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骤敛,圆嘟嘟的包子脸鼓起,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來了,她从炕上跳起來,叉腰指着他大骂:“你才傻子!你个大傻子!”

屋里静候的奴才愕然,格格居然发脾气了,这可是件媳事。

岳托点点头:“这样才像是三姑的女儿。”居然脱了鞋子,爬上炕來。

原以为他会生气,沒想到岳托只是表情平静地爬上炕,然后整个人靠在褥垫上慢慢侧躺下身子。

阿木沙礼好奇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傻子表哥与她从小玩到大的表哥表弟都不一样,像大舅家的杜度表哥就很宠她,听她的话,但凡他有的东西,只要她开口,杜度眼都不会眨一下就送了给她,以至于一度让术禄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杜度待自己的亲妹妹都沒有这般好。再有就是大舅家的国欢表哥,因为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很少外出,骑射游猎这样的活动,噶禄代舅母都不许他沾一下边,但有一次阿木沙礼说想去冰上玩爬犁,拉着国欢一同去,结果把国欢冻病了,回來却只说自己想去的,只字沒提是阿木沙礼出的馊主意。

大舅家的两个表哥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四舅家的聂克塞,虽然只比她大了一岁,只见过几次面,但显然聂克塞受过四舅和四舅母的耳提面命,对她这个表妹惟命是从的很。

如果说表哥宠表妹,那是年长爱护幼小必须的,那五舅的长子迈达礼比她小了一岁,今年才五岁,次子文顾四岁,三子萨哈良两岁,这三个表弟來往的最多,却也最懂得礼让她,这也许是因为五舅母同时也是她的姑姑,所以这三个表弟就和她的亲弟弟一样,四个人感情最好。

七舅家有一个四岁的名叫萨伊堪的表妹,仅见过数面,似乎不是太好玩。还有一个表弟叫尚建,和五舅家的萨哈良同岁。

阿木沙礼掰着手指头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几个舅舅家的表哥表弟,忽然想起,除了三舅至今无所出之外,她对于二舅家的表哥竟然真的一无所知。额涅往二舅家去的最勤快,但同时也最反对她和二舅家的同龄孩子交往。她模糊记起去年听阿玛说起二舅的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阿木沙礼最喜欢这样的喜事,因为请满月酒的时候,能在酒席上见到好多同龄的表哥表弟,只可惜,最后额涅还是沒带她去二舅家,而且把她丢给乌吉嬷嬷看管,不许她踏出大门一步。

如果沒记错,那个小阿哥后來取名叫巴喇玛。

“岳托哥哥,巴喇玛弟弟现在长什么样了?”阿木沙礼决定从最容易切入的话題入手,“会走路了吗?会对你叫哥哥了吗?”

躺在炕上的岳托哼哼了声,沒搭腔。

阿木沙礼伸长脖子偷觑他的脸色,可是岳托的脸肿成那样,这会儿他又闭上了眼,更加看不出喜怒來。

她想了想,换了种特别讨好的语气,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哥哥,哥哥。”

袖子扯动,岳托咝地吸了口冷气,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独目的右眼寒光激射。

阿木沙礼吓得急忙松口,捂住嘴巴,小屁股坐在炕上蹭啊蹭的拼命往后缩。

她蹭得快,却沒岳托手伸得快,岳托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右脚脚踝。

阿木沙礼嘴角往下一拉,哭丧着脸颤声:“哥、哥……哥,你要做什么?”

岳托肿着眼看着她:“巫医还沒來?”

她拼命摇头,大概又觉得摇头不够表达她的意思,抬起两只手一起拼命摇了起來。

岳托“嗯”了声,继续闭上眼:“我睡会儿,巫医到了,你叫醒我。”说着,松开了手。

阿木沙礼当即像只小兔子一样弹跳下炕,趿上鞋子便要跑,跑到一半又犹豫着转了回來,站在炕边上低头悄悄看着岳托。

“哥哥,你要盖被子吗?你这样睡,会着凉的,着凉了会生病的。”

岳托沒回答。

她想了想,又踢了鞋子重新爬上炕,然后跑墙角的柜子上层去拿被子。可惜她人矮腿短,够不着,伸手抓了几次,指尖堪堪够到被面。

屋里伺候的丫头终于沒法再装木头人了,上前小声问道:“格格想要做什么?”

“帮我……拿被子……啊。。唔!”

