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尔汉四人的调查结果,证实阿巴亥大福晋与大贝勒代善之间不同寻常的往来,阿巴亥衣着光鲜频繁出入大贝勒府邸,与大贝勒同桌共食。这件事升级到最后,阿如娜、康佳娜两位蒙古福晋举发阿巴亥中饱私囊,窃藏绸缎、蟒缎、金银财物,努尔哈赤遣人去界藩山的居所搜查,又在十二阿哥阿济格与阿巴亥弟弟阿布泰二人家中搜出许多财帛赃物。努尔哈赤震怒,虽没有对外定代善的罪,却以中饱私囊为由将阿巴亥休离。

赫图阿拉在顷刻间翻天覆地,蒙古福晋举报有功,却同样有替阿巴亥窝藏赃物之嫌,最后努尔哈赤将阿巴亥遗留下来的一些衣服首饰转而送给了纳纳昆和乌云珠阿巴盖两位叶赫福晋。而原作为阿巴亥的两个小丫头德因泽和阿济根抬做了小福晋,且破格赏赐与大汗同桌而食。

看得出来,这一系列手段下来,努尔哈赤到底还是顾念着代善这个儿子的,一来大约是自己的脸面,二来大约是因为杀了长子后颇生悔意,在人人都觉得代善要倒大霉的时候,代善却被轻轻放过了,浑然局外人一般。只是德因泽与阿济根的那道破格赏赐传出,让人才品出一丝诡异的味道来。

莽古济尚未从阿巴亥休弃的事上乐上一刻,便被女儿女婿和离的消息震得久久不能言语,等她好容易听明白后,气得把饭桌都给掀了,可这会儿,阿木沙礼却已经打好了包裹,坐着马车带着两个贴身丫头回到了家中。

“你!你!”莽古济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阿木沙礼回家后像个没事人一般,神情淡然从容得仿佛只是偶尔回趟娘家吃顿饭而已。

看到姐姐这副样子,就连佳穆莉也实在忍不住了:“姐,你不用替姐夫遮瞒了,外头都传遍了,说是姐夫和身边的小丫头好上了,要宠妾灭妻!”

阿木沙礼心口微微一疼,面上却笑道:“你这是哪个话本子有看多了,哪来的什么宠妾灭妻,国欢要娶她做二妻也是天经地义的。”见佳穆莉气鼓鼓欲张嘴,忙转向莽古济道,“额涅,我和国欢过不下去,和任何女人都无关。他娶再多的福晋于我而言其实都没关系,我与他和离,究其缘由,您是再清楚不过的。”

乌吉将站立不稳的莽古济扶到炕上歪躺下,满心哀伤道:“大格格,福晋连日操劳,病才养得好些,今儿才下地,您不说侍疾,也不能如此让福晋忧心啊。您这般,真真是拿刀子在剜福晋的心头肉啊。”

莽古济听得这话,眼泪潸然而下,痛不欲生,捶胸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养了你这么个讨债的!国欢有哪里不好,你这么就抝不过性来,非要闹到如此地步。你日后若是自己做了额涅,便能明白我的心苦,你早晚要为今日的胡闹悔恨一世!”

不提这话尚好,这无心之言一开,阿木沙礼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身上的毛根根奓起,言语尖利:“何必等日后,我不是早就做了额涅了!若非额涅,我女儿如今都能……”

莽古济面色大变,侧目瞧小女儿果然一脸奇怪之色,乌吉机灵,忙挽着佳穆莉的手道:“让大福晋好好与你姐姐说道说道,小格格你且随奴才去厨房瞧瞧福晋的药煎好了没?”

