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听她提赵沛航就脸色一沉:“你跟他很熟?”

“还好,一般熟。你的命能救回来,毕竟也有他的功劳。”

他轻轻哼了一声,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原来是因为我……”

舒眉想起自己之前关于赵沛航暗恋他的那番推论,突然感觉她仿佛在成人之美。

陆潜这九死一生的,会不会醒过来连性取向都改变了?

她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赵沛航,通报这个好消息?

陆潜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全副心思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比他软很多,这样翻来覆去地照料着他,竟然让他有汹涌而又原始的欲念从心底冒出来。

护手霜涂完了,舒眉站起来,忍不住交代他:“康复中心这里很干净,不要再有洁癖似的一直洗手了。”

他躺在床上的这三年,她都有仔细帮他做皮肤保养,两只手本来已经作养得又细又白了。

没办法,谁叫她就是喜欢他这副好皮囊呢?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没有了,她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他也不辩解:“你不肯睡进来,要不要到你爸妈那儿去住两天?”

“我爸妈?”

“嗯,我听姚叔说,他们住的房子,离这里不远。”

舒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在老家啊,你说的那是你出事儿的时候,他们飞过来看看情况。那房子……是我的嫁妆。”

说起来她又恶龙咆哮:“你能不能别惦记我的不动产了!”

好吧,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嫁给陆家这么富贵的人家,她的嫁妆居然只是一套又破又老又小的老公房。

父母拿出毕生的积蓄,为的是不让她在婆家受欺负。可要是让陆潜和他妈妈看到那套老房子,不欺负她也要笑掉大牙吧?所以她干脆从没告诉过他们有这个房子的事,反正他们也不在乎。

她感激父母的用心,这房子成不了她的底气,却可以成为她的退路。

就算真的跟离婚,陆家什么也没给她,至少她还有个栖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

陆潜出事的时候,她爸妈来就住在那房子里,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对她是个安慰。

她以为那时人仰马翻没人会留意到呢,原来姚叔还记得,现在陆潜也知道了。

还有多少事,也是她在自欺欺人?

陆潜果然又勾起唇笑。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掉他那笑容:“说你呢,还笑!”

他攥着她的手,像刚才她给他涂手霜时那样轻揉着她的指尖和手背:“你多久没去看过了?去看看,要是觉得好,就住两天再回来。”

搞什么鬼,他难道还给她把房子翻新装修了?

不会是打算把她房子给卖了吧!

这么一想,兹事体大,她赶紧开车去房子里看看。

这套老公房是九十年代中期建的,以前都还有点福利分配的性质,单位职工后来二手、三手卖出来,价格都不高,而且因为都是自住的,保养也不错。

小区不大,周围配套却很齐全,家的氛围很浓。

舒眉对周遭环境其实谈不上熟悉。上回爸妈来住,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就没来过几次,回忆起来都有点恍如隔世。

以往过年还会回老家去吃团圆饭。今年春节那会儿,陆潜其实就有点要醒来的征兆,假的警报拉了几次,大家也不知道是凶还是吉,都不敢走开,她就连这顿团圆饭也没吃成。

眼看这今年又过了大半,粗略算算,也有快两年时间没跟家人好好聚一聚了。

不,应该说是陆潜出事后的这几年,她都没能安心跟他们坐下来吃顿饭。

总是心不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不让爸妈说出那种“为了她好”的提议来。

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奇葩,离婚的事她自个儿提可以,别人却不准提,哪怕是父母也不行。

好在她爸妈自己也有本乱账,不好意思管她太多。

想到这些就有些心不在焉。

开门的钥匙都忘了是哪一把,试了半天终于插进去了,结果拧门的同时门从里面被拉开,打了个照面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在这儿?”

徐庆珠也拍着胸口:“是舒眉呀,我还当是谁呢,吓我一跳!来,先进来再说。”

进门就看到林超群也在,正坐在餐桌边准备开饭。

她有些不自在地叫了一声:“爸。”

“舒眉来了?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

她跨过脚边的行李箱子。“不用,我吃过了。”

东西都还没整理,可见他们也没来太久。

徐庆珠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带了酱牛肉来,你最爱吃的,切一点给你尝尝?”

老妈做的酱牛肉味道好,就是光吃太咸,舒眉只好又盛了碗饭坐下。

不知该说什么,一家三口都有点沉默。

“妈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叫我去接你们。”

“不用接不用接,陆潜专程派了老姚去接我们来的。你这孩子,陆潜醒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陆潜?”

