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着大姐他们睡着的机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除了一身连拿去当抹布都嫌脏的破烂衣服还有那双不多不少刚好能露出四个脚趾的鞋,这身体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半块玉了。那玉的质料上乘,像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倒是挺符合这个身体公主的身份,只是可惜的是只有半块,而且还是龙的尾巴部分。当又不能当,丢又舍不得,半点用处都没有,比鸡肋还不如。

从大姐他们背着这么多行礼一路步行,就可以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有钱人。每天蹭吃蹭喝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曾经提出帮他们拿点东西,结果大姐一把东西递到我手里,这破身子骨就没出息地连人带东西一起陷进了雪地里。大姐倒是爽朗,只是笑笑,提起东西就自己走了。

大姐姓王,夫姓杨,所以按照这里的习俗应该称她为杨王氏,我嫌难听直接叫她大姐,至于她的丈夫便直接叫了姐夫。凭直觉她应该属于那种街头巷尾一站,小道消息不断的类型。姐夫倒是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平时讷讷的难得才会从他嘴里蹦出几句话。

一路上兵荒马乱,不时能碰到举家迁徙的难民,有几次还不慎遇到了杀良冒功的乱军,不知道是不是阎王那个老匹夫从中作梗,都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大姐调笑说我是他们的福星。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我们一行三人很快到了天佑国的国界。跟想象中的一样,这里聚满了期望北迁以躲避战火的难民,人山人海,密密匝匝犹如沙丁鱼罐头。守边的将士个个严正以待,一副随时准备平乱的架势。

我们一行三人正准备上前递路引,后面却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回头一望,只见一队轻骑踏着未化的积雪款款而至,一色的枣红骏马,鱼鳞甲胄。领头的武将一身银甲,双眉如剑,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让人睹之慑然的杀伐之气,怎一个英气逼人可以形容。

好帅!

这是我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反应。他的容貌本已无可挑剔,再加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嘛!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花痴,对萝莉们追星的举动嗤之以鼻,没想到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如果这家伙出现在现代,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他的死忠粉丝。

再看他身后的士兵,一个个在马上坐得笔直,犹如石雕般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一看周围人几乎能迸出火来的眼神就知道,这一行绝对是天佑国的士兵。看到他们护在队伍中间的木笼子后我猜测他们应该是抓了什么重要的俘虏回京邀赏去的。想看看笼子里关着的是什么大人物,我探出身去朝笼子的方向张望了一阵。

原以为笼子里关的应该是敌国大将之类彪悍的人物,没想到竟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大狗。

那大狗拥有比普通狗狗要宽大许多的脑袋和脚爪,脖子上甚至还长了普通狗狗没有的狮子般的鬃毛。大概曾经经历过鏖战,大狗漆黑如墨的毛上沾满了凝结的暗褐色血块,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炯炯有神,明明被关在笼子里,但乍一看去那架势却仿佛一只刚刚杀戮完毕躺在自己领地里小憩的狮子,怎一个威风凛凛了得。

乖乖,这分明是一头纯种的藏獒!

“吼——”

我刚刚称赞完毕,笼子里的藏獒却突然不安地嘶吼起来,一下一下用身体撞着笼子的木栏,似乎想要破笼而出。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它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难道说那条藏獒跟这个倒霉的亡国公主有仇。

看它冲撞笼子的架势,那脆弱的木笼很有可能真的会被它冲破,不想被可怕的藏獒撕成碎片,我慌忙往姐夫的身后躲了躲。姐夫的身材很高大,这个破身体又很娇小,躲在他身后藏獒便看不到我了。

我的预感没错,我躲好后藏獒的冲撞声戛然而止,它竖起鼻子使劲地嗅了嗅,不安地在原地东张西望起来,不时地发出一声声不甘又怆然的长啸。

“玄衣将军,最后看一眼你大夏国的土地吧。”透过人群的缝隙朝那厢望去,只见那位英俊帅气的银甲将军正回头对着藏獒说话。

藏獒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警觉地龇起了牙,对他怒目而视。

我一愕,敢情那藏獒还真是位将军啊……

银甲将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信逼人地一勾嘴角:“噢,不对,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是我天佑国的土地了。”

