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边城一直在揉捏着手中的酒杯,暗自盘算,水墨这句话却直直地砸到了他心里,酒杯登时被他捏扁了半边儿。那曾有的,以为早就消失的过往又突兀地浮上了心头,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正在抽动的疤痕,有点痛。水墨不想看风娘,燕秀峰的目光又让她不舒服,目光一转,却发现顾边城眉头微蹙地摸着脸上的伤疤。

水墨的关切立刻被顾边城所感知,他凝神看去,正对上水墨的眼神,见他看过来,水墨下意识一笑,顾边城摸在脸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一旁的谢之寒突然觉得有点气闷,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说的好,这话不知可以骗取多少烂漫女子的心,我记住了。”男人们顿时笑得别有意味。

“来人,赐座,”燕秀峰对水墨笑得很温和。水墨一愣,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顾边城。顾边城心思电转,但还是点点头,“燕帅荣宠,你且坐过一旁吧。”听着顾边城镇定如常的声音,水墨多少安心了些,弯腰行礼。

这时风娘扶着小丫头站了起来,柔声说,“燕帅,将军,容妾身暂且告退,再来服侍。”燕秀峰知道她要去更衣,只微笑点点头。水墨觉得风娘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和不屑,心里不爽想走开,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几下备着添灯油的油壶。一时间顽心忽起,知道风娘必从这边经过,看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将油壶踢倒,透明的油脂顿时顺着青石地面流淌了出来。

水墨心里得意,就算不能滑你个西瓜皮,也让你尝尝闪了腰的滋味,嘿嘿,她假装没事人似的转身走开,想离开犯罪现场。“啊!”一声女人尖叫从身后传来,水墨大乐,这风娘腿脚够麻利的,这么快就踩上了?不对呀,这声音不像是……

猛一回头,水墨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把腕匕闪着寒光正放在燕秀峰的脖子上,方才还娇柔不堪一折的美女现在却冷笑着环顾四周。两个穿着天朝武士服的男子也围在了她身边,保护着她。玉娥眼神跟水墨的一碰,竟对她笑了笑,娇声说,“多谢你啊,带我过来……”

=======================================================================================

风云突变,参加酒筵的众人竟有一小半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醉眼迷离地傻看着,一个身宽体胖的官员甚至还埋头在女人怀中乱嗅着,他的调笑声回响在突然静默下来的宴会厅里,显得分外突兀。大部分武将虽然也喝得醉醺醺的,但历经战火的本能却让他们在出事的一霎那都做出了反应。

燕府的侍卫既惊且怒,方才玉娥款款起身向前,众人都以为她要去服侍风娘更衣,竟无人拦她。按说凭着燕秀峰,顾边城和谢之寒的本事,哪怕事出突然,玉娥得逞的机会也近乎于零。可偏偏这三人各有心事,就恍惚了那么一瞬,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玉娥抓住了。

顾边城和谢之寒在玉娥暴起的一刹那就反应了过来,但玉娥行动快如闪电,他们刚想出手,燕秀峰已被玉娥拿住了要害并当作了挡箭牌。顾,谢二人经历过的危险多如牛毛,眼见情况不利,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占据了有利位置,伺机而动。

燕府的一个侍卫反应迅捷,玉娥显然对顾边城和谢之寒忌惮万分,倒是给了这侍卫出手的机会。但他甩出去的飞镖明明打中了玉娥的肋侧,但她毫发无伤,飞镖只在她衣服上戳了个小洞就掉落在地。侍卫们愕然之后立刻明白,玉娥身上定是穿了锁子甲之类的护身衣。

“哼,红衣姑娘你还是别乱动的好,我胆子小,万一伤到燕帅就不好了,退后!”玉娥眼观四方,风娘收回袖中的手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风娘无奈后退,美丽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这胭脂楼里的姑娘都是她亲自挑选的,玉娥来这里也已经快三年了,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刺客”!如果她伤了燕秀峰甚至杀了他,那自己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定会被人杀了给燕秀峰陪葬。

“你是谁?想如何?”燕秀峰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无一丝慌乱,好像玉娥不是一个刺客而他的下属。玉娥嫣然一笑,“燕帅果然不凡,小女子出身贫贱,不堪一提,只求燕帅怜惜,借龙符一用。”她语调温柔惹人怜惜,仿佛她就是普通妓户一般,可配上她手中森寒的匕首,反而让人愈发胆寒。

玉娥话音刚落,众人皆变色,龙符是可号令天朝三军的令牌,交出龙符形同交出兵权,龙符的样式都是保密的,只有个别大将才能见到。顾边城飞快地和谢之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而燕秀峰也同时问了出来,“你是赫兰人?”

“我是天朝人,”玉娥淡然一笑。水墨觉得她的笑容多少带了些讽刺,可眼下她哪有心情管玉娥怎么笑,保命要紧。水墨经过这些天的“被逃命”培训,对于自保的认识和能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因为众人的关注都放在玉娥和燕秀峰身上,所以从玉娥开始说话,水墨就悄然的,一寸寸的向后移动着,眼见着廊柱就在身后,只要再挪动几步,然后向左一闪,就万事OK了……“燕帅,恕我不恭了,过来搜!”玉娥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男子立刻举刀戒备着倒退向后。

顾边城和燕秀峰的眼神不经意似的一碰,玉娥突然本能的感觉到不好,她立刻说道,“你站住!”那同伴一愣,他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站住了脚,下意识环顾四周,搜寻着“危险”。燕秀峰,顾边城和谢之寒虽不动声色,但心中都无奈于玉娥的敏锐感觉。

“你到底拿不拿,再不动手就放开我,我的宴席还未结束呢,”燕秀峰带了点不耐烦地说。玉娥眼光微闪,明知燕秀峰是想激怒她,影响她,但燕秀峰那种贵族的,天生的傲慢却是让玉娥最难以忍受的,曾经的痛苦顿时袭来。

“啊!”一声惨叫骤起,正往后磨蹭的水墨差点被自己绊了个跟头。血腥气随即飘了过来,让人作呕。玉娥的两个同伴之一已经倒在了地上,那男子双眼大睁,喉咙被割断了,涌出的鲜血细细成线,顺着台阶流了下来。“咕嘟,”水墨觉得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好像打雷,忍不住捂住了嘴。顾边城轻抚着手腕,脸上还是淡淡的,玉娥却是惊怒不定,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

顾边城出手太快,玉娥注意力稍稍有些散,他立刻感觉到了。若不是死去的男子拼命为玉娥挡了这一下,现在血溅五步的就是她了。玉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否则会坏了王子的大事。顾边城果然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一个没有杀气的男子,下手却毫无留情,防无可防。原本自信的玉娥忽然有点不确定,就算自己不要命了,是否能有机会和燕秀峰同归于尽。

