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不是电脑游戏吗?还不如街机呢。”

“你家那是小霸王,算什么电脑!学校微机房那样的电脑你懂不懂?”

“那有啥意思!”还不就是狼吃小羊的键盘游戏。

“你没事儿别老看漫画,也看看报纸。跟个农村人似的。”

“靠,说俺们刺儿是农村人!”

拌嘴声,起哄声,于军和牟老刀的谈话声,各自不让人地充斥在耳边,于一唉声叹气。“靠,这他妈还是病房吗?”

“别吵吵!”翅膀滑溜溜地打圆场,“下午我领你俩去开开眼。”

“等我好了再去。”人残心不残的于一趁机要求。

很可惜没人理他。小何接完电话回来跟于军牟老刀讨论起于一的车祸,几个小的瞪眼儿听着,当事人却事不关己地眯起了眼。牟老刀看他一眼。“算了,还是等他能吃东西了自己说吧,咱几个这么瞎猜也不是个事儿。”

杨毅坐在窗台晃悠腿。“护士刚才来说要是刀口不疼明天可以下床溜哒溜哒了,是不是明天就能吃东西了?”

“怎么可能让!”翅膀把苹果咬得咔咔响。

“不用管他们让不让。”于军挑着眉,“当年我那些管子一拔,该吃吃该喝喝,啥也没担误。”

“嗯,”牟老刀嘲弄地说,“嘴瘾过完这顿折腾,到底儿又挨一刀,又是清肠又是洗胃啥的,好悬没给小凤子吓犯病了。”

“啥时候事儿?”小何知道自家师父素来不按章法办事,想不到连命都敢拿来折腾。

“刚从前线回来的时候。就这体格子都住了两个来月院,身上的弹片得有小半斤,穿胸贯肺的…”

两个老战友一唱一和又唱起了陈年老调,杨毅是最配合的听众,不停地问问题引出记忆中的情节,季风头回听讲也是兴致勃勃,翅膀哎哎哎地唤于一。“你看他俩…”看杨毅和季风听故事的表情,好像比故事本身更有意思。

护士进来给于一拔点滴,宣布下午可以适量进水,于一马上让人拿水来。翅膀乓乓地敲着空矿泉水瓶。“莫有喽!”

“去买。”伟大的病人颐气指使。

于军起身掐了烟张罗出去吃饭。“吃完了买水回来。”

“刀子叔。”翅膀狡猾地眨巴眨眼。“市长连顿中午饭都没供?真不讲究!”

牟老刀逗他。“你请我们俩吃不一回事儿吗?”

翅膀一脸奸人相。“我挎兜这几个小钱还不够您二老塞牙缝呢。”

“这我得训你了大非,家开那么大买卖你怎么一提钱就认怂!”

“那也不是我的。等我挣钱的,满M城可你们挑,天天调样吃,你看我含不含糊。”

“妈的,这还有个市长公子的样。”于军一笑得眼角都是皱纹。

“牟大爷,”于一越看越纳闷,“我爸今天咋回事儿?”

“看出来乐啦?”牟老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还真是知父莫若子啊。”

“嘴都咧到耳丫子去了。”一点形象都没有,谁看不出来啊。

“这不开了好买卖吗?”

于一抿嘴,对这种敷衍不甚满意。

“走走走,吃饭去。晚上回来再唠。”于军拿起搭在床头的西服外套,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给你留个人?”

“你说呢?”于一没什么好气儿。

“我在这儿吧!”杨毅报名。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反对。

“我不饿。”她还在争取。

“你可是不饿了,”翅膀盯着自己变成壳的零花钱,“半拉小时四五斤果冻干进肚了,也不怕吃疡食。”

“嗯,一点也吃不下去了,你们去吃吧。我看着他。”

“你这缺心眼玩意儿!”季风到底没忍住骂了出来,“他现在不能下床一会儿上厕所你给接啊?”

于一笑得捂肩膀直哼哼。

“哦。”在众人的笑声中杏眼半垂,脸也红了,不好意思地偷看于一。

“含蓄点儿~”翅膀用肘子拐季风。

“这帮孩子!”牟老刀一巴掌拍上季风,拍得他一个踉跄。

于军又开催了。“商量完没有?”

“还是我在这儿吧师父,我早上去接你的时候才吃饭,这会儿不饿。”

“你晚上还得出车,过会儿就往厂子打个电话,看谁有空过来轮班儿看他几天,”想了想又迟疑地问儿子,“要不还是给你二姥接来吧?”