他抬头眺望南方,下巴微扬,眼中光芒熠熠,还真有那么点睥睨天下的气势。

如果天佑国的皇帝,那个叫什么郭天奇的也能这么帅就好了。我双手握拳,暗自祈祷那个郭天奇千万别是个年过半百的痴肥老头。就算没银甲将军这么帅,拜托至少也请有他的十分之一吧……

第3章第三章所谓投亲

过了边界进入天佑国领地,路上立刻太平了许多,再加上天佑国估计早就存了挥师南下,一统天下的志向,国都槐京离边界出乎意料的近。没走几天,我们一行三人便到了槐京的城门下。

守城的士兵接过路引,以打量匪徒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眼。

“又是大夏人?”守城的士兵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姐夫,“你们来干什么的?别是行刺吧?”

姐夫长得人高马大,又兼浓眉大眼,往那一站,还真有几分豪杰的气象。

“我们是良民,家里的产业被战火毁了,上槐京投亲。”关键时刻,姐夫反而没了平时的腼腆样,说话倒是挺利索的。

守城的士兵闻言却是一声哂笑,轻蔑道:“投亲?就你们能有什么亲戚?”

“安王府的管家是我表叔!”姐夫梗红了脸,一声高呼。

高呼过后,四周有一刹那的寂然。寂然过后,四周众人各走各路。

“安王府?”守城的士兵冷笑一声,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竟然被守城的士兵鄙视,看来这位安王殿下混得还真不咋滴。不过,再不咋滴肯定也比我们现在好。这一路的风雪兼程,我们三个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特别是我那双彪悍的鞋,现在左右加起来已经快要能露出十个脚趾了,用绳子绑着才不至于掉下来。

“这位兵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大姐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守城士兵的手里。

我仔细看了下,大约是首饰之类的东西。这一路走下来,钱已经用得七七八八,能够拿得出手的,估计也就只剩下大姐的那些首饰了。我一阵内疚,如果没有我这个光会吃不会干的家伙,也不至于这么惨。

守城士兵掂了掂,似乎有些不满意,但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这样,我们终于进入了天佑国的国都槐京。我问了下大姐还有多少盘缠,结果郁闷地发现进入槐京的代价竟然是一贫如洗。意思就是,如果今晚之前没办法找到表叔,我们三个就要饿着肚子露宿街头了。

还好一般情况下京城这种地方除了皇宫外最显眼的便是王府这种建筑了。只问了一次路,我们三人便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安王府的门口。

大姐跟姐夫望着那扇巍峨的朱漆大门愣了半天,硬是没敢走上前去。

“那个,请问一下……”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只好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话还没说完,门房便捏着鼻子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朝我挥了挥手:“去去去!要饭走远一点。今天的剩饭已经给完了,明天早点来。”

囧,敢情被当成要饭的了。这槐京的人咋一个比一个狗眼看人低呢……

我当时其实很想抬头挺胸告诉他伦家其实是公主来的,不过鉴于亡国的公主被抓后一般都不会有啥好下场,终于还是生生给憋了回去。

“那个,大叔,我们不是要饭的。你让你们管家出来就知道了。”我非但不走而且还上前了一步。

门房大叔捏着鼻子远远地跳开,接着在那厢如蒙大赦般深吸了一口气。

我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结果被结结实实地熏到了……

“安王府的管家是你们想见就见的?”门房警惕地跟我保持距离,似乎害怕我会随时扑上去一般。虽然我有段时间很萌大叔,不过对他这种獐头鼠目,模样猥琐的大叔实在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你们府里可有个人叫王大全?”姐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府里没这个人。”门房不耐烦地摆着手,“这里可不是你们这种下等人来的地方,走走走!再不走我可喊人啦!”

“不可能,我表叔一定在里面!”

