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偷听到的代善和东哥的缠绵对话,此时此刻,她对欣月所说的那些秘闻,再无半分怀疑。东哥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大多数被选作和亲的女人都无自由选择的权利,单纯以女人的立场看,这场联姻是布扬古等人与蒙古扎鲁特之间的一场利益联盟,东哥是个可怜的牺牲品。可是如今这个牺牲品居然大大咧咧的出现在了赫图阿拉,听她的语气,明明是以嫁介赛为荣,却偏又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赫图阿拉,再度挑拨起旧情人的情意……

她,竟然还要去见已被关押在地牢的褚英!

阿木沙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居然能将这么多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豪格……”她口舌干燥的说,“豪格生病了。”

国欢正为身体不适所分心,无暇分析阿木沙礼过于跳跃性的思维,只是脸色苍白的顺着她的话问了句:“是么?”

她从外头回来之后,就把讷莫颜放在门房上候着,结果没等来敦达里回府的消息,却目睹了豪格被送回来的惨状。听说隔壁已是乱作了一团,到现在都还没停歇。

她抓着讷莫颜再三确定,抱豪格回来的人正是安达里。

皇太极带着亲信安达里前往抚安的庄子巡查,是前几日葛戴亲口告诉她的,可是明明应该还在抚安的安达里突然抱着豪格回了家,那么……皇太极又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妖女啊。”她轻呵呵的笑,不知是酸楚还是苦涩。

都说当初褚英心生反意是为了这个女人,她原还不信,没想到,这女人竟生就如此手腕。

“阿木沙礼。”国欢终于留意到她的神思恍惚,怕她又陷入失控状态,忙抓了她的胳膊,不再强撑,示弱道,“我不舒服。”

她回了神,发现只片刻工夫,国欢竟是面若白纸,全身衣服俱被汗水浸湿,衣衫尽数贴附在他身上。

她一时慌神,哪还顾得上去再去琢磨叶赫老女,只焦急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国欢原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虚弱无能的一面,但此时见她满脸关切紧张,不由心中一甜,竟愈发四肢瘫软的倒在了炕铺上,轻声哼唧道:“许是傍晚的时候淋了雨……”

她俯身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有点儿发烫,不由恼道:“你作死呢,明知道自己底子差,也敢淋雨?哪个奴才跟着的,真该鞭笞抽死。”

国欢伸手盖上她的手背。

她欲撒手,他却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额头滚烫,手心却冰冷一片。

她的手柔若无骨,可是挣扎撒手的气力却暗示着她的决心。

他不想她撒手。

这一生,只想与她携手到老。

“我去叫刘济良来。”她挺腰起身。

“别走。”他抓着她不放,声音沙哑,“我没事,你别离开我。”

她不满的皱起了眉:“你又闹什么呢?”小时候每次生病他总爱这般闹性子,耍小脾气,没想到这毛病长大了也没改过来。

“阿木沙礼。”他抓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眼神朦胧中透着深情,“过去的事,我们就都忘了吧,好不好?”

换来她一副不耐的表情。

就跟无数次的病痛回忆一样,她站在他的床头,嘟着婴儿肥的苹果小脸,对他不屑的说:“连喝药也要人哄,国欢哥哥你羞不羞?”

意识模糊中,他胸腔震动,呵呵一笑。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重展笑颜,回复成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

第三十二章

葛戴瘦了一圈,眼眶下的黑眼圈不管怎么用脂粉压都压不住。阿木沙礼特意带着佳穆莉来探望豪格,豪格躺在床上,双眼无力,颧骨微红,精神不是太好。

葛戴陪坐在床边上,跟阿木沙礼解释:“昨儿个贪玩淋了雨,这不夜里就高热不止……”她手里抓着块湿手巾,时不时的替豪格擦拭降温。

佳穆莉趴在床边上,伸手小心翼翼的勾了勾豪格的小手指。

豪格似有所觉,慢慢扭过头来,看了佳穆莉一眼,神情有点儿木然,全然没了往日的虎虎生气。

佳穆莉冲他抿嘴儿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犹如发光的宝石。换做平时,豪格早招架不住佳穆莉这般示好,妹妹长妹妹短的叫上了。可这会儿他却是恹恹的耷拉着脑袋,佳穆莉的小动作似乎完全没法引起他的兴趣。

