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的头发又长又顺,跟于一起走时直往他脸上飘忽,别说于一,连杨毅都花了眼。

剃头时电推子在后脖根呜呜呜地响,杨毅噙着脑袋大声问:“你说我留长头发不会编辫儿怎么办啊?”

“留起来就会梳了。”师傅从镜里看着她,“不过你还是梳短头发吧,要不营养都让长头发吃了,更长不高了。”

杨毅一眼接一眼地瞪人家,心想这人活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出了理发店,一股冷风吹来,杨毅哆嗦了一下。“好冷!”

“告诉你在里边戴好你不听。”季风随手扯开她缠在一起的围巾重新系好。

“那个不会说人话的死女的我一眼都不想多看了!”她记恨地眯着眼,“靠,再也不来她家剃头了。”干脆以后就留着不剪了。

“就因为人家说你矮?”于一掸着自个儿耳后的发茬儿看她,“长那么高干啥?”

杨毅一个白眼扔过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两个家伙人高马大的,却拿这种问题来嘲笑她。尤其是于一,已经快过一米八了,究竟还要长到什么时候才是头,捅破天吗?季风明明就比她小,现在也落下她二十公分了。只有她还在呼吸底层的空气…于一的头发剪太短了,还要再长半个月才又能变成流川枫。

“你啊光长脾气了你…”季风摇着头。

杨毅冷哼:“好心情都让她给搅和了。”

“走了,见着老三就乐了。她们俩到一起就嘎嘎嘎乐。”季风一手揽着她一手揽着于一,往车站方向走去。“其实今天也不怎么冷,刚洗完头出来风吹的…小锹你看过我们家老三照片吧?一会儿看见人了你先去逗她…”

寒假的第一天,在外省读大学的季家小女儿今日抵家。

季雪虽然比季风大了足足七岁,但没上大学之前一直跟季风和杨毅混在一起疯,三姐妹中杨毅最喜欢她。当然已结婚生子的老大季洁和在南方工作的二姐季静也很疼她,只是已有了明显的代沟。

入冬了就一直在下雪,今年的雪很大,积在建筑物上,风一吹四下乱飞,落到皮肤上凉得微微刺痛。

季雪一张小圆脸冻得红通通,在出站后前后张望了一会儿,正打算叫出租车的时候,一个黑影陡地出现,抓住了她的行李箱。她二话没说,照着对方的脖子一个手刀劈下去。那人反应也很快,身一拧躲开了。

季雪趁机握紧皮箱往后闪了几步,险险站住了大声喝道:“不长眼睛的小贼…敢抢你姑奶奶的东西。”用小来形容这个高大的男生有点不对头,不过这样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且这抢包贼虽然高,还是一张嫩生生的脸,看就没活几岁,放着好好的人生不争取学人家抢劫!

抢匪没说话,一阵暴笑声响了起来。季雪一转身,看见老弟和邻家小丫正站在她后边放声大笑。惊喜得也顾不上眼前那惦记她行李的匪了,她张开手臂欢呼:“孩儿们,姐回来了!”快步跑过去抱起杨毅,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倒在雪地里叠罗汉。

“你没长脑子啊季雪?”杨毅抓起一把雪扔她,“暑假回来你就没抱动我,现在又来抱我!啊…摔死我了…”

“竟然敢打我们家三儿!”季风大叫一声扑上去把杨毅按倒。

“乖老弟…”季雪奸笑,一团雪砸上弟弟的脑门儿。

“哈哈!干得好!”

季风急了:“你这狗咬吕洞宾的家伙!”

“啊,我皮箱!”季雪慌忙爬起来跑向行李箱,幸好还在…抢匪也在。“你还不走在这儿给我看包哪?”她冷冷讥诮。

抢匪笑,小丫笑,老弟也笑。

“悍!”季风向姐姐竖起姆指,“真悍!头回见着给小锹干没音儿的。”

季雪来回看一圈:“一伙的啊?”问的是抢匪。

“还一伙的儿…”季风笑得直抹眼泪。“小锹你也真挫,让你搭茬儿你上来就抢人家包…哈哈…”

“死季风敢涮你姐!”