门房的戒备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姐夫激动之下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门房望望衣服上两个黑漆漆的新鲜手印,那表情仿佛刚刚吞了只苍蝇。不!比吞了只苍蝇更惨,看他那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衣裳扒下来丢掉一般。

“来人啊!护院护院!”门房扭动着身体惊声尖叫。

尖叫过后,四位手拿木棍的护院气势汹汹地冲出了门来。

姐夫见状,丢下门房便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看他这身架倒依稀像是练过的。

四位护院舞了一阵棍子,散开,摆了个阵型将姐夫围在了正中。如果四位剃个光头,倒有几分少林武僧的感觉。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战成一团。

姐夫虽然看起来很结实,不过以一敌四,我还是忍不住为他捏着一把汗。

“住手!”

就在这紧要关头,门口突然响起一声高呼,这声音圆润洪亮,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管家!”门房眼前一亮,谄笑着迎了上去。

“表叔……”姐夫见到门口那人竟然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上的表情也分不清到底是哭还是笑,只是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那人,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阿远,你是阿远吧。”门口那人穿过护院,一把扶起了姐夫,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眼中似有水波闪动。

“表叔……”姐夫抓着那人的衣襟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刚刚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荡然无存。

虽然中途有些波折,不过这投亲之旅倒还算是有惊无险。当晚不但有丰盛的晚饭吃,甚至还有热腾腾的洗澡水可以用。

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我三下五除二爬进了盛满热水的木桶,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泡了一阵眼看水温正渐渐下降。我搓起了澡,不搓不要紧,一搓吓一跳。我只是轻轻地一搓,竟然就搓下好大一条泥来。

我搓!有泥。

再搓!还有泥。

继续搓!还是有泥……

望着木桶里黑漆漆,估计沾了直接可以拿去挥毫泼墨的洗澡水,我额头的青筋一阵跳动。我终于知道门房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幸亏是先吃饭再洗澡,不然估计连饭都吃不下。

吃饱喝足洗完澡,我们一行三人被表叔领到了王妃跟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传说中名为王妃的生物面对面,我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瓜子脸,杏仁眼,倒的确是挺漂亮的。我正盯着美人出神呢,表叔那厢忽然发出一阵低声的咳嗽,我这才意识到这样的直视是触犯禁忌的,连忙慌乱地低下了头。

“王管家你这个侄儿倒是人高马大。”王妃的声音慵懒又冰冷,似乎不带丝毫感情,“正好,护院现在是十五人,加上他凑个双数。”

“你的这位侄媳……针线可娴熟?”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却给人一种恍在云端的感觉。

大姐连忙拜倒:“民妇自小熟习女红,绣个牡丹鸳鸯不在话下。”

“好,那就留在府内当个针线养娘吧。”

她悠闲地喝了口茶,顿了顿。

“至于这个丫头。”

语气明显的不善。我盯着她裙摆上金线绣成的繁复花纹,紧张地拧着拳,后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冷汗。您可千万别因为我看了您几眼就把我给赶出去啊,您长这么漂亮咋就怕人看呢……

似乎考虑了很久,她终于缓缓地开了口:“这丫头规矩实在差些,那就先去厨房帮忙烧烧火吧。”

我如释重负。

烧火丫头?这倒是个好职业。特别现在是冬天,滴水成冰,连猫儿都喜欢躲在灶头边睡觉。君不见,连天波府的杨排风都是从烧火丫头做起的。虽然不一定能成得了女将,不过温饱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正式进驻厨房之后我才发现烧火丫头这个职业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大家都知道,现在一般家里做饭有电饭锅,炒菜有煤气灶,微波炉,电烤箱之类的东西更是方便好用。使用柴灶这种东西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

头一次烧火我差点把整个厨房给烧起来,第二次倒是有了明显的进步,只是烧火的时候冒出的滚滚浓烟把上头正在炒菜的大厨连同打下手的丫头们一起给熏了出去……

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厨终于受不了了,扔下炒勺,挥着菜刀就扬言要把我赶出去。如果不是大姐跟厨房洗菜的张婆婆替我求情。我现在极有可能正坐在安王府门口的众乞丐中等待着厨房的人开门施舍剩菜,泪……