话沒说完,她就被滑下來的被子给砸了个正着,整个人被压在了被子下,只露出两只脚在不停地踢腾。

小丫头一边忍笑,一边将被子抱了起來:“格格,您沒事吧?”

脱困的阿木沙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回头看岳托,居然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一样,仍然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心口酸酸的,特别委屈,换成其他表哥,早飞奔过來救她了,哪有像他这样,明明是替他拿的被子,他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任由她被那么重的被子砸,也无动于衷。

难怪额涅不让她去二舅家找表哥玩,原來是这样。

她委屈地想,原來二舅家的表哥根本不喜欢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表现出对她的不喜欢。

她阿木沙礼从來都是人见人爱的,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兄弟,她嘴儿甜长得可爱,从來都是无往不利地讨大家喜欢的,从來沒有想过原來还有人会不喜欢她。

她越想越委屈,看着岳托双目紧闭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憎恶起來,不仅长得丑陋,连他的心也是丑陋的,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讨人厌。

她恨恨地想着,感觉腮边有孝痒,用手一蹭,居然是湿的。再伸手一抹,才发觉原來自己刚才竟然哭了。

“格格?”小丫头抱着被子,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阿木沙礼憋着气,咬着唇,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最后默默地却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被子,同时示意她走开。

那被子很沉,她一个人抱不过來,于是被子一半儿抱在她怀里,一半儿拖在炕上,她踉踉跄跄地抱着被子走近岳托,嘴里甜甜地喊着:“哥哥,给你被子……”

岳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那圆滚滚的一个影子向他靠近,他正觉得冷,猛地变觉得身上一重,显然是那个小人儿连人带被子一起砸到了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要被拆解似的,已经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了,说是疼,可他觉得那种感觉比疼痛还要难受百倍。

“哥哥!”阿木沙礼趴在他身上惊呼,小手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只觉得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手心里,像火一样烫手。她不敢伸手去摸他的脸,但再懵懂,也知道他这情况是不太好了。急忙大叫道:“去叫额涅來!快去叫额涅來!”

。。。。。。。。。。。。。。。。。。

莽古济赶到的同时,一并來的还有姗姗來迟的巫医。

大多数人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岳托脸上可怖的伤势上,却忘了他身上也挨了不少打,只是莽古济万万沒想到,把这孩子的衣服扒下來后,还发现了不少旧伤。

巫医原先以为这孩子是府里的哈哈珠子,不是很乐意去看,莽古济放了些重话后他才慎重起來,诊治得比原來认真了许多。

阿木沙礼坐在岳托边上,看着巫医将那裸露的小身板翻來覆去的用温水擦洗,随后又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捣烂出汁,一半儿喂进了岳托的嘴里,一半儿继续涂抹在他身上。

岳托从头到尾都沒出过什么声,要不是阿木沙礼发现他那只右眼是眯起的,她都不会知道原來他是醒着的。

被扒光的岳托瘦条个子,胸前背后的琵琶肋骨突显,因为长得不算矮,所以愈发就显得身上沒几两肉,加上青紫的淤伤,皮肤显得特别狰狞丑陋。

阿木沙礼心情复杂地打量着岳托,她有些不忍去看他,而恰在这个时候,乌吉嬷嬷赶在巫医扒下岳托裤子前,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看见乌吉嬷嬷苍老的,布满褶皱的手纹,这时候她的听力出奇地增强了,她似乎能听见岳托的呼吸声,又似乎能透过乌吉嬷嬷的手掌,看到岳托像一条离水的鱼儿一样被人摁在了案板上,无力挣扎,任人剐凌。

“哥哥……”她伸手过去,胡乱地抓着,“哥哥……不疼,哥哥……不疼……”

她嘴里喊着“不疼”“不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终于眼前一亮。

乌吉嬷嬷放开了手。

岳托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额头顶着一块湿帕子,巫医站在炕边上在擦手:“热度退下去就沒事了,这次的伤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受了惊吓。待我出去再请一次神,自然就好了。”

色尔敏道了谢,给了赏钱,请巫医出去。

莽古济坐在炕的那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岳托,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遽然发现女儿泪流满面地坐在岳托边上,满脸悲伤。

“阿木沙礼?”

“哥哥……”她沒有听见额涅的呼唤,只是低头看着岳托,“等你裁了,我陪你一起玩。我保证不让人再打你,谁要是打你,我就……我就打他!”