佳穆莉虽是年幼,却并不是鲁钝之人,且乌吉嬷嬷故意让她避开的用意如此明显,她如何觉察不到。只是回眸见额涅与姐姐二人之间似剑拔弩张,却又夹带着浓重的悲伤的感觉,令她眼皮狂跳,一个愣神间,便被乌吉拽拉出去。

莽古济躺在炕上微微喘粗气:“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怕丑了,非要把当年的事揭出来说,这对谁都没好处。”

阿木沙礼冷笑:“额涅莫以为我还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纵观大金,丢人丢到阿巴亥那样的,也不过是离了汗宫而已,全身而退,既没伤着也没累着。郭罗玛法虽说气恼了她,废弃了这个福晋,可阿济格舅舅他们三人安然无恙。我这点子事莫说已过去了这么些年,即便是眼门前,阿巴亥都不怕丢人了,我又怕个什么?”

莽古济被她的歪理气得不行,手掌在炕桌上拍得砰砰响:“阿巴亥生了三个儿子,肫哲养在她名下,若非顾念儿孙的名声,你郭罗玛法怎会轻饶了她?”

“我听说多铎舅舅病了?这病得倒是及时,郭罗玛法最是心疼十五舅了。”

“你不要给我扯开话题,阿巴亥要怎样都随她去,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她又不是我的女儿。”

“额涅,我只是在跟你说一样的道理。”她走近了些,在炕沿上侧歪着坐下,目光定定地看着母亲,“额涅难道不觉得从郭罗嫲嫲被逐出宫起,这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连发生得太过巧合了吗?”

莽古济不以为意道:“你郭罗玛法年纪大了,难免脾气不好……”

“额涅,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正如你所说,郭罗玛法年纪大了,自大舅身死之后,大家公认都以二舅为继嗣之人,可拎得清看得透的都明白,打从郭罗玛法册立四大贝勒起,这四人的地位权利都是均衡的,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四大贝勒互相牵制,彼此制衡,只是大贝勒稍许有点名望罢了。阿巴亥的事闹将起来,如今二舅还有何名望?即使郭罗玛法不曾追责,二舅也是颜面扫地,人气尽失。同理,五舅舅一怒之下杀了郭罗嫲嫲……”

莽古济打了个寒战:“你五舅……那是无心之失。”

“五舅弑母固然是偶然的,但以五舅的脾性,郭罗嫲嫲失宠被逐,他必然动怒,且不愿接了郭罗嫲嫲回家奉养……这一点是必然的!五舅的名声偶然也罢,必然也罢,终归是不好听了,谁愿意追随侍奉一个性情暴虐,不念恩情的主子?”

第六章

莽古济哑然。

“额涅。”阿木沙礼伸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细语,“额涅平日该多劝着五舅,让他待人宽和点,最不济,也该学着四贝勒那样……”

“学皇太极做什么?”显然莽古济对皇太极没多大的好感,她是嫡女,打小孺慕东果,畏惧褚英,敬爱代善,至于比她年幼的皇太极,因为布喜娅玛拉的关系,她与这个八弟向来不亲热,甚至还有点敌视。

“额涅!”阿木沙礼打断莽古济的嗔恼,“额涅难道不曾想过大金未来之主究竟花落谁家么?”

“这还能有谁?自然是你二舅……”

“可二舅现在惹恼了郭罗玛法,虽然明面上未曾受罚,到底……私德有亏。”

莽古济沉吟:“如果不是你二舅……我也猜不出还能是谁,你郭罗玛法的心思我从来没猜准过。”

阿木沙礼微微一笑,知道母亲说的真是大实话,以莽古济对政治的敏锐程度,别说去猜努尔哈赤的心思,她是根本没费心思量过这些看似闹剧背后的层层算计。

阿木沙礼也没有完全琢磨明白,但这不妨碍她去借此争取一把:“额涅,你觉得二舅和五舅,你更愿意看到哪个人坐上大汗之位?”

莽古济讶然:“那还用问吗?自然是你五舅……那可是你亲舅舅。”

“可是五舅的脾气不好。”

“他脾气再不好,也是你的亲舅舅,何况五舅妈还是你的姑姑。”

“二舅家的萨茵福晋可也是我姑姑呢。”

“那怎么一样呢?你二舅的性子看似柔和,其实最是凉薄不过,你看看他对屋里的那些妻妾,便是他自己的子女都是不闻不问。他这辈子呀,除了对东……哼,他这辈子都祸害在那个女人手里了!那贱人一死,他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了!”