“他是俺班同学!”杨毅挽着她的手臂介绍,“同学…她是俺家小三儿!”

“什么小三儿!三姐!”

“我可没有一个把我按雪地里揍的姐!”

“反了你们俩!同学,来帮我拿下这两个乱臣贼子!”

“妈啊…于小锹你真动手啊!刺儿,反击!”

抢包贼化为正义之师,四个人在站前的雪堆里一顿摔打。

回到家里时一身脏灰污雪,看得季常福心惊肉跳:“道上让人劫啦?”

热腾腾的下车面摆在桌子上,正主儿和三个接站的马上围了过来。

几口热汤下肚季雪不满地大叫:“福大人,我大老远回来你就拿面条子打发我?”

“数你吃得最欢!”季常福端着刚切好的火腿走过来。“对付吃吧,晚上你妈回来再做好的。”

杨毅一边嚼火腿一边把碗里的青菜夹给季风,季风很自然地夹起就要吃。

“你能长个儿才怪!”于一吸着面条含含糊糊地说,“就光吃肉不吃菜。”

杨毅一惊:“还给我!”火速从季风嘴里救回她的催长剂。

季雪眨巴着眼睛,俯在杨毅耳边低语:“丫儿,这个流川枫型帅哥跟你关系扉浅!”

一口菜呛在喉间,杨毅猛地一咳,喷得满桌子都是。于一和季风反应很快地护住了面碗,季雪的食物和火腿没逃过散弹攻击。

“恶心!”她大叫。

“你说的话就不恶心?!”杨毅嗓门也不低,吼完了又虚心地问。“扉浅是啥意思?”

季雪更冤了。“都不知道是啥意思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反正不是好意思!”

“是你自己不好意思!”

“放屁!我干什么不好意思?”

“死丫头说谁放屁!胆儿肥了你,骂我?嘴巴子给你撕开!”

于一和季风面面相觑。

见识了吧?

啊。

所以我就算脾气好的了。

啊…

竟然能在前一秒还亲密得脸贴脸,转眼就吵得鸡犬不宁!跟这比起来,季风对杨毅简直可以用宠爱有加来形容了。

滴——滴——滴——

尖锐的电子声让室内平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机的季常福也回了头。

“你们继续!不要管我。”于一抱歉地举举手,从口袋里取出BP机看了一眼,走到沙发前拿起电话。“我打个电话啊,叔。”

“不要管我!”季常福把他刚刚说过的话扔回去。

于一嘿嘿笑,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喂,”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半个小时吧。”说着挂掉电话,看了一眼传呼上的时间。

“谁啊?”季风含着筷子问。

“我妈。”

“谁?”

“季风!”杨毅瞪她,这小子少根筋哪?不过说真的,于一嘴里的这个人称通常都作为语气助词,这回真的是指一个具体的人吗?

“我走了。”他站起来去方厅换鞋,掏出车钥匙,戴上手套。

“这天你可骑慢点啊!”季常福按了暂停回头说,“外面道滑,有事儿也别急噢。”

“嗯。走了叔,走了季雪。”

“有空来玩!”季雪像个姐姐似的说话。

杨毅和季风却没心思笑她。

早恋理论

杨毅翻个身,又翻回来,怎么都睡不着,干脆张开眼睛直勾勾望着窗子。

头一转碰到枕边的郭富城——郭大帅哥的标志性大中分发型由黑毛线做成,红色短西服牛仔裤,还有一双穿着球鞋的软呼呼大脚。这是季雪带回来的布娃娃。伸手抓过来看了一会儿,那双黑钮扣眼睛随着她的摆弄微微反着月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于一的妈妈?好奇!她想着于一打电话时的那种表情,嗯…形容不上来。有一瞬间变成了雕像一样,幸好只是一瞬间。就不说于一从来没提过自己妈妈的事,单想想那是黑大哥于军的老婆…在古代叫什么?押寨夫人吧?听听人这头弦儿。是哪种版本的?千金小姐和职业流氓?小辣妹和酷老大?难道是打仗时敌军女特务和我方侦察兵?因着国仇家恨不能在一起,但是于一哪来的…

“你翻来覆去干什么?”季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儿,“被窝让你折腾冰凉。”

“哦。”敌军是哪里?日本人吗?

