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曾经就是她家的酒厂,后来卖给了陆潜的妈妈。

像这样经过简单改造,连带旁边的果园一起建成的酒庄,如今在贺兰山下有很多,陆家这个一个绝对是最早的一拨,后来更成为千里之外的明珠酒庄的雏形。

明珠酒庄算是这个老厂的一次扩展,真正的老瓶装新酒。

当时高月追唐劲风正轰轰烈烈,想了点法子把他们法学院一拨人也给一块儿带来了。

朝夕相处,患难真情,效果还是挺好的。

酒庄算是两人的定情地之一。

所以历经考验之后要结婚了,旧梦重温一回,是人家有情人之间的浪漫。

“既然来了,那就我带你们去吧,反正我本来也要到酒厂去看看的。”

“那就太好了啊!”高月拍拍手,“我还想着,要是酒厂的门卫不让我们进,我们就翻墙呢!现在有小老板娘带着,看谁还敢拦我!”

“就算没有老板娘,也没人敢拦你。”唐劲风按了一把她的脑袋,又看向舒眉,“你一个人吗,怎么不见陆医生?我听说他醒了以后恢复得不错。”

“嗯,还好。”

可能是为了逃避过去,陆潜醒来之后,她没让以前的朋友到家里探望,也没有把性情大变的陆潜带到他们中间去。

她怕自己应付不了那些疑问和难堪。

“你还是打算离婚吗?”高月问。

她跟顾想想一样,知道她有过这样的想法。

虽然表面上看不至于此,但她也算是过来人啦,感情的事冷暖自知,不是当事人又怎么会完全明白?

“是,还有一位舒律师特意给我递了名片,好像是唐律师你的合伙人。”

“舒诚啊?”高月哈哈一笑,“他真的就是哪里有缝叮哪里啊!你们讨论过舒眉的事吗?”

唐劲风说没有:“在正式接受委托之前,这都属于个人隐私,舒师兄很有职业操守,即使是跟所里的同事,他也不会随便谈论。”

“那倒是,他业务能力和职业道德是没的说的,舒眉你要真有需要可以放心找他。不过他好像专门打豪门官司的,离婚啊,争产啊,怎么会盯上舒眉你了?”

“他有朋友刚好认识我。”

“刚好认识你,还知道你有离婚的打算,那应该不是一般朋友吧?”高月露出八卦的表情,“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我见没见过。”

舒眉推开她凑过来的脸:“没见过,不认识,就是一般朋友,跟你差不多。”

“哇,舒眉好冷漠,只当我是普通朋友!”

唐劲风道:“她当你是普通朋友就不错了。”

“明明我投资酒庄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的……嘤嘤嘤!哎,对了,你要是跟陆潜离婚的话,酒庄怎么办,归你还是归他?”

感情上来说理应是归舒眉的,陆潜不懂酒,捏在手里怕是捏着捏着就成了负资产,最后跟如今很多企业一样,只能卖地填亏空。

那多可惜啊!

但陆潜有个那么不省心的妈妈,怕是不会轻易便宜了外人。

“这个我也有疑问。”舒眉道,“酒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跟想想也有股份,到时万一我争取不到,要怎么分割,可能还要靠律师给我出主意。”

高月一把抱住唐劲风的胳膊:“听见没,你的高光时刻到了!不是整天要开发案源吗?林总这么优质的案源就在面前,还不赶紧接下来?”

“这是舒诚的案子,他要是知道我中途截胡,要气得从家里飞过来了。”

唐劲风拿出手机,找到舒诚的号码递给舒眉:“处理婚姻关系下的企业财产分割是舒师兄的专长。如果要正式委托,不妨先打个电话给他,他会先做尽职调查,有什么困难,都会一一帮你解决的。”

林舒眉低头看着那只手机:“大过年的,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高月说:“哪儿啊,他见了案子就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就怕你不打给他呢!”