阿木沙礼一阵儿恍惚,顺着莽古济话里的意思不由想起那个小名叫东哥的女人来,人人都说她是祸水,可她这辈子活了三十三年,却比有些人活上一百岁都精彩。无论是女真还是蒙古,那么多位勇士都倾倒在她脚下,随她摆弄,那该是何等样的绝代风华……可惜,无缘一见。

“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份上,也是不枉此生了……”不由的,她竟是喃喃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你在嘀咕什么呢!”

阿木沙礼回过神,果然又看见母亲恢复了一脸不悦的表情。

莽古济将阿木沙礼的手甩开:“你不要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和国欢和离了,你以后怎么打算?”

“没打算。”她娇笑着,将莽古济的手又抓了回来,摇了摇,状似撒娇般柔声,“额涅和阿玛如果不愿我在家住着,我就带着门莹、讷莫颜住庄子上去。”

莽古济恨铁不成钢地将女儿的手重重甩了出去:“然后呢?你打算一辈子赖在家里不找婆家吗?”

阿木沙礼撅嘴:“那又怎样,尼果济姑不也回家住着呢么。”

莽古济气噎。想起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子尼果济心头越发添堵,叶赫被灭后,尼果济竟然收拾包袱直接回了赫图阿拉。武尔古岱托人去找松阿里询问,最终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不清这算是回娘家暂住,还是已恩断义绝夫妻和离,两人关系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僵着。尼果济先是住到了莫洛浑家里,结果又和莫洛浑的福晋布尔吉闹起了矛盾,之后她便索性搬去了姐姐尼伦家住。

武尔古岱作为兄长,对这几个庶出的弟妹当真是尽心尽力,萨茵与莫雅绮倒还算是省心的,唯独那最小的三姐弟,不愧是一母同胞所出,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逸恶劳,整日游手好闲,时不时地便上门和兄嫂打秋风。莽古济与武尔古岱感情甚笃,她对武尔古岱千般万般满意,也因为他的这个弟弟妹妹闹得各种生分起来。

莽古济深恶尼果济的为人,见阿木沙礼居然还有脸提她出来做比较,不由心又冷了几分,沉下脸道:“你休想赖在家里,连累了你妹妹名声,她这年纪可也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

“我又不是没银子,我和离回家,那些陪嫁之物国欢早折了银两与我,另外又添了几处出息不错的庄子,奴仆也多了数十户。你若不让我在家住,我自去我的陪嫁庄子上住着去!”

莽古济不敢置信地道:“国欢待你竟如此宽厚,可见他待你是有情谊的,你为何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闹……”

“额涅!你若容不下我,我这就带着丫头离开就是了。我这会儿回家来,不过是想着留在家中,能替你、替阿玛……替五舅谋划一二。”

“你五舅要谋划什么?”

阿木沙礼冷哼:“五舅不需谋划什么,也得努力自保些才是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事啊,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你这讲话神神叨叨的,真是越说我越糊涂了。”莽古济有气无力地彻底躺倒在炕上,“你别再惹事让我头疼才好,你就先在家里住下吧。反正你郭罗玛法的意思大约是要迁都去界藩城的,那山上的房子年前就开始动工在翻修。到时候家里头肯定很忙,你回家来正好帮我搭把手,顺便教教你妹妹如何管家。”

“迁都的事准了么?我觉得界藩未必有赫图阿拉好。”

“等那边工事弄好,最迟下半年总要搬的。你阿玛是八大都堂之首,说是划下的宅基位置还不错。哦,对了,你萨茵姑今早还派了个仆妇来回话说,因着要迁都,家里有心将岳托、硕托分家出去。岳托也不知道托了谁的人情,居然悄无声息地已经在界藩弄到了一块不小的地皮,一开始还以为是你二舅的主意,结果你二舅根本一问三不知。你说,岳托这是傍上谁了?”