“是不是晚上吃太多了?”

“不是。”不是抗日战争,是对越保卫战。

“那是…想流川枫?”

“对啊!”杨毅热切地点头,打了个响指。“他是79年生的,越战不就是79年吗?”这么说于一是中越混血?

“哪跟哪啊?”季雪把她的手拉进被子里。“你算他是哪年生的干什么?”

“啊?”杨毅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醒了?”

“那你这半天跟鬼说话呐?”呸,把自己骂进去了。

“我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在想流川枫,说他是79年生的。”跟越战有什么关系?要这么联系才能记住?

杨毅吓坏了,那不就等于全说了?“我不是…”她开始往被子里缩。

“啊啊啊,你说梦话呢,放心…我不告诉小海婶。”季雪装模作样地叹气,“唉!我们小丫儿长大了…”

“什么呀…”杨毅钻出来,“我才不是…”

“没事儿没事儿,我觉得挺正常的。现在孩子都早熟!”

“你就不早熟吗?老大说你上小学时候就给人男同学写情书。”

“胡说!什么情书?那是贺年片儿!”

居然光明正大承认了!杨毅傻眼地望着她。

“我给人写情书是上中学以后的事儿了。”季雪颇觉有趣地笑着,“只记得写过,忘了是写给谁的了。”

“送贺年片儿的那个呢?”

“那个倒是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的时候还见过他,他都没认出我。多薄情的人,人家的初恋啊。”

杨毅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被子。“早恋吧。”

“人不早恋挺可悲的。像我们寝那个95自动化的女生,到了大学才开始谈恋爱,谈得那叫一个忘我。最后被甩了吧?要死要活的还是我整天看着她才没酿成大祸。太吃亏了,小时候多几次经验就不会那么不理智了。”季雪扭头看她,眨眨眼,“初中正好,上了高中谈恋爱影响学习,考不上大学更吃亏!”

这是什么理论啊?

“流川枫不是现成的吗?有意思的话要争取哦。”

“我现在不喜欢流川枫了,我喜欢安迪米奥。”

“亏你还是90年代的中学生,居然盲目地只追求外表。”

“那追求什么?”杨毅顺竿就爬。

“唉,难道我跟你有代沟了吗?”季雪托着圆圆的脸嘟起嘴扮可爱,“难道我老了吗?难道跟中学生已经没法沟通了吗?”

真夸张,一连三个强调语气的反问句!季雪好像不是学中文的…

“我看他对你还挺好的,”可爱没人理她又转变成大姐姐型,“你不喜欢他吗?那为什么吃饭时他一说不让你挑食你就乖乖听话?还有这么晚不睡觉想人家是哪年出生的。刚才跟四儿讲他打仗怎么怎么神的时候,你两眼放光,小脸通红,标准的崇拜相!被我说中了吧?心怦怦跳了吧?”

这样就叫喜欢了吗?杨毅谨慎地扭过头盯着季雪,想问又不敢问。

“瞪我干什么?我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小就有这种不良思想笑话你的。”她自己有不良思想的时候更小,“小兔爱上小卫的时候不是也才14岁吗?在过去,像你这个年纪家里早就给张罗婚事了…”

坏了!心真的怦怦跳。她拿郭富城按住胸口。

“老三!小刺儿!”季风边踹门边大声问。“起来没有?”

“没有呢。”季雪一把拉开窗帘。

杨毅抱着布娃娃咬眼睛,吃吃地笑:“没起来的人嗓门儿还这么大?”

“我说梦话嗓门都大!”

“我进去啦?”

“不行,穿衣服呢!”

门咔啦被打开,季风兴冲冲探进一颗头:“快穿!”

“没风度!”季雪给他上早课,“女士说这种话,你要在外边乖乖等。”

“又不是光着。”季风走过来从杨毅嘴里救出郭富城。“回家找鞋滑冰去。”

“好!”杨毅抢回娃娃高举在头顶欢呼。“滑!冰!滑!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