“不行,”于一直接否决,“二姥知道我妈就知道了。你不想混啦?”

于军眼一瞪。“小逼崽子你要不是已经骨折了老子就亲自动手。”

“反正不能让二姥来。”

“你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来天你都不着老太太面儿啦?”

“出院就没事了,这阵子就说我在林溪住。”

杨毅摇头。“你妈往家打电话找不着你呢?”

“生日那天中午她才打过电话。”

牟老刀跟着劝人,“再说你爸都没怕你妈说他没看好你,你怕啥!”

“没事儿没事儿!”翅膀拍拍手,“兄弟,在你出院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又转向于军,“叔,于一就交给我吧。”

“你大爷的,有你在这儿我还能出院吗?”

“你少说两句话吧。”季风眼见于一中翅膀的毒计,善良地警告,“越说嗓子越干。”

于一靠了一句,果然不再说话了。

“车钥匙给我,”于军向小何伸手。“你们这几个小崽儿吃完饭都回学校上课去,今天开业人海了去了,就别跟凑这个热闹了。自己家的哪天玩不行?”

“哦,对了师父,紫会计刚才来电话…”

“回来再说。”于军接过钥匙转身出去了。

“真的,你们这咋都没上课?于一多大的功啊整这些人来探病。”

“刀子叔你这还看不出来吗?他俩根本就是借机不想上课,不用管。”翅膀看得很明白。

“大哥请问你有啥资格说俺俩?”

说笑声远去,小何还咧嘴傻笑。

“何哥,”于一轻问,“紫会计说啥?”

“没啥大事儿,师父护照快过期了,紫会计说这个月要是不用下个月得换新本儿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小把红花在门缝里摇摇晃晃,里面的人疑惑地瞪着眼。“谁啊?”

杨毅伸脑袋一看,摆设没错,不过人很陌生,空床上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对面病床上一个打点滴的老太太。仰头看了看门牌号,316!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走错屋了。”退出来走到隔壁,惦脚从门窗往里看,确认没错之后才敢推门。

于一身子底下堆着枕头,斜靠在床头抽烟。一个灰毛衣的男人在床头柜前捧着饭碗埋头吃得正香。

她直接走进去把花扔到床上,一屁股坐到于一旁边。“走316去了。”扫了她送惊喜的兴致。

灰毛衣大概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人探病,略显好奇地看看她。“是不是过了看病点儿啊?还让人进来吗?”

“就跟打更大爷说人快不行了,来见最后一面。”

她说得贼顺口,于一听得直翻白眼。“怎么才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

“你不过来听完故事晚上能睡着觉吗?”随手抓过一朵小花,“十冬腊月在哪整两根串红?”

“教导处花盆里种的。”

“靠,偷到教导处去了。”

“施凡生那小人!上次公安局来人的时候他就记住仇了,终于逮着我今天下午在走廊跑,让我去教导处面壁。这么点小事就让去面壁,不是借机报复是什么?”

“你在走廊跑啥?”

“啊?不知道是5班还是6班的球轱辘出来,我一脚卷起来给走廊玻璃干碎了…”

灰毛衣一口饭险些从鼻子喷出来。

于一替她庆幸。“让你面壁主任真是心情好。”

“嘿,我站了半节晚自习趁老密出去查岗功夫就跑了,还揪了一把花。一盆里揪一根,一共十来盆呢,摆一排,看不出来。”她得意洋洋,从他手上夺过花找瓶子去插,发现床头,窗台上,还有椅子上都摆放了各种鲜花,统统是那种大得夸张的花篮子。再一看对面床底下堆满了水果牛奶,瓶瓶罐罐的保健品。“这一下午屋没断人吧?”

“嗯。”吃饭的放下了筷子,“全医院就没有这么热闹的病房,护士都没好眼色儿,一劲儿警告不行影响别人的病房。这家伙,不管平时有没有来往的,十分钟一个五分钟一个,给这屋整得跟个鲜花礼品店似的。哎?我就纳闷了小锹,他们都咋知道你住院的呢?”

“这种事儿传得还不快!”杨毅把串红插进一个花篮里,跳上窗台坐,“你这正好给想溜须你爸那些人提供机会了是吧?”