阿木沙礼对岳托的感情颇为复杂,想到当初他的所作所为,时过境迁,两人无甚来往,形同陌路,她对他如今谈不上深恶痛绝,却也没什么好感。她忍不住撇过头去,冷道:“他做什么我没兴趣。”

莽古济一愣,盯着女儿瞅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嚷道:“对啊,我怎么忘了他!岳托身边没了福晋好些年了,他如今可不比从前,从战之功可是一点点累积起来了,前途不可限量。他是个有出息的,等迁了都,分了家……真是再没有比他合适的人了。”

阿木沙礼心头浮出一丝不安之感:“额涅你什么意思?”

“你……”莽古济本想把话挑明了说,选岳托做自己的女婿最合适不过,可一见阿木沙礼的脸色,便知这话题不好说,阿木沙礼连国欢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放手就放手了,当年岳托可是……“没,没什么意思。我累了,和你讲话都觉得累,我得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阿木沙礼冷眼一横,还要想点一下额涅,让她莫自作主张胡来,却见莽古济已是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背朝外的躺下了。她只得无奈地从炕沿边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了。”

莽古济听得阿木沙礼脚步声走远,门扉轻轻阖上,她紧闭的眼突然睁开,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愣了会儿,许久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那年岳托最后把孩子抱去哪里了……这事若是让阿木沙礼知晓……”思及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微凉,后背逼出一层冷汗来。

第七章

“阿玛!”兰豁尔眉开眼笑地坐在马上,身后是父亲宽厚温暖的胸膛。她娇小的身躯窝在岳托怀里,脸颊轻轻蹭着粗糙的皮甲,圆圆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搬去界藩城的话,阿玛能接我回家住吗?”

岳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手搂着兰豁尔一手勒着马缰,控制着马跑的速度。

兰豁尔的笑容略微收敛,嘴唇张了张,原先兴奋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小心与讨好:“不能吗?”明明很失望,她却尽量控制着不让这种失望的情绪流露出来,“其实……嗯,住在四贝勒家也……挺好的。”

岳托回过神来:“嗯?四贝勒福晋,对你可好?”

“好……”她尽量掩藏住情绪,仰头扯了个笑容。

岳托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睛,不由心情大好,怜惜地伸出手,手掌在她头顶揉了揉。

兰豁尔咯咯笑出了声:“阿玛!搬去界藩城的话,弟弟妹妹们不用挤在一处住了吧?”

“还不能确定呢。”

“不搬吗?”

“界藩那边还在修筑整顿……即使要搬,也不可能整个赫图阿拉的居民一起搬过去,总要有计划有步骤的进行。”他没跟孩子透露的是,代善与阿巴亥的事被揭发后,努尔哈赤很生气,虽没有把这事放明面上惩处,却是迁怒于其他琐事,更是勒令代善将两个儿子分家。

两红旗的牛录被分割了一部分出来,不仅如此,努尔哈赤更是特意在新建的界藩城内划了两块不错的地皮给岳托和硕托。代善对此不置可否,但是济兰却心怀不满,最近在家各种闹腾,更是假借代善的名义派人去回禀努尔哈赤,言称自家的宅基地地理位置好、占地广采光好,愿意孝敬汗阿玛。努尔哈赤听后觉得代善有孝心,怒气稍平,便收纳了分给代善的地皮,把自己原先打算造汗王木栅的地皮换给了代善。济兰自然更为嫌弃这块地,只是回家后话里话外暗示岳托应该效仿阿玛,把自家的地基孝敬上来,两家置换一下。

岳托如何听不出济兰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分家立府,如今他已能自立,即便不依靠代善,也能有门路今后争得来荣耀与军功。济兰说得再难听,他只当没听见,不接话题,逼急了他便躲到外头去。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济兰的能力,听说最近她借着代善的名义去,想要图谋自己的那块地基。

如果有可能,他真不愿生为代善之子,只可惜,儿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最好搬家后离开大贝勒府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只是没想到硕托这个小子,居然选了块地,和阿玛家紧挨着。

“阿玛……”

女儿的撒娇声令他再度醒过神来,他低头颇为歉疚的看着女儿:“抱歉,你刚刚说什么了?阿玛没听清楚。”

兰豁尔嘟嘴:“没……”

“是阿玛不好,兰豁尔再说一遍吧。”他尽量放柔了语音,只是略带僵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笑意。

“我……”兰豁尔吞吞吐吐,“我是说,阿玛何时再娶个福晋回家?”