岳托眼皮无力地抬了抬,最终沉沉地阖上。

莽古济又是一声叹息。

第二十二章 同气连根(1)

木槿哭了一晚上,早上便起不來床了,一动就说头晕。

谷佳珲陪着五姐难受了一整晚,早上犯困得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却怎么劝都不肯去说,一张嘴就在那骂布占泰厚颜无耻。

穆库什沒法可想,只能在一旁唉声叹气,巴布泰倒觉得妹妹嫁给布占泰沒什么不好,毕竟是一个部族的首领贝勒,地位与阿玛相等。

巴布海直摇头:“说一千道一万的好,木槿不想嫁也是白搭。”

“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她愿或不愿的,你看穆库什,阿玛把她许了两次婚都未成,她怎么就沒抱怨?说到底是木槿太娇气了。想想三姐,她堕的时候不也作死作活地不肯嫁去哈达,闹得那么大,最后不还是得嫁?三姐那么个暴躁脾气都沒拗得过來,木槿这样的,能让阿玛改主意吗?这世上能让阿玛回心转意的人,除了故世的玛法和嫲嫲[1],我看也只有那个大屋里住的……”

“你闭嘴。”嘉穆瑚觉罗氏呵斥巴布泰,“你妹妹都这般难过了,你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巴布泰恨恨地将头一甩:“我哪说错了,这事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吗?连三姐都违背不了的事,额涅你还是早点劝劝五妹,别拗着性子了,哭有什么用?白白浪费的眼泪……”

穆库什叱道:“九哥,你少说两句吧。”

话刚说完,就听炕上躺着的木槿,哇地一声放声嚎啕大哭。

谷佳珲瞪向巴布泰:“九哥最讨厌了,你自己娶不上媳妇,就会埋汰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巴布海不冷不热地在边上讥讽:“九哥可不是娶不上媳妇,九哥是担心养在外头的那个布雅福晋[2],这要多去个几回,万一肚子里面不小心揣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众人惊呼。

嘉穆瑚觉罗氏一阵眩晕,险些摔倒,穆库什及时扶住了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九哥?巴布海说的可是真的?你……你怎么能这么胡來?”

他们兄弟两个还沒分家,也就沒有职位和收入,每月所花费的银两如果仅靠着公中的几个月钱,根本不够用,她们姐妹三个和额涅,整日偷偷做了针线拿出去卖钱贴补家用,就连巴布海小小年纪也懂得家中生计不易,时不时地去山里打些野味回來打打牙祭。

巴布泰是嘉穆瑚觉罗氏第一个孩子,难免娇纵了些,却沒想到会把他养出这么个公子哥脾性來。自己不事生产,整日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这两个阿哥厮混玩耍,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什么人?他们两个生來就是嫡子,有衮代掌家,要什么有什么,巴布泰凭什么跟他们比?

这下倒好,旁的都沒学会,纨绔的习性倒学了十成十,还沒成家立业呢,倒先养起野女人來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元妻还沒进门,就先养了外室小妾,再加上巴布泰的人品和身份,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得中他?肯把女儿嫁给他?

“我哪里胡來了?我……我都十六了!”巴布泰涨红了脸,一时也沒顾得上在弟妹跟前言语避讳些,只抱怨道,“老八有病,他不想要女人,难道别人就都得跟他似的,守着当和尚啊?”

“你!你!你……”嘉穆瑚觉罗氏气得说不出话來。

穆库什啐了他一脸,跺脚道:“你哪里像个哥哥的样儿,在弟弟妹妹跟前说这个,也不觉得臊的慌!”

巴布泰讪讪地说:“这有什么,你早晚也要嫁人的,五妹都要嫁了,你的婚事还远么?”

木槿悲鸣一声,掀了被子从炕上滚了下來,头发散着,一双眼又红又肿,活像个厉鬼似的。谷佳珲伸手要扶她,她一把推开,也不穿鞋,跌跌撞撞地要往外头跑。

穆库什大叫:“快拦住她!”

巴布海机灵,一把拦腰抱住了五妹。

木槿大哭:“我去找她!我去给她磕头!我去求她!!她一定有法子让阿玛改主意的……我不要嫁给布占泰,我死也不要嫁给布占泰!”

谷佳珲急道:“五姐,你要去找谁?”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我陪你一起去磕头!”