佳穆莉自讨没趣,不悦的嘟起了嘴。

阿木沙礼见状,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将她从床边拉开一段距离。

“不是出花儿就好。”她安抚葛戴,“昨儿听着凶险,我还以为……”

这年头要养大个孩子不容易,一个不当心便生个病救治不及,特别是天花这种毛病,在关外,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旦被感染上天花,那真可谓是九死一生,能否活下来全凭运气了。

豪格如今是皇太极唯一的子嗣——皇太极娶了三位妻子,可是子嗣上却一直颇为艰难,远不如阿巴泰,虽然只娶了萨木哈尔一个,却已得了一女三子,可谓枝繁叶茂。

阿木沙礼又与葛戴闲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娥尔赫扭着腰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也不顾屋里有客,只嚷嚷说:“贝勒爷在衙门吩咐准备行囊,八旗大军即刻便要出征叶赫!你快找人去通知爷啊……”

皇太极此刻人本该是在抚安,但是葛戴和阿木沙礼心里都知道皇太极早就提前回来了。

娥尔赫从娘家那边很容易就得到八旗的动向,这次建州攻打叶赫,就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所以她很替皇太极着急。

葛戴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没掀动一下。

娥尔赫以为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反应迟钝,不由急得跺脚道:“你还愣着干嘛?”

葛戴心头正烦,听她聒噪更是不耐,冲她挥手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娥尔赫愕然。

什么时候葛戴竟然会在她跟前摆谱了?

当着阿木沙礼的面,娥尔赫有些下不来台,面上讪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眼眸中闪动着嫉恨。

阿木沙礼察言观色,适时起身告辞,然后施施然的带着佳穆莉回了家。

穆图尔贺听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事实上,她早就提前给替岳托收拾好了行囊。岳托从那晚后早起出门便没再回家,等收到出征集合令,穆图尔贺便立即着人把行囊送去衙门。

“这是真要攻打叶赫了?”相对于穆图尔贺的冷静,济兰显得有些慌张。

第三十二章

娘家和夫家要打仗,作为嫁到建州的叶赫女,这真是最不愿意见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件尴尬事。

济兰深知自萨茵生下长女起,她在这个家里的专房专宠就算到头了。代善这个人并不好色,在房事上也永远淡淡的,兴致并不高,萨茵十二岁嫁给代善,却一直不得宠,在这个家里地位卑微。济兰一进门就后来者居上,连续生了三个儿子,所以她从来没把萨茵放在眼里,却没料到二十岁的萨茵突然莫名其妙的入了代善的眼,然后生下了大格格和六阿哥。

虽然萨茵尚未威胁到济兰大福晋的地位,但是济兰却不得不在心里黯然承认,萨茵分了代善的宠,自萨茵得宠后,代善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再加上去年这个家里又多了一个来自扎鲁特的博尔济吉特福晋,虽然这一年多来,并没有看出代善对这个博尔济吉特氏有多在意,可是,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萨茵呢?眼下代善对这个福晋不在意,不代表日后永远不在意啊。

随着年纪的增长,日复一日,济兰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慌。她生怕有一天,萨茵、那个蒙古福晋,又或者是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新人来取代了她的地位。

在这个家里,她已经失去了丈夫的宠爱,她剩下可以倚仗的除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还有就是娘家。

如今娘家眼见得成不了助力,反成阻力,她如何还能冷静得了?