“好。”舒眉接过手机,“我来跟他说。”

第32章 白诗南

舒眉跟高月他们说话的时候,楚格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给他们冲茶。

当地牧民常喝的奶茶,用的是自家产的牛奶和砖茶煮出来的,配上起酥的馅饼和奶皮子等点心,热腾腾的,又暖胃又解馋。

舒眉和高月都爱喝这个,他就给她们杯子里斟满。

巴彦家又留他们吃饭,手把肉管饱。

舒眉跟高月他们约好了去酒厂的时间,才带着一肚子羊肉和奶茶告别主人家往回走。

“没想到你真的要离婚。”

走在路上,楚格才又开口说话。

不同于之前的寒暄,他话里带着一丝郑重。

大概也是听明白了她跟陆潜之间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嗯。”

舒眉只是随意答应了一声。

“那……你离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啊,争家产,然后继续当富婆,这就是人生理想。”她朝他笑笑,“你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我知道这里很多人都觉得我嫁给陆潜是为了钱呀,最后拿不到应得的财产岂不是很丢人。”

楚格低下头去:“我没这么想过。”

“那要谢谢你,因为连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她朝前方一抬下巴,“我到了。今天很开心,要不是你带我骑马,还有去巴彦家,我也不会遇到我朋友他们,现在还麻烦你送我回来。”

“别这么说,过年本来就应该开心一点的。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我要去酒厂。”

“那我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有车,还有我朋友他们,不用麻烦你了。”

“舒眉……”

你以后会回到这里来生活吗这种话,他没有勇气问出口。

怕听到否定的答案,也怕她要真的说愿意回来,自己又成了剪断她翅膀的刽子手,他承担不起。

其实从舒眉考进理科重点班继而考入985大学开始,他们的人生已经分野,并不是一段经历,或者一个鼓起勇气才能问出口的问题能够左右的了。

“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她站在自家门口朝他挥挥手。

她也有点累了。

其实他想问的问题她也知道,她现在就能告诉他答案的——

不会,她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生活了。

走进自己家的院子,林舒眉隐隐约约觉得门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像是一个人。

再走近一些。那个人居然站了起来。

天色早就黑下来了,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也没有立刻朝他走过来,似乎是坐的久了,腿脚都麻木了,身体也像冻得厉害。

“舒眉,是我。”

声音磁性而带着一点暗哑,不是陆潜又是谁?

她惊讶极了:“陆潜?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似乎真的抬手看了一眼表:“八点。”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一开始确实觉得很难熬啊,度秒如年,可后面大概太冷了,思绪也有点被冻住,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

“你疯了吗?”舒眉怒道,“你知道现在几度吗?不怕被冻死在这里?”

本地气候特征决定的,他们这儿就是昼夜温差非常之大,白天有阳光好像已经有春天的感觉了,到了夜里又滴水成冰。

“还好,咳咳,不算太冷,咳咳……”

他咳嗽咳得她心烦意乱:“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家里没人?”

“不是。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见我。我不想让你爸爸妈妈为难。”

舒眉嗤笑了一声:“你坐在这里,就不让人为难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完我就走,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小说和电视剧里说这种台词的人,最后肯定都不会说完就走。

两个人沉默的对峙了一会儿。

徐庆珠在屋里似乎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开门出来一看,也惊讶道:“陆潜?哎呀,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啊?来来,快进来,外面冷。”

之前就算有怨愤,也被开门这一刹那的冷风给吹散了。

哪有让人在自家门口挨冻的道理?

舒眉拨开陆潜走进屋子里,一头就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半天都没有出来。

她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又是走路又是骑马,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现在一定是满面尘灰烟火色,像卖炭翁似的,他偏偏还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陆潜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客厅中央,在门外冻得有些麻木的腿脚和双手这会儿才慢慢缓过来,又感觉到了血液的流动。

徐庆珠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很有礼貌地接过来说:“谢谢妈妈。”

林超群对他却没有好脸色,逼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害得我们舒眉还不够吗?”

陆潜沉默。

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平复他们心中的伤痛,但这句对不起似乎又应该是对舒眉本人说的。

舒眉终于匆匆洗过脸,把长长了些的头发抓到脑后,胡乱的扎起来,又换了件衣服才走出来。

父母留了空间给他们。

“说吧,有什么话要说?”舒眉问。

陆潜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反问她:“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认识。”

“他喜欢你。”

不是疑问,是陈述一个事实。

“陆潜,你能不能收起你那种奇怪的占有欲?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卖给你做私有物品了,跟什么人来往是我的自由!”

