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谁呢孙子!”杨毅的脚抢先在流氓丙踢上于一之前完成着陆,着陆点正是王八蛋仅靠一只腿维持重心的跨骨。

流氓丙栽歪了一下被同伴扶住,恼羞成怒地转向杨毅扑来。

杨毅闪开了,但他没有扑空,接住他的是于一的拳头。流氓乙迅速加入战斗。踮着脚的流氓甲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裤管里掏出根一尺来长的板条,指着停立一边的黑太子叫嚣。“我他妈砸了你车你信不信?”

“你千万别犯傻。”杨毅好心劝他。

“逼斥个鸟!”板条冲着后视镜挥下,应声而碎的不是玻璃而是自己的一口黄牙,流氓甲嗷地一声捂着下巴蹲到旁边。

于一缴了他的武器,甩着被硌痛的右手,关节被这厮的狗牙戳得血肉模糊。

“你难了!”流氓乙向流氓丙使眼色,后者掉头就跑。“逼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一亩三分地儿,敢在这咋乎。”

“这话好像轮不到你说。”杨毅见了血有点兴奋,再看面前只剩下一个半活人,忍不住回了一句。

于一扔了板条。“上车!”

流氓乙嗷嗷叫唤着:“你他妈能跑出这条街我跟你姓。”板条飞过来打中于一的背。

杨毅从后视镜里看于一的脸色。“他在叫号儿…”

“听见了。”他的流海被风吹起,眉心微蹙。

“下去干他!”

他咧嘴失笑。“你轻点圈拢我。”

“他们去码人儿了?”

不用于一回答,乌囔囔一群人已经堵住了道口,手持各种人间凶器。杨毅一下想起了在五一路旱冰场上二涛带人来的场面,这是她见的第二次强大阵容。

“站下!”为首的流氓丙暴喝,“操你妈我看你往哪跑?”

“我轧过去,死人了你偿命。”于一稍稍敛着油门,低声对怀里惊讶大于惊吓的人说。

“我绝对不管!”

他叹口气,刹了车停下。

流氓乙正从后边呼哧呼哧跑过来,远远地喊:“别让他们跑了,给我砸。”

一辆军绿色212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到了被人围死的路口骤然减速,司机拼命拍喇叭,路口的人忽地散开一条过道。车子顺利拐进来,副驾驶位置坐着个极其凶恶的人,顺着敞开的车窗冲人群大骂:“都你妈逼围这儿干什么?”车子开出十几米又倒了回来,后排探出来一颗头瞧了瞧车外的情况。

“怎么回事儿,小锹?”那颗头下了车,当然一起下来的还有躯干和四肢。

好奇地扭头看那辆去而复返的车,一眼看到从212里下来的人,只一眼,杨毅就石化在于一的怀里。

“你们有个哥哥要朝我借车。”于一还坐在摩托上,感觉臂弯里的人全身僵硬。

人群开始骚动,嗡嗡地一片朝鲜语。

“我哪个哥哥?”那颗头上的嘴唇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乌黑透亮的两只大眼缓缓扫视人群。他个子很矮,一米六五左右,然而视线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头,表情谨慎。

杨毅也快速转回身子,小脑袋噙噙着,弯腰蜷背整个人都贴在油箱上,于一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

212里另外两个人也都跳了下来,副驾驶嗷唠一嗓子鲜族话,道口的人群后退,流氓乙和流氓丙以及一瘸一拐赶过来的流氓甲被隔离出来。

“韩、韩…”流氓乙离车最近,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操你妈你谁都敢动!”司机抬脚把他踹出去两米多远。

流氓丙又是朝语又是汉语,慌慌地解释着。

捂着嘴的流氓甲则神情惶恐地缩在一边,早在听见小锹这个名字时他就知道今天惹上惹不起的人了。

之前和于一说话的人仍然无关痛痒地笑着,对副驾驶说:“他说没认出,眼睛不认人留着还干什么啊?”