想到这儿,玉娥下意识紧了一下腕匕,燕秀峰只觉得喉间一痛,但他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一直仔细观察动静的谢之寒立刻看出了玉娥隐藏的慌乱,故意笑得轻慢,给她施压,“玉娥姑娘,要不要再换个人去拿呀?”他笑看了另外那个男人一眼,那刺客心胆一寒。看着顾边城冷静的神色,玉娥脑筋飞转,她眼光一闪,忽然笑了,顾边城和谢之寒暗觉不妙。

“水墨是吧,你来帮我一下,”玉娥的娇声呼唤让众人都扭头找了过来。其时水墨正在做转身闪边儿的动作,抬起的脚就于众目睽睽之下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尴尬万分。“嗤”的一声轻笑惊醒了已经傻掉的水墨,她赶忙放下脚,顺便瞪了谢之寒一眼,谢之寒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

“来呀,”玉娥声言软软的,看不见情况的,定会以为她在呼唤情人。水墨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又去看顾边城,顾边城对她点了点头,水墨这才万分无奈地开始挪动脚步。玉娥见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她追了一句,“我劝你最好别耽搁时间!”窝了一肚子火的水墨没好气地说,“你送死跑着去啊?!”

玉娥被她噎得无语,燕秀峰眉头一动,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水墨向他走来。谢之寒差点笑了出来,但看到燕秀峰的表情,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又看向顾边城,顾边城不动如山。水墨走的再慢,终还是到了跟前,玉娥立刻说,“快拿,不然,先拿你开刀!”算算时间紧迫,玉娥表情严肃了起来。

水墨咬牙伸手去搜燕秀峰的身……就觉得燕秀峰的眼神如冰水一般顺着自己衣领滑了下来,起了一溜鸡皮疙瘩。她曾经见过顾边城出示令牌,估计燕秀峰也差不多,伸手一摸,果然,在他衣襟的暗袋里。燕秀峰的心跳触手可及,水墨赶忙用手指把令牌捏了出来。

按照玉娥的指示,水墨将令牌放到了她手上,只觉得玉娥酥软的手心好像也涂了香脂。玉娥好像在确认真假一样,狠狠地按了按手中的龙符,这才满意地笑说,“很好,燕帅,麻烦您送我一程如何?”

“哼,”燕秀峰冷哼了一声,“你认为你还走得了?”他话音未落,宴会厅外头忽然几声巨响,火光尘烟顿起,跟着就是那个男子趁乱扔出了一些东西,喷出的白烟不但干扰视线,而且味道呛人至极。擅长逃跑的水墨在外头炸响的一瞬间,已经低头蹲下,向安全地带爬去。她边爬边忍不住咳嗽,这是古代版的催泪弹吗?水墨苦笑着想,不知道配方是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白烟愈发浓了起来,刚爬出去没多远,视线不佳的水墨就一头撞在几案边角。正龇牙咧嘴的揉脑门,身后金属碰撞的声音直刺耳膜,跟着惨叫接连响起,水墨不敢回头,继续前行。玉娥心里暗骂,自己想要杀掉燕秀峰,却被谢之寒阻拦,而埋伏的那几个暗棋也都被顾边城杀掉了,本想借烟雾逃脱,但顾边城好像不太受烟雾影响并知道自己想什么一样,步步封堵,但她必须到水边。

玉娥拼死射出全部暗器偷袭顾边城,然后向湖边的方向窜出,却被水墨阻挡了去路。正连滚带爬地水墨忽然觉得身后有风传来,她本能向右翻滚躲避,就觉得耳边火辣辣的疼,好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剐了一下。

忽感觉到背后寒气突袭,“该死!”玉娥大惊,没想到自己击杀水墨不成,反倒被顾边城追上,刚才甩出的暗器和药粉难道对他一点效果也没有吗?这时烟雾已经淡了,视线开始清晰,无计可施之下,玉娥立刻决定先抓住水墨做挡箭牌,虽然不知道能否有效,但方才水墨和顾边城之间的那几个眼神交汇,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赌了!

水墨一个翻滚之后看到了面容狰狞的玉娥正向自己冲来,她心跳都快停了,没过脑子,全凭本能的爬起来转身就跑。“我靠!”水墨一声大叫,就觉得脚底下怎么这么滑?!旁人只看见水墨身形突转来了个鹞子翻身,接着动如闪电,又似兔子蹬鹰,一个飞腿就踹向了玉娥胸口。玉娥不及收势,被她踢个正着。

“唔!”玉娥闷哼了一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水墨,水墨也瞠大了眼睛,坐在地上跟她对视。“嘀嗒,嘀嗒……”一滴滴血珠砸落在地,玉娥低头看了自己胸膛一眼,穿胸而出的刀剑森亮如水,不染半点污痕。

顾边城略一翻腕,玉娥表情登时痛苦之极,她想呼痛,一开口喷出的却是血沫,水墨调转了目光不忍再看。经历过战场杀戮的她知道,顾边城这一下已经将玉娥内脏搅碎了,让她再无动手的可能。

“嗤”的一声轻响,顾边城收回了长剑,玉娘跪摔在地,身体微微抽搐着,美丽的面容只剩下了生命即将消逝的青白。“嗯……”水墨轻叫了一声,她的手腕突然被玉娥抓住了,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肌肤,那种凉意如蛇般缠绕着水墨的心。

水墨忍不住挣扎,玉娥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腕,直到死去,僵硬,嘴角却奇怪地弯着,仿佛在笑。燕秀峰的轻咳声打破了僵局,玉娥下手极巧,要不是谢之寒那奇怪的随身暗器,燕秀峰就算不死也很可能变独臂大侠了。现在他只是受了伤,但并未伤到筋骨,燕府侍卫将他团团围住,谢之寒抱臂站在一旁。

原本吓得半死,躲藏起来的文官们这时个个如春笋般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去慰问燕秀峰,好象他们都恨不能替燕大帅受伤一样。早有人去检查情况,就听见外面脚步声迭起,想来是大部队赶来守卫了。顾边城不管周围情况,只上前两步蹲下身,从玉娥怀里搜出龙符,然后扶着水墨的手肘,帮她脱离玉娥手指的桎梏。

顾边城身上的气息飘入鼻端,水墨心安下来忽然就很想哭,可泪腺仿佛被堵住了一样,眼角只是干涩火热,但一滴泪也没有,感觉很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水墨就低头看顾边城动作,她发现顾边城虽然对战之时冷酷无情,却不冷血。玉娥已经死了,若是旁人早就粗暴地将她手指折断,顾边城却是一根根去掰玉娥僵硬的手指,并没有损坏她的遗体。

“好了,”顾边城完成工作,一抬头就看见水墨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想笑。为了掩饰心情,他又加了一句,“刚才你做得很好。”刚才?水墨一怔,立刻回头去看,然后苦笑,这算是无心插柳呢,还是自作自受呢?给风娘准备的效果却被自己“享用了”,水墨忍不住揉了揉腰,这一下滑的,绝对闪到腰了。

“果然做得好!”燕秀峰的声音响起,水墨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燕秀峰来到了跟前,肩背上系着白布。顾边城站起了身,并顺手将水墨扶了起来,水墨赶忙低头做恭顺状。“燕帅,你的伤,无碍吧?”顾边城先把龙符双手送上然后关心地问。

“没事,皮肉伤而已,多亏……文起了,”燕秀峰先收起令牌,这才回头对谢之寒微笑道谢。谢之寒嘴角一扯,“燕帅客气。”“唔,”燕秀峰皱眉点点头,“可惜没有活口,刚才城弟你生擒的那个也服毒自尽了,看来都是老手,今天若不是你和文起在,还真不知道我这条命能否保住,没想到我的人里竟然混入了这么多探子,啧。”说到最后,燕秀峰的语气轻缓却森冷。

这话一出口,人人噤若寒蝉,知道一场清洗风暴在所难免。顾边城更不好插口,只垂手肃立,谢之寒却事不关己地打量着一干人等的表情。“水墨,方才你表现得不错,故作仓惶逃跑引那女贼上当受阻,我该赏你才是!”

