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后,把门关紧,然后熟门熟路地打开一箱子——昨晚他摸进来过,都看好了的——翻出一套衣裙,迅速将自己身上衣裳扒了,把那套裙子穿上了。

整束完毕,别说,大小正合身!

适哥儿得意地笑了。

他将旧衣裳团成团,塞入床底,等会扔江里。

然后,他坐到妆台前梳头。

虽然这陈老爷挺有钱,但落在适哥儿眼里,陈家这仆妇的舱房也太寒酸了:这什么妆台呀!这么点大的菱花镜;还有那梳妆盒,又旧又难看,打开一看,里面半盒子“破烂”首饰,忒不像样了。

他一面腹诽陈老爷苛待下人,一面赶紧的梳头。

用的是一柄牛角梳,准备梳寻常的丫髻,那发式适合他这个年纪,太过标新立异了不行。

才梳了几下,适哥儿便心生感概:

外祖父说的真没错,“一技在手吃喝不愁”,学到手的东西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原本他一个世家子,梳头这种小事根本不会影响到他,打出生以来,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他要学什么梳头啊。

可是谁能想到他被人掳了呢?

又怎么会想到他要扮女孩儿行事呢?

这个头要是梳得不好,被人看出破绽来,岂不要坏大事!

这便是爹爹教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早知道会这样,他怎么也要学会梳头。别说这是女孩子干的事,他一个爷们不该学,爹常教导他:凡事不可拘泥,要懂得权变。他最能虚心接受教导的了,不像莫哥儿顽固不化。

适哥儿一边和自个头发纠缠不休,一边还有闲暇想那死不肯开口说话的弟弟,他被掳了,莫哥儿会不会伤心呢?还有妹妹。

哎哟不行了,他十分想念妹妹!

还有娘…

可了不得了,娘要是知道他丢了,要急死,肯定没心思纺纱织布了,那今年的织锦大会肯定就不能夺魁了!

哎呀,这可不行!

还有爹…

他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睛,为自己的处境伤感。

很快他便顾不得伤感了,只顾揪着头发用头绳扎,扎好了又打着璇儿盘成两个小包包,可是怎么固定不散,却是需要些小窍门的,这个小窍门难住了适哥儿,他都梳了好几遍了,最后手一松又散了。

适哥儿垂下举得酸溜溜的双臂,颓然丧气。

后来他眼珠一转,想着这不是梳头,这是绑东西,怎么样才能绑紧呢?当然是系住固定了。

于是,他先给头发抹了点桂花油,这样容易扎起来,然后编辫子,再把辫子绕着发根盘小包包,最后把发尾又系在发根。

一通忙完,他弄出一身汗。

梳了一边脑袋,再梳另一边。

梳好后,他又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将金银饰物都拨拉个遍,最后挑了两串鹅黄色的小绢花花环套在小包包上。也亏得他嫌弃金银俗,不然把人家那贵重的头饰戴走了,人家回来准要抓贼。

打扮完,他便对着镜子左右顾盼,审视自个。

镜子里一张英气逼人的小脸,不像一般女孩子眉眼细巧柔和,一字眉漆黑如画,丹凤眼神采照人,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适哥儿自我感觉,他蛮有梳头天赋的,若非眼下紧张没工夫练手,他再梳个三五次,肯定就能打扮伶伶俐俐的了。

当然,以他这眼光来看,他这头梳得还算过得去,绝不至于被人看破他男儿身份。他也不想想,他才七岁,除非脱了衣裳,否则外表哪有什么雌雄特征。

又照了一会,他总觉得哪里还不大好。

想了一想,是了,他被掳了这些天,后来逃跑了,一直也没吃好睡好,这脸色不大好,和他印象中方家的丫头形象相差太远了。

他便弄了点胭脂,在手心匀开,抹在腮颊上。

这个他见过家里丫头们弄过,所以没涂成大花脸。

抹完再照镜子,嗯,精神了不少。

他不知道,他这一折腾就花了一个多时辰,那船已经进了码头了,丫头仆妇们乱着回来搬东西,要下船了。

适哥儿听见外面脚步响,急忙打扫桌子,然后躲进床底。

下船的时候,适哥儿密切关注外面。

十年前,清哑公布纺车织布机,然后又推出毛巾纺织,在大靖西北和北方等产棉区,便兴起一批棉纺织作坊。当今皇上还是六皇子时,就曾在西北暗中经营棉纺织,方初亲为其谋划。

这陈氏商行便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这些年经营下来,陈氏商行在西北很有名气。五年前,陈氏商行进入霞照,也没有妄想抢江南的生意,只每年在织锦大会上露一次脸,为陈氏赚口碑、树招牌,渐渐壮大。