副驾驶在流氓丙的惨叫声中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

杨毅听到那种动物般的嘶鸣声,身体一颤。于一不着痕迹地收紧手臂圈住她,扬声叫道:“韩哥。”

副驾驶右手的两根指头停在流氓丙眼前,犹豫地回头看韩哥的脸色。

“不用哥给你出气吗?”韩哥问得很认真,认真地看着于一的脸。

“出啥气啊?你回来这么赶趟。我正琢磨在这片儿提你好不好使呢,没给我机会。”

“下次让你试试。”韩哥笑笑,随便挥了下手,副驾驶放开脸色青白的流氓丙,其它凑阵的人群也自动散开。“饭吃了没有?”

“刚吃完要回去。”

“那不留了,有空过来我招待你…和你朋友。”韩哥淡淡地瞥了杨毅一眼,“美女~你那个娃娃我也有一个。”

杨毅清楚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摩托开出三百,过了东一条路过车站回到西城。

大夏天的杨毅一身冷汗,于一看得担心,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脸。“怎么回事儿?”

“于一于一,那人就是那瞎子。”她着急地说,“在火车站把我打昏的人就是他,刚才那个你管叫韩哥的。”

于一撤了档放慢速度。“你没看错啊?”

“我怎么会看错人!”杨毅的视力自是不在话下,况且视力不行还有听力,当时两个人挨得很近地说过话,声音她也记得。“他也认出我来了,他说郭富城他也有一个你听见没?那天我拿郭富城打他来着,他肯定有印象。后来郭富城丢了我去车站也没找,说不定就是让他捡走了。”

“他捡你个布娃娃干什么!”于一哭笑不得。

“反正他认出我了。会不会来追杀我,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秘密。”各种黑帮小说和警匪片情节逐渐在脑中成形。

“你看见他什么秘密了?”

“…”哎?看见什么了?她看见三个警察拷住了两个人,然后捡了一包东西就被刚刚那个家伙追了几条街,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说来说去重点在那包东西上,当时光顾着跑了,根本没空看那是什么。

“知道那是谁吗?”于一的眼睛盯着前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韩善宇,三百的地头蛇,整个M城最扎手的人。你怎么跟他还碰上面儿了…”言语间忧心忡忡。

她只知道那瞎子听着警车就慌不是好人,现在再加上他是M城三大头之一的身份,还有于一曾经用二涛的事儿要胁老崽子去三百盯人,盯的不就是韩高赖吗?数据一个个地录入生成信息,杨毅脑中警铃大作。“那他追着我要的那包东西是啥?”

“你自己说呢?”

毒品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得杨毅二目呆滞。

“你这个惹祸精!”他语气凶狠,下巴用力在她头上一磕。

喜欢她?行动!

当天晚上回到家,杨毅发了一宿烧,到天亮体温才降到37度半。第二天一整天,鼻子不通气,憋得头昏脑涨,面巾纸一会儿一包,沾满了鼻涕光荣地蜷在杨大侠的书桌里。

白玉小心翼翼地侍候着,面纸一层层撕开递上。“同桌~咱省点儿用吧,就剩这一张了。”

“没事儿,还有你校服。”

“这么好的逃课机会你干嘛不利用?坐在这儿活受罪。”白玉看着她死鱼般没精打彩的双眼,“我真纳了闷了。”

杨毅用力揉着通红的鼻子,扭头看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你不明白的。”这个活得一帆风顺的人哪里会懂得她的忧心,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在家里被暗杀了都神不知鬼不觉…

“我真服了你了大姐,造成这小样儿了还有心损我呢。”

自习课好安静,只有杨毅擤鼻涕的声音。

于一趴在桌子上,露出悲悯的目光看着她,这胆肥的死丫头也知道害怕。

季风托着腮帮子转笔,低声问:“昨天领她上哪疯去了?”

“上三百买布娃娃。”顺便见了个离家出走时的副产品。

“买娃娃?”笔啪一声掉在地上,季风飞快弯腰捡起,被时蕾一把抢走,告诉他愿意转转他自己的笔。季风自己只有一管钢笔,摔坏就没写字儿的了,所以他没有再转笔,像于一那样趴在桌子上闲聊。“你真惯着她!她买娃娃干啥?练散打啊?”