水墨脸一热,只能干笑着假客气,“燕帅过奖,凑巧而已。”“不用自谦,说吧,想要什么,官职还是财帛?”燕秀峰表情极温和。水墨正想再推,忽然看到谢之寒对她使了个眼色,张开的嘴动了动,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燕秀峰耐心十足等着水墨回答,一旁的风娘神色冷肃,方才她被玉娥暗算了,没能在燕秀峰面前表现,却亲眼看到了水墨的“功绩”。当时视线不明,人人都以为那是水墨大侠的本领。水墨看着燕秀峰微笑的脸,一句话脱口而出,“小人没什么要求,只望能跟随神将大人一起保家卫国就知足了。”

谢之寒眉梢一跳,燕秀峰笑容停顿了下,看了看面容沉稳的顾边城,过了半晌才说,“城弟的下属永远都是那么忠心耿耿,让人羡慕。”他又看了一眼水墨,一笑,“好,准了!城弟,那就请你代赏吧,今天这酒无论如何是不能尽兴了,改天我补给你!”说完,他拍了拍躬身行礼的顾边城,又对谢之寒一点头,制止了想要上来搀扶他的近卫,自己迈步向外走去。只是经过风娘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风娘面色苍白地弯身行礼,她知道自己这回麻烦了,该死的玉娥,该死的水墨!

水墨方才说得也算是心里话,但是跟保家卫国没什么关系。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只有在顾边城身边是最安全的,既然不知道何时才会穿回老家,那找个靠山再重要不过了。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回当众“立功加表忠心”,顾边城应该不会随便牺牲掉自己了吧,嘿嘿。

一记重拍落在了她的肩上,水墨身子顿时一歪,她抬头看去,罗战已经走开了,什么意思?顾边城只微微一笑。

风娘眼看着水墨跟随顾边城和谢之寒离去,她再次感到了挫败的痛苦,眼前的情况让她顾不上水墨,她转身往四周看去。原本热闹亮丽的宴会厅现在一片狼藉,楼里的姑娘们躲躲藏藏,谁被风娘看到了,都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哼!”风娘冷笑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就算把楼里的人都杀掉,自己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阿墨,怎么了?”刚才在院外被吓坏了鲁维发现水墨的动作忍不住问,方才出事之时,他被拦在了外围干着急,直到看见水墨的身影出现。“嗯?”水墨笑了笑,“没事儿。”手腕上好像还残留着玉娥冰冷的触感,刚才她忍不住搓了又搓,触感有些腻。

“好了,兄弟们,我们走!”谢之寒眼看着离了胭脂楼有段距离了,他忽然很想策马奔行,一去心中那莫名的闷气。顾边城无奈地摇摇头,拍马赶上,其他近卫也各自应和,水墨除了抓紧缰绳没别的选择。但看着鲁维边策马边兴奋地对她笑,她放松了下来,豪情忽起,马队呼啸而去……

“别哭了,”一个姑娘低声安慰着另外一个,方才有几个姑娘被误伤,命丧黄泉。这女孩儿受了轻伤显然吓坏了,靠在栏杆边哭泣着。两个女孩儿好不容易拉起了她,一看到死去同伴的惨状,她忍不住趴在栏杆边呕吐了起来,用来抹嘴的手帕也掉到了水里。

“算了,算了,别管了,红衣姑娘说了,让我们马上回房间,不得有误,快走吧,”一个女孩儿阻拦了她想要去捞的动作,两人扶着这女孩儿回房间去了。粉色的手帕在水面漂浮了一会儿就沉到了水里,没人注意。

月色再度被薄云遮盖,远离胭脂楼的水面被风吹得皱起,“哗啦”轻响,一个黑影从水中冒了出来,借着岸边蒿草的掩护,他爬上了岸。压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赫然就是那块掉落的手帕。

打开一看,手帕上绣着并蒂花蕊,花蕊下面则有着淡淡的血痕,对着月色仔细看去竟是潦草的字迹,“一开一败……”

计中计(三)

“嗯……”若有似无的音色在帐篷中飘散着。负责看守赫兰巴雅的战士不禁有些奇怪,审判即将到来,大王子却在倾听什么一般的闭着眼睛,仿佛还在跟着哼唱。除了二王子的心腹部属,在其他战士们眼里,赫兰巴雅才是更好的将领,甚至是个更好的统治者。

虽然在战场上他也是冷酷无情的,但并不像二王子那样喜欢滥杀无辜。身为一个战士,谁不希望跟随的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希望和胜利的领导者,那远比血统更重要。可惜,战士看了看几日水米未进,一身血污,头发散乱却仍旧悠然自得的赫兰巴雅,再次为他叹息,刺杀可汗,他的亲生父亲,不论他有怎样的才能也不会让他活着了。

帐篷的门帘忽然一动,正在心中慨叹的战士下意识地把弯刀抽出一半戒备,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弯腰走了进来,战士忙收回武器向他行礼。那男人随意地将他挥退,背手站在了帐篷中央,身后的几个亲随半包围着他。这人长得淡眉细目,稀疏的胡子略显枯黄,样貌普通,只有一双眼贼亮,这会儿正叽里咕噜地转着,打量着被层层镣铐锁在帐中的赫兰巴雅。

赫兰巴雅好像没发觉到有人进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那男人带些尖利的声音响起,“大王子殿下,昨夜睡的可好?”赫兰巴雅眉头一挑,缓缓地睁开眼看过来。男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跟着反应过来,这赫兰巴雅再厉害,也是个没牙的老虎了,自己怕他做什么。可想是这么想,他却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只能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大王子殿下,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交出令牌,克雅殿下看在血脉的份上,定会让你死的痛快些,不然……”他冷笑了一声。

赫兰巴雅安静听他说完,镣铐“哗啦”一声响,他有些吃力的举起了手臂,那男人顿时戒备的后退两步,他身后的亲信们也“呛啷”一声拔出了弯刀。赫兰巴雅微微一笑,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日夜未饮水的他声音沙哑,“巴永,你太吵了,别打扰我听歌。”