叶赫可不比其他部落,无论经济武力素来是女真几个部落里最有优势的,更何况叶赫临近开原,大明对叶赫的支持和倚重更是其他部落所没有的。

建州要打叶赫,面对的强敌不仅仅是叶赫而已,更是叶赫背后的明国。

她不希望见到叶赫与建州交恶,却更不希望见到叶赫被建州吞并。叶赫作为独立的,能与建州并肩竞争的一个强大部落,它存在的本身就是自己身后无形的支撑。叶赫若被建州吞并,从此娘家亲戚成了依附建州而活的普通权贵之家,地位势必就得降下一个等级。

济兰这些忐忑心思,对穆图尔贺看来却是不需要考虑的。她替岳托养下一个私生女儿,岳托欠了她一个天大人情,又允诺了今后专宠于她,日后有这个便宜女儿在手,她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穆图尔贺很平静的面对着济兰的焦躁。

“要不是打仗,我能这么快回来么?”名义上她的女儿“生”下来才刚满周岁,可事实上,让一个二十个月大的孩子去假装刚刚会走路的婴儿,总是有着无法抹杀的违和感。岳托原本的打算,是想等孩子满两岁才让穆图尔贺回来,可惜时不我待,穆图尔贺一见两国战势将起,二话没说便选择离开叶赫。

穆图尔贺的阿玛阿拜原打算将女儿留在叶赫,却没想到女儿一心要回女婿家。最后她在额涅的偷偷帮助下,方才带着一众奴仆和侍卫逃出了叶赫西城,只是没想到额涅给安排的那群侍卫奴仆中竟然藏着同样偷逃出来的布喜娅玛拉。

第三十二章

布喜娅玛拉是她堂姐,也是济兰的亲姐,她躲回叶赫是为了假装生养女儿,这个秘密不方便让叶赫的亲人插手,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带着两个丫头躲在距离东西两城十几里的村庄上,直到她捱过了生产的日子,她才去西城找了自己的额涅。当时扎鲁特的介赛正好到叶赫做客,听说布扬古有意将东哥作为联姻对象许给介赛,只是介赛嫌弃东哥年纪太大,看中了东城金台石的孙女乌塔娜,但东哥身份上与众不同,与其他女人相比,年龄差异反倒是次要的。喀尔喀与叶赫联姻,东哥是不得不娶的一步棋,介赛不想娶,便怂恿着自己的族弟莽古尔岱去娶。

乌塔娜今年十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因长相出众,金台石原是想待她长大些,送去更有价值的地方,而她的阿玛德尔格勒更是十分疼爱女儿,哪里舍得将年幼的女儿嫁给粗鲁的介赛。乌塔娜是个温软内向的,面对介赛三天两头的骚扰调戏,又惊又怕,六神无主以至于心结难舒,顿时病倒了。

穆图尔贺是个泼辣的货,没出嫁前在整个家族里都颇有名字,她去年回到叶赫时恰逢乌塔娜一病不起。乌塔娜的妹妹苏泰虽然才七岁,主意却比她姐姐拿的正,因不忿介赛为人,便找堂姑穆图尔贺合计,暗中作弄介赛。介赛在叶赫吃了闷亏,差点儿以为自己感染了天花,吓得屁滚尿流的回了喀尔喀。

而另一方面,东哥也抵死不同意嫁给介赛,更对素未谋面的莽古尔岱不屑一顾。

这事拖了一年,穆图尔贺原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最终叶赫和扎鲁特仍是敲定了两家的联姻,介赛准备七月迎娶东哥。联想到东哥以往嫁人时发生的一些事,穆图尔贺当即决定卷铺盖回建州,生怕两边打起来后,自己如果不在行动上支持岳托,岳托借此直接休了自己,这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不要脸的整日想爬主子床的贱人?

和济兰相比,穆图尔贺身为叶赫姑奶奶,立场上已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丈夫这边。她甚至十分期待岳托在这一仗中能趁机出人头地,建立奇功。

济兰与她一沟通,就发现两人的思路完全南辕北辙。济兰甚是懊恼,有心探探代善口风,可惜代善自备战起,便一直常住衙门,等闲寻不到他的身影。

岳托也不在家,萨茵生的六阿哥玛占才四岁,整日介跟在自己亲姐姐舍礼身后,怕生内向。济兰自己生养的三个儿子年岁都大了,平时都以三阿哥萨哈廉马首为瞻,萨哈廉是个聪颖好学的,只可惜他似乎对岳托这个大哥太过亲近,这一点让济兰颇为不喜。但除此之外,济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值得称赞的。

与实干沉稳的岳托和才思敏捷的萨哈廉相比,家里那个二阿哥硕托却是混世魔王。济兰自来便经常挑剔岳托、硕托哥俩,只是岳托素来是个踏实本分的,倒是硕托从小就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是个安分的主。

