皆是新移进来的桂花树,植在景泰蓝巨缸之中,丹桂初蕊,香远袭人,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

一个宝玉,已经让水溶念念不忘了,今儿又来了个皇上。一会儿皇上走了,还不知他又闹什么脾气呢。黛玉想想这些事情便有些心烦,只想有一天离了这京城是非之地,远远地躲到天涯海角才好。自然,要走也要带着水溶走,不然肚子里这两个小家伙自己可吃不消。

“婶婶,想什么呢,走啦。”子詹早就从他父亲的手中挣脱出来,放慢了脚步,待那些大人走远,方走到黛玉跟前,拉起她的手,小声说道。

“子詹,你先去。婶婶去吩咐下人多准备几个像样的酒菜来。”黛玉拍拍子詹的脸,微笑着说道。

“这些事向来不用婶婶操心,交给下人们就成了,咱们走吧。省的叫王叔等的着急。”子詹拉着黛玉就走,黛玉便回头吩咐紫鹃,叫水安家的亲自去厨房盯着,准备一桌像样的宴席来。

蝶语轻歌 第25章 静云月出共天涯

黛玉携着紫鹃的手登上楼船的时候,云轻庐也接着便到了。黛玉打眼一看,今晚好像人都全了似的。皇上,水溶,耿延锋,云轻庐四个神态各异却一样出色的男人坐在一起,果然抢眼,黛玉甚至发坏的想,若是这四个人同时出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女人们会不会把眼珠子都看下来?

皇上自然是不用说了,拘束头足都是贵气十足,不穿龙袍一身石青色百福团花夹袍也带着天子之气,那种隐隐然让天下臣服的气势是多年修练出来的,也是皇室贵族世代的沉淀。一身月白色贡缎锦袍的水溶身上自然也有皇室血统,贵气自然是有的,但和皇上相比,多了一份玩世不恭,毕竟他多年风花雪月惯了,人本身也是一个随性之人,做事大开大合,喜欢无拘无束。不过这段时间参政,也修练出了不少沉静隐忍之气。这兄弟二人坐在一起,俨然是一帝一王,绝妙的搭配。

而黑色湖绉箭袖长袍的耿延锋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肃杀的气质,和其他三人有些格格不入,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黝黑的肌肤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色下也朦胧起来,倒是中和了一下他的气质,尽管这样,和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的云轻庐相比,云轻庐的闲云野鹤般的随性更加彰显出来。

秋茉和黛玉坐在里面一席上,隔着珠帘看着外边四个美男,因婧玥和婧瑶在座,姑嫂二人不便多说,只是轻笑道:“王嫂,今年的中秋比往年热闹,就是昨晚宫里的酒宴,只怕也没咱们船上更潇洒自在。”

“家宴自然比国宴更随性些,大家都拘束惯了,偶尔随性些,放松一下自己,全当休息,也没什么。整日价板着个脸,心情烦闷,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做好。”黛玉笑笑,抬手给婧玥和婧摇夹菜,劝着她们姐妹二人有爱吃的尽管多吃些。

婧玥和婧瑶都忙谢过母后,但依然有条不紊的用饭,目不斜视,神色从容,真真大家闺秀的样子。

“来人。”黛玉到底不忍,叫了边上的ㄚ鬟来,指着席上的两个精致素菜和一盘月饼,说道:“把这两个菜和这月饼给大姑娘送去,另叫厨房再准备几样素菜给小佛堂当差的人送去,只别给她们用酒,倒也罢了。”

秋茉也给婧玥婧瑶夹菜,又对黛玉道:“到底是嫂子仁慈,总也忘不了琪儿,只是这孩子跟疯魔了一样总是跟嫂子作对,且不知原因到底何在?”