“是啊!”林超群是个急性子,“你这孩子,陆潜醒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没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老姚来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舒眉就不吭声了。

林超群不知道又说错了什么,反正在这个女儿面前他一向是没辙,只得看向妻子。

徐庆珠笑笑:“你不是经常念叨奶酒吗?我们这次又给你带了,要不要喝一小杯?”

“妈,我开车来的。”

“喝一点不要紧的,晚上就住这里别回去了。”

“是啊,这两年你辛苦了,我们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就住一晚再走吧!”

林超群说完就看到女儿漠然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不对,赶紧默默扒完碗里剩下的饭,起身拖着腿回房间去了。

舒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声问母亲:“爸爸他……腿还是不好?”

“中风留下的,哪有这么容易好啊。”

“血压控制得怎么样?”

徐庆珠叹口气:“不是太理想,这两年血糖也不好,已经影响到了肾脏,医生让到大医院看看。”

舒眉冷笑:“我以为你这回带他一起来还是怕他趁你不在又悄悄回去找那个女人呢,原来是要带他来看病。”

“舒眉,你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爸爸。”

是,再说下去,只会令妈妈伤心。

“妈,您自己身体怎么样?别光顾着照顾别人,自己也要爱惜健康。”

“我知道我知道,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徐庆珠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还是拿杯子给她倒了杯奶酒。

“你爸现在也不能喝酒了,他难得去一趟酒厂,带回来的都给你留着,慢慢喝。”

舒眉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她的确是喜欢这个味道,以前爸爸的酒厂就酿这种酒,特殊的香气深植在她记忆深处,现在她也做这行了,所有好酒都变得有借鉴意义。

要不是爸爸当年不管不顾地离开家,妈妈又怎么会把原本属于他们家的酒厂卖给陆家?

酒的味道没变,但终究意难平。

徐庆珠看她这样,以为她是累了,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陆潜醒了不是好事儿嘛,最近还那么辛苦吗?”

有种瘦叫“妈妈觉得你瘦”,她上秤的体重可一点都没少。

最近不算轻松,不过比起之前他躺着的时候还是好多了。

“妈,我没事儿。老姚到底怎么跟你们说的呀?还有这房子……”

她进门时就发现了,房子里面真的重新装修过了,非常干净明快的风格,早不是原先买来时那乱糟糟的模样。

“房子的事我们上次来就跟你说过,我跟你爸想在走之前帮你把房子翻新一下你将来好住,你大概没放在心上。”徐庆珠叹了口气,“也是,那时候陆潜刚出事,你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千头万绪的,我们跟你提,也进不了你的耳朵。”

将来好住……什么将来呢,当然是跟昏迷不醒的陆潜离婚后的将来。

照顾成为植物人的丈夫是情分,不顾而去是人之常情,古语不就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况,陆潜是为了什么出的车祸?她就算不管他,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看这三年来她都没到这房子里来过,就足以证明她从没想过把这里当做退路。

哪怕一次,都没有过。

第7章

夜里舒眉就留下来住。

她跟老姚通了个电话,他已经在康复中心陪着陆潜,绝口不提怎么去接她爸妈的经过,只交代:“你就在那儿住一晚,好好陪陪你爸妈。陆潜这儿有我看着,放心吧!”

“他……”

“这就是他的意思,还让你代他问你爸妈好!”

冷漠的男人突然变得这么贴心,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连妈妈也说:“老姚来接我们,说是陆潜醒了,想接我们过来住一段时间,我们也挺意外的。怎么样,他醒过来后,还好吗?”

“您是想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变成傻子吧?”

“呿,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儿好的!”

林舒眉笑笑:“没事儿,妈,你放宽心,他好着呢!”

除了不记得她了之外。

她看到妈妈头上新冒出来的白发:“妈,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或者干脆就别回去了,这里什么都有,我也方便照顾你们。”

“不回去,家里的牛怎么办?”

“管他怎么办呢,又不是咱们家自己的牛!”

父母经营的牧场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其实也早就是陆家的财产了,他们不过是帮陆家打工而已。大不了让陆家再找人来接手就是了,她妈妈辛劳了一辈子,总要退休养老的吧?

