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眉……”

“陆潜!你现在还敢跟我大小声了是吧?也不看看是因为谁我才要做这么残忍的实验!你在我肚子里播种的时候怎么没跟我大小声呢,怎么只知道甜言蜜语哄人呢?”

她音量大概比他大了十倍,引来周围吃瓜群众纷纷行注目礼。

陆潜终于相信跟孕妇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她们永远是对的,如果她们错了,请参见上一条。

陆潜凭借自己这张脸还算好用,又去找护士要了一包葡萄糖和一个杯子,跟舒眉的那一份一起冲好了,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拿在手里:“这样可以吗?我陪你喝,先干为敬。”

他仰起头把自己那杯糖水给喝了,葡萄糖有种特殊的甜腻气味,像药又不是药,的确不怎么好下咽。

他都摆下同甘共苦的姿态了,她真不喝也说不过去……

做妈妈的辛苦现在才真的开了个头呢!

舒眉真是捏着鼻子喝一口歇一口这么喝下去的,喝完就忙不迭喊:“来来来,测血糖!”

“没有这么快,要先等一小时,测完再等一小时……”

“要等这么久?”舒眉扶着肚子来回转圈,“那去哪儿坐会儿吧,这么干等多无聊啊!”

要在平时,陆潜肯定会提议去他办公室,有地方坐,又有空调,且没有候诊区这么多人,比较干净。

可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敢把舒眉往他科室带。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上哪儿走啊,外边这么热。”

“那……要不找个咖啡店,到了时间再回来?”

“不要了吧?我又不能喝咖啡,现在蛋糕甜点也不能碰,去了让我干看着不是更难受?”

不过舒眉也有点好奇:“你怎么不让我去你科室坐坐?”

其实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到了时间测个血糖,他也能帮她做,然后给产科医生看一下结果就行了。连接生都能独立做到的陆医生居然没有大包大揽让她把这事儿交给他,还真有点出乎意料。

“啊,今天……不上班休息了,再回去好像不太好。”

“你这不是正常轮休吗?有什么不太好的?”

陆潜说不上来,撒谎本来就不是他强项,尤其是面对林舒眉。

她又提议:“要不去医院花园走走,那边树荫浓密,不会很热。”

“不,这个时间花园也不凉快,而且很多病人,还是不要去了吧?”

林超群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到楼下溜达抽烟,花园就在旁边,万一他们父女狭路相逢就不好了。

舒眉狐疑地瞥他一眼:“算了,就在这儿待着吧,哪儿都别动了。”

陆潜长吁口气。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舒眉测了血糖之后再等第二小时再测,这时候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徐庆珠先问她在哪里,一听她在医院就有点紧张:“你又到医院去干什么,你爸叫你去的吗?”

舒眉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又关他什么事,他又到A市来了?”

“他没找你?”

“妈,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徐庆珠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没来找你就好。那个女人好像得了癌症,老家那边连手术也不敢做了。我听你王叔叔说他有打算带人到A市去,我怕他来麻烦你。没有就最好,你现在大着个肚子,照顾自己都不容易,我今天就飞你那儿,有什么事也等我来了再说,啊?”

舒眉挂了电话,看向身旁的陆潜。

她实在太了解她爸爸那个人了,他是没有胆子直接带着那个女人来麻烦她的,但他会去找陆潜。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要瞒不过去了,但还是怀着点侥幸说:“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剩下的我借个血糖仪你测就好。”

舒眉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他。

“舒眉……”

“陆潜,你说过的吧,永远不再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

“嗯,之前没有,那我现在问的话你也要一五一十地回答我。我爸是不是找过你?”

“……”

“他是不是带着刘弈秋来找你看病?”

陆潜沉默了一阵,才说:“他们在我出门诊的时候来找我,我是医生,没有拒绝病人的权利。”

“我没让你拒绝。”舒眉怎么会不清楚,她爸就是看准了陆潜不能拒绝才会来找他的,“可你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瞒着我吗?要不是我妈跟我提起,你打算瞒我多久,一年?两年?”

“……应该不会有那么长时间,她最长可能也只有两三个月时间了。”

很残酷,但舒眉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绝症的涵义是什么。

“什么癌?”

“肝癌。”陆潜回答,“已经无法手术了,患者的身体状况应该也撑不住化疗。”

最后几个月说是保守治疗,其实无非是尽量减轻一点痛苦而已。

可能某一天,随时死于一次消化道大出血,无法挽回。

舒眉回到家里,徐庆珠果然已经回来了。

她瘦了一些,也晒黑了些,但精神状况特别好,显得比之前年轻很多。

终于摆脱了纠缠几十年的糟糕婚姻,她的生命都像重新续写了一回。

姚炳志跟她一起回来的,旅途辛劳,但他也是红光满面,在厨房里忙碌着掌勺的人也是他。

虽然两位老人都没有明说,但舒眉看他们有说有笑的默契劲儿,也知道这是段夕阳无限好的感情。

只要妈妈高兴就好,她并不需要徐庆珠为她奉献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徐庆珠看她肚子那么大了,也很心疼,自责这么长时间也没在身边好好照顾她。

“没关系,你要在我身边能给我买这么多特产吗?”