于一揉了一团纸砸到杨毅头上,她唉哟一声,回头瞪丛家。“谁偷袭我?”丛家头也没抬地向后一指。于一招招手,指着身边的空座儿让她坐过来。她不理,有气无力地转回身,下巴抵在课桌上,两只大眼眨也不眨地瞅着讲台。

白玉瞥她一眼:“我靠,你真吓人…”

于一其实也想不通韩高赖为什么没有当时处理了杨毅这个祸端,不想多生事端?大概也知道杨毅并没看见什么,一条人命反而更麻烦。不过他倒是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杨毅,韩高赖当场没干掉她,事后也没有再朝她动手的必要,所以不用吓得又发烧又咳血那么没出息。这种不中听的话对杨毅来说却有如天籁,当下病好了一半,乐得差点儿当众翻跟头。于一觉得邪门儿,没见过她这么怕一个人。他不懂杨毅的那套惹事哲学,有些反动派是纸老虎,针扎就破,有些却是剖尸食肠的真野兽,一嘴的血腥味儿让人见了就腿肚子抽筋。张嘴就要取人眼睛的韩高赖无疑是后一种。

“丛家她们家以前开饭店有一个杀狗师傅,走到哪遇着的狗一闻着这人的味儿连叫都不敢叫掉头就跑,不管人家是不是去杀它的。”早这么说于一就明白了。

命保住了,杨毅又冲进人堆儿里玩闹,周三下午的两节体活,操场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于一和曲耀阳抽完烟从花园里走出来,看见篮球场上聚了一撮儿人,人群中心竟然是穿着鲜红色篮球背心的季风,正抓着隔壁班一个男生的头发骂骂咧咧。两边各有拉架的,杨毅更是整个人都吊到季风胳膊上嚷着住手住手,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正闻风而去。

季风和那男同学双双被拎到教导处,等待他们的是即将刚开完教职工会议的陈守峰主任。

三个人在教导处窗外的小花园里嘁嘁嚓嚓。

“怎么回事儿?”只远远看到战情的于一最先发问。“抽根烟功夫他怎么跟人干起来了?”

“谁知道了。”杨毅正跟时蕾打羽毛球,就听见季风嗷嗷骂人,她仗着跑得快赶过去也只来得及拉架。“丛家你不和董小蛮她们坐一边看球了吗?”

“我也没看明白咋回事儿,好像张伟杰让人绊倒了吧?季风就动手了…”丛家越说声越小。

“张伟杰让人绊倒了他起什么哄?”杨毅没好气地翻白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就没见有什么冲突呀。”

“切,养你浪费米。”杨毅一挥手,猫着腰往教导处窗根儿底下跑。

丛家在后边低喊:“杨毅你别过去,让主任看见。”

还没等她追过去,顺窗户扬出来一杯茶水,幸亏她反应快躲得及,没被当场浇成茶蛋。

“我靠…”她惊甫未定地拍拍胸口,陈守峰太没公德心,这隔夜茶水倒出来,难怪教导处窗外的花都一副未老先衰相,敢情吃茶叶长大的。她嫌恶地绕过被水浸湿的土地,寻了块儿理想的地点蹲好偷听。头上有窗台挡着,再有水倒出来也不怕。屋里先是让交待情况的命令,跟着是5班男生尿叽叽的诉苦声,说自己好好打球就挨揍,插进陈主任深明大义的话。“他抽疯啊好么应地就打你,他咋没打别人呢?”挨打的男生很冤很冤,他想说季风真是抽疯,又一想这话说出来不仅会挨季风的揍,搞不好连主任都会动手。所以他又把怎么怎么分组怎么怎么进球怎么怎么就被季风一拳擂过来了这点事拉拉杂杂讲了一通,季风始终不发一言,全凭人一面指控。陈守峰大叹最近校园风气混乱流氓行为滋长大白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就骂人打架云云。最后因双方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形成恶劣影响,处分免了回家自己反省,第二天交检讨书,当头各打一手板赶出了办公室。

