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皇太极尚不敢轻易拒绝大汗的恩赐,五年后他已敢借此机会甩掉伊拉喀,而大汗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和亲大局,还不能说什么,只得顺手推舟牺牲掉伊拉喀这枚越来越忘记自己本分的棋子。

国欢自认为自己把话说的很透彻了,可惜阿木沙礼依旧听得似懂非懂:“二姨,七姨……她们怎么?”

“你……”国欢愣了下,转瞬笑了起来,放下橙子,取了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摸了摸她认真思索的脸,“好了,不要费心琢磨这些了。凡是有我,总饿不着你……旁人要怎么折腾且由着他们去,咱们过好咱们的就是……”不等她回答,拦腰横抱起她。

她失声低呼,紧紧搂住他,生怕掉下去:“你刚才那句,是不是汉人说的,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国欢一愣,不禁吃吃笑起:“真是聪明。”他将她抱上床,抖开被子替她盖好,顺势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她不满的避开头去,指责道:“你刚刚明明骂我笨蛋的。”

国欢脱了外衣,钻入被子躺在她身边:“你笨没关系,我替你聪明着就好了。”

她递了一个白眼给他,翻了个身,背对向他:“别碰我,睡你的觉去。我要好好想想,我不信我就想不明白。”

事关皇太极,她怎么都得把这些线索给整明白了才行。

国欢原本已伸手揽上她的肩,听完她的话后,手在空中一顿。他看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最后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头发,唇边凝结一丝无奈的苦笑。

就在众人以为嫁去蒙古和亲的会是嫩哲时,巴约特首领恩格德尔派来使者,声称听闻大英明汗有个侄女才华出众,歆慕求娶。

孙带闻讯后,一直以来保持事不关己的镇定自若不见了,她由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最后成日里魂不守舍。当听说恩格德尔为表求娶的诚心,已动身前往赫图阿拉,准备来与她会面时,她曾试图让肫哲替她往司文翰打探消息,可惜总是未能如意。

恩格德尔一行人抵达赫图阿拉城的那一天,城内暗潮汹涌,诸多权贵女眷皆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观望着这个大金史上,第一位会被外嫁蒙古的格格究竟花落谁家。

在初见恩格德尔的那一天,从失落到希望,再到绝望,孙带觉得,或许这就是命。

恩格德尔正值壮年,长得人高马大,虽然看起来挺健硕,可在与孙带说话时,却刻意放低了声音,与他的体型相比特别格格不入。细看他的长相,其实并不难看,只是再好看的男人,五官隐在一把络腮胡子后面,也难以显出其清俊的气质,更与儒雅沾不上一点儿边。

孙带心目中的男人,恰恰是那种懂得风雅,才高八斗,不提能吟诗作对,至少也得是满腹经纶那般的才子。在打量恩格德尔的过程中,她脑海里已是不知不觉的拿达海与之做了一番对照。而这一比之后发现,哪怕现在的达海满身落拓,那也落拓得有一股子不羁的风采。

因为有了这么个强烈的对比,使她原本已失落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活泛起来,外人看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似乎正逆来顺受的接受了对面的蒙古莽汉,谁也不知道在内心经历过各种痛苦煎熬挣扎后,孙带给自己鼓足了全部勇气,下了最后一个决心。

想明白后,她等不及宴席才开,双方刚刚落座,她顾不得见面后恩格德尔对她有何评价和看法,她内心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微微战栗,她凭借着最后的那股冲劲,亟不可待的离席而走。

在阿巴亥眼中,脸色发白,两眼发直的孙带被未来夫婿吓得落荒而逃的结果,是她十分乐意看到的。孙带越是不满,她越是要想方设法促成这门亲事。

孙带退席后,径直跑去了司文翰。

她跑的极快,根本不去顾及侍女追不追得上她的脚步。

如今的司文翰巴克什人数激增,已远非当初无人问津时可比。她刚到那时,气没喘平就开始搜寻达海的身影。可惜遍寻未果,只有一少年正在达海的书桌前做着整理。

“图沙!”她一边喘气一边急切的抓着少年问,“达海在哪里?”