舒眉吃着一包牛肉干,不得不感慨知子莫若母——这一路他们净忙着买各类土特产了吧?简直像把人家土特产商店给搬回来了,正好投喂她这个胃口越来越大的孕妇。

“都是你姚叔让买的,说你肯定爱吃,还有陆潜,也是个爱吃点零嘴的孩子。”

徐庆珠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儿,但发觉现在提到陆潜,舒眉也不像两人闹得凶的时候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就放心跟她聊聊,反而不去主动提林超群和刘弈秋那一茬。

直到吃完晚饭,姚叔也先走了,只剩下母女两个人说说体己的话,徐庆珠才说起来:“你爸要是带那个女人来找你,你也不要理会他们。”

“他不敢来找我的。”舒眉停顿了一下,“他去找了陆潜。”

徐庆珠愣了愣:“怎么会去找陆潜呢?”

“他现在就在肿瘤科。妈,那人没多少日子了,可能两到三个月,其实陆潜也做不了什么了,手术都不能做了。”

“这是你爸爸说的?”

“陆潜跟我说的。”

徐庆珠有丝疑惑:“怎么会做不了手术呢?你爸前两天火急火燎联系我,就是为了给那个女人做手术啊!”

第76章 结局倒计时(3)

原来之前因为毫无防备就被从家里赶了出去,林超群还抱着点希望想要回来的,说什么都不肯跟徐庆珠正式去办离婚手续。

本来不办也就不办了,这段婚姻也早就是名存实亡,有没有最后那个法律手续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问题就在于,刘弈秋现在得了肝癌,医生已经说了没有手术治疗的必要,后期以减轻病人痛苦为主,她自己却不知又听了什么人的说法,认为不能这样消极等死,现在闹着要做手术。

做手术就需要近亲属签字,她没有子女,又没有法律上的配偶,林超群要想签字,还得先跟她进行正式的婚姻登记。

可他既然没跟徐庆珠办好离婚手续,自然就也没办法跟刘弈秋结婚。

徐庆珠冷笑:“这个时候想起来离婚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吗?我要离的时候他不肯,现在是为了要做好人给人签字做手术,又想起来叫我离婚了,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把人当人吗?”

舒眉蹙了蹙眉:“那你不打算离?”

“婚肯定是要离的,但我就不急在这两天了,拖着吧,拖够两年大不了让他起诉我。”

他们大家都知道刘弈秋生存的日子也不过就这几个月了,要真拖个两年能签字人也早没了。

被这段婚姻拖累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她要找回点心理上的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舒眉并不想劝,一方面她尊重妈妈的选择和想法,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父亲就是个二傻子,这时候还要来担责任让人去做手术呢,没看医生都说了不用做吗?

这么恶性的肿瘤,很可能手术打开之后反而全身扩散,去得更快。

他尽点心意也就算了,从法律上去担责任,搞不好到时候人没了,人家的家里又冒出些什么人来倒打一耙。

虽说不肯离婚,但徐庆珠还是到医院去了一次。

刘弈秋的状况恶化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因为有阿尔茨海默病,肝脏的肿瘤又疼得厉害,她整个人的衰竭比一般的病人要快,完全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了。

这种情况林超群当然也就不着急要签字做手术了,看到徐庆珠来还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近乎谄媚地讨好。

徐庆珠根本懒得理他,只是提醒他:“你要跟那女人一块儿死我都不拦着你,但你别连累我们舒眉和陆潜。医院是陆潜上班的地方,你别搞得人家为难。”

“不会不会,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签字也签不了,现在她侄儿来了,就由他来做决定了。”

林超群仍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比谁都更怕担责任。

舒眉都不知道刘弈秋还有侄子,陆潜跟她解释道:“也就是这两天为了手术签字才来的,不是善类。”

想也是知道,刘弈秋以前好歹是个老师,还算是知书达理的,跟家里亲缘这么浅,孤家寡人似的,都不怎么跟亲戚来往,应该也是本来就相处得不好。

只不过舒眉怎么也没想到,刘弈秋这个侄子刘宏阳会直接跑来找她。

摄影沙龙联系她说那天拍的照片已经制作好了,让她有空过去取,但她最近实在忙得抽不出空来,就让陆潜去帮她拿,然后送回酒庄去。

她开车回到酒庄的时候,就发现有不速之客在门口等着她,一问才知道是刘弈秋的侄子。

她有些好笑,甩上车门问他:“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听说林小姐是大忙人,在我姑妈那儿见不上你,只好我自己跑一趟了。”

刘宏阳瘦且高,年纪和她差不多,但一看就是混迹社会多年的人,说话有种油腔滑调和挑衅的意思。

“我跟你姑妈又不熟,也不会治病,你找我干什么?”

“说什么她也是你的长辈,你难道就不应该关心?”

舒眉冷冷一哂,“长辈?她是生过我还是养过我啊?总不能因为跟了我爸就自动把自个儿当成我妈了,现在还想让我养老送终,那也太不见外了吧?”

刘宏阳被她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态度蛮横起来:“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病得这么重,你不能不管!”

