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二房,就是生在谢氏家族身上的脓疮,她没有及时地剜了它,却一再掩饰,不准人碰,终究酿成绝症,反噬家族。

谢吟月突然喷血,王大人急命请大夫。

衙役急忙奔出,大堂上混乱起来。

混乱中,谢明义紧张地盯着侄女,心中祈盼:“就此去了吧,也该去了。你把谢家弄成这样,就该承当责任。别给自己找借口,说什么都是二房惹的祸。吟风再有错,也死了。你们杀了她!”

他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我的女儿,不能白死!”

大夫上堂,谢吟月已经镇静下来,遂为她诊治。

她捱过了这一关。

谢明义还虎视眈眈,她怎能瞑目!

便是死,她也要拉谢明义垫背!

锦绣上堂了,指控谢明义狼子野心,说谢吟月当时被关在县衙大牢,如何和谢老爷商议害二小姐?分明欲陷害大姑娘,谋夺谢家家业。

谢明义则指控锦绣和谢吟月一伙的。

王大人见他们互相攀咬指证,却都不足为凭,且谢吟月虽醒过来却气息奄奄,遂宣布退堂。

谢家叔侄两败俱伤,谁也没占到上风。

堂审结束,谢吟月被还押大牢,谢明义也被关押。

叔侄俩一先一后走出刑部大堂,谢明义一反堂上的悲苦神情,对谢吟月轻松地一笑,仿佛胸有成竹,又好似终于出了怨气。

谢吟月再没有被他激怒,淡然处之。

谢氏倾族危机,谢家各房都有长辈进京。

一是为了作证,二是谋划谢氏前程未来。

眼下,他们决意要舍车保帅了。

这个“帅”原本应该是谢天护,可惜谢天护是谢吟月弟弟,而谢吟月是此次劫难的罪魁祸首“车”,非弃不可,谢天护便也保不住了。

所以,当有贵人来找他们,提出扶助谢明义对付谢吟月、如此可保谢氏族人平安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谢氏各房聚集在一起商议,要如何取舍。

谢天良透露说:如今谢氏最赚钱的产业不是明面上景泰府的谢氏作坊和各地铺面,而是五六年前新开在渝州、临湖州两地的作坊。这两个地方是谢吟月亲自帮弟弟撑起来的,所有设计、织工和机器都超越了景泰府这边,每年的收入占了谢氏总收益一半以上。

这件事族老们都知道,为此对谢天护很是拥护。

这两地作坊的销售一是走西北丝绸之路,销往外族;另一条途径是销往海外;第三条途径是销往北方的安国。

因为不是靠众多铺面零售,所以名声并不显。

只在年底会账时,账本上巨额利润才让他们心惊。

谢天良便道:“我爹的意思,是把明面上的产业送出去,任他们瓜分;留下那两家不起眼的,足够咱们全族慢慢恢复元气。”

众人对视一眼,一致赞同。

当晚,他们和谢明义背后神秘的贵人签了文书。

谢氏绵延了一百多年的家业一夜之间易主!

为了拿到谢天护的印鉴和家主令,他们买通了谢天护身边人,以假印和假的家主令换了真的,可怜谢天护一点不知道。

谢天良踌躇满志——很快,他就是谢家少主子了!

谢吟诗是谢氏四房孙女,这次随四老太爷和父亲一起进京。

她得知内情,激动地对四老太爷道:“太爷爷,你们不能这样对月姐姐!不能这样对天护哥哥!”

她本就因为不放心谢吟月才进的京,自然关注情势。

四老太爷叹气道:“诗儿,这是他们自己作的结果,不是我们要灭她。爷爷这也是没办法,不然,谢氏就全部为奴了。”

谢吟诗泪如雨下,哭喊道:“太爷爷,你还没看明白吗:谢氏败落的根本原因不在外,在内!月姐姐再不好,对谢家殚精竭虑:金矿那块地是月姐姐让买的,渝州和临湖州的作坊是月姐姐建立的。你们利用了她不算,连天护哥哥也要撇开,毫无亲情可言,怎不令人心寒!没了月姐姐和天护哥哥,谢氏留下这一群唯利是图、毫无人性的族人,还有将来吗?”

还有谢明义,他才是罪魁祸首!

谢家,怎能奉这样的人为家主?

四老太爷听得痛苦不已,面现犹豫。

这时,三老太爷得知消息赶来,命人将谢吟诗关了起来。

“这个关键的时候,她一句话要害死我们全族人!”