“我哪里搞得清楚?或许是把她姨娘的事情怪到了我头上,也未可知。”黛玉轻叹摇头,眼睛里是落寞的神色,但这种理由自己也不太相信,毕竟见婧琪第一面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便带着敌视的目光,那目光好像是黛玉抢了她的稀世珍宝一般。如今的感觉,更是有些不共戴天的意思。那日下人把她送进小佛堂,临走时她还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如果眼神也能杀人,只怕那次自己已经命赴黄泉了。

“母妃,你听,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婧玥见黛玉沉思不语,而此时外边又响起高昂的乐声,婧玥偏偏听不出这是何种乐器所奏,于是打破了席间的沉默,把黛玉和秋茉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黛玉方细细一听,在这空旷的湖面之上,静月之下,回荡一曲,格外清迥动人。其声悠长回荡,起伏回旋不绝。只听那乐声激荡低昂,隐约间有金戈之音,于是笑道:“这应该就是铁簧了。”

“哦,这就是铁簧的声音吗?”秋茉也惊叹一声,细细的品听,“听着这簧声,倒是让人想起统兵打仗的大将军。”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黛玉轻笑,抬眼看着外边一席,早已不见了耿延锋的身影。再往外看,只见墨色衣衫随风飞舞,烈烈而响,宛如夜色中翩然飞舞的夜莺。

秋茉脸一红,再想不到他一个大将军,居然会在此吹簧,于是便低下头去,细细的听。

待得一曲既终,铁簧之音极是激越,嗄然而止,余音不绝如缕,彷佛如那月色一般,直映到人心上去。黛玉不由说:“吹得真好,听得人意犹未尽,秋茉,你不是会吹箫,也吹来听听。”

秋茉便笑道:“我那个滥竽充数倒罢了,哪里能够见人。况且皇上在此,又如何能放肆呢?”

“就不过我们几个人罢了,难道皇上还笑话你?你可是他亲封的郡主,笑话你,岂不成了笑话他自己没眼光?”黛玉说着,抬手要了一只箫来,塞塞给秋茉,又笑道:“好好吹一曲,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秋茉心知黛玉的意思,便默默点头,轻轻起身,走至窗前,对着一轮明月,慢慢的吹起了一曲《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

这首曲子还是秋茉小时候,她的姨娘教给她的,词是后来随着水溶在书房当差的时候偶然看见的。自己琢磨了许多天,才一知半解,后来黛玉来了,她还曾拿着这首词来问黛玉,如一看着外边的云轻庐和耿延锋二人,心中感慨万千,这箫声中自然多了几分呜咽之情。

只觉箫调清冷哀绝,曲折动人。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回,萦绕不绝,如回风流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船中依旧鸦雀无声。

云轻庐的心中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因为这只箫曲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是秋茉所吹,当初直隶省瘟疫横行时,秋茉陪在自己身边,夜夜以箫声相伴,这箫声陪着自己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云轻庐薄情寡义,那是不对的,其实云轻庐在那座小山坡上,曾经一度认为,于自己携手共度下半生的人,应该就是秋茉了,过往种种,他都打算归于回忆,当作故事收在心中。可当一回京城,水溶告诉自己,秋茉就是她的妹子时,云轻庐便知道,自己想不放手都难──北静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嫁给寒士出身的御医的,这是皇室多年来的潜规则,云轻庐又岂能不知?

既然不能相守,那就干脆做陌生人吧。云轻庐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不想受第二次。于是他回京之后,便开始了风流成性的生活,频频往青楼里跑,一来是为了练习针灸之法,二来也是为了让秋茉对自己死心。

黛玉跟秋茉常在一起玩笑,自然了解此时秋茉的心境,面对外边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爱了许久的人,一个是自己将要嫁的人,这种心情,又如何洒脱的起来?