杨毅连忙往回跑,和于一先后跳窗户回了班级,丛家穿着校服裙子,从正门绕过去,等她进来的时候,二年6班已经一团混乱,骂声不绝于耳。“…阻篮他妈逼呀!有他那么黑的吗?这搁场上吹他两张红牌都不冤。不就是一玩儿吗?还他妈跟我整这阴招,拿肘子拐,我要不闪得快点儿鼻梁骨干蹋了。”吵吵最欢的是张伟杰,这胖子右胳膊被纱布裹得密密实实,一看就知道是六中校医四眼大娘的精心手笔。

“那小子我看他就不顺眼,戴个眼镜斯文败类似的还他妈打球呢。”其它几个男生和看球的女生也都忿忿地搭腔。

“就是啊,出的都什么招啊?能玩就玩不玩滚下去得了…”

“他一天最能装,找挨淬!”

“有什么好装的,六中这么两个半人谁不认识谁啊…”

“别骂了!”杨毅坐在于一的座位看着一言不发的季风,“那王八蛋也让四儿削够呛。”

被打断话的不巧是李思雨,挺不乐意地撇撇嘴。“结果还不是连季风也得跟着处分。”

“够意思噢四儿!”张伟杰横过桌子拍拍季风肩膀。

于一站在一边眼神探究,季风忽然抓起校服外套离开座位。“杨毅帮我写检讨书。”他说。几步走出教室,把门口的丛家撞了个肩膀生疼。

咋回事儿啊?杨毅仰头看身后的于一。

杨毅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在里边呢。”

于一推门进去,季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低头接着拧鞋底的铆钉。杨毅也跟进来,看见他手里的鞋露出惊讶之色,季风自打过了一米七就开始往篮球事业发展,这双足球鞋已经不穿好多年,上次出场是在帮万明启修理一个情敌的战事中。

“关门!”季风抬头瞪她一眼,“玻璃管儿尾巴啊?”

杨毅吓一跳,转身把房门带上,蹭到季风跟前弯下腰平视他的眼睛。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季风把眉毛拧成一根小麻花。“你有病啊?”他撇着嘴问。

“你有病吧?”杨毅见他总算有正常的反应了,才稍微放点儿心,在他身边坐下。“你干什么拉拉着脸?卖酷啊?外裤还是内裤?”

“死一边去啊。看出来我不爽就别在这儿恶心我!”他把鞋丢在地上,又拿另一只,顺便告诉于一,“别鸡巴又在我屋抽烟。”

于一臭着一张脸,把烟从嘴上摘下来。

“你干嘛火哧燎的?到底咋了?”杨毅不死心地从他手里抢走鞋连带成功地夺得了他的注意。

季风握着螺丝刀子恶狠狠地咬牙说道:“我现在就想揍谁一顿。”

“别激动。”球鞋乖乖回到他怀里,杨毅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坐到床尾。“咱还是走吧,”她对于一说,“他今晚可能会变身成狼人。”

“你走吧,”于一笑露一口白牙。“我打算今晚跟这儿住下了,出卖肉体给你套点儿情报来。”

“委屈你了。”杨毅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你俩滚一边唱大戏去!”季风危机感顿生。

第二天在早点铺,于一只说了“叫叫”二字,杨毅就拖着“啊”字长音若有所悟。她的脑子转速不慢,只不过装的东西太多,不点不通,一通则全通。原来球场上被海扁的那个小眼镜在走廊里说叫叫儿风骚,靠,早知道就不拦着季风,让他直接废了那厮。

杨毅问:“于一你说咱们四儿想怎么着?”

于一简单地回答:“他告诉你别掺和,要不打死你。”

杨毅又问:“他想追叫叫儿吗?人家不会同意的,他追不上。”

于一叹道:“所以他才闹心。”

“大哥我不是空气,你们能别当着我面儿讨论这事吗?”季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杨毅噗哧一笑,夹起一个小包子放进季风的碗中:“小四儿啊,不是我说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你直接跟姐说不就得了,还非得跟于一秉烛夜谈,俩大男生聊些情呀爱呀的不嫌恶心。”

“你不恶心!”

“把小眼镜打成那熊样她知道吗?让陈守峰拎去像训孙子似的训她知道吗?喜欢人家不说才恶心。”

“少叭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