陈老爷在西北坐镇,派了妻妹婿万忠为管事,在霞照守着。

陈太太和万忠媳妇是姐妹,都生的极为丰满美艳,且都很年轻。

今年织锦大会陈老爷亲自来了,对万忠夫妇来说,陈老爷既是主子,又是姐夫,因此两口子一齐出面,带领大小管事和丫鬟婆子们,赶着马车,抬着轿子来码头迎接,现场十分热闹。

就在双方寒暄让车让轿的时候,适哥儿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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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9章 胆大

那时,陈老爷陈太太和万忠夫妇已经坐上车坐上轿,都没看见适哥儿,陈老爷这边的仆从以为他是万管事带来的;万管事那边的人以为他是陈老爷带来的,都没发现不对。

当下,众婆子丫头跟车的跟车,跟轿的跟轿,都寻了各自位置,独适哥儿孤零零的没个伴当,跟在一辆车旁。

他似乎忘了:已经到了他的地头,他家在这有宅子,方氏在这有别苑,还有他外祖家、他舅爷爷家…他现在该回家去!

现在没人管他,他是女孩模样,也没危险。

他也认得回家的路,也认得去外祖家的路。

可是,他眼珠转来转去,想的都是到陈家怎么办,就是没想着撒开两腿,痛快地跑回自己家,或者方家别苑,或者槐树巷郭家。

这才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呢。

可怜方郭两家为他都要疯了!

一个婆子见他年小,好心将他推上一辆大车。

适哥儿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上去了。

车内坐了个严肃的婆子,看架势是个管家娘子。

适哥儿忙笑道:“妈妈好。”

那婆子本来见他上来皱眉的,忽见他如此机灵,人又长得好,便不咸不淡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适哥儿见她这样求之不得,若是个啰嗦的,对他问长问短,他还要编一套话呢,还麻烦,现在他端端正正地坐那,也不出声,看去不知多乖巧,双方都很满意。

一时到了陈家,家中原有的仆从忙着安置老爷太太,陈老爷带来的仆从忙着归置行李,都各有职责,且都有说有笑的,适哥儿若还杵在那,不出一盏茶工夫,肯定得露馅,所以他跑了。

往哪跑,他也不知道。

他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呀。

闯过一道月洞门,就听前面有人喊“如棋,快点!”

“嗳,来了!”

随着一声清脆答应,迎面跑来一个小女孩,浓眉大眼,活泼精神,约莫八九岁的模样,见了适哥儿一笑,就过去了。

适哥儿觉得,这女孩子和自己很神似,如棋这名字也好听。

所以,当别人问他叫什么时,他便回“棋儿”。

这也算留了一条后路。

且说眼下,当他闻见一阵香气,顺着香气找到厨房后,理直气壮地说“太太坐船久了,吃不下东西,叫我来看看有什么对胃口的点心”,厨房人本还奇怪:太太怎么派这么个小丫头来拿点心,结果听了他对点心的挑剔和点评,都不敢小瞧他了。

“这大热天的,这油炸的怎么能吃?”

“这个绿豆糕有点硬了。”

“这个糖糕太甜了,怎么放这么多糖?不能放糖,要用新鲜的果子捏出汁来,那甜味儿才正,又香,才不腻人。”

“现在不是吃栗子糕的时候,栗子糕要秋天才时兴。这个是用去年的栗子做的吧?有味儿了。”

“这玫瑰酥连酥皮儿都没起,叫什么酥!”

适哥儿几乎将所有的点心都批评一通,唯有那水晶糕他吃了点头,说味道不错,因把各种口味的都挑了些,也有玫瑰的,也有荷花的,也有桂花的,装了一大盘;再现让人切了一盘嫩藕,浇上蜂蜜;又拿了一碗银耳莲子羹,都装在一个食盒里,才提着走了。

他想往二门外找地方去吃。

沿途见仆妇们个个脸上含笑,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他留心一听,原来是说陈老爷明日要大摆筵席,宴请商场上的朋友。

适哥儿听到这,把眼珠一转,朝外走去。

到二门口,却不出去,只见几个小子守在二门过堂那,等待里面有事传唤,一面唾沫横飞地吹牛打屁,“听说明日来的都是有头脸的人。”“咱们陈家如今名气算大了,连世家都下了帖子呢。”

适哥儿咳嗽一声,高声道:“哎呀,你太没志气了!”