三老太爷严正地告诫四老太爷。

四老太爷默默点头。

下午,韩希夷在刑部打点了一番,然后去大牢探望谢吟月。

隔着铁门,谢吟月怔怔地看着他走来。

他走得那么飘然若仙,仿佛不是在地狱般的天牢内,而是置身桂殿兰宫,一路走过鲜花盛开的通道,仙气袅袅。

那个风姿,比以往更加超然。

韩希夷走近,觉得她神情非比寻常,想到谢明义的所作所为,心下了然。他叹了口气,将带来的吃食递进去,温声道:“吃吧。”

他没有说别的,因为不知说什么。

谢吟月没接,却道:“我想听你吹《花非花》。”

韩希夷愣了下,很快道:“好。”

又示意谢吟月接碗筷,谢吟月方才低头接了进去。

牢房内食物不堪,面对这精美的饭菜她却没有一点胃口,直到一缕箫音飞出,她才精神一振,侧耳倾听。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箫声在牢房内回荡,因为空间封闭的关系,回音震动耳鼓,比在外面听另有一种感觉,仿佛从四面包裹她,无孔不入,钻入心底。

静悄悄的,谢吟月流下两行泪。

韩希夷慢慢停止了吹奏,看着她。

谢吟月也看着他,轻声道:“曾经,你们一个个都规劝我,最后憎恨我,我依然坚持自己。我以为,我只是争的方式不对。”

她停下,仰面,不住吞泪。

韩希夷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隔了一会,谢吟月才接道:“今天,二叔打碎了我的全部坚持。”

她泪水滚滚而下,不可遏制。

她带泪呵呵笑道:“你看,他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厉害,一下子就击碎了我所有的信念和坚持,让我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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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大早上的,这章你们读了是痛快还是低沉?我有点怅然,“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唉,别忘了给我投推荐票哦,大俗人还是要过日子的。

第916章 秘密

韩希夷依然紧闭嘴唇。

落井下石,他自然不会做。

安慰她?

这时候安慰任何话,有用吗?

谢吟月道:“二叔今天提到方初,语气很不寻常…”

她将谢明义在公堂上的证词说了一遍。

韩希夷不相信道:“难道他想把一初牵连进去?这怎么可能!”

谢吟月摇头道:“不知道。我只觉不对劲。你告诉他警惕些。”

韩希夷听了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谢吟月不理会他诧异,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叠的小小的纸块,从铁栅门空隙间递给韩希夷,道:“把这个交给郭清哑。”

韩希夷问:“这是什么?”

谢吟月道:“你自己看。”

韩希夷看了她一眼,打开了细瞧。

他只扫了一下,神色就无比凝重,“这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她,以往,他们都吃过她太多的亏了。

谢吟月将他神色看在眼里,落寞道:“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们。这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算是报答适哥儿救了非花。”

韩希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吟月道:“你走后,我也派人去追查卫昭下落…谢家一护卫遇见卫昭,负伤逃回来,临死之前说了这事…”

这是说,死无对证了。

韩希夷拧眉,目光犀利地盯着她。

良久,他展开眉头,将纸张折叠起来,收进荷包里

再抬头,他凝视着她道:“尚未到最后,未必没有转机。非花非雾还在家里等你呢。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坚持住。”

谢吟月恢复淡然,道:“放心。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韩希夷问:“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谢吟月道:“不,你什么都不用做。”

她一定不能牵连韩家,不能牵连非花非雾。

这时,牢头过来催韩希夷离开,说时间到了。

韩希夷便对谢吟月点点头,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谢吟月双手抓住铁门铁条,盯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竟然有锥心蚀骨的疼痛感…不,她不要离开他!

这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同来时不一样,韩希夷边走边朝通道两边看。

见一扇扇厚重的门封锁,问那牢头:“谢明义也关在这?”

牢头忙赔笑道:“关在这。韩大爷要去看望?”

韩希夷摇头道:“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心想:不急在这一时。

牢头心想,虽然添麻烦,但也能添银票啊,这个风险值得冒。可他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韩希夷,不知为什么,没敢多嘴。

看见韩希夷从牢房出来,一个女狱卒闪身隐在墙角。

等韩希夷走后,她才匆匆进屋,写了封信,然后去街上寻了个茶馆,找了跑堂的小二,将信交给他。

晚上,这封信就送到了长公主府。

玉瑶长公主看了信,怔怔出神。

他舍不得谢吟月吗?