然耿延锋对这些却无从知晓,只觉得帘内吹箫之人过于婉转哀伤,于是再度捧起铁簧,徐徐吹奏,却是一首应情应景的《月出》。

这首曲子多见于琴曲,原是婉转悠扬之声,而此时耿延锋以铁簧奏出,簧声本就激越,吹奏这样的古曲,却是剑走偏锋,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那簧乐中霸气犹存,并无辞曲中的凄楚悲叹之意,反倒有着三分从容。只听那铁簧将一套《月出》吹毕,久久不闻再奏,又从头吹遍。

秋茉终忍不住竖箫相和,一箫一簧,合奏的丝丝入扣,一曲方罢,簧声收音干脆清俊,箫声收音低迥绵长。

黛玉微笑点头,外边已经响起啪啪啪的掌声,黛玉细看时,却见是皇上和水溶都含笑鼓掌。

唯有云轻庐若有所思,错觉中,似乎又看见当初黛玉作为新嫁娘时,昏睡在花轿中的情形。

“溶,朕这桩婚姻赐的好啊,瞧他们小两口,还没过门便琴瑟相和了,真真叫人羡慕。”皇上呵呵笑着,对水溶说道。

“黄恩浩荡,正是家妹的福气,自然,也是耿贤弟的福气。”水溶拿起酒壶,给耿延锋面前的白玉杯里满满的斟上密酿美酒,又朗声说道:“贤弟,来,愚兄先敬你一杯。”

耿延锋也不客气,举杯和水溶一碰,一干而尽。

外面的男子们已经从乐声中醒来,而室内的秋茉心中依然一怀怅惘。

“好妹妹,姻缘天定,今日听你跟平南将军合奏这曲《月出》,可见你们缘分早就注定了的,来,嫂子先敬你一杯。”黛玉执壶给秋茉添酒。

“嫂子也相信姻缘天定?”秋茉淡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姻缘果然是皇上赐下的,皇上贵为天子,也可以说是姻缘天定了。于是举起酒杯,和黛玉碰了一碰,一干而尽。

“是啊,人生在世,缘分二字,不信是不行的。就像嫂子我,在嫁入王府之前,不也是如浮萍一般漂泊不定,过了今晚,尚不知明天自己会怎样。好歹妹妹有王府是你的家,将来嫁给了平南将军,若有些许烦恼事,还可回来同母妃和嫂子我说说,岂不是比嫂子强了许多?”黛玉说到此时,不自觉地想起了王沐晖,不知他远在直隶省,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如今中秋月圆之际,是否也能对月饮酒,遥祭亲人?

“王嫂说的对,人生而知足,才能常乐。”秋茉点头,再次举杯邀黛玉共饮,把原来心底深处对黛玉的那一丝怨恨也全部抛开,明白或许云轻庐只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劫数而已,自己恋着他,而他却恋着黛玉,如今自己赐婚耿延锋,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了吧?

众人又说笑好一会儿,眼看着外边已经月上中天,婧玥和婧瑶年纪小,已经有些困了,黛玉便吩咐她们的奶娘送她们下船,回房去歇息。下人又重新换了热酒上来,黛玉的酒杯中,则是桂花露调制的甜水而已。

不知外边是谁提议联句,耿延锋便连声推托,说自己一个武将,最来不得这些风花雪月文绉绉的东西,勉强吹一曲解解闷也就罢了,联句是不能的。

皇上便笑道:“输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吃一杯酒而已。难道你一个大将军,千军万马都不怕,倒是怕了这几杯酒?如今我们联句,连北静王妃和惠宁郡主都不放过,你一个大男人就先打退堂鼓,真真失了咱们天朝将军的威仪。”

耿延锋听皇上如此说也不敢再辩解,只得依令。

水溶便进内舱,坐在黛玉身边笑问:“玉儿可乏了?”

“白日睡了一天,这会子还精神呢,怎么,急着赶我们走,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儿要背着我们不成?”黛玉巧笑着,问道。

“听听,当着妹妹的面,你就这样编排为夫,难道我们在你的眼睛里,就这般不堪?”水溶说着,抬手敲了黛玉的额头一记,黛玉吃痛,皱起了眉头,瞪了水溶一眼。秋茉便笑道:“既然我们都不困,可是王兄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