依萨尔玛所言,阿玛一心在外奔波,家里头没个女人照料打理,连弟弟妹妹们平日里都是托付给萨茵福晋看护较多,她若想有一天从四贝勒家回到自己家里,一则除非四贝勒府添丁,四贝勒府的福晋们忙着照料自己的孩子,二则阿玛娶妻,家中有主母,她方能有机会请辞归家。

岳托自然不可能明白怀里年幼的小格格在动什么样的脑子,只是听得她如此一问,顿时错愕地愣住了,恍惚道:“兰豁尔是想额涅了吗?”

兰豁尔眼眸一暗,碎米般的牙齿轻咬嘴唇,低低应了声:“嗯,额涅病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额涅心疼我,怕过了病气给我,所以不愿见我。”

岳托愕然,心头滑过一丝不忍。穆图尔贺产后体虚最终撒手人寰,当年忙于战事,丧礼从简,这孩子也因此被送到了四贝勒府上寄养。这么多年过去了,穆图尔贺过世的消息想来早已有许多人透露给她,可她每每讲起,总是一副额涅还在世的口吻,也不知道她是真不信穆图尔贺已经不在了,还是她在自欺欺人的做着逃避。

岳托叹息一声,犹豫着张口:“兰豁尔,你已经六岁了,有些事你其实应该了解……”

“阿玛!额涅身体不好,你娶个福晋进门替她照顾弟弟妹妹们吧。”她说得极为认真,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此刻显露出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

望着兰豁尔精致的五官,愣怔恍惚间,与他记忆中的一道影像渐渐重叠。心中猛然一悸,他晃了晃脑袋,撇去杂念,有些烦躁地夹了夹马腹,加快了奔驰的速度,口中迎风喝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这些,你且安心在四贝勒家住着,记得不许淘气!”

马一加速跑动,猎猎风声便从耳边刮过,顶风一吹,兰豁尔的眼眸便是一阵酸涩,泪水蓄满眼眶。但只一个瞬间,她已咧了嘴,大声笑道:“阿玛再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

岳托在她银铃般的催促声中,不禁抛却心头烦恼,豪气顿生,喝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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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岳托休沐,带着兰豁尔上山岗跑马,回转的路上顺手抓了只松鼠送给女儿玩。

兰豁尔一路都是兴致高昂的样子,直到他将她送回四贝勒家门口。门房上早有奴才闻声开了门出来,打着千儿给两人行礼。

兰豁尔颇为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岳托只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些进去。

兰豁尔手里抱着松鼠,见阿玛头也不回的上了马,心中酸楚,泪水到底没忍住,顺着两腮滚落下来。她五指捏紧,手心里的松鼠吃痛,吱地叫了一声,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她痛得一缩手,那松鼠已跌落地,嗖地下溜跑,顺着一棵树杆爬了上去,眨眼工夫便没了影。

第七章

兰豁尔委屈地默默流泪,再抬头时,发现门已关上了,眼前只有三三两两疾走忙碌的奴才丫头,可这些个人没有一人在意过她的存在,任由她突兀地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在这个家里她便如同脚下砖缝里穿出的那棵杂草般,因为不起眼,所以只得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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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大门外,岳托骑在马上,却并没有走远。

十步开外,国欢羸弱单薄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侧首望见岳托的那一刻,他竟而冲对方婉约地笑了一笑。