过堂里的声音一下子消了,都竖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适哥儿便接着道:“咱们老爷说了,今次来江南,就是要踩着郭织女的肩膀扬名。咱们家织的布不比郭布差。”

又捏着嗓子细声问:“真的吗?”

又恢复嗓子道:“我还能哄你!我亲耳听老爷说的。”

又捏着嗓子细声道:“这么说,咱们家这次要得第一了。”

又恢复嗓子道:“那是。哼,郭织女还能当一辈子织女?也该让咱们家人当当了。咱们陈家在北边可是老大!”

一边说,一边早走远了。

那声音跟着也远去了。

外面的小厮们无意间听见这桩“秘密”,都低声议论起来。他们能懂什么,只想象陈家在几天后的织锦大会上的风光,都激动不已。

适哥儿则拐进一小院,进了一间屋,藏在床后吃东西去了。

一边吃,一边得意地笑。

这些话,被那些小子们听了,还不到处吹!

等明天,只怕整个霞照都能知道了。

然后方家郭家肯定就知道了。

然后他爹也就知道了。

他爹知道了,就会关注姓陈的老东西。

他爹派人这么一查…

呵呵…适哥儿一笑,喷出一口莲子羹,呛了。

他吃完,把食盒等物又送了回去。

等天黑,他浑水摸鱼,溜进上房去了。

他可不是瞎跑的,只因他来这是有目的的,躲别处恐听不到消息,那他不是白来了,所以他得待在有陈老爷的地方。

还真给他料着了。

他藏在床底下,就听陈老爷和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话。

那女人问:“这么说,韩家那边没得手?”

陈老爷道:“说是守得太紧了。奇怪,谢吟月怎会这样防备?倒好像知道咱们要下手似的。”

那女人道:“她哪知道。不过巧合罢了。”

陈老爷道:“开始是巧合,现在肯定不是。听说方家小子丢了,韩家就加强了护卫。这次来霞照,把一双儿女都带来了呢。”

那女人静了会,忽然轻笑道:“这不正好!”

适哥儿心想,原来他们也要偷韩叔叔的孩子。

他便想法子,要给韩家递个信儿。

上面陈老爷又道:“明日大人就要来了,你要好生接待。”

那女人道:“这还用你说。”

又道:“有大人在,诸葛鸿也不敢偏袒郭织女了。”

适哥儿听到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因为他感觉这是个大事,可惜他又不知是什么事,谁让他年纪小懂得少呢,听不明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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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0章 哥哥

今日是郭勤院试的第二场。

巧儿带着银锁,等在县学的门口,除了她们主仆,还有郭勤的小厮小福子、严暮阳的小厮星雨,以及其他家人,也都翘首张望。

等到了散场的时刻,三五成群的书生就陆续出来了。只看他们脸上神情,便知他们考的如何:有人欢笑,有人颓丧,还有人亦喜亦愁、忐忑不定,都在脸上写着呢。

巧儿直接略过他们,寻找勤哥哥,一想到她马上就要有一个秀才哥哥,秋闱过后就是举人哥哥,然后是进士哥哥…她激动得小脸通红,两眼放光,这些天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忽然银锁低呼道:“出来了出来了!”

声音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只见郭勤、严暮阳、方利等一群少年结伴而来,一面议论不休,也是一样的喜忧不等,有叹气的,有懊恼的,有忐忑的。

这群少年中,严暮阳身形气质最突出,举止优雅贵气,凤眼含着浅笑,等看见站在门口的巧儿,那浅笑转深,内涵就丰富起来。

银锁代自家姑娘动心,都红了脸儿。

可惜巧儿根本没看他,而是盯着他身边的郭勤。

郭勤不像一般书生文质彬彬,劲健结实的身形,和蔡氏一样浓眉大眼,笑嘻嘻的满不在乎,令人肯亲近他。然这只是表象,他的烈脾气和野性都隐藏在骨子里。不了解他的人,会冷不丁地被他犀利言辞给刺到;了解他的人,都不会轻易去招惹他。

此时,他虽和身边人说笑,笑容却不明朗,有些沉重。

巧儿立即感同身受,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因为她知道勤哥哥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因为考得不好,而是因为表弟方无适。

她等不及他出来,就跑到他面前,堆起一脸灿烂的笑,一手展开折扇竖在他耳边呼啦啦地扇,一面踮起脚用帕子帮他擦额上的细汗,一面殷切地问“勤哥哥,饿了吧?渴了不?”又回头冲小福子吩咐“还不把勤哥哥东西接过来”,又叫银锁“把茶拿来给勤哥哥喝一口”。

小福子忙抢过郭勤手中提篮,嘴咧老大。

银锁则奉上一把精巧的紫砂茶壶,壶嘴儿对着郭勤嘴唇。

郭勤看着笑容明媚的妹子,笑容僵了,脸红了。

两兄妹斗嘴惯了的,巧儿就是关心他也是嘴上不饶人,这几日管他吃喝拉撒,要求特别严,生恐他吃坏了生病了,或者休息不好影响考试,就跟个小管家奶奶似的,连蔡氏都不许插手,忽然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还笑得这样贴心,他郭勤福薄,承受不起啊!