“哦,四格格你果然来了!”图沙欢快的说,“达海巴克什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今儿一准会来,你果然来了。你可有好几个月没来我们这里了,四格格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今年大汗不是说让大福晋多多照应宫内庶务了么,你怎么还这么忙呢?”

孙带两眼发直,原本因为兴奋而发亮的双眸,一点点的黯然下去:“他……人呢?”

“哦,达海巴克什出宫去了,他说今儿天气好,冰融雪化,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季节,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她心口一紧:“他知道我要来,却……出门踏青?”

图沙并没留意孙带的眼眸红了,眼眶里隐隐憋着泪水,只是努力回想了一番早上达海的言行,如实相告道:“好像是的……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说是和大汗告过假了,要往明边去走上一走,找一些天朝文人交流一番,集思广益……”

孙带心痛如绞,只觉得方才鼓足的士气如今已是如洪水过闸,一泻千里之后,所剩无几。她心上颓然,努力将眼眶中的眼水眨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她素来心性坚忍,即便内心已是痛楚万分,面上依旧强撑着半点不露:“我……走了。”

“格格这就要走了吗?”图沙浑然未觉,“等达海巴克什回来,我会告诉他,格格来找过他的。”

孙带听后,几欲落泪。忙仓促点了点头,转身昂步走了出去。

司文翰内人来人往,却无一人留意到她匆忙来去时的异样。

图沙看她出门后,继续埋首整理书桌。达海早晨走的匆忙,几乎事先毫无预兆,只是突然说了声要出门,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连桌子都没好好整理,桌上依旧摆着前几日翻译的各类书籍,笔墨纸砚依旧铺开在桌面上。

图沙一样样仔细收起,正准备将叠成摞的书册放回书架时,突然在其中瞥到了一本《诗经》,不由好奇的抽出来随手翻看。

“没想到达海巴克什还看这个,果然博览群书。”

书页已泛黄,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书页两角已微微起卷。他捧在手里,随手翻阅,却不小心在书页中翻到了一张写满涂鸦的纸张。

满页汉字,字迹有端正的,有潦草的,图沙才刚刚接触汉文,他并不清楚这些或端正或潦草的包括了汉字的各类书法笔体,但这不妨碍他的审美判断力。

他觉得这些字迹写的好看极了,不由心喜难忍,左手捧纸,右手食指对照着纸上的墨迹凌空虚画。他临摹兴起,细细辨认汉字的本意,不知不觉间喃喃念出声来:“爱……四……娘……”

恩格德尔对孙带的喜爱之情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谁也没料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奇特的一见钟情。孙带对恩格德尔诸多不满,甚至为了躲避恩格德尔的纠缠,已将素来冷情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有时候看着孙带冲着恩格德尔发脾气,跟随在她身边的肫哲都几乎要被吓哭出来。

“我跟你说了几百遍,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你快些回你的蒙古去,总这般厚颜赖在赫图阿拉做什么?”

面对孙带近乎刻薄的讥讽,恩格德尔却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照样尾随其后:“我向大英明汗请求他把美丽的你嫁给我为可敦,大英明汗没有反对。我想,我是有资格向你表示我对你的爱意的。”

孙带被他缠烦了,用手捂着耳朵大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别这样。”恩格德尔夸张的耸肩,“我知道你聪明绝伦,你听得懂我说的蒙古话。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答应跟我回蒙古,我发誓,我们的草原一望无际,牛羊成群。美丽的孙带,你跟我回去,巴约特的草原上每天都能响彻着动听的歌,我弹着马头琴,你跳着舞……”

“够了!”她恨不能自己真不懂蒙语,好过像现在这样受他百般折磨,“我不喜欢讲蒙语,要娶我这个大金格格,得说我们女真话。”

恩格德尔眼睛一亮,立即停下刚才的高谈阔论,肃了肃容,双手搁在胸口,一字一顿的说:“孙带格格,我喜欢你。”

这是他这些天来学会的唯一一句女真话,说的还不是太流畅。

孙带身子微微一晃,几乎把持不住的抖了下。面对这样一拳打下去像是完全砸在棉花上的男人,她再有手腕也拿他没半点儿办法。恩格德尔具备了草原汉子的直肠子,但同时他似乎又太坦率了点,在他的言语无序的唠叨下,现在全赫图阿拉城无人不知巴约特的首领心慕大金大英明汗的侄女,为了抱得美人归,时不时的跑到美人屋前唱情歌。