可惜岳托却是冷着一张坚毅的脸孔,眼神冰冷,全然没有半分热度地盯着国欢。他眼眸略转,目光在国欢身畔相扶的那个绿衣妇人身上掠过,顷刻间眼神从冰冷转为凌厉。

松汀不由自主地肩膀缩了下,挽着国欢胳膊的双手下意识地便要松开,却被国欢一把抓住。

国欢的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即使在这种盛夏时节,他身上依旧一丝汗意也无。

松汀低垂了头,耳廓却是情不自禁地染红。

岳托目光犀利地盯着国欢脸上温柔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目,不由出言讥道:“前几日为兄太忙,也没顾得上去吃你的喜酒,这里补上一句恭喜!”他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也不下马,双手握拳拱了拱手,动作敷衍至极,“恭喜国欢阿哥你……梅开二度。”

国欢神情淡然,对着岳托拱手回礼:“只怪我身子不争气,没法替她张罗大办,倒是委屈她了。”他的语气中带着爱宠惋惜,手心轻轻拍着松汀的手背。“不知岳托台吉何时续弦娶妻?届时分府乔迁,亦可凑成双喜临门了。”

岳托看国欢的态度愈发不顺眼,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脱口道:“倒是有打算托媒去三姑家提亲,只是不知道三姑舍不舍得将表妹下嫁。”

话一出口,岳托自己都觉得别扭,好在他终于看到国欢云淡风轻的脸上敛了笑意,眸底慢慢笼上一层惊厉。

岳托心情大好,勒马转了个侧,扭身笑道:“就此别过,他日再叙!”也不回望国欢的脸色,扬手挥鞭,纵马疾驰,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国欢脸色转白,身形微晃,宽绰的街道尽头,那一骑的身影渐渐模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把拽住身旁的松汀,咬牙挤出两个字:“回去!”

松汀慌乱地扶住,只觉得透过单衣下的躯体此刻正如火般滚烫,她心里喊了声糟,忙招呼车上的达春,两人半搂半拖地将国欢弄回家去。

“好端端地怎么又起热了?”达春蹙着眉头将国欢扛上了炕。

松汀忙着铺被子。

国欢摇摇手,气若游丝:“我不要紧。”

松汀眼中含泪:“爷您哪里难受?”

国欢颓然一笑,手指戳了戳心口。

达春慌道:“这是宿疾又发了?奴才这就去找刘建良……”

“不用。”国欢笑着咳了两声,嘴唇发紫。

“爷……”松汀哽咽,潸然泪下。

“达春。”

“奴才在。”达春心里难受,梗着脖子在炕下跪下。

“你起来,我现在只够气力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

“是。”达春起身,弓背弯腰,凑近国欢。

“开原那边的生意,停了吧。”

达春迟疑道:“爷的意思……是先不走那条道吗?”

国欢摇首:“停了。”

松汀抽泣着补充:“爷是说放弃开原的人手。”

达春惊愕:“放弃?这……我们与汉商的生意往来,有许多都是走的这条道啊。爷,虽说叶赫亡了,可我们的人都不在明面上,走的是私路,与官家无碍。其实真是被上头知道了也无妨。”

他们在账面上早就做足了功夫,账本一真一假,所以即使汗王衙门里派人来查检,凭着那套假账,大汗也不至于眼红孙子这点蝇头小利。

国欢黯然失笑:“那一位既已拿住了我的短处,虽不曾明说,该怎么做的,我还是懂得的。”

松汀哭道:“爷让得还不够多吗?爷,您何必如此委屈自个儿?”

国欢笑道:“你以为我是惧怕他才如此避退容忍?呵……我虽不才,却也不是个轻易便服输的……若是,我的身子能再争些气……”说到此处,神情凄然,眸底闪动着不甘,“若不是……我,岂能放手?”

松汀边哭边端了热水,替国欢擦身:“爷,还是叫刘建良来瞧瞧吧。”

“刘建良可是刘军的侄子,是他……咳咳……”

“爷……”

“罢了,我先歇一会儿,若是不妥,还是找廖御医来。”

国欢虚弱地合上双目,松汀和达春面面相觑,各自忧愁。

廖御医年事已高,去年冬天病了一场,躺了一个春天,到如今虽好转了些,可却已添了双手颤栗的毛病,加之老眼昏花,哪里还能诊得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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