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紫衣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声冷笑。

容则倒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又看向潋绡和锦衣,还是那一句:“请两位殿下回宫。”

锦衣只是一挑眉,没有回应什么。但看这态度,明显是不愿合作了。

此时,潋绡却是浅笑地说道:“难得出来,我也想四处走走。容侍卫应该不是独自出宫的吧,让那些侍卫暗中跟着就行了。申时以前,我们会回去的。有容侍卫暗中保护,也不必急着回宫,父皇那边,回头也不会说什么。”

略有些矛盾的话,让容则与那紫衣男子都是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眼。目光里没有疑惑,反而是稍稍有些惊讶的感觉。

不过,潋绡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看着容则,等他的回复。

而显然,潋绡的信用度比锦衣要高得多。容则没什么犹豫便点了点头。

她微微一笑,便拉着锦衣走出了门外,随后关上门,隔断了那道略带探究的目光.

走出茶楼时,锦衣轻轻地笑了起来。

“还是姐姐说话有用。”

潋绡只是嗔了他一眼,也是笑了笑。

“不过,姐姐何必帮容则遮掩呢。”

“他与那位老板似乎也是旧识,自然有些话需要说,我这么做,也就只是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潋绡无所谓地说道。

锦衣却是忽然地沉默了下来,而后转头朝身后的茶楼看了眼。

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他叫青紫,传说富可敌国,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拥有多少财富。不过,这王都的茶楼酒馆客栈,明的暗的,有三分之一是他的。”微一沉吟,又接着说道,“恐怕,一入那茶楼,他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刚才分明是故意招惹我们的,似乎是想试探什么。还有,他居然与容则认识,而且看似交情不浅。不过,他该没有什么恶意,不然,反而不会那样明目张胆地招惹我们,还对与容则的关系毫不遮掩。”

锦衣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潋绡知道他其实是在告诉她,也想听听她的意见。

目光轻轻一晃,潋绡握了握锦衣的手,叮嘱道:“今天遇到青紫的事,容则自然是不会说,你也记得不要透露出去,特别是父皇。”

潋绡最后那话,让锦衣稍稍有些惊讶地朝她看了看,但仍是毫无质疑地点了点头,然后嘴角一撇,回道:“难道姐姐觉得锦儿那么笨吗?这点都看不出来。”

禁不住笑了笑,潋绡抬手便要朝他脑袋上敲一记,不过可惜,被锦衣敏捷地躲了过去,而后便是一串笑声。

停下来时,锦衣突然说道:“对了,父皇跟我提起过青紫,当时父皇只说,若是哪一天国库空虚,但到处需要用钱,却怎么也凑不出钱来时,就找个罪名抄了他的家当吧。”

潋绡并没有觉得惊讶,她甚至可以想像说这些话时,慕睿脸上那轻描淡写的神色。

所谓帝王无情,慕睿是个很好的例子。

有的时候潋绡会想,以现在看来,锦衣总有一日会登上那御极之位。但是,那真的是她希望看到的吗?而且,那真的是锦衣想要的吗?

不过,他们有退路吗?.

喧闹的集市上,锦衣东看看西逛逛地,兴致极高。潋绡却是懒懒散散地走着,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一直到突然发现一个小摊子,卖的都是些木簪,感觉挺素雅的,才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姐姐喜欢这些?”锦衣眼睛倒挺尖的,潋绡还没往那走,他就已经先一步到了摊位前。

“姐姐喜欢哪个?”等她也走到摊位边时,锦衣已经挑了个遍了,举起手中拿着的五个大概是他看起来还不错的木簪,让潋绡来挑。

潋绡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抓过他手里的簪子,就放回了摊位,而后,便自顾着细细地将那些木簪子一个个看过去。

摆摊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大爷,本来大概以为他们两个小孩只是随便看看,但此时看来,确实是有心想买的了,刚想开口招呼,潋绡已经先一步出声了:“我可以自己看。”

那位大爷愣了下,然后只是没所谓地笑笑,但也确实没说话了。

不过,这位大爷没说话,那边的“小爷”倒是一直说个不停。

锦衣拿起一根就问下:“这个怎么样?”