巴布泰叫道:“别添乱了,你还真要去找布喜娅玛拉啊,八哥在屋门口养了两条大猎狗,你这样疯疯癫癫地过去,沒等你人靠近门廊呢,狗就咬你脖子上了!”

木槿疯狂哭叫:“我死也不嫁!我死也不嫁!”

穆库什扶着嘉穆瑚觉罗氏,眼泪默默流下,劝道:“木槿,你就不要闹了,你是想把额涅逼死么?”

木槿安静了下來,凄惨地呵呵笑了两声,用一种决绝的语气怅然说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嫁去乌拉!”说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气,她突然挣开巴布海的胳膊,低着头往檩柱上撞去。

巴布泰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檩柱前头,木槿一个猛子撞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撞得后背咣得撞上柱,他一时疼得沒缓过來劲,差点背过气去。

木槿虽然沒受伤,却也撞晕了,人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谷佳珲和巴布海一边一个,撑着她的腋窝,把她从地上架了起來,往炕上拖。

巴布泰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揉着胸口,气不打一处來:“你这是作死给谁看呀,你这么闹腾,不就是为了个党奇吗?罢罢罢,我去找他,看党奇那小子怎么说,好歹让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还是那句话,阿玛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穆库什扶着嘉穆瑚觉罗氏在炕沿边坐下,嘉穆瑚觉罗氏看着炕上躺着的木槿,伸手颤巍巍地拂去遮挡在女儿脸颊上的乱发,泪水涟涟:“是额涅沒用……木槿,你就认了吧。你要恨,只恨你托生在了爱新觉罗家,却只是个格格,不是阿哥的命。”

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不论嫡庶,婚姻大事,从來都是身不由己的。无论是大格格东果,二格格嫩哲,三格格莽古济,这三个出嫁了的格格,个个都是嫡出,却半点儿沒有因为自己身份高人一等而能对自己的婚姻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

[1]嫲嫲:也写作妈妈,满语发音mama,祖母、父之母辈、老妪的意思。

[2]布雅福晋:满语发音buya fujin,是比小福晋(ajige fujin)还要低一等的外室妾。

第二十二章 同气连根(2)

其实何止是她们,就算是现在尊贵如阿巴亥,出嫁前身为乌拉前首领贝勒满泰的女儿,她嫁给努尔哈赤时又何尝是自己愿意的?

女儿家就是这个命!这是身为格格的宿命!

木槿人已经醒转过來了,只是伏在枕边哭泣不止,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尽数湮灭于发丛之间。

。。。。。。。。。。。。。。

穆库什有些犹疑地站在门口,许是來回踌躇走动久了,那两条面目凶狠的猎犬警觉起來,冲她不是太友善地龇起了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听到动静后的敦达里开门出來,见到门口红着眼泫然欲泣的少女后不禁一愣。

穆库什手指扭着帕子:“敦达里……”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來,自己來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四格格又是來找八阿哥的?真不凑巧,八阿哥又不在家。”

穆库什摇了摇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惆怅,她眼神迷茫地看着敦达里,讷讷地说:“也不是……八哥不在,我找……我找你,我是找你的……敦达里。”

“四格格有什么吩咐?”敦达里的声音是和悦的,虽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少年期即将变声的低沉,然而与巴布海的粗犷沙哑相比,敦达里此刻的声音里凝聚着让人心定的东西。似乎不论什么事,只要说出來给他听,他就都有办法去解决。

穆库什茫然地想,敦达里就是这样神奇的人,从他六岁來到木栅,五年來他无所不能地替她解决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烦恼。比起活泼好动的安达里,敦达里更像是个安静理智的兄长,虽然他其实比她还小两岁。

“敦达里……”话到嘴边,她突然情怯起來,她跑來询问他,是否代表自己其实很在意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她不清楚,有种懵懵懂懂的情感堵在她的胸口,疏导不出來,也令她无法纾解。

“是,奴才在。”

敦达里的笑容永远是那么体贴温柔,多一分觉得太过虚假,少一分觉得太过薄情。

“木槿喜欢党奇……”她终于艰涩地开口。

“嗯。”他沒有任何惊讶或者质疑的表情,只是淡淡的,一如既往地作为一个忠实的聆听着。

“阿玛想和乌拉联姻,乌拉的首领贝勒向阿玛求了亲……木槿宁死不嫁。她真傻……婚姻这种事岂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來?她真傻,是不是?且不说党奇喜不喜欢她,即便是喜欢的,两情相悦……那又如何?党奇今年二十一岁了,家中有妻有子,这样嫁过去便能得到了圆满吗?”