这个家里,硕托唯一忌惮的便是代善和岳托,一旦父兄皆不在家,便真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局面。硕托小时候,济兰尚且压制得住他,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面对这个继子,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束手无策。

七月刚至,叶赫的布扬古贝勒便迫不及待的让兄弟布尔杭古护送东哥去喀尔喀草原完婚。可惜送亲队才出城数里,便被努尔哈赤率领的三千兵马堵在了南关旧地。布尔杭古不敢往前闯,带着送亲队和新娘狼狈逃回叶赫城。大明抚顺游击李永芳见形势危急,果断调兵,同时向努尔哈赤施加威压,进行调解。

建州军在南关耗时多日,到了月中,终为形势所迫,只得休兵返回建州。

布喜娅玛拉被叶赫擅自改许他人数次,前几次都被努尔哈赤抢回,唯独这一次,叶赫有大明撑腰,明国明知布喜娅玛拉乃是努尔哈赤所聘之女,竟还一路庇护送亲队,让努尔哈赤连抢亲的机会都没有。

班师返回的路上,努尔哈赤有点儿消沉,他征战几十年,如今已五十有六,虽然身体尚算康健,然而心力终究已非当年可比。

群臣们依旧愤愤不平,不住痛陈大明行不义之举,又斥骂布扬古毁信背盟。总而言之,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让全军士卒都生出一股无法发泄的憋屈,唯有过过嘴瘾。

见众人越说越激动,全军哗躁,努尔哈赤挥手叹道:“若是为了其他大事,自当问罪致讨,仅因将东哥许给他人之故而与叶赫大动干戈,还是算了吧。东哥生来背负八字谶言‘可兴天下,可亡天下’,非同一般人,实乃为亡国而生!因为她,哈达灭,辉发亡,乌拉亦覆亡。她用谗言挑唆各女真部,致使战端开启,纷争不断。今日又唆使叶赫勾结明国,叶赫不将她嫁我而给了蒙古,其用意是要引我为灭叶赫而起挑衅争端,与明构怨!既如此,她要嫁便由她嫁去!我即使得到了她,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又有何用?总之无论她嫁给谁,她命都不会长久……红颜祸国,毁国已终,构衅已尽,她的死期将至!我纵使奋力夺她回来,她不愿留在我身边也是枉然,强抢回来她若一心求死,反给建州招来祸端!”

扈尔汉嚷道:“可是,东哥许配给贝勒爷,已近二十年了!如今都怪明朝万历皇帝出兵驻守叶赫,叶赫的金台石、布扬古才得以倚仗明帝之势,将东哥嫁去蒙古。所以,我觉得,咱们更应该去征讨明国!”

努尔哈赤劝道:“倘若我为了一人之私怨而欲兴师动武,你们大可劝谏于我,不可因私忘公!为何现在反倒是我来劝你们消了兴兵的念头?我所聘之妻,被他人所娶,我岂有不恨的道理?但这事绝不可因私怨便听从你们所言大举兴兵。这次对要娶东哥的介赛,我尚无怨,你们为何反倒一副遗憾懊恼的表情?我劝你们就此作罢!”

众人争论得热烈,不曾留意到皇太极慢慢离了众人视线,远远走开去。没多会儿,代善尾随跟了上去,一脸肃穆。

“二哥。”皇太极微笑以对。

代善面上全无半分笑意,一双温润的眼眸中透着迷惘哀伤,他就这么看着皇太极不说话。

皇太极笑了笑,彬彬有礼:“二哥找我有事?”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二哥是指我表姐么?”