“你还别说,来的那些没见着师父都真是悻应应走的。”饭盒扔进垃圾筒里,灰毛衣伸手到于一床头拿烟,“靠,就一根了!烟囱啊?”

“他是大烟鬼。”杨毅揉着手边的花瓣,整这些花,再把病房干缺氧了。“也不挂个条写上名,回头你爸都不知道是谁送的咋还人情。”

“我爸没打算还。”他费劲地侧头看她。也不是花圈还挂个条!“过来坐这边,我拧脖子刀口疼。”

她坐到床边,歪着头嘻嘻笑。“你也知道疼?小何说你进手术前还问‘不开刀行不行?’嘿嘿…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我不是生物啊。”

“你不是神吗?”

“靠~”真对付不过她。

“现在嗓子不疼了是吗?上午时候说话跟做贼似的。”

“刚拔管的事儿。”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是意外吗?”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自己撞的人还是人撞你还不知道吗?”

“我疯了吗去撞人?”

“那就是有人撞你了。”她咬牙,“是不是雷管?”

“妈的!”灰毛衣噌地站起来,“王八蛋活拧歪了!他是他妈了逼呀谁都敢动!他…我操他妈!小锹你放心,哥儿几个给你废了个姓雷的。”手机掏了出来,“我给利哥打电话让他码人。”

杨毅吓得一缩脖,好一个点火就着的二踢脚。“还是等于叔来拿主意吧。”

“新店刚开业,明天省里还来人,师父这两天差点没连轴转,倒不出功夫办他。这事儿哥儿几个就做主了,别看那逼在东城人五人六的,在咱家他啥也不是…喂,利哥?我大刚,喂?你在哪呢…听不清…”

于一低声说:“别让他打。”

杨毅得令,一把扑上去抢下电话。

“小锹你就别管了…”他按住杨毅脑袋要夺回电话。

“疼疼!”杨毅急叫,“你们先别急啊,事儿还没弄明白就冒冒然去,该给于叔惹乱子了。”

“靠!不能惯着王八蛋,蹬鼻子上眼了还。”

杨毅把电话撇给于一,他接过来说了几句挂断。“

“哎哟哎哟给我捂扎一身儿汗。”杨毅推着大刚坐回床上,“你说你急啥,话还没说完呢。”

“何哥和利哥都交待过了,”大刚又站起来,“只要小锹说不是意外,哥儿几个马上动手办了雷管。跟你说实话小锹,这事儿师父早就怒了,今天上午牟局来剪彩,师父跟他说你出事儿,压火捏得手指节嘎嘎响。”

“刚哥我知道你们都想给我爸和我出气,不过雷管现在还真不能动。”于一半眯着眼,“雷管办他个人不难,那你不寻思寻思,要给他灭了东城这些混子咋办?没个框不散沙了吗?加上雷满江也出来了,还有刘长河,雷管好么应的去踢他,连牟大爷都不知道这中间出了啥事儿。反正雷管现在要一下没了,这帮人指定要闹起来,你们说到时候谁脑袋最大?”

“警察。”杨毅回答。

于一点头。“牟老刀为啥特地绕过来看我?靠,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公安局长亲自探病!他是给我爸压火来的。人家战友二十来年他不比谁都知道我爸啥性子?要不把话先咬死了,我爸不带放过雷管的。”

“那照这么说姓雷的还没人敢碰了?”大刚急了。“有啥不好管的?师父和牟局这俩万儿摆着呢,指个人出头接手不就行了。干脆就势还给雷满江得了,有不服的让他先找哥几个说话。”

“啊!”杨毅惊呼,“雷管能不能就是怕这种就势才慌了对你下手?”

“我说这事儿跟雷管有关了吗?我是过道时候撞到一个横穿的摩托车后轮上甩出去的。”

“后轮?靠~”杨毅低声骂了一句,“白唬一溜十三招是你追尾。”真走事故科的话他这算责任方,得给人赔钱。

大刚也没火了,狠狠掐了烟,好像为没理由收拾雷管感到遗憾。

“嗯,”于一睫毛微掀,“是追尾…”

“晚上骑车注意点儿,那么快干啥?”大刚拿起外套穿上,“正好你在这儿我出去买盒烟,要不还得去找护士过来看,靠,那几个小护士脸板得跟俺们住院不给钱似的。”他嘟囔着走出去。

杨毅盯着于一发问:“你还有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