努尔哈赤一开始也曾想过直接指婚,送孙带嫁去蒙古,没想到恩格德尔竟会如此热情,不知道是不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全汗宫的人都在默许恩格德尔近乎大胆放肆的行为。

恩格德尔在赫图阿拉住了小半年,直到磨得孙带没了锐气,面对孙带提出的任何刁难,恩格德尔都尽可能的表示满足,甚至为了不让孙带感到委屈,他表示愿将自己的元妻改嫁他人。

努尔哈赤等人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他对孙带私下里的甜言蜜语,听到传闻后,谁也没当真,没想到恩格德尔当真跑到努尔哈赤跟前当众表明态度。恩格德尔把话说到这份上,无人不为之动容,就连阿巴亥也不禁动摇,无法确定这是恩格德尔向大金示好的一手姿态,还是他真心被孙带所迷?

这期间,达海始终未归。

据司文翰的图沙说,一个月期间也偶尔会写封信回来,不过信中内容不外乎是指点他的汉文功课。

图沙是个极有天赋的,司文翰的额尔德尼等巴克什都对他赞誉有加,达海更是对其寄予厚望。

六月廿一,恩格德尔为孙带庆生,惹得全城的格格、福晋都红了眼。据说那一日恩格德尔向孙带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告白求娶,孙带落泪,失声恸哭,泪止后当众允婚。

七月,夏末秋初的好时节,已届二十八岁高龄的孙带格格远嫁蒙古巴约特。

那一日,大英明汗率众贝勒、子弟,送亲至三十里外,陪嫁的嫁妆被放在车马、驼峰上,队伍延绵一里。

第三十七章

天命三年,大金汗以“七大恨”誓师伐明,袭取抚顺。

大金与天朝之间的争斗正式拉开帷幕。

国欢虽然不用上战杀敌,却也并没有因此松快,随着杜度频繁跟随大军离城出征,照顾额涅兄弟的担子渐渐转到了他的身上,虽然在阿木沙礼看来,杜度并没有对国欢提出过过多的要求。

连年征战,与明的决裂,造成两国之间的贸易中断。虽然大金国内如今种棉养蚕,赫图阿拉外城集中了各种能工巧匠,可是相对于天朝上国,大金的物质依旧显得无比的贫瘠匮乏。

不同于官方渠道,国欢私下里铺开自己的路子,与大明商人做私市交易,他从蒙古贩来马匹,连带女真的山货、皮货等销往天朝内地,又从江南运来精美的丝织品,以及各类日用品贩卖。同时他又与朝鲜百姓互相通贸,从朝鲜以貂皮换取耕牛和农具。

这几年的夫妻相处,哪怕阿木沙礼再不过问外事,也渐渐领悟到国欢虽未领差事,却整日忙碌倒腾些什么。国欢如今的买卖越做越广,他脑子好,又通汉语,在他十岁前便已早早积攒起的一笔资金。加上随着大金势力越来越强大,他的特殊身份也使得他在行商时比普通商人更有底气,在如今局势紧张,战火连连的时刻,依旧敢于让商队越境冒险,获取成倍的利润。

而到去年,国欢已将生意做到了铁器上头。随着战争频发,他开始大量从大明和朝鲜换购回精铁,那些铁制品从锅具转向了各类武器。商队每一趟的往返都会所获不菲,而面对账本上如雪团越滚越大的银两数目,一向对国欢盲目崇拜的松汀却日渐显露出重重忧色来。

阿木沙礼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吃穿不愁,旁人只道她持家有道,而国欢虽不能从政尚武,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洁身自好,成亲至今,对阿木沙礼始终一心一意,连通房丫头也不曾收纳过一个。莽古济曾多次在宴会上,毫不避讳的夸耀自己的女儿女婿。