巴永是托赤部落首领的侄子,托赤部落的大公主嫁给了赫兰克雅为正妃,托赤部自然是帮助赫兰克雅登上王座的最大助力。巴永虽然长相一般,但诡计多端,反应机变,不然族长也不会把他派到赫兰克雅身边,帮他出谋划策。

他暗地里给赫兰克雅出了不少主意对付巴雅,可都被巴雅看穿,一一破解甚至反咬一口,这让自诩智计超群的巴永非常难堪。这次借助风娘的手段来陷害赫兰巴雅也是他出的主意,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人混进来火烧连营,却连个影子都没逮到,那风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被烧掉一半的大营,气急败坏的赫兰克雅咆哮连连,负责警卫的战士头领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虽然赫兰克雅并没有当面责备,但精明的巴永已感觉到了他的不满,为了让巴雅交出令牌以挽回自己在赫兰克雅心中的地位,巴永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但赫兰巴雅根本不为所动,就好像看小丑表演一样。

现在听赫兰巴雅说什么歌声,托赤巴永以为赫兰巴雅死到临头还在耍弄他,不禁怒火攻心,他直呼其名,“赫兰巴雅,既然你不肯接受克雅殿下的条件,那你……”说到这儿,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就等着受火油之苦吧!哼哼。”带着幸灾乐祸的嘲弄,巴永转身离开了帐篷。

火油之刑?赫兰巴雅眯起了眼睛,看来克雅真是恨自己入骨啊。当初在赫兰人立族之时,俘获了敌人首领就会架起油锅,将敌酋油炸之后分而食之,所以赫兰人的野蛮残酷迅速在草原上传播开来,让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到后来,赫兰一族日益壮大,开始吸收其他小部落,也多少接触了天朝文化,这种野蛮的行为被废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被赫兰克雅拿了出来。

按照天朝人的说法,克雅这一手就叫一箭双雕吧,既能用最狠毒的办法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同时还可以立威,果然是“纯正”的赫兰血统啊……赫兰巴雅掀唇冷笑。这时帐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扯掉,猛然出现的明亮火把让几日未见光线的赫兰巴雅难以适应,他伸手想要遮挡刺眼的光芒,却被人一把扭住了手腕,跟着觉得颈上一凉,两柄弯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镣铐声响,手已被人粗暴的抓住,想来是有人给他开锁,赫兰巴雅用力眨眨眼,可酸痛的眼睛还是一片花。不容他多想,只觉得肩膀处一痛,人已经被拽了起来往外拖走。脚铐并没有解开,眼睛又看不清,赫兰巴雅几乎是踉跄着跌出了帐篷,如果不是有人架着他,定会摔倒。

赫兰巴雅并不挣扎,他闭眼让自己尽快适应外面的光线,又大大呼吸了一口夜晚草原上清新的空气,过了会儿才睁开了双眼慢慢看去。晴朗的夜空依旧繁星点点,不时有薄云飘过,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还有……赫兰巴雅凝神看向篝火熊熊的营地中央,他忽然有点想笑,难为克雅了,竟然找的到那么大油锅……

赫兰克雅在走出帐篷前,再一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就在今天,再过一个时辰,自己最大的心头之患就要消失了。那些曾暗地里支持过赫兰巴雅的部族首领们,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也无话可说,全体通过了对赫兰巴雅的定罪。

想到这儿,赫兰克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筹划了这么多年,忍耐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父汗虽没有明说,但他总认为赫兰巴雅比自己更聪明能干,可现在呢,笑到最后的是谁?只可惜啊,亲爱的父汗,你看不见了……

笑得冷酷又扭曲的赫兰巴雅低头出了帐篷,再抬头时,已是一脸肃容,眉头紧蹙,仿佛整个人都被无尽的哀痛和愤怒包裹着。大帐外肃立着数不清的赫兰战士,他们皆是一身黑色战袍,雪亮的武器上也裹着黑色的布条,象征着身份和荣耀的貂尾都已摘下,为他们的大汗守丧。整个营地寂静如死,只偶有火把噼啪作响,但仿佛被拉满的弓弦,随时都会爆发。

见到赫兰克雅出现,战士们开始有节奏地用手拍着刀柄,或手中的武器,“咵,咵,咵”的闷响不断,向他致敬,直到赫兰克雅猛一挥手,声音戛然而止。赶来的各部族首领也停止交头接耳,而是纷纷退避,恭敬地给他让出道路。这种王者才能享受的待遇让赫兰克雅的心跳愈发快速,一瞬间他有种天下皆在我掌握的感觉。

看赫兰克雅有些急切地想要登上高处,“嗯哼,”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巴永悄悄干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忘形。赫兰克雅脚步登时一顿,然后慢慢地走上了原本属于他父亲的高台。骄傲地环顾着四周,不论是最前面的各部族首领,还是漫山遍野的战士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仰望着他,赫兰克雅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声说道,“我英勇的战士们,今天,是我们赫兰一族悲哀的日子,我失去了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我的指引人,你们,也失去了最伟大的一个首领!”

他话音刚落,已经从隐约传来了哭泣声,女人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肃穆的活动,她们站在远处眺望着这里,为逝去的首领哭泣流泪。各部族首领们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情或严峻,或悲戚,战士们的表情虽然哀伤却带了更多的愤怒。

赫兰克雅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愈发努力地卖弄着自己的演技,将痛和怒完美地混合在了自己脸上,嘶哑着声音说,“我们赫兰人就像草原上的狼,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生存奋斗着,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可是,我的父亲,你们的汗王,一位曾经的,赫兰族最勇猛的战士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却……”他怒视着已被人架了过来的赫兰巴雅,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哗啦,哗啦,”赫兰巴雅每动一下,脚上的锁链就会彼此碰撞,路两旁的人群寂然无声,只死死地盯着他,其中很多战士曾经追随赫兰巴雅血战沙场,不畏生死,现在他们却觉得自己被这个人背叛了。赫兰巴雅一步步的感受着那带着痛的,比火还烫,比冰还冷的憎恨视线,挟持着他前行的两个战士都是克雅的亲信,他们仿佛想让赫兰巴雅多受些精神上的折磨,故意走的很慢。

终于走到了高台跟前,一个贵族突然上前半步,一口啐了出去,赫兰巴雅下意识歪了下头,吐沫擦颊而过。这意外的举动让所有人吃惊,如是平常,这样的侮辱足可以引发一场决斗,赫兰巴雅毕竟是王子,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错,也只能审判不能轻辱。

“阿济!”苏日勒一声低叱,他紧紧抓住了阿济的手臂并用力气压制住了他,这才制止了阿济想要冲出去的动作。苏日勒低声说,“忍不了这一时,如何救殿下出去!殿下都能忍耐,你不能吗!”阿济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下去,就听“咯嘣”几声轻响,苏日勒知道那是阿济咬牙忍耐的声音。他轻拍了一下阿济的手臂,又趴回了自己的位置,一瞬不瞬地望着场地中央。