见潋绡没理会他,便放了回去,然后又挑了另一根,还硬是挡到她眼前,问着:“那这个呢?”

潋绡只是将他挡住视线的手推了开去。可她手还没收回来,锦衣的另只手又拿起一根簪子问过来了。

她抬起头,有些懊恼地一眼瞪过去。锦衣只是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兴许,一开始他确实是想帮她挑的,可之后绝对是故意捣乱。

“姐姐为什么喜欢这些啊?想要什么没有,却偏喜欢这个。”锦衣倒也不是真的问潋绡,只是轻喃着自言自语而已。

“又没叫你付钱,急什么。”潋绡只是似笑非笑地嗔怪了句,话里的调侃意味却是明显得很。

锦衣一下拉下了脸。

嘴角微扬,她低下头,又继续挑起簪子来,脸上隐约的笑意却是始终没有散去。

直到目光瞥见一支浅茶色的木簪,手掌长的簪子,只在削圆了的末端刻上一朵清莲,枝叶慢慢延伸下来,蜿蜒缠绕着整个簪子。没有着上其他色泽,只用墨色隐约染出了形状。

似笑非笑的表情褪去,舒展了眉眼,透出丝丝缕缕的喜悦。

但下一瞬,簪子却被锦衣劈手抢了过去。

“我买给姐姐!”

疑惑的眼神还未及出现,锦衣的话,让潋绡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道:“你有钱吗?”

锦衣紧抿着唇,神色倔强,回答道:“姐姐借给我啊。”

轻轻一挑眉,横了他一眼,潋绡伸手就想拿回来,口中说道:“谁要你弄那么麻烦,给我,我自己买就好。”

“不要!”他只是掌一沉,便避开了潋绡探过来的手。

其实,在前世,潋绡也是学过一些防身功夫的,虽然只是粗浅的招式,但也练就了满快的身手。学点功夫护身总是好的,所以,这一世,她虽然以公主的身份,不太适合去学武,但有前世的记忆在,身手也还算不错的。

不过,与这个世界所谓的武学比起来,她那点微末功夫实在不值一提,更别说要从锦衣手里夺回东西。

然后,下一刻,原本还握在手里的钱袋又被锦衣给抢了过去。

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潋绡一时间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禁不住感慨,也许她也该去学点功夫,不然,指不定哪天被锦衣欺负呢。

那边,锦衣倒是开开心心地付了钱,而后便把那簪子递回了潋绡,至于那钱袋,被他不小心给忘记还了。

“有你这么无赖的吗?”潋绡还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了。

“真小气,回去还你就是了!”锦衣倒好,居然还有模有样地抱怨起来了。

即使潋绡明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可被他话这么一堵,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而后突然地眯起眼,诡异地一笑,下一刻,便是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啊!”许是没想到潋绡会来这么一招,锦衣没来得及避开,惊叫了声,脸上却是追悔莫及的表情,“安师傅说的对,宁可得罪小人,莫要得罪女人。”

潋绡一下怔住了,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安师傅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教我学会这世间所有的真理。”锦衣回答得倒挺顺的。

“你倒还理直气壮了!”潋绡忽然地觉得有些无可奈何。而后只是嗔怒地斜睨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会他了,转身便自己走了。

“呀,姐姐等等啊。”锦衣赶紧追了上去。

并肩而行时,他的脸上是一种十分舒心的笑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样的笑容,却让潋绡忽然地想起锦衣很多时候那有些淡漠的神情。不是强装的淡漠,而是在无知无觉间自然流露的神情。

作为将来要继承皇位的人,确实是该冷酷一些,那样,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是好的。

可是…

潋绡忽然地想要叹气。

潋绡的锦衣,该是温暖的,该是一个拥有着安静笑颜的温润少年。

也许,他终有一日会学会用笑去伪装所有的一切,可心的淡漠不是轻易可以隐藏的。那样的锦衣,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姐姐,怎么了?”锦衣略有些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潋绡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但锦衣并没有因为她的否定而缓和脸色,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为什么姐姐从来都不说?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肯告诉锦儿。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时刻注意着姐姐的神色变化,才能看出一点异样来?姐姐你知道吗?你比宫里任何人都懂得隐藏心思。别说要看清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察觉一些粗浅的心思,也需要耗费我全部的注意力。姐姐对锦儿还需要隐瞒什么吗?从刚才茶楼里出来之后,姐姐就一直藏着什么,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对锦儿说的?”