这一想法让玉瑶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她只要一想到若不是谢吟月,她便极有可能嫁给韩希夷,她对谢吟月的恨便滔滔不绝,倾泻不尽。

幽篁馆内院上房起居间,方初和清哑对坐在罗汉床上。

他早通过自己的途径得知谢明义在公堂上对他攀诬,对这个罪魁愤怒不已;又想,他都这样愤怒,谢吟月打击可想而知。

谢明义此举比一切人事对谢吟月的打击都重。

这可真是报应,当初他的决裂也未令她回头。

如今自食其果,不知可有悔悟。

清哑对歹毒的认知,在谢明义这里刷新了高度,他把谢吟月利用个彻底,再亲手将她送进坟墓,实在令清哑觉得瞠目。

“他还想陷害你?”清哑觉得不可思议。

“那也要他有那个本事。”

方初冷声道,心中却思索这个可能。

清哑见他沉吟,不敢打搅他,静静等着。

方初出神了一会,一抬眼,见清哑看着他,忙道:“你不用担心。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与谢家又没关系,他扯不上我。”

口里这么说,心下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明知扯不上他,还要攀扯他,谢明义疯了吗?

正在这时,韩希夷来了。

方初命人带他去书房,对清哑道:“我去见他。”

一面起身下床,往前面来了。

看了韩希夷带来的纸条,方初当场变色,扬起纸条,沉声问韩希夷:“她怎么知道的?”

纸条上有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卫昭和雀灵的儿子会化名魏真接近方无悔,想通过迎娶方无悔,霸占方家财产,报复方初清哑。

当日,方初对清哑说,将来纺织家业传女不传男。

这件事,卫昭怎么知道的?

或者说,谢吟月怎么知道的?

方初说这话时,身边并没有外人。

韩希夷忙将谢吟月的话说了一遍。

又道:“那谢家护卫身负重伤,带回这个消息就死了。一初,你们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防备着就是了。”

他很尴尬,连他自己也不敢完全信任谢吟月。

可是他又不能不把这消息送来,万一是真的呢?

方初点头道:“这个自然。”

韩希夷又将他找到雀灵、带走雀灵母子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这次我去找他们,谁知不在那地方了。问了当地人,说雀灵在洪水来时淹死了,儿子失踪。我怀疑,这事是卫昭在后弄鬼。”

方初道:“就是说,卫昭确有个儿子。”

韩希夷道:“是有个儿子,雀灵叫他真儿。”

又疑惑地问:“你真定下了那样的家规?”

方初点头道:“是。”

韩希夷不赞成道:“你这样做,对无悔未必是好事。”

关于这件事,方初不愿解释。

这是他和清哑两个人的秘密。

他便岔开话题,转而问道:“你对谢家的案子怎么看?”

韩希夷道:“说谢家资助废太子私造火器,没有直接证据是不成的。私造火器需要银钱,将银钱来路查清了,这件案子也就查清了。”

方初点头道:“这件事我有所耳闻,听说是原兵部尚书克扣挪用了军饷,用来私造火器…”

说到这,他忽然目光一凝。

韩希夷问:“怎么了?”

方初没有回答,只摇头。

半响,他才道:“谢明义你打算怎么对付?”

韩希夷道:“自然要好好‘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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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章 陷阱(月票500+)

送走韩希夷,方初写了一封密函,令人悄悄送去玄武王府,亲手交给王世子;接着,又写了一封密信给方瀚海,令快马送回。

做完这些,他才重回内院。

走着走着,他放慢了脚步,想着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清哑;如果告诉的话要如何措辞才不会惊着她。

进入东起居间,清哑抬眼看他。

他笑一下,主动道:“希夷走了。”

一面说,一面在她身边坐下,而不是对面。

清哑问:“什么事?”她看出来了。

方初便将谢吟月写的消息展开给她瞧。

清哑看后,满眼惊愕,还有担忧——他们怎么知道的?

世家大族嫁女,陪嫁几万都有可能;清哑出嫁时,因为有皇宫赏赐,加上各织锦世家要还她人情,都添妆丰厚,那嫁妆十分惊人。

就算这样,也比不过方无悔将来。

小方氏产业现在都值几百万了,再过十几年是多少?