托赤!苏日勒在心里冷酷地念着这个姓氏,今日你对殿下的侮辱,我要让你整个部落来偿还!他回头看向身后,战士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都是赫兰巴雅一手带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大王子而没有大汗。

苏日勒抬头看向月亮,估计了一下时间,齐格带大部队守在外围,只要自己这里得手,一定可以把殿下顺利救出,现在就看塔罕的了。想到这里,苏日勒越发全神贯注。

赫兰克雅冷冷地看着赫兰巴雅被托赤部族的首领侮辱而无法反击,他慢步走下高台,来到赫兰巴雅面前。赫兰巴雅闻声转头看过来,在篝火映照之下,克雅微微一怔,他脸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还是淡然自持的样子。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减了几分,赫兰克雅越发厌憎眼前这个人,从他十几岁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始,赫兰巴雅永远是这副仿佛没什么能伤到他的淡定表情。

“我亲爱的兄长,看来你就算犯了那样的大罪,却依然没有悔过的表现,原本我还想在各位首领面前替你求情,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赫兰克雅姿态摆的很足。巴雅一掀唇角,“不麻烦你了,弄这么个油锅不容易,对了,刚才你那番话说的真好,可惜我的手不得自由,无法替你鼓掌赞叹,请别介意。”

赫兰克雅脸色随着巴雅的言辞变化着,到最后他甚至连那抹假笑也做不出来了。一旁的巴永看着他抽搐的脸部肌肉,生怕性格冲动的赫兰克雅被巴雅激怒而做出错事,连忙大喝一声,“大殿下,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祈求长生天和大汗魂灵的宽恕,还要继续做错吗?!”巴永喊得很及时,不但提醒了赫兰克雅,也让个别对巴雅那番话若有所思的部族首领不敢再多想。

“算了,虽然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看在你身上还留着父汗高贵的血液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最后王子的待遇,”恢复镇静的赫兰克雅冷冷一笑。他向后一摆手,塔罕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把牛皮做的酒壶还有一个银制酒杯。

赫兰巴雅知道那是用珍贵的血兰所酿的酒,只有贵族在婚丧祭祀之时才可以饮用。现在克雅把这个给自己拿出来,既判定了自己的死刑再无可争议又显示了他的高贵仁慈。赫兰克雅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巴雅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巴雅正要伸手接过来,对面的赫兰克雅突然松手,酒杯掉落在了草地上,无声的滚到了火边。赫兰克雅的脸色青的跟草地有一拼,一把雪亮的匕首正紧紧地贴在他的喉咙上,周围的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身后杀声一片,苏日勒已带人从隐蔽处冲下了山坡。

有反应快的战士就要上前迎战阻拦,塔罕大吼一声,“谁敢乱动,我就宰了他!”说完将手中匕首一紧,一丝血痕登时从赫兰克雅的脖子上流了下来。一旁的巴永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他玩命嘶吼,“都给我住手,谁也不许动!!!”

不知所措的战士们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苏日勒和阿济已带人冲了过来。“主人,殿下!”赫兰巴雅对向自己扑过来的苏日勒和阿济微笑点头,“我很好。”苏日勒二话不说,挥舞弯刀将锁链割断,然后警戒在赫兰巴雅身边。阿济带着其他战士正在跟那些部族首领的近卫们对峙。

赫兰巴雅活动着又僵又痛的手腕,并打量着脸色铁青的赫兰克雅。赫兰克雅的眼珠子血红,显示了他有多愤怒,看着巴雅微笑的表情,他微微歪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塔罕,你很会骗人!”“殿下过奖,”塔罕表情轻松,却愈发让人恨的牙痒痒。

“殿下,时间紧迫,”塔罕不理赫兰克雅仿佛要吃了他的表情,恭敬地对巴雅说。“嗯,苏日勒,按照计划行动,阿济,不许伤害各位族长半分。”赫兰巴雅对表情不一的部族首领们安抚的一笑。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啸,苏日勒将通知齐格的花火射上了半空,红色的火焰一瞬间仿佛划破了夜空。

“塔罕,辛苦了,”巴雅欣慰地对塔罕点了点头。塔罕咧嘴一笑,“殿下客气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赫兰克雅突然挣脱了出来,抽出腰间弯刀向赫兰巴雅挥去。事出突然,没人想到他竟能挣开塔罕的控制,而几日折磨下来,就算是身体强健的巴雅也力不从心,只能凭借本能一个侧身让过刀锋,人已摔倒在地。

勉力翻身想要站起的赫兰巴雅忽觉脖子上一凉,他立刻僵住不动,森凉的刀锋透着丝丝寒气,跟着腹上一痛,已被人狠狠地踩了上来。可再寒冷的刀锋也比不过赫兰克雅的笑容,甚至没有一个形容词能说明他此刻笑得有多得意。赫兰巴雅微微斜眼看去,苏日勒目眦欲裂地被塔罕用刀制住,阿济和战士们也被赫兰克雅的亲卫们团团围住。

短短一刻钟内,风云再次变换,那些部族首领全都手足无措,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赫兰克雅略歪头倾听了一会儿,突然冲巴雅一笑,“看来你最后的人马已经来自投罗网了,赫兰族最聪慧的王子殿下,现在告诉我,你还能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有些混杂,隐约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杂在其中,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齐格率领的骑兵受到了伏击。看着巴雅青灰色的僵硬面容,赫兰克雅简直想放声大笑,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周围部落首领们各异的表情,他立刻想起了巴永的嘱咐,勉强压制住自己的狂喜。苏日勒死死地盯住塔罕,塔罕看似混不在意,只是眼光有些飘忽,可手里的短匕却分毫不差地贴在了苏日勒的喉咙上。

“为什么?”过了半晌,苏日勒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来,塔罕眉头一挑,只扫了苏日勒一眼,仿佛他问了个极蠢得问题。苏日勒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撞击着头颅,一瞬间,他双眼变得猩红,红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渗出血来。

而年纪最轻的阿济私下里跟塔罕的关系最好,方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森冷逼人的弯刀告诉他,塔罕的背叛是事实。平时总是笑容不断的阿济变得面色铁青,他甚至不顾那些寒光闪烁的刀刃想要冲向塔罕跟他同归于尽,幸好旁边两个战士及时扯住了他,他才没被十几柄弯刀捅成蜂窝。

一时间草原上安静的仿佛连风声都听不到,太过瞬息万变的情况让人感到手足无措,各部落首领的亲卫战士都已将各自的领主团团围住保护起来。就在这样的安静中,人们只能听见阿济嘶哑的怒吼声,“塔罕,你还说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会飞向敌人,接受敌人的喂食吗?!你只不过是只被赫兰克雅喂不熟的狗而已!你父辈用生命换来的荣耀都被你毁掉,背叛殿下,长生天一定会惩罚你的!”