皇太极没有彻底装傻,可即使这样,代善也没打算点到即止。东哥偷回建州能瞒过其他人,然而他带她进了地牢,这事惊动了正白旗,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皇太极去。但皇太极待东哥有情,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如今,代善赌的也是皇太极绝对不会陷东哥于不义。

东哥刚回赫图阿拉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理清这其中的因果,只觉得这次叶赫又要将东哥胡乱许嫁他人,和以前一样,东哥必然是会极力反对抗争。身陷绝境的东哥需要他们去解救,也只有他们能够将她救出囹圄,这是他、褚英、皇太极乃至努尔哈赤惯常的认知。

可是,身陷囹圄的东哥靠自己逃出了叶赫,更令他们想象不到的是,逃出叶赫的东哥这一次却主动要求回到叶赫,完成与介赛的婚礼。

与以前的几次皆不同的是,一向反抗联姻的东哥这次选择了嫁去蒙古——东哥性格如此倔强不屈,如果不是她自愿嫁给介赛,谁能逼她委曲求全?

代善被东哥的心甘情愿所伤,只觉得心痛的难以抒怀,他靠醉酒来麻痹自己。

可当他酒醒后,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是东哥的真实选择。

就在刚才,努尔哈赤说她命不久矣,使他突然有所领悟。

“东哥性情刚烈,我只怕她已有求死之心。”代善眸底压着深深的伤痛和绝望。

皇太极脸色一正,肃然道:“她不会死!”顿了顿,语气悠悠地说,“二哥还是先担心下大哥比较好。”

代善心中一凛,神色微敛,眼眸眯起。

皇太极昂然迎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半晌,代善深吸一口气:“你别乱来。”

“乱来的人不是二哥么?”

“那是东哥……所求。”代善不信自己居然赌输了,把这事捅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皇太极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如果让阿玛知道东哥曾经回过赫图阿拉……

“嗯?我表姐?呵……大哥自作孽不可活关我表姐什么事?二哥,你们可不要什么罪责都往她头上套,哈达灭,辉发亡,乌拉覆,这些难道真就都是我表姐一人之衅?阿玛说的话哄哄天下人也就罢了,怎的二哥你也信了,莫不是越活越天真了?”

面对赤|裸裸的嘲讽,代善忽然手足无力起来,他想自己应该生气,可是他的心实在已经太累了,满心疲倦,让他连愤怒的感觉都无力提起。他只是摇摇头,再摆摆手:“你莫把事做的太绝。”

“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对我如此不满了?”皇太极笑容可掬,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

代善只觉得万念俱哀。

第三十三章

两个月后的闰八月,已拘禁了两年半的大阿哥褚英因谋逆之心屡教不改,被淑勒贝勒赐死狱中。虽然自八旗旗主重置,正白旗旗主易主,已有不少人预料到了褚英的最终下场,难免要落的像舒尔哈齐一样,作为弃子悄然“病”死狱中。然而,最终的结果依旧震惊了整个关外——褚英没有无声无息的默默死去,他的死竟是如此高调,毫不避讳。努尔哈赤似乎要把杀子这一做法当做一种杀鸡儆猴般以雷霆之势公开出来。

阿木沙礼只在听到这个结果的转瞬,便马上联想到了那次东哥偷偷潜入赫图阿拉,如果没有猜错,努尔哈赤之所以将杀子这样有悖亲理之事,弄得如此大张旗鼓,多半是因为已成功嫁去蒙古的东哥在两月前与褚英偷偷私会的事情曝光了。

“尸首谁也没见着,说是送回来的只有骨灰坛子……从早上起老宅里便乱得不行,大爷不在家,被召去木栅了,两位老福晋都在哭,没人管事。”

几乎是褚英死讯传回来的那一刻,松汀便跟着国欢回了老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松汀被打发回来叫阿木沙礼。

阿木沙礼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棉衣衫,又在门莹的服侍下披上了麻衣。准备妥当后,她坐上了马车,来到了老宅。

这一路上,松汀又抓紧时间悄悄将老宅内的情形描述了一下。

“两位老福晋闹了起来……说……说是要分家!”松汀说的已是委婉,真实情况比这还惨烈,噶禄代和哈宜呼宿怨沉积,褚英一死,两人的矛盾开了个口子,吵得一发不可收拾,到后来,两人都失去了理智,扭在一起厮打不休。

褚英有三个儿子,噶禄代生了长子杜度、次子国欢,哈宜呼生了三子尼堪。尼堪如今才六岁,年幼失父,以后自然得跟随长兄生活,直至成年。而噶禄代和哈宜呼,若是有人替她们做主筹划,大可改嫁,继续生活,哪有让她俩闹腾分家的道理?