“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按照张婆婆的指导架好灶膛里的柴,看着熊熊的火焰在灶膛里燃起,我抱着膝坐在柴堆里发出一阵喟然长叹。以为当军师当丞相难,没想到当个小小的烧火丫头也这么难。行行出状元这句话果然诚不我欺也。

内个,忘了说了。我能够留下来除了有大姐跟张婆婆求情,还有很大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前天府里的试吃丫头刚刚突然死了。死因,这个,不用我细说大家也应该能够猜到,当然是因公殉职。所以,我现在的正式职务是安王府的试吃丫头,烧火不过是个兼职。

毒死?嗯,额。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可巴不得再跟那位穿黑色西装的阎王爷见面呢,就怕他打死都不想再见到我。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第4章第四章所谓安王

在安王府住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知道了当时守城的士兵听到安王府后为什么是一脸轻蔑的神情。

原来这安王竟然是废太子。废太子啊废太子,这史书上有几个废太子能够善终?

天佑王朝老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现在的天佑王朝皇帝郭天奇,而小儿子就是这个安王郭天宁。因为郭天宁他老妈是皇后,所以他是嫡子,按照立储的规矩郭天宁六岁那年就被立为了太子。

后来老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废郭天宁为安王,立了郭天奇为太子。废立之后没多久,老皇帝驾崩,郭天奇继承了皇位。皇太后,也就是郭天宁他老妈当然不甘心,于是她一边四处散播郭天奇皇位来得不正当这样的流言,一边设计想杀掉郭天奇,可惜事露失败,被幽禁在了冷宫。现在,安王府的人是只许进,不许出,连每日的必需品都是由宫廷禁卫送来。

所以说,在一般人眼里现在的皇帝郭天奇迟早有一天会对安王郭天宁动手,至于什么时候动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反正说安王现在朝不保夕那就对了。

听到张婆婆一脸感慨地说起这一切,我霎时对安王憧憬无限。废太子啊,这种如履薄冰的身份,多么有悲剧之美啊。如果再加上一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女主,绝对是一篇极品的悲文。嗯,最好这废太子还有点那啥先天不足的毛病,时不时地咳个血什么的……

“如果当初继位的是安王殿下,这天下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张婆婆说完一声苦笑,“不瞒你说。别看老婆子现在这个样子,在大夏的时候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叹息道:“我的孙女小梅如果还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她怎么了?”一问出这句话,我立刻就后悔了。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张婆婆的眼中忽然荡漾起阵阵涟漪,她仰起头,望着厨房外艳阳高照的天空,幽幽道:“三年前,天佑军第一次攻夏的时候死在了乱军中……”

“张婆婆,对不起。”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微微苦笑,便转身理菜去了。只是,在她转身的刹那我看到有晶莹的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当下大悔。

忽然感觉厨房有些憋闷,再加上午时刚过,也没什么烧火的工作,所以,我起身走出了厨房。

安王府很大,而且环境清幽,非常适宜散步。每次干完厨房里的活,我都喜欢出去走上几圈。冬天万物凋零,除了那一大丛一大丛的竹子,便只剩下傲雪绽放的梅花还有些看头。前段时间我在王府花园看到一丛红梅开得极艳,今天出了门便直接朝王府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嗅着梅香走到花园才发现那丛红梅前早已有了人。

那是个纤瘦高挑的男子,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衣外罩着一件玄色大麾。他的面前摆了一张小案,案上宣纸笔墨铺开,此刻的他正捏着一管狼毫在纸上恣意挥洒,宣纸上随着他手中狼毫的游移绽放开一朵朵极艳的红梅,跟那满树的嫣红相映成趣。

一旁的红泥暖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酒。

酒香混着梅香,四散飞扬……

放下狼毫,他抓起酒壶,酌了一杯,仰起头便一饮而尽。

“好酒!”他抿了抿唇,浅浅一笑,凤目微微眯起,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我正在狐疑眼前这个人是谁,却在他弯腰放下酒杯的一刹那那看到了他乌发上那用来束发的金色丝带。能用这种金色丝带的人,全安王府只有一人……

安王?!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印象中的废太子不应该是柔柔弱弱,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吗?就算不是这样,到另一个极端,那也该是暴躁易怒,视人命如草芥,一味贪图享乐的酒色之徒啊!