如果水墨在这里,一定会认为草原民族骂起人来实在是太过文明,这根本不痛不痒嘛,要是换了我……可阿济这样的侮辱对于塔罕那么骄傲的战士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原本无谓的表情突然浮上了几分凶狠,狼似的瞪视着阿济。

赫兰克雅一直在暗暗关注着塔罕的一举一动,虽然自己用尽计策才得到了这颗暗棋,可生性多疑的他始终对塔罕带了几分防备和怀疑。塔罕曾是草原上最出名的勇士,甚至苏日勒,齐格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因为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才自我放逐的。现在看到阿济开口侮辱塔罕,赫兰克雅觉得机会来了,他故意冷笑了着说,“塔罕,你是我们赫兰族最勇猛的战士之一,没有人可以侮辱你!”说完看了一眼巴永。

机灵的巴永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看来赫兰克雅是想让塔罕当众杀掉阿济,这样一来,塔罕除了一心一意的跟随他之外再无选择了。巴永微微点头,又做了个手势,几个战士迅速逼近了苏日勒,接替了塔罕的位置,而阿济身边的战士也被赫兰克雅的属下用刀逼开了。阿济昂然地站立着,冷冷地看着塔罕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被塔罕缓缓举起的弯刀在火光的反射下如水一般,阴险的赫兰克雅并没有让他们决斗的意思,阿济身后被其他战士用刀顶着,他只能接受自己被塔罕一劈两半的命运。其实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战士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盛怒之下的塔罕看起来只想杀掉阿济洗刷耻辱,而根本想不到其他,有不少战士都皱起了眉头。赫兰克雅却难耐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他需要的是一条离不开自己的忠犬,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毁掉他的荣誉,让他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只能依附于自己。

“呸!”跟塔罕对视的阿济突然不屑地啐了出来,痰沫落在了塔罕的靴上,他颊上的肌肉登时抽搐了一下,再不犹豫,高举的弯刀夹带着风声就劈了下去。巴雅和苏日勒同时瞠大了眼睛,“阿济!”苏日勒痛吼了一声。

“呜……”忽然一声悠长的号角几乎和苏日勒的喊声同时响了起来。听到号角声,塔罕的手不禁一抖,“唔!”阿济闷哼了一声,身子往后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住,已经扭曲的脸竟带了几分笑,就那么挑衅地又站直了身体。“啪”的一声清响,一截手臂带着猩红落在了青翠的草地上,跟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赫兰巴雅瞪视着那截断臂半晌,才把目光挪回了塔罕身上。他仿佛不认识塔罕这个人一样,极慢的从他的脚一直看到他的双眼,面对巴雅的目光,自觉什么都不怕的塔罕心头猛地一跳,竟不自觉地移开了眼。赫兰克雅此时却顾不上塔罕和阿济了,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红色的旌旗愈行愈近,一个娇柔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时隐时现。

巴雅的声音忽然飘入了赫兰克雅耳中,沙哑,毫无温度,“我最亲爱的弟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到底会怎么办了……”

美人劫(一)

细长的眉,嫣色的唇,如玉般的脸庞,还有那双清澈的,不论带着何种情绪时又总暗含着两分羞涩的眼……一时间二王子根本分不清自己心中翻滚如岩浆般的感觉是什么,只能看着那美丽的容颜翩然而来。篝火或许能压过月色,却衬得她的容色越发如梦如幻,赫兰族的战士们愣愣地看着从来都只可远观的女神正从自己身边经过,冷冽的香气忽然飘入鼻端,人群忽然如被风吹拂过的麦浪一般,齐齐地低头弯下了腰。

赫兰巴雅看着元爱缓步走近,而戎装的齐格就跟在她身后,一个极淡的微笑悄然浮上了唇角,一直观察着巴雅的苏日勒这才松了口气。睿智的殿下果然有后手,幸好殿下有后手,如果今天只把希望压在了塔罕身上……苏日勒调转眼光看向有些愣怔的塔罕,他手中握着的弯刀血痕尚存,苏日勒心中一痛,眼神越发冷酷。

“安……不,天女,您怎么来了?”二王子在巴永的悄悄提醒下赶忙收敛心神,勉强笑着迎上前去。看着好似迎接,但恰好挡住了元爱的去路,他根本不想让元爱靠近高台。元爱顺势停下脚步,纤细的手轻抚胸口,姿态优雅的点头为礼,头上戴着金银珠翠登时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克雅殿下,我在祈祷中,忽然得到了长生天的指示,不敢耽搁,只能匆忙而来。”元爱肃容说道。

二王子的脸色登时一变,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却面带惊喜,长生天又给指示了吗?当初天女消失,赫兰族将近二十年没有得到过上天的指引,只能在草原过着四处迁徙的生活,要不是这次大汗事先找回了天女,得到了神谕,赫兰族如何能一直打到南人的太平关呢。

大汗突然归天,群龙无首,现在有了上天的指示,对于那些心怀鬼胎不得不暂时屈从于二王子的部落首领们来说,无疑他们又多了一个选择。所以这些人虽然不像普通战士们那样单纯的喜悦着,却也都恭敬地弯腰抚胸给元爱行礼并有志一同地让开道路,其中几个还偷偷看向赫兰巴雅,做了个彼此间才明白的眼神。看着刚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首领们如此作为,二王子却只能在心底咬牙暗恨。

再不管二王子神情如何,元爱略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二王子下意识还想拦,一股子血腥味儿忽然冲鼻而来,也算久经沙场的二王子迅速摸向腰刀,扭头凝神看去,身材魁梧的齐格正站在他面前。方才众人虽也都看到了齐格,但目光都放在了元爱身上,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黑色的征衣竟然湿透了,而浓重到让人欲呕的血腥味就从他身上飘散出来。

得杀多少人,才能让鲜血浸透厚重的战袍?众目睽睽之下二王子只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往后退的步伐,虽然貌似勇敢地在跟齐格对视,但谁都看得出他眼中的惊疑不定。巴永和其他近卫也被齐格修罗般的气场吓住了,一时竟没人动弹。齐格却只微微一笑,极恭敬地弯腰行礼,“殿下。”

“唔!”二王子被齐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么一声。见自己的“弟弟”已被齐格镇住,赫兰巴雅似乎已懒得去关注他的举动,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正走向自己的元爱,计划了这么久,只差这一步了,巴雅微笑了起来。

元爱表面淡然从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慌张无奈。虽然来这里快三个月了,字字句句都被人尊为神谕,但在她内心深处,还是鲁村那个期待着找一个有情郎,过着相夫教子幸福生活的姑娘。她曾以为眉目清秀的水墨是,结果呢?一想到这儿,元爱唯有苦笑,阿墨,父亲……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一道目光让思绪有些飘忽的元爱警醒了过来,她凝神看去,赫兰巴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虽然二王子的凶残让自己惧怕,但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大王子,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吧,这是父亲说的。想到元睿,元爱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走向赫兰巴雅。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元爱极低地说了一句,“成交!”赫兰巴雅表情不变,只是弯身行礼,“见过天女。”元爱表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走向高台。赫兰巴雅看着那优雅苗条的背影,元睿那阴沉的面容立刻浮上心头,他忍不住暗叹,这男人野心也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大,不过……这样最好,不然怎么互相利用呢?