撇开这些个不谈,褚英如今刚去,两位妻子便在灵堂上大打出手,闹起内讧,这岂不是愈发显出这个家实已分崩离析?

褚英的死,其实是一场利益角逐后的最终落幕。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实在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他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有准备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

在阿木沙礼看来,褚英倒是撒手求仁得仁去了,只连累了孤儿寡妇不得不被迫面对失败的惨然。

灵堂之上,术禄一身缟素跪在地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的丈夫费扬古并没有陪她一起上门吊唁,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无暇赶来,明儿个是否会抽空前来祭拜……噶禄代和哈宜呼打得满身是伤,根本没法到人前来露脸,都被国欢找仆妇看着送回了房。

二女此刻身心皆疲,哈宜呼甚至连尼堪也无心照应,幸好有济鼐细心照拂幼弟,姐弟俩并肩跪在术禄身后,时不时的还得劝上术禄一二句。

第三十三章

老宅没人主事,国欢便将大嫂推了出来主持丧礼。而相比挺着大肚子,强撑着分派奴仆,招呼来宾的大儿媳宁古希,姗姗来迟的二儿媳阿木沙礼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阿木沙礼神情木木愣愣的,跪在灵堂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神游太虚般始终不在状态。

宁古希即将临盆,整个人虚肿的厉害,如此里外操劳,忙碌两三天后,体力透支的甚为厉害。眼见得翌日便要入殓,她实在撑不住了,等到晚上丈夫回到房间,她强忍怒意的哀恳着与杜度商量。

“……不求她独当一面,只是想让她搭把手。”作为儿媳,她不能去支使两位额莫克,但是自己累成狗,眼见弟妹悠哉轻松,无所事事,甚至明目张胆的偷闲躲懒,她心气儿怎么都平不了。今儿中午她实在没忍住,仗着大嫂的身份,找国欢婉转的提醒敲打,没想到国欢连理都没理她,那敷衍的架势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大嫂当回事,气得她下午在灵堂上借哭灵狠狠哭了一回。

原以为国欢过于心疼媳妇,所以不懂事,杜度作为长子总该知道这场丧礼有多仓促和不便,没想到她话才开了头,杜度已皱着眉头,一脸踌躇的道:“你多辛苦些吧,二弟身体不好,这几日几夜熬着没法休息,那些个琐碎小事就不要再去麻烦他们夫妻了。”

宁古希气得差点儿没咬碎了银牙。

国欢身体不好,但这有阿木沙礼什么事?凭什么都是做阿玛卡的儿媳,待遇却是一个站云端上一个落尘埃里。

她知道杜度爱护弟弟,却没想到爱屋及乌,杜度竟对弟媳也如此偏私。

自己下个月就要分娩了,难道她肚子里的这个竟还比不上弟弟弟媳精贵?

向来隐忍的宁古希,鬼使神差的没压住心火,撒气道:“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如何?阿玛卡和古英巴图鲁也是一母同胞,阿玛卡死的那么惨,尸骨全无,怎不见他伸手帮上一把?都说当初两兄弟自小失母,情比金坚,可到头来,金子在哪里?那些人分了我们的好处,嫌阿玛卡碍眼,恨不得他死了也要扒了他的骨灰去,将他往日的功劳抹的一干二净……还是亲兄弟呢,一个个如狼似虎……”她边说边哭,憋了这么多日的情绪终是崩溃了,人前她得摆出一副得体大方的样儿来,不能露出半分破绽,实际上一想到这个家风雨飘摇,被各路人马落井下石,大部分所谓的亲眷连门都不入,而前来吊唁拜祭的人中又有一部分根本是心怀不轨。她忙于应付这些,早已心力交瘁。

杜度听得头痛不已,他哪里看不出这几日来暗涌,只是这个家已是内忧外患,他心中琢磨的更多的是如何重振家门,实在分不出心思来分担妻子的烦恼。

宁古希哭了一会儿,倒把心结哭的松动了,心里敞亮起来,擦干眼泪,不再给杜度添堵,反安抚丈夫道:“不管怎样,八叔还是有心的。”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