然而眼前之人却没有半分废太子应有的颓唐或绝望,相反倒有一种自得其乐,潇洒淡定的风流气韵。

他换了一枝黑笔,眉头微微蹙起,似在犹豫到底该题什么款。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不自觉地,伟大领袖毛主席那经典的咏梅词跃入我的脑海。等到我反应过来时,这个句子已经脱口而出。不过话说回来,这句子跟他的境况倒是暗合。

他蓦地抬起头来,视线准确地落在我的脸上,目光在我的身上游移片刻,他的脸上闪过刹那的惊讶。

“已是悬崖百丈冰……”他微愣片刻,忽然了然地一勾嘴角,笑容里却明显带了几分自嘲,“好句好句!”

他摊开左手指了指案上的画,笑眯眯地望着我,脸上的笑容温暖如冬日暖阳。

我朝他点了点头。

他大喜,立刻蘸了墨笔走游龙。

我乘机转身离开,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欣赏悲剧大戏的愿望要落空了,以眼前这位安王殿下的个性来看,估计等到刽子手的鬼头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也依然能够神色自若地为诸位观众弹奏一曲《广陵散》。

忘了看皇历,后来才发现原来今天诸事不利,不宜出行。

回到厨房的时候,那位曾经拿菜刀恶狠狠威胁过我的大厨正怒火中烧地骂骂咧咧。而张婆婆则正坐在我的烧火凳上满头大汗地往灶膛里添柴。我慌忙奔过去,一把从她手中抢过了烧火棍。

原来是我们的安王妃娘娘下午闲着没事,突然心血来潮想吃冰糖炖燕窝。大厨进了厨房才发现竟然找不到烧火的人,然而又没有人愿意做自己份外的工作,急得直跳脚,幸亏张婆婆挺身而出。

“剥完这些,不剥完不许睡觉!”

做完一切,大厨泄愤般恶狠狠的将一大篮干豆荚丢到了我的面前。

“是!”

今天的确是我不对,我只好乖乖认罚。不过,干豆荚又不好剥,这么一大篮,等我剥完,估计天都要亮了吧,还睡个什么觉。大厨啊,你可真够狠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剥豆荚。大家都知道,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时很容易犯困的,数羊帮助入眠的原理就在于此。因此,剥了没多久,我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正当我从新一轮的瞌睡中猛地惊醒过来,准备开始剥豆荚的时候,忽然发现篮子里多了一双手。抬头一看,果然是张婆婆。

“张婆婆,你去睡吧,我自己来。”

我慌忙从她手中夺过豆荚,站起来就把她往厨房外推,将她推出去后直接在厨房的门上上了门闩。每次惹麻烦都要她帮忙,如果我连这种事都要让她帮忙,那就太过分了。更何况这次分明是我自找的,去散个步竟然能散到看着人家完成一整幅画。

我剥啊剥,剥啊剥……

脚边的豆荚壳终于越来越多,篮子里的豆荚也终于越来越少。然而,瞌睡虫的攻势却也一次更比一次强劲。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跟它搏斗了一阵,最后终于体力不支靠着尚有余温的灶膛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蓝紫色,意识到天很快就会亮了,而篮子里还有一大堆豆荚没剥,我立刻浑身一战,瞌睡虫全跑了。然而,等我低头看去却发现篮子已经空了,而剥好的豆子正好好地放在我面前的那个坛子里。转头朝门的方向一看,门依然好好地关着,只是门闩已经落在了地上。从这个门里出去的人自然无法从里面再闩上门闩。

我正狐疑张婆婆什么时候有了从门外拿下门闩这样令人叫绝的功夫,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麾。难怪大冬天的就这样睡着竟然一点都不感到冷。仔细一看,这分明是安王在花园里时穿的那件,当下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