他板脸问:“你怎么来了?”

巧儿笑道:“来接哥哥。”

郭勤正要说话,忽觉不对,气氛不对,左右一看,那些同窗兼同伴都两眼放光地打量巧儿,便是那内向含羞的,也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巧儿,再没有刚才的垂头丧气。

更有些胆大的,借着和他说话,找巧儿搭讪。

听听,都说的什么,前言不搭后语:

“郭兄有佳人体贴,一定能高中!”

“这位姑娘一看就和郭兄一样聪慧,是令表妹吗?”

“郭兄不是要听小弟如何破题的吗?小弟是这样落笔的…”

巧儿听人夸她哥哥,当然高兴,且在外人面前,她绝不能和勤哥哥吵,丢勤哥哥的脸,便落落大方地对众人含笑致意。

她穿一身淡绿衫子,手上捏着绿手绢儿,昔日的婴儿肥现在长成杏脸桃腮,蛾眉星眼樱桃口,那聪慧鬼机灵的小模样,看得郭勤悚然而惊——妹妹长成大姑娘了!还是个小美人!

呸,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亏还是读圣贤书的,一个个这样盯着他妹妹,那是什么目光,一看就不是好货!

妹妹也是,怎么能跑这来呢?

就算要来,也该戴个帷帽遮住脸才是。

郭勤恼了,一把扯住巧儿小手,低声喝道:“谁让你来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帽子也不戴,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他便头也不回道“告辞,在下先走一步。”

便丢下那群人,拖着巧儿急匆匆先走了。

严暮阳和方利急忙跟了上去。

他们还约了郭勤去醉仙楼吃酒呢。

严暮阳嫉妒得心口疼——他活生生一个俊美少年,那么耀眼,怎么在巧儿眼里就成了隐形人呢?!连点眼角余光都没沾上。他们之间也算世交了,这么多年“哥哥”“妹妹”地叫过来,纵然不是亲的,那情义也非比一般吧?怎么就能生生地忽略他呢?

少年觉得心口好疼,还闷。

再看郭勤,一副嫌妹妹丢了他脸面的模样。

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活该被巧儿骂!

他也有妹妹,还有表妹,一个个都对他好的很,今天却一个都没来接他,因为他家里是不会让女孩子来这场合抛头露面的。

他心里抱怨,真心挂念他的自然会想法子出来,而不是守着那些破规矩,可见,平日里她们对他好都是假的。

到了门外,严暮阳才对巧儿说在外吃饭的事,邀她同去。

巧儿歉意道:“暮阳哥哥,今儿怕是不能去了。你也知道我姑姑…今天哥哥也没心情欢笑,不如改天吧。”

说完,眼看着郭勤。

郭勤点头道:“我就不去了,去了也不能尽兴,还扫你们的兴致。”

他这么一说,方利也道:“算了,不去了。”

他也难受,方无适没了,他更担心三哥三嫂。

严暮阳无奈道:“那就算了。咱们一块回去吧。”

因问星雨,马车在哪。

巧儿忙笑道:“不坐车,坐车闷;也不骑马,马背上热乎乎的烧屁股。我想你们在那屋子里熬了一天,出来还是走走的好。我就预备了船。咱们先走着去那河边,然后坐船从田湖绕回去。这样又散了闷,又吹了风,还看了景,也能歇息吃点东西垫垫。这样岂不好?”

话未说完,方利忙说这样好,这才好。

严暮阳道:“还是巧儿妹妹想的妥当。”

凤眼炯炯注视少女,热的像天空的骄阳。

郭勤不喜他这样看巧儿,不耐烦道:“走就走,啰嗦什么!”

于是严暮阳和方利打发自家来接的人先赶了车在田湖南去等候,这里他们几个就走着去往附近的河边去坐船。

路上,巧儿问他们三个考得如何。

********

郭家要出秀才了,转圈撒花…

第821章 少女

严暮阳矜持道:“勉强过得去。”

郭勤翻眼道:“别矫情了!你这是成心叫我和方叔难堪呢?你这一试要是得了案首,就是‘小三元’了。你要算勉强,我们是什么?”