“不是占有欲。”陆潜垂眸,“因为我也喜欢你。”

因为喜欢,太喜欢了,才不想跟别人一起分享。

也因为喜欢,才能轻易地判断别人喜欢她时是什么样子。

她身边很多人其实都很喜欢她,偏偏她自己反而无知无觉,说自己没有朋友。

舒眉长吁一口气:“陆潜,如果你是要来跟我说这些,还是请你回去吧。可能你不知道,这几年,你妈妈不管是在生意上还是在生活上给我的束缚,都已经够多了。我现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不想再多加上一个你。”

她也知道这样的话伤人。夫妻之间评判对方的父母,无论何时都是大忌。

“以后不会了。”陆潜说道,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舒眉问道。

她尽可能的抑制住自己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没有正眼瞧那文件一眼。

“眉眉。”陆潜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这样的表情,她刚刚才在王楚格的脸上看到过,“我知道你在酒庄上投入了很多心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管理这个酒庄,其实你不需要靠婚姻来换取它。”

“你什么意思?”

他把文件又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一份是酒庄的股权转让协议,签了它,酒庄就归你所有。今后,就算是我妈妈也没有权利再干涉你的想法和决定。”

不管内心的情绪怎么汹涌,舒眉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妈妈让你来的?”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这份文件我已经让她在上面签了字,你只要签上你的名字就可以生效。等过完年回去,酒庄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经营。”

“陆潜,你……”

“眉眉,你让我说完。”陆潜说道,“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我也不想亲自面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以前是我太自私,以为忘记了过去就可以跟你重新开始,从没想过你没有失去记忆,你还记得所有事,不管是好的,不好的……”

他声音发哽,平静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去给你的伤害,你疼的时候,流血的时候,晕倒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反而还要你来照顾我。甚至醒来以后,我也给不了你像样的解释。所以如果现在这些就是你想要的,我想我至少应该给你。”

他深呼吸,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林舒眉,我们离婚吧。”

林舒眉,我们离婚。

上回他说这几个字,好像还是在两人激烈争吵后的盛怒之下说出来的。

她气不过,觉得不能落于人后,才似模似样地起草了离婚协议。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在冷战中把这个重磅炸弹扔到他面前,看到他难得震惊的表情,竟然感到一丝得意。

其实那是不对的。

她还是太幼稚了,无意中跟她最不屑的那种人做了同样的事,就是拿孩子当做了砝码,压迫对方低头。

难怪宝宝不爱她。

但当年陆潜跟她,竟然真的在表面上和解了。

跟以往总在床上和解不同,这回显得温情许多。

她说她想吃烤肉,他就在院子里烤了,跟她围炉夜话。

舒眉酒啊,林舒眉酿的酒。

有比酒更涩、更辣的液体跟着回忆一起冲上来,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它们逼回去,说:“真没想到啊,最后还是由你来跟我提离婚。”

“眉眉,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出这几个字。”

“是啊,是我想要的。”舒眉笑了笑。“你陆潜什么时候还关心起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舒眉拿起桌上的文件,“就像你说的,这就是我想要的。你话说完了?说完就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陆潜慢慢站起来,眼前的黑雾比刚才持续的时间还要长。

舒眉看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样子,忍不住出门问了一句:“喂,你没事吧?”

他摇头,脸色却已经是苍白至极,连刚才在外面受冻留下的一抹血色都不见了踪迹。

“我没事……”他强撑着往门口走了几步,到了门口又回头问,“你在这里要待到什么?几号才能回家?”

“总要过完年吧,还没决定。”

他点点头,身体的深处有疼痛催逼着他赶紧离开。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门关上再打开,门外已经没人了,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舒眉预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她松了口气。

这不是关心,就是……就是怕他倒在自己家门口,麻烦。

她回到屋子里,拿起桌上的那份协议书,法律条款特有的格式和法律用语都似曾相识,每一个铅字他也都认识,可看了半天都都进不了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