然而事无十全十美,若有美中不足的,大约就是夫妻俩至今旗膝下悬空。

与无子女的国欢相比,杜度已得了两个儿子,代善长子岳托原就是他们这一辈中最早晋级做阿玛的人,而他的福晋更是出了名的能生,在短短四年间已替生下一儿一女的她,如今又身怀六甲。每日住在大贝勒府附近的人们,都会看到穆图尔贺挺着硕大的肚子在仆妇的簇拥下,走来走去。

因为莽古济的四处炫耀,穆图尔贺对阿木沙礼越发嫉恨,他们夫妻到现在依旧不曾分家,吃喝嚼用都从公中份例,济兰持家看似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实则穆图尔贺和乌日多克二人愈发感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随着孩子的诞生,开销渐大,人情往来等等都需花费巨额银钱,公中份例杯水车薪,看起来和睦友爱的一家人,实则长子和次子两家的日子越过越窘迫。

第三十七章

这其中以硕托尤甚。硕托不如岳托,他一直没领到差事,没有额外进项,也没什么资产,乌日多克的嫁妆更是没法和穆图尔贺相比。自打夫妻俩有了孩子以后,开销渐大,岳托平时虽有暗中接济,却总是杯水车薪。自打有了孩子,硕托觉得以往瞧着体贴可人的妻子变得不可理喻,每日里在他耳边唠叨说孩子、银子,天长日久,生活不如意的他愈发颓靡,竟而与一些权贵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成日里游手好闲,嬉戏作乐,连家也很少回。

岳托硕托兄弟情深,乌日多克在家中与济兰相处的憋屈,也只与穆图尔贺有话可聊,说来说去,妯娌二人似乎隐隐把阿木沙礼看成了自己的嫉恨对象。于是趁着四贝勒皇太极家的三阿哥满月礼,穆图尔贺故意挺着大肚子跑来,拼命找机会到阿木沙礼跟前晃动。

穆图尔贺动作明显,阿木沙礼想无视躲清静都不行,最后连葛戴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了?”葛戴抱着二阿哥洛格,借口要给孩子换尿布,拉着阿木沙礼往后院走。

“不清楚。”她已经有好几个月不住城里了。

“上个月洛格满月,她俩也来了,看她那肚子大得出奇,说是估摸着产期将近,我原以为今儿她不会来的。”

葛戴怀孕时,阿木沙礼几乎是陪着她全程度过了整个孕期,随着葛戴分娩的日子逐渐临近,阿木沙礼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动辄暴怒。她起初把原因归咎于暑热,最后国欢实在看不下去了,问过廖太医后,二话没有将她绑上车,拖到了城外庄子上静养。

到了庄子后,她渐渐醒悟自己或许是触景伤情,一来是自己久久未孕,心生羡慕,二来是临近产期,她看到葛戴便下意识的浮现起当年未婚产子的情景,伤痛难愈,心头大恸,非一般药物能克制。

她怕自己的情绪不稳影响葛戴坐月子,便让人送来了洛格的满月礼,礼到人未到,所以并不清楚穆图尔贺她们的事。

“不是有经验丰富的稳婆看过,说可能是双胎吗?”

“看她肚子倒也真像。”葛戴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没让乳母动手,自己亲手替洛格换上干净尿布,她动作轻柔,对着孩子满脸爱意。

阿木沙礼在边上瞧着眼热,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凑过头去,伸手捏了捏洛格的小手。洛格不怕生,小小嫩嫩的五指并拢,竟合拢握住了她的食指。

“哦,你快看他,快看……”她忍不住激动的叫起来。

葛戴轻笑:“我们二阿哥喜欢你呢。”

阿木沙礼心里软成一汪水,差点儿没忍住想扑上去亲吻孩子的面颊。

葛戴将儿子抱进怀里,轻拍着哄他睡,眼睛不着痕迹的瞟了眼阿木沙礼,轻声询问:“怎么,还没动静?”

阿木沙礼身子一僵,慢慢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悔恨的表情。若非她强行克制住,怕又要像前两个月那样,莫名其妙就泪流满面,悲不自已。

第三十七章

“别急,你俩还年轻。”葛戴正想借机安慰几句,外头已有脚步声匆匆传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嚷嚷声。

阿木沙礼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脑袋,葛戴笑道:“你怕她作甚?难不成她追过来,你还想躲回家去不成?”