高台上的元爱开始姿态优美地敬神,谢神,在四溢的酒香和隐约的血腥味道中开始宣读神谕,所有的赫兰人都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聆听。故作恭敬垂下头的赫兰巴雅偷眼看去,只见二王子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继而又染上了一层灰败,狗腿子们目瞪口呆又惊惶的样子,让他很想放声大笑。神谕真是个好东西啊,尤其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草原,夜空,繁星,篝火,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人而已。一个时辰能变几回天?人心仿佛比草原上变幻莫测的天气更不可预知。看似已经平静的营地里,有的人在帐篷里不安踱步揣摩,有的人则悄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人仰望星空想着自己未知的前途,有的人则狂怒的在帐篷里发泄着,所有的家具器皿都被弯刀砍成了碎片。听着帐篷里二王子饱含愤懑的嘶吼声,在外守卫的赫兰战士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更加严密地看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殿下!”苏日勒皱紧眉头帮巴雅清理着他身上的伤口,这几天二王子可没便宜了他,虽然为了他的“大计”没有上大刑,但是伤口无处不在。尤其是腿部,细长的刀痕,已开始腐烂的伤口,看来二王子从没有忘记过,他曾在骑马赛会上输给殿下的羞辱。

巴雅仰头喝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感觉直冲胸臆,非但没有麻痹伤口,反而让人觉得更痛,但是这种痛意让他清醒,他跟着又喝了一口才笑说,“苏日勒,几日没见,你变得女人起来了,快点!”他话音刚落,一声朗笑响起,“殿下,这家伙向来就喜欢像女人那样做事犹豫!”

听到自己的谨慎的性格被人嘲笑,苏日勒却只是翻了个白眼,手里不停的给巴雅清洗伤口,嘴里却说,“庆幸我的犹豫吧,不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拧下你的脑袋!”“哈哈哈!”帐篷里响起大笑声,刚掀帘而入的齐格也不例外。他有些无奈地看向阿济,“你这小子,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胡说!”

阿济拿着个酒壶正美美的吸溜着残酒,闻言咧嘴一笑,“半条臂膀而已,只要没砍了我脑袋,就不能不让我说话,嘿嘿。”阿济满不在乎的表情和他残缺的伤口所带来的对比,让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苏日勒在心里默念着塔罕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

“殿下,现在您才是天神选中的大汗,而且您还有汗王留给您的金印,不但洗刷了耻辱,现在赫兰一族也尽在您的掌控了!”齐格看见赫兰巴雅有些阴郁的神色,赶忙转移了话题。“那你还一口一个殿下,应该称为大汗!”机灵的阿济立刻跟上。

“不,我还没有经过仪式,还是叫殿下吧。”巴雅淡淡一笑。“殿下,塔罕就这样放过他了吗?”苏日勒沉声问。草原民族爱恨分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听苏日勒这样说,齐格和阿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暂时先让他活着吧,二王子那边也不要动,按照南人的说法,我们要徐徐图之,”巴雅沉思了一下又说,“还有,塔罕的事情不许传到妮蕊那里,以免坏了大事!”“是!”三人齐齐应答。一张娇柔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巴雅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塔罕捡回来的小女孩儿,不知道她在太平关的行动是否成功了……

不自觉握紧的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让巴雅迅速回过神来,张开手,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正安静地躺在手中,手心的部位因为刚才用力被小小的吊坠硌出了痕迹,虽然模糊,但仍看的出是一个“水”字。

“到底掉在哪里了?”元爱焦急地寻找着,小丫头也赶紧帮忙,可两人找的满头大汗,失落的链子却再不见踪影。元爱差点哭了出来,父亲当时把水墨所有的衣饰物品都扔到火里烧掉了,仿佛不想让她再跟从前有半点联系。

这条手链还是自己悄悄藏起来的,想着什么时候还给水墨,让她对家乡能有个念想,可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在赫兰遇到她,可为了逃命,根本就没想起来。那条链子又细又短值不了几个钱,只是两个用银丝刻成的水墨两字分外精巧。元爱并不知道这只是水墨在云南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只当是她家传之物,现在突然找不到了,元爱心慌不已。

“大殿下!”陪元爱出来寻找链子的小丫头一眼看见巴雅正往这边走来,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弯腰寻找的元爱身形一僵,慢慢直起身,又恢复了从容的样子之后,看也不看巴雅一眼,慢步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被元睿“请”来商讨大计的巴雅看着元爱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出声,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元爱居然会和水墨有联系,怪不得那天他能逃脱自己的追踪,不晓得元睿是否知道这件事。巴雅抬头看了一眼国师大人黑沉沉的帐篷,嘴角翘起,水墨……你到底是谁?

巴雅迈开步坚定地朝帐篷走去,没人注意到他手指间微闪的银光。那根极细的链子被他缠在了左手指上,水墨两字的吊坠就垂在靠近手心的地方,只要他略微使力,水墨两个字就会更加清晰的刻在他手心……

==============================================================================

“阿嚏!”水墨又打了一个大喷嚏,这什么鬼天气,明明都快开春了,居然会下起了雪渣子,难道古代就开始厄尔尼诺了吗?“阿墨,你没事吧?”鲁维关心地问。从刚才刮风开始,水墨就喷嚏不断。“没事儿,冷空气过敏而已,”水墨吸溜了一下鼻子。“过敏是什么?”谭九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也问出了鲁维想问的问题。

“呃,我们家乡管打喷嚏叫过敏,天一冷就爱打喷嚏。”水墨胡乱找了个借口,然后很老实地把手腕伸了出去,让谭九进行他的每日一脉。谭九虽然对这解释有所怀疑,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探手按在水墨的手腕上。

还是老样子,一号脉,谭九的表情就跟便秘一样,水墨倒也习惯了,不再大惊小怪。等谭九眉头紧皱,松手离去之后,她才玩笑似的跟鲁维悄声说,“不知道我今天是男还是女啊……”“嘎!”鲁维笑了半声赶忙把嘴捂上了,偷眼看去,已走开一段距离的谭大夫好像崴了一下脚,又大踏步地走向顾边城和谢之寒小憩的地方。

谢之寒咬着一根结了霜冻的松枝,笑嘻嘻地看着谭九一脸晦气的走了回来,水墨那时阴时阳的脉象实在是让这位号称无脉不能诊的名医郁闷至极。谢之寒也曾怀疑水墨其实是个女人,毕竟弄个喉结出来并非不可能,可这几日路上,他无意间见过水墨当着鲁维的面换衣服。