严暮阳微笑道:“那你就不要吹牛。”

方利愁道:“也不知能不能中。”

他一直纳闷:怎么父亲和二叔都叫他考科举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若方家真要往仕途上发展,三哥方初怕早就中了进士。

后来见严暮阳和郭勤都考了,他也不追究了。

然问题又来了:若他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岂不给方家丢脸?

巧儿可不管严暮阳能得小三元,她只管追问郭勤怎样。

郭勤见妹妹这样关切,心下温暖,隐晦地对她点点头。

巧儿顿时眉开眼笑,笑眯眯地挽着郭勤手臂,一边帮他扇风,好像婢女一样;又说“船上我准备了茶点,勤哥哥你饿了就忍耐一会。家里饭菜都做好了,就等你回去。三叔三婶也说过来呢。”

郭勤禁不住感动,道:“这么热,你非要跑来。出了汗了吧!”

一面展开自己的折扇,反过来帮妹妹扇。

巧儿笑道:“我不热。”

兄妹两个亲亲密密的,严暮阳看得气闷。

因道:“巧儿,这就亲疏有别了?也不知道问我一声考得怎么样。亏得我平常那样对你,不管有什么你和暮雨同样一份。”

巧儿转头解释道:“我不用问啊。我晓得暮阳哥哥肯定能考上。县试和府试的时候,暮阳哥哥都得了案首,这一回肯定也能考好。”

霎时间,严暮阳觉得浑身清凉、通体舒泰,刚才的嫉妒不满都烟消云散,并且豁然贯通,体贴出巧儿焦急的心思:

郭织女再风光,也已嫁为人妇,现是方家人了。

巧儿再努力,哪怕超过她姑姑,过两年也是要嫁人的。

所以,郭家男儿必须要出人头地,方能撑起郭家门户。

巧儿如此关注兄长的成绩,那是一片为郭家的苦心!

严暮阳想通后,不由心疼巧儿,小小的年纪就操心家里。

他更兴起一股冲动:要像方初一样,为郭家担当起责任。

他心里已经把自己当做郭家女婿了,要做郭家女婿该做的。

他强将喜悦压下,正容对郭勤道:“你也别太谦虚了,一个秀才还难不倒你。你该急的不是眼前,是秋闱。等织锦大会过了,咱们去碧水书院待一个月。那里授学的都是鸿学巨儒…”

郭勤一听,也严肃起来,点头道:“嗯,是该去。书院到底读书气氛浓,不像家里人多事杂。若是秋闱不能中,就再去书院就读。”

方利忙道:“正是。我二叔也这样说。”

他们说正事,巧儿不敢插话了,十分贤惠地帮他们斟茶倒水。

那时,他们已经上了船,船娘摇着浆,小船穿行在城镇的夹缝中,两岸烟火人家不住后退,不大一会,田湖就在眼前了。

郭勤忽然道:“顺着湖西柳堤走。”

船娘忙应是,便不将船往湖中心去,只挨着西岸慢行。

严暮阳有些奇怪,却没多问。

巧儿却是时刻都关注哥哥的,见他自船儿进了田湖后,那目光就在西岸柳堤一带流连,好像找什么人,不禁留意。

等快到田湖南的时候,忽然郭勤眼睛大亮,和严暮阳方利说话也心不在焉起来,“啊?你说什么?哦,是的。往那边!”

前面还和严暮阳哼啊哈的,后一句却指点船娘拐弯。

那两眼也直直地盯着右前方,嘴角不自觉地流露笑意,巧儿看着,有些傻呵呵的渗人,与从小到大都淘气顽皮的勤哥哥很不符。

她心里不安,忙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柳树下有几颗大湖石,石边一大丛蔷薇,一个少女侧坐在湖石上,对着蔷薇花丛看书,一侍女立在身旁。

先因隔得远,看不清她眉眼,只觉身姿极美。随着小船靠近,从下向上看去,她面容便清晰起来。一般女子给人第一印象最深的通常是眉眼,其次才是鼻子嘴巴,这少女脸上最突出的却是小巧精致的翘鼻子,配上轮廓分明的嘴唇,既俏皮又优雅。

怎么说俏皮又优雅呢?

那是在良好的教养外,还保持一份天然。

譬如巧儿,灵动的气质一般女孩子学不来,因为小户人家的女孩子不够她自信大方,大户人家的女孩子有教养却受太多规矩束缚不够她率真,而郭家从不用规矩荼毒她,所以才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