那嗓门却原来是穆图尔贺的。

穆图尔贺却并没有进屋里来,噼噼啪啪的不知道在骂着什么,隔着几道门听不真切。过了好一会儿,许是这动静惊了隔壁屋里睡着的洛博会。洛博会哭声响亮,吵闹声加剧,伴随着又一阵急促脚步声,娥尔赫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了。”阿木沙礼幸灾乐祸般的抿嘴笑。

葛戴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却并不起身,看来也没打算参合进去劝架。今天是洛博会满月,是娥尔赫的场面,她虽是大福晋,也不想借这个去抢了对方的风光。

果然过了片刻,骂声停歇,四周顿时恢复了平静。

“出去看看。”葛戴打发小丫头出去查探。

少顷小丫头回来,一五一十的回禀:“是穆图尔贺福晋的大格格带着弟弟走失了,方才在我们这院外找到了,穆图尔贺福晋许是着急上火了,便把大格格打骂了一通,这才吵醒了咱们三阿哥……”

“她还真是……为了膈应你,把一双儿女可都带全了。”葛戴忍不住叹道,“以前觉得她倒还算个爽快人,怎么当了额涅后,越来越不像样了。”

阿木沙礼冷笑:“只能说她头脑简单,这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怕是那个乌日多克心眼小,容不得我。”

“乌日多克?硕托福晋一向是个闷葫芦胆小怕事的……”

阿木沙礼不便说出自己当年曾撞破乌日多克和硕托在褚英葬礼上偷情的原委,因这事,她对乌日多克留了心,观察下来发现这个表面胆小的女人心眼儿也一点都不少,当年她和宁古希两姐妹本是想一并嫁给杜度兄弟俩的,只是最后她没能如愿。她条件不算好,父辈基业败了,父族的人也没人愿意真心帮衬一二,凭她的姿色和嫁妆根本高攀不上多好的亲事,可普通权贵子弟她又瞧不上,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十三岁。如果不是靠这样硬攀上了硕托,不知道她还能找到怎样落魄的夫家。

阿木沙礼瞧不上乌日多克的作为,比起直来直去的穆图尔贺,乌日多克这样表面看着怯懦,心思不纯的伪善之人,让她更觉反感。

她不愿和穆图尔贺俩妯娌多打交道,避让不等于畏惧,若穆图尔贺真的不着调的一再招惹她,她也觉不是泥胎捏的菩萨。

阿木沙礼逗了洛格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葛戴不便相送,便命自己的丫头送她出门。才走到垂花拱门处,迎面看见有个青衣男子昂首阔步的走了过来,远看那身形却不太像是皇太极,正犹疑着是否要回避,那男子已绕过了影壁,走进了后院。

阿木沙礼猛地一愣,她可没想到会在这么个情形下,与敦达里正面打交道,不由心中不悦起来。正想转身退回去,斜刺里却扑过来一团黑影,没等她明白过来,那影子已与她撞在一处。

第三十七章

阿木沙礼胯骨上猛地一疼,身体亦是晃了晃,多亏那小丫头及时扶持才站稳了,可见这一撞之力有多猛烈。那冲撞过来的是个不及她腰高的小人儿,正双手捂着额头,无声的跳脚,显然也是撞的不轻。

阿木沙礼正待细看,只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逼近,那小人儿一个哆嗦,急速扑过来拉着她的袍裾,躲在她身前。

葛戴的那小丫头怕那孩子绕来绕去绊倒了阿木沙礼,伸手欲将其拉开,那小人儿突然抱住了阿木沙礼的大腿,仰起头来。

阿木沙礼心中一悸,那是个约莫五岁大的女孩儿,一张粉嫩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着热泪,眼眶红红的看着她,目有哀恳之意。

阿木沙礼被她那样的眼神瞅得心里直发软,刚要伸手去摸她脸时,身后传来穆图尔贺的喝声:“兰豁尔!你又给我闯祸!”