小方氏纺织产业传女不传男的消息一旦传开,肯定会吸引各路别有用心的人前来,方无悔的麻烦也来了。

清哑能不担忧吗?

方初忙揽住她,将韩希夷说的原话复述一遍,最后道:“雅儿别急。咱们既知道了,就不怕。”

清哑慢慢放松了身体,平静下来。

是啊,既然知道了,就不怕。

身在商场,随时有意外发生,比如适哥儿被掳。

做父母的,任何时候都要谨慎。

方初揽住她,轻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他目光炯炯地望向窗外…

谢家的案子原是玉瑶长公主起头引发的旧案,一经审问,便无法遏制势头,牵连范围扩大,翻出许多旧人旧事。

首先被牵连的是新任吏部侍郎崔嵋,因为谢吟月就是通过崔嵋联系上六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揭发废太子私造火器一事。

这案子由刑部会同大理寺一起审理,分两边进行:刑部这边审理谢吟月等人口供,大理寺则追查当年私造火器的银钱来源。

先说刑部这边,两日后再次升堂。

谢吟月被指控与崔嵋有勾结,甚至怀疑他们苟*且。

谢明义供称:谢吟月从流地归来,曾去宁波府找过崔嵋。

谢吟月回家后,死活不肯奉原来婚约嫁给韩希夷,宁可在谢家孤独终老,因谢氏族中长辈都不答应,她迫于无奈才嫁去韩家。

谢吟月听了这话,笑了。

笑得意味深长。

崔嵋,将来可是位极人臣,入阁拜相,她倒要瞧瞧,他们能不能将他的命运也给扭转;若也扭转了,她便认命。

她坦然招供:她确实派人找过崔嵋,那是因为她在江南时和崔嵋有过两面之缘,找崔嵋也只是请他引荐皇上,并无勾结之事。

她叩请王大人,莫要牵连无辜。

王大人命人传崔嵋上堂。

崔嵋没能来,他很“适时”地病了。

王大人无奈,只得宣布退堂。

下午,崔嵋进宫觐见了顺昌帝。

次日早朝,便有人弹劾崔嵋,说他与谢吟月勾结等事。

冯阁老趁机发言,说崔嵋心中有鬼,不配合刑部审案,奏请皇帝将崔嵋拘押,交给刑部严厉审问。

崔嵋从容出列。

他把冯阁老等人细细打量一番,才点头道:“是该审问。当年所有参与揭发废太子私造火器案的人都不能放过。”

冯阁老严正道:“正是。”

顺昌帝脸一黑。

可惜冯阁老没发现。

崔嵋幽幽道:“老大人忠心可昭日月。如此,被囚禁的义郡王终于抒怀了,也许下一步就能复出。老大人为义郡王可谓‘殚精竭虑’!”

义郡王就是废太子,赐“义”字是讽刺他不孝不义。

冯阁老“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惶恐道:“皇上——”

顺昌帝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崔嵋抖抖官服,微微一笑,也转身扬长而去。

冯阁老红着眼睛,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

也是冯阁老大意了,只想着审问谢家参与私造火器一事,却忘了谢吟月还是揭发私造火器案的人。他一心琢磨:崔嵋可是方初的表妹夫,谢家、韩家、方家、崔嵋,这不都连起来了!

他忘了,皇上还参与揭发了呢。

再连下去,把皇上也连进去了!

他掉进了崔嵋的言语陷阱,说得好像他在为废太子不平,为废太子奔波,要将当初揭发私造火器的人统统一网打尽,为废太子报仇。

崔嵋,狡诈的狐狸!

第二个被牵连的是方家,还有玄武王。

有人揭发:玄武王拥兵自重,方家就是王府背后的钱袋子。

废太子私造火器,其中一项重要资金来源便是:通过原兵部尚书克扣挪用各地军饷。玄武王麾下西北禁军几十万人,常年驻守在北方玄武关,居然从未短过军饷,而原兵部尚书又确确实实一直克扣挪用了西北军的军饷。

这缺少的银钱,谁补上的?

西北禁军一指挥使章明证实:

至德十五年,朝廷拨下来的军饷短少,西北禁军反响强烈,甚至哗变闹事,后来补发了军饷才平息事端。

至德十六年,又出现过一次。

这两次事变,西北禁军上下都可作证。

这说明,玄武王为了维持军中威望,私自养兵!

这可不比谢家资助废太子私造火器,那是旧案。

玄武王若是拥兵自重,危及的是秦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