锦衣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潋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而说完之后,锦衣只是注视着她,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也似乎在等着什么。

许久之后,潋绡才轻叹了声,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只是害怕…这样下去,你将来会太过冷血无情。”

锦衣一下愣住了,过了会,才问道:“是因为刚才我提到的,父皇说过的,关于青紫的事情?”

潋绡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锦衣忽然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本已经渐渐远离集市,此处的街道上,稀落落地人来人往,而这一切,也似乎因为锦衣的沉默而突然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并肩而行的两人,因为锦衣渐渐慢下脚步而拉开了距离,最后,锦衣停下了脚步。

过了会,潋绡才同样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问道:“怎么不走了?”

“我以为姐姐不会停下来,不会回过头来找我。”这样说时,锦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潋绡听了,却是突然地感觉心口一阵胸闷,有些难受。

“傻瓜,胡说八道什么呢!”走到锦衣面前,潋绡只是在他头上轻敲了记以示惩罚。

稍稍抬了抬头,锦衣露出一抹笑颜,轻声说道:“姐姐不要讨厌锦儿。”

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让潋绡怔了下之后,突然便后悔刚才说出口的话了。即使将来他作为帝王,真的变得无情了,但属于潋绡的锦儿,永远会是那个如水的少年,温暖而清澈。也许,是她太过贪心了。

而下一刻,锦衣一下换了语气,突然地改口道:“姐姐不能讨厌锦儿。”话微顿,“这宫里,除了姐姐,锦儿什么都没有。”

心像是被突然地刺了下,潋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本想说还有父皇和母后的。可是,在慕睿心里,江山永远是第一的。若是哪天锦衣成了那条路上的绊脚石,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踢开。慕睿,远不如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温雅。至于蓝鸢,这么多年来,她对锦衣是何态度,潋绡自然是看得最清楚的。他们之间,始终缺了母子时间的亲昵感。

可是,潋绡在想,若是哪一天,锦衣知道,其实他本就不属于那个宫廷,那一切本就是不需要他来背负的,那个时候,他又会不会责怪她这个一直隐瞒事实的人?或者,当他知道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血缘时,又会做何感想?

忽然涌上心头的纷乱心思,让潋绡一下失去了语言。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让她想要放手,想要趁着还未深陷泥沼,放这个孩子离开。

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几乎想要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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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锋刃初现

这时,一辆马车驶过他们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将他们的注意力暂时引了过去。

并不是如何奢华的马车,却是处处透着精致与贵气。不过,这第一眼时,他们就已经看出这马车的主人了。

潋绡只是轻轻的笑了笑,但笑里确实是透着愉悦的,可锦衣却在那一瞬阴沉了脸。

马车内缓缓伸出一只手来,五指纤长,有些瘦,显得棱骨分明,而且肤白如玉,带着几分透明感,所以给人的感觉透着微微的凉意。那只手轻轻将帘子撩起一角,车内光线有些暗,令人无法看清楚马车主人的样貌。

“潋绡,锦衣,你们怎么在这呢?”语气轻柔,声线有几分低沉,却又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锦衣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仍是与潋绡一起行了礼,恭敬地唤了声:“澹皇叔。”

马车内的主人,便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慕澹。

先皇子嗣极少,就只有他们两兄弟。虽然论出身,慕澹不及慕睿这个皇后之子,但慕澹只小慕睿一岁,又同样的才华不俗,可他却意料之外的心性淡泊,从未在皇位上与着兄长争过一分一毫。不过,仍是有人认为他只是韬光养晦而已,终有一日会露出野心。