兰豁尔娇小的身子一抖,抱着阿木沙礼大腿的胳膊紧了紧,但随即又松开。小小的身子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的看着穆图尔贺:“额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我气。”

说话间,穆图尔贺已来到跟前,伸手就去拧兰豁尔的耳朵,兰豁尔胖乎乎的身子一扭,恰好躲了开去,两只脚不停的蹦跶,口中杀猪般的哭喊惨叫:“哇——不要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穆图尔贺伸手落空,听兰豁尔当着外人面这般乱嚎,心下恼怒,伸手过去拎她胳膊,却不想被阿木沙礼挡了开去。

“你做什么?”

阿木沙礼护住了兰豁尔:“孩子已经认错了,你别打她。”

穆图尔贺气得仰倒,谁出来劝和都比阿木沙礼合适,阿木沙礼不开口便罢,开口反而更像是在火上浇油。

“我的女儿自由我来管教,你要想管孩子,自个儿生去!”说着,一把抓过兰豁尔的胳膊,将她跟小鸡仔似的拎到自己身边。

兰豁尔被抓后倒也不挣扎了,只是眼泪汪汪的哭泣,一声声的求饶,不停嚷着:“额涅,我不敢了!额涅,我不敢了……”吵得穆图尔贺一个头胀的两个大,在众目睽睽下,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葛戴闻讯出来,只是她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屋檐下远远观望。倒是在前头款待宾客的娥尔赫,在听到奴才报讯后飞速赶了来,一见穆图尔贺的架势,不由又勾起了方才的火气。

“我说穆图尔贺,你今儿这是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呢?刚刚借着打骂孩子指和尚骂贼秃的闹腾还不够,这会儿还没完没了是吧?”论任性嚣张,不顾大局,娥尔赫比穆图尔贺有过之而无不及。

葛戴一见这事要闹僵,也不好再置身事外了,忙走过来打圆场劝和。

穆图尔贺忙着和娥尔赫争执,无暇顾及女儿。兰豁尔趁机挣脱开去,偷偷摸摸的往院门边溜,却不想后颈一紧,竟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提溜了回来。

“哎哟,别打我,我……”她扯开嗓门又要哭喊,却被一只宽厚的大手一把捂住嘴。

第三十七章

兰豁尔抬头一看,拎着自己不放的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叔叔。她没法说话,只一双眼乌溜溜的乱转,虽眼眶含泪,却依旧掩藏不住那股灵动的狡黠。

敦达里心中一软,松开她的嘴。没想到一松开,兰豁尔张嘴又欲嚷,敦达里叱道:“你再装哭试试?”

兰豁尔扁了扁嘴,一脸委屈状。

敦达里忍不住好气又好笑,若不是他站在边上一直盯着她,真的差点儿被她蒙蔽过去。真看不出岳托夫妇一个憨一个蛮,怎的就生出这种鬼精般的女儿来。

穆图尔贺和娥尔赫吵的凶,葛戴劝解无效。

阿木沙礼无心参与她们的闹剧,只回过头来找兰豁尔,却发现兰豁尔在敦达里手里一脸的委屈,眼泪挂在眼角,眼神怯怯的不住瞟着敦达里。

阿木沙礼只觉得心口一阵疼,怒火中烧,一个跨步冲过来,一把推开敦达里,将兰豁尔拉到自己身后,犹如护崽的母鸡般怒目而视。

兰豁尔躲在阿木沙礼身后,一手环抱着她的腿,一手点在自己眼睑下,悄悄冲敦达里做了个鬼脸。

敦达里无奈的深吸口气,却被阿木沙礼视作不屑的挑衅。

“你……”她伸手指着他,气得全身都在发颤。这个仗势欺人的奴才,竟敢狂妄至此。

她其实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气恼了他,还是惧怕他翻脸不认人。这么多年,自己的把柄握在他手里,每每想起,总能干扰到她,令她寝食难安。

敦达里见阿木沙礼气得不轻,正待解释一二,没想到边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抬头看时,却发现穆图尔贺仰天摔倒在地上,正捧着肚子表情愤怒中夹杂着越来越强烈的痛楚。

她的对面,娥尔赫一脸惊讶,已是被吓的动弹不得。

葛戴反应极快,忙喊来仆妇,几个人一起帮着扶起穆图尔贺。可是穆图尔贺根本使不上力,加剧的疼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疼得大汗淋漓,捧着肚子叫道:“不……不行,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