“我还真就不打算管了。你也姓刘,跟她怎么说也是沾亲带故有血缘关系的吧?现在该你们尽孝的时候到了,好好照顾她最后这段日子吧,别整天往我身上打主意了。”

她错身打算进屋,却被他整个人挡在前面:“就算你不管,也不能让你爸不管!他们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相当于夫妻两口子,到了这种时候就想撒手不负责任?”

这逻辑,简直不能更可笑了。

舒眉坦荡荡看向他:“你跟我谈责任?你姑妈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被撒手不管的人是我和我妈啊,现在你来跟我谈责任?还两口子呢,他们结婚了吗?有结婚证吗?连个手术签字的权利都没有,还好意思把这段关系放到台面上来说呢!就算要负责,那也是我爸负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把你爸的东西还给他,不然他哪有钱给我姑妈看病?”

舒眉一愣:“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东西在我这儿?”

“当然是酒庄!”

舒眉本来不想跟他有什么冲突,不是怕他,就是自己现在怀着孩子,出于保护自己和宝宝的考虑,能三言两语把人打发就打发了。

可他突然提到酒庄就实在太无耻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的胃口可真不小,主意都打到这酒庄上来了!我嫁进陆家负责打理这酒庄的时候,我爸早就离开家跟刘弈秋过了好几年日子了,这酒庄跟他们哪有半毛钱关系?”

“别装糊涂,我说的是贺兰山脚下的那个酒庄!你爸以前在那个酒厂做厂长,后来迫于生计才卖给了陆家的,这事儿我们那里谁不知道!”

“所以呢,现在就堂而皇之把酒厂当作自己的东西,又想要回去?”

这要真是她爸老林的想法,那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厚颜无耻了。

酒厂是她妈妈卖掉的,就算迫于生计也是她们母女俩,最困难的那个时候他这个做爸爸的在干什么,居然还真想着把酒厂要回去?

这都不是可笑了,这是人间荒诞剧。

舒眉懒得再跟此人纠缠,绕过他想开门,却被他拽住胳膊:“别想着走,我是代表我姑姑来的!几年前你老公就说好了把酒厂给她的,最后没有兑现,现在我姑妈她病成这样,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舒眉没来得及把惊讶问出口,就听到身后有人说:“放开你的手。”

是陆潜。

他拉住她另一条胳膊,用了点力,人就到了他怀里。

“没事吧?”他轻声问。

她摇头。

他把她挡在身后,看向刘宏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但刘弈秋跟我们非亲非故,就算在我们医院住院治病,也顶多就是医患关系,你只是她的家属,却跑到这里来骚扰我的家人。再有下次,我就报警。”

刘宏阳忿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林舒眉,咬牙道:“你们等着,这事儿没完。”

瘟神走了,陆潜去交代酒庄的门卫记住这个人,今后不让他进来,才折回去找舒眉。

舒眉刚跟姚叔通完电话,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潜以为她是受了惊,劝慰道:“不用担心,我跟门卫也说了,这人再来就直接挡在门口,最近也会增派保安的人手,不会再让他来烦你了。”

舒眉示意他坐下。

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意外感觉到像波浪似的一阵动静,有些惊喜:“小家伙跟我打招呼呢!”

“最近胎动比较频繁了,尤其到了要吃饭的时间,很活跃。”

他笑笑:“像妈妈啊!晚饭我都做的差不多了,我再去烧个汤就好。”

他刚才就是在厨房里忙碌着晚饭,听到舒眉跟刘宏阳说话才赶紧出去,晚饭的进程就被打乱了。

“不急。”舒眉却拉住他,“我有话想问问你。”

陆潜看着她:“你说。”

“那个刘弈秋……你以前见过她吗?”

“应该没见过,至少我脑海中没有印象,直到你爸爸带着她出现在我的诊室,我才知道她是那个人。”他顿了顿,“不过你也知道的,我本来就有很多记忆是残缺不全的,也许以前见过也不一定,但不意味着是故意骗你。”

舒眉觉得喉咙有点发苦:“我又没说你骗我,干嘛这么着急解释。”

“不想你误会嘛。”

“傻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刚才打电话给姚叔了?”

“嗯,问他点事儿,没什么。”

其实她刚才打给姚炳志是要问陆潜之前知不知道他爸把贺兰山下的那个酒庄留给了他。

如果他知道,他当年就有处置酒庄的权利,那么刘宏阳说的话就有可能是真的了。

姚叔说会请当时处理陆凯风遗产的律师跟她联系,假如陆潜当年知道爸爸留给他的东西,律师不可能不知情。

可她就是有很不好的预感,当这一切都能说通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潜和自己的至亲。

其实还有一个人能说清当年的真相,可惜她因为疾病记忆也已经乱了套,现在又到了弥留之际。

刘弈秋病危的时候,林超群给舒眉打来电话,她二话不说就赶往医院。

这可能是最后探知当年真相的机会了。

舒眉赶到医院,发现妈妈也在,脸色不太好看,还在埋怨林超群:“生死有命,你叫孩子来干什么?我女儿还要给她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