虽然有树木遮挡,谢之寒还是隐约看到了水墨白皙的肩颈,不禁大吃一惊。不要说她是女人,就算是亲姐弟,也不能如此不顾礼法,没有遮拦的当面更衣。水墨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小走光了一把,对于她而言,露出的部分,还没有以前穿吊带露的多,给鲁维这毛孩子看看有什么稀奇的。

当然,她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眼珠子暴突的鲁维差点没昏过去,跟着转身就逃。不过后来实在没办法,要不是有鲁维帮着遮掩,水墨那“鬼祟”的洗漱更衣习惯早就被人怀疑了。鲁维年纪再小,好歹也是个纯爷们,所以那些贱卒都以为水墨读过书,所以礼数多,不习惯当着外人换洗罢了。

“你说酒坛子怎么还不肯放弃呢?”谢之寒笑得调侃。据地而坐的顾边城淡然说,“他是医者,要是对于任何疑难杂症都不感兴趣,就不会是个好大夫了。”“是吗?那你说,水墨那小子究竟是男是女?”谢之寒歪头问。顾边城头也不抬地擦拭着手中长刀,“应是男子,你不是看见了吗?”谢之寒眉头一挑,心知那日的“偷窥”被他发现了,正想开口,顾边城下一句话却让他“咔吧”一声,将口中的松枝给咬断了。

刚才被水墨小小郁闷了一下的谭九走回来时正好听见顾边城说,“若他非男人,你岂会转身就走,不再多看半眼?”看见谢之寒古怪的表情,谭九故意大笑了起来,因为这些日子总被谢之寒笑话,现在寻了取笑他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谭九的笑声惊动了树林里的飞鸟,鸟儿扑棱棱地四下飞走,周围散坐的骠骑战士却眉目不动,除了巡逻的哨位,其他人都充分利用这短暂的停留时间休息。水墨自然也听到了谭九的笑声,她冲鲁维做了个鬼脸,弯腰继续检查马蹄,鲁维担心地问,“谭大夫不是气疯了吧?”水墨差点笑了出来。

算算日子,离开太平关已经五日了。与赫兰之间的战争已告一段落,赫兰使者带着降表和无数贡品,美女前来求和,燕秀峰和皇帝派来的一位尚书则作为天朝代表和赫兰进行谈判。看见战事已定,顾边城立刻上表恳请率兵回防。

骠骑军本来就是被皇帝派来救援的,对于黑虎军和常胜军而言,骠骑的存在就是一根刺,随时提醒他们曾经的失败。虽然燕秀峰表现的既感激又大度,但精明如顾边城自然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圣旨跟随尚书大人一起来到了边关,大肆褒奖三军,就连刚刚脱籍成为士兵的水墨,也小小的提升了一级,晋升成了兵卫,名义上也是可以统领十员兵卒的小官了。

当着各路人马,杨尚书宣读了皇帝旨意,除了升赏,特允许骠骑撤军回防,顾边城等人跪下谢恩。可在为特使接风的宴会上,尚书私下里宣读了皇帝的密旨,命顾边城回京述职,其余人马自行回防。顾边城当时就算是吃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恭敬接旨。宴后谢之寒曾猜测皇帝的用意,但当顾边城拿出杨尚书转交的一封信之后,谢之寒脸色微变,只冷笑了一声。

当时伺候在一旁的水墨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被谢之寒喝令出去伺候,但那股随信飘出的香气却一直萦绕在她鼻端。味道非常淡,若有似无,但偏偏有黏性一般,仿佛粘在身上就久久不能消退……就这样,大部分人马跟随顾边城手下锋将张启先行回转漠北边境,而顾边城,谢之寒则带领各自亲卫赶往京城面圣,水墨自然随行。

“嘭,嘭”两声轻响,水墨拿小油锤将蹄铁又固定了一下才站起身来,她摸了一下马鬃,战马亲昵地用鼻子蹭了她一下。这几日一路都是急行军,因为路况不佳,有几匹战马的蹄铁出了问题,需要修理。罗战知道水墨曾在牧场工作过,反正这小子身瘦体弱,武艺低微不能站岗执勤,所以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水墨。

“阿墨,用不着每次都敲打吧?你也太过认真了。”鲁维咕哝了一句。不论水墨干什么,他都会陪在身边,所以水墨勤于工作的话,他自然也不能休息。水墨心说倒不是我多认真负责,只是万一哪匹战马因为蹄铁的关系摔断了腿,下一个断腿的肯定是我!

一想起罗战那双比泰坦尼克撞上的冰山还要冰冷坚硬的眼睛,水墨就想打哆嗦。罗战不光是顾边城麾下一员猛将,还是骠骑军里负责执掌刑罚的监军,而且对于犯错之人,绝对是男女平等,童叟无欺,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自己那不男不女的脉象和能逃过木石姻缘的神秘体质,在谭九眼中无异等同于大熊猫的存在,可在罗战眼里,只要有个能挨揍的屁股就足够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见鲁维不耐烦,水墨也想压压他浮躁的性子以免他将来惹祸,故意淡然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谚语,断了一个蹄铁会绊倒一匹战马,绊倒一匹战马会摔伤一位将军,摔伤一位将军会输掉一场战争,输掉一场战争最后可能会亡了一个国家……所以,蹄铁不重要吗?”

鲁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见他被自己的话镇住又满眼的佩服,水墨不免有些得意。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她下意识回头去找,只见不远处的顾边城一翻手腕,被擦拭得雪亮的刀刃映着日光瞬间有些刺目,水墨赶忙眯眼转头,竟没看到顾边城嘴角的微笑和谢之寒若有所思的表情。

“哒哒哒”,马蹄踩在坚硬土地上的声音显得很空远,天色渐暗,骑士们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一想到今晚能够睡在房子里而不是寒风如刀的荒林野地,水墨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策马前行的顾边城无意间余光扫到水墨唇边的笑容,心里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这几天都睡在野地荒林里,每人均是一袭毛毡,顾边城和谢之寒也不例外。但每晚都可以听到水墨牙齿相撞的响亮声音,就算挨着鲁维睡也不行。一个亲卫曾无奈地说,有了水墨晚上就不用派斥候出去警戒了,反正不论多远,敌人都听得到他制造的响动。

但昨夜水墨难得安静了一晚,战士们今早还有人打趣说以为水墨被冻死了,他们才得以睡了个安稳觉。一想起水墨当时的面红耳赤,顾边城就感到昨夜的清瘦温暖恍若还留在怀中,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阿墨,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松岩城了,我听亲卫们说,这座城池虽然不大,却是很多往来客商必经之处,有很多新奇玩意儿和吃食。还有,听说守城的将军是石老将军,他是平湖人,离咱们家乡不过十数里,是咱们那里出的最大的官儿!州官经过他家门前都要下轿马。”有些兴奋的鲁维边说边吸溜着鼻子。他虽然不像水墨那样怕冷,但毕竟年幼,这些天的阴寒也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