而当年先皇驾崩十分突然,那时候,慕睿尚在千里之外的镜家,而慕澹,却是近在咫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但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是压制着朝廷内外的浮躁,一直等到兄长归来后,安然退后。

那一年,十六岁的慕睿继承了皇位,十五岁的慕澹只是那淡泊世事的流云。

潋绡是欣赏慕澹的,面对垂手可得的滔天荣华,竟能依然心静如斯。不得不说,他真的是这宫廷里的一个异数。

不过,她仍是下意识地会去怀疑,他到底真的是不动心,还是,那个时候,他只是还没有万事俱备而已。毕竟,以他的出身,十五岁时,不太可能积聚太大的力量。

如果真相是后者的话,也许,她该防备着一点了。十一年后的如今,他若是有心积蓄实力,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潋绡对他的欣赏,宫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锦衣,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十分喜欢这个皇叔。

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慕澹常会让潋绡想起前世那个致她于死地的人,想起她曾贪恋的那份温暖。可是,出生没多久时,第一次见到十九岁的慕澹,同样的性情温和,同样的,都是她的叔叔,这让她没来由地生出警惕来。

所以,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许,她确实是欣赏慕澹的,也或许有一些喜欢,可是,隐藏在心里的,仍是一份戒备。

当然,这些,锦衣并不知道.

“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去。”许是猜出了他们逃出宫玩的事,慕澹轻笑了声。

其实,慕澹是唯一让潋绡有几分同龄人心境的,所以,他这一笑,令潋绡稍稍有几分尴尬。回头看了眼锦衣,他却仍是阴沉着脸。

“锦衣。”潋绡轻唤了声,他却未作回应,只是瞥了眼马车内的人,目光竟是有几分冷。

微微蹙了下眉头,潋绡便由侍从扶着上了马车。

慕澹随手挂起了帘子,微微探了探身,又朝潋绡伸出手。

此时,便看清楚了慕澹的样子。一袭素雅蓝衫,容色清俊,眉眼细致,隐隐透着几分出尘之气,那真的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

踏上马车时,潋绡却没有握住慕澹伸过来的手,而是回过头又朝锦衣看了眼,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锦衣,上来吧。”隐藏着几分无奈,语气却仍是温和的。但潋绡的话,并没有让锦衣有任何动作。

气氛稍稍有些古怪。

只是,那么僵持了一会,锦衣却突然笑着说道:“我再玩会,到时候会自己回去的。”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潋绡是真的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慕澹却是微微地笑了下,然后问道:“回去了吗?”

潋绡回头朝他看了看,又朝锦衣离去的方向望了眼,而后轻轻一颔首:“失礼了。”说完,轻轻一跃,便下了马车.

找到锦衣的时候,他正蹲在河岸边,盯着波光微澜的河水发呆。

潋绡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甚至唇角渐渐扬起弧线。

之前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秘密渐渐地往心底沉下去。

——对不起,锦儿,不论前路如何的艰险,我都不可能放你离开,我不想要一个人独自前行。

然后,便见锦衣突然地站起身来,一下转过头来盯着她,紧抿着唇,蹙着眉头,一脸恨恨不已的样子,还有一些无可奈何。

潋绡笑了。

“是不是我不转过来的话,你就打算站那一辈子了!”锦衣质问的话冲口而出。

“可你不是转过来了吗?”潋绡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笃定。

锦衣一脸莫可奈何的懊恼神色,似乎有些生气,却又不想生气。

潋绡慢慢地走到锦衣身边,侧过头去看着他,脸上依旧是莫名的笑意,轻声问道:“怎么,生气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锦衣却是忽然之间收敛了神色,略有些怔忪地看着潋绡。

这让她禁不住投去疑惑的一眼。

似乎是轻叹了口气,锦衣轻轻地靠过去,伸手环在潋绡的腰际,头枕上了她的肩膀。

潋绡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