这种赌气似的话,小舒眉才七八岁的时候就会说了,那时他们家的酒厂和牧场刚被陆家收购不久。

近两年好久没听她这么说,徐庆妹觉得又亲切又好笑:“我们哪里就老到要你来照顾了?你啊,现在最重要的是顾好自个儿,别再受委屈。陆潜好不容易醒了,你们小夫妻俩也要好好过,这样我跟你爸就安心了。”

他们安心,舒眉心里却有些惶惶的。

这时候才提要跟陆潜离婚,他们一定不会理解吧?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她以为拿瓶奶酒就算了,结果林超群拖着一条不太灵活的腿,默默用各种食材和特产塞满了她车子的后备箱。

林超群搓了搓手:“都是家里带来的,很多都是你爱吃的,留着你和陆潜慢慢吃。”

说完又拖着腿上楼去了。

舒眉看着后备箱出神。真是难以想象,老姚去接他们也就一两天时间吧?他们怎么准备出这么多东西还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妈妈还熬了很浓稠的粥,说是放了人参和茯苓,健脾补气,适合身体虚弱的人进补。

舒眉闻了一下就被那味道给顶开了。

喝药还来得快一点儿,陆潜那张刁钻的嘴巴不一定肯吃呢!

舒眉先开车回了趟酒庄,本来是打算把那些家里牧场带来的奶制品、酒和肉类都交给顾想想。她是个味觉敏锐的吃货,大学寝室里只用一个空气炸锅就能翻出三百六十五个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这些好东西交给她才不浪费。

谁知顾想想也要回家一趟,只能帮她先分门别类放进地下室和冰箱。

“过一段时间陆潜就回来了,家里多了张嘴,这些东西正好够你们吃的。”她如是说。

舒眉盯着手里的保温桶,这里面的粥,他今晚还不一定肯赏脸吃下去。

回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不确定陆潜吃过饭了没有,不过他吃的都是康复中心配送的营养餐,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倒是她有点吃腻了那些没有味道也没有油水的大锅饭,从酒庄出来的时候顺手捞了一坨爸爸做的甜烧白。

感谢科技进步带来的便利,现在都自家做的吃食都能用真空袋封口、用冰袋保鲜了。

还有一张煎饼,打算等会儿晚上饿的时候卷着甜烧白里吃不完的肉再慢慢嚼。

陆潜不在病房里。

她问了一圈,值班的护士说,这个时间他大概率是在活动室。

陆潜并不是个很合群的人。

以前单位科室年轻人多,也会约K歌和露营烧烤之类的活动,他都不怎么参加。

直到那个人来了之后,才变得不一样。

上下两层都有活动室,舒眉找到其中一间大的,大概是在放电影,都是年纪大一些的人在观看。

这个康复中心治疗费用不菲,且很多病人本就是流动的,治疗时才来,平时都住在家里,因此住院的病人并不多。

她又绕到楼下,这个活动室面积小,却有里外两间,她只看到里间亮着灯,虚掩的门显示里面是有人在的。

其实本不可能有什么秘密,然而舒眉推门的手却还是犹豫了。

不要又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像当年一样。

“哇,好漂亮啊!”

“太厉害了!”

“这样就行了吗?”

活动室里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舒眉这才推开门进去,竟然看到陆潜身边围绕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看来是姐姐带着弟弟。

他依然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块画板,画的好像是城市日落的景观。

没有像样的画笔,三个人手上却都沾满了颜料,不用说,这幅画肯定就是他们的作品。

陆潜本来一直很安静,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情绪,回头看见她来了,脸上的神情一松:“你回来了?”

舒眉又走近些,弯下腰看着那块画板:“这是你们画的?”

“对呀,大哥哥教我们画的,厉害吧?”

个子小小的男孩大概只有六七岁,嗓门很大,一脸骄傲。

舒眉看了看他身上已经被颜料染得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服。

旁边的姐姐十一二岁的样子,很懂事,细声说:“妈妈说这个是水性颜料,很好洗的。”

“你妈妈呢?”

“在做治疗。”小男孩扬手往外指,“就在那边。”

所以丢下两个孩子跟着陆潜混。

不能怪大人心大,有时也是没有办法,假如家里没有其他人照看孩子,大人即使到医院或者来做康复,不也得带着他们吗?

眼前这幅画是画的真好。

倒不是说有多么高明的技巧,而是仅仅用手掌和手指、有限的色彩,就画出那么完整而有层次的画面来,画画的人多少有点天赋。

她又看向陆潜:“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