敦达里不置可否,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穆库什,示意她擦拭眼泪。

穆库什接过帕子,有些愣忡:“我想不通这些……看了那么多的夫妻,唯一令人羡慕的只有萨木哈尔。七哥是嫡子,却肯守着萨木哈尔一个人过日子,身边连个妾都沒有。去年辉发和建州关系交恶,七哥也一如既往地维护她……从小到大,除了二姐,大概沒人觉得七哥聪明,和八哥的早慧相比,七哥更是才智平平。可是……作为女人,我还是觉得羡慕萨木哈尔。我不知道怎么去评定一个男人的好坏,也许在别人眼里,巴图鲁那般的男子才是好的,可我……”她抽了抽鼻子,哂笑,“瞧我,说的语无伦次的,我沒别的意思,你就当我随口唠叨……”

敦达里点点头,目光柔和:“格格向來是个有主意的。”

穆库什垂下眼睑,日渐西沉的晚霞投射在她身上,那单薄的双肩似乎肩负着她无法承受的重量。她垮着肩,眼神木讷地看着敦达里脚上的靴子,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老长。

“也许……”她喃喃地开口,眼睫如蝶翅般扑扇了两下,待眼睑抬起时,眸底的那点星光却很快被掩藏住。她幽幽地一笑,笑容空洞,说不出的落寞,“这就是命。再见……敦达里。”

敦达里低头行礼:“格格好走,奴才恭送格格。”

穆库什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慢慢恢复,眼里又有了神采。

她最后看了敦达里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 姐代妹嫁(1)

戊申,明万历三十六年,春末。

自褚英、阿敏讨伐乌拉边界,功克宜罕山城之后,乌拉贝勒布占膛下身段,以求取淑勒贝勒亲女为由,向建州求和。

令阿巴亥沒有想到的是,努尔哈赤非但沒有同意四格格与郭络罗家的亲事,反将四格格穆库什许给了布占泰。这门亲事定的仓促,从下聘到纳娶仅短短数日,之后穆库什便在七阿哥阿巴泰的护送下,远嫁乌拉。

穆库什出嫁后沒几日,五格格木槿又下嫁额亦都的次子党奇。

很多人都还沒搞清楚状况,五格格就这么嫁了出去。党奇虽然是额亦都与努尔哈赤堂妹的儿子,但比起前四位格格的夫婿,实在平平无奇,许多人都在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股风直到五格格的婚礼之后,才渐渐淡了下去。

噶禄代沒能给郭络罗家讨回一个格格,不禁有些埋怨阿巴亥收了她的礼却沒用心办事,以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木沙礼倒是无限欢喜的,四姨的婚礼在乌拉,她沒法参加,但五姨的婚礼就在赫图阿拉城里,她央着额涅带她去婚宴,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莽古济才勉强答应了。

额亦都共有四位妻子,十五个儿子十一个女儿。这四位妻子,除已故的元福晋和现在的大福晋爱新觉罗扎剌玢,还有两位大小通殷氏,是对姐妹花。

在额亦都十五个儿子里,有九个是扎剌玢所出,一个是元福晋所出,两个是大通殷氏所生,一个小通殷氏所生,还有一个妾生庶子。

嫡长子班席与党奇同岁,是已故的元福晋所出,也曾有传闻说额亦都的元福晋是因为扎剌玢强势进门后,抑郁而死。当然这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阿木沙礼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么详尽的流言蜚语,也不可能关心这些事。她只是听着酒席上几个耳语的老嬷嬷闲聊了几句,突然想起高热退后,勉强把伤养了几天就回家去的岳托。

听乌吉嬷嬷和色尔敏姑[1]趁她午睡闲聊时谈起,岳托的额涅就是被现在的二舅母给气死的,岳托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比他小一岁,打小兄弟俩就不受继母待见,继母自己生了三个儿子,更是不把岳托兄弟俩当回事了。

乌吉嬷嬷欷歔说岳托在家过的极苦,冬天虽然过了,可早晚天气还是很冷,孝子的身子骨又经不住冻,可二舅的那个大福晋愣是停了两兄弟的火墙暖炕。岳托是怕弟弟受冻,所以才独自上山砍柴回去烧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