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说话的时候,声音如同唱昆曲的小生,缠绵婉转,漫柔悠长,要不是声音当中还有些男子的粗音,谷雨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子。

“诺!职下这就把他送出长安。”公孙贺松了一口气,目送着韩嫣进了马车,这就嘱咐其他人先行把韩嫣送进宫,自己则一手拉住谷雨,一手拽着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

谷雨莫名其妙地被公孙贺拉着出了市肆,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公孙贺已经掏出一个布袋,递到谷雨手上,“小兄弟,这些银钱你拿去,赶紧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我事还没办完呢,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谷雨没吭声,公孙贺忽然反应过来,会心一笑,自语道:“是了,给你钱,你也不知道怎么用。”

他一转头又往市肆里头跑,转身再过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大包的蒸饼、胡饼,一把塞到谷雨手上,“拿着,够你吃好些日子了。我送你出城去。”

谷雨脸一黑,这个公孙贺还真把自己当成傻子了,买这么多饼给她,她虽然很饿,但也吃不了这么多饼啊。

“大哥,我要不了这么多。”谷雨拿起一块夹了肉和菜的饼,毫不客气地就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公孙贺牵着马的身子一滞,扭转头来看着谷雨,忽而把手搭在了谷雨脏兮兮的肩膀上,“你叫我什么?”

此时的公孙贺双眸当中忽然闪现精光,让谷雨吓了一跳,她只得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用她那沙哑的嗓子又喊了一声,“大……大哥,嘿嘿,大哥。”

公孙贺的双眼隐隐泛着泪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雨,居然应了一声,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往事当中,“像……像,好弟弟。”他说着一把把谷雨搂在怀里,那硬硬的甲胄直让谷雨觉得咯得慌,半块还没有嚼烂的饼子差点没把谷雨给噎坏,她登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孙贺这才意识到自己搂错人,松开手向着谷雨歉然笑道:“抱歉,一下子把你看成我弟弟了。他也跟你一样,不过已经不在了。”说到此,公孙贺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楚,他扬起头看着狼狈不堪的谷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听不懂!”

他听了韩嫣家奴的话,早已经先入为主地把谷雨当成傻子,再加上谷雨的表现怎么看都有点痴呆和莽撞,更是认定了。他看着谷雨还在那咳嗽,忍不住去帮谷雨拍拍背,“别噎着,别噎着,吃慢点。”

谷雨心想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怀疑过智商有问题,心中忿然,但瞧见公孙贺毫不嫌弃自己就过来帮她捶背,忽然心念一动,公孙贺估计是曾经有个傻子弟弟,而且他还很疼爱这个弟弟,但是最后这个傻子弟弟死了,公孙贺心存愧疚,无限缅怀,当听到韩嫣家奴说自己是傻子的时候,就一下子起了同情心,救下自己。

谷雨看着头戴武弁大冠的公孙贺,刚才韩嫣说他是太子舍人对吧?太子舍人可是掌管太子宿卫,主文薄的官。官虽小,但跟着他,总比做一个人人喊打的乞丐要有前途吧?

谷雨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尤其在吃饱了肚子之后,尽快把历史拨乱反正的念头更是挥之不去。她必须得尽快上手!

“哥,谢谢大哥,嘿嘿!”谷雨腆着脸露出一副更傻的样子,咬了一口饼子,继续向着公孙贺干干地笑。

公孙贺拍了拍谷雨的背,把一大摞饼子搁在了马背上,朝谷雨说道:“上马吧,我送你出去。”神情中多少有些不舍和不忍。

谷雨下定决心要赖着公孙贺,哪里能这么轻易就让他送出城去,于是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对着公孙贺说道:“大哥,出去后是不是也有饼子吃?”

公孙贺一愣,看着马上的一摞饼子,虽然够他吃十天半个月,但终有一天饼子是要吃完的,出城之后,没了人流,这个小乞丐就连行乞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他最后只有死,公孙贺居然有些心疼,“你会爬树么?知不知道什么果子可以吃?还有,会不会烤肉?”

谷雨使劲地摇了摇头,忽然揪住公孙贺的白马马鬃,“大哥,这个是不是可以烤着吃?”

第五章 兄弟请上马

※※※

“不能。”公孙贺眼见得小乞丐十分天真的问自己马毛能不能吃,不禁对谷雨的智商十分担忧,“我告诉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记住。”

谷雨憨笑道:“大哥你真好。大哥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公孙贺听了这话,心头一酸,想要去揉揉谷雨的额头,结果发现那里实在是脏的可以,让他根本无处下手。

公孙贺收住手,拍了拍马背,凝望着谷雨好半天,终于他对谷雨叹了口气,干脆地说道:“上马吧!”

谷雨笑嘻嘻地擦了擦嘴边的油和饼渣子,点了点头,心里头其实有些焦急,绝对不能让公孙贺把自己扔出城去。

她身材本来就瘦小,使出浑身解数也爬不上公孙贺的那匹高头大马,干脆脚一崴,屁股向后一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了一个假摔。摔完了还得忍着痛,无辜和无奈地看向公孙贺。

公孙贺看着地上可怜兮兮的谷雨,蓦地回想起自己那个傻弟弟也老是这样摔倒,然后傻乎乎地看着自己。

公孙贺俯身一把将谷雨抱了起来。

“啊!”谷雨这一声惊呼刚刚淌出喉咙就又把剩下的半声憋了回去。她没想到公孙贺会突然来抱自己,当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而自己像一只小狗似的被他环抱着,双手一举,麻利地就搁在了马上,谷雨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不知道是自己身形太小还是公孙贺太高大,谷雨被公孙贺抱起的那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好像在玩简易版的极品飞车。整个脑袋一昏,还没调整过来,人就已经稳稳地跨在马背上了。

公孙贺看着惊魂未甫的谷雨,黑乎乎的脸上还能看出小乞丐惊惶的样子,公孙贺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起身一跃,也跳了上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谷雨的前边,动作潇洒,毫不拖泥带水。

公孙贺反转头看了谷雨一眼,“抱紧了。”

谷雨犹豫了一下,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稍稍坐正,只觉得下边热乎乎,软绵绵,她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刚好坐在那一大包饼子上。谷雨心中郁闷,看到金灿灿、白花花的各色饼子被埋在自己的泥腿下,顿时气闷。

公孙贺等了老半天没见谷雨有任何反应,只好两手向后一反,捉住谷雨的双手就搁在了自己的腰间。

“别松手。”公孙贺不再回头,一勒缰绳,白马嘶鸣了两声,发足奔了出去。

谷雨就这样把一双泥爪子搁在了公孙贺的腰间,眼瞅着公孙贺带着自己出了城门,谷雨有些着急道:“大哥,我们去哪?”

公孙贺并不答话。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跑得更加欢快,滋溜就窜进了茂密的林中。公孙贺骑着马儿往林中深处越走越远,谷雨心底下沉,公孙贺把自己扔下也就算了,难道非得挑一个密林么?

正想着,马速陡然降了,公孙贺勒住马,这就要翻身跳下。

谷雨紧紧地抱住公孙贺,让正要起跳的他又重新落回马背,公孙贺扭转头对着谷雨,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谷雨眼巴巴地对着公孙贺,恨不能双眼迸出泪来,“大哥,我知道,你要把我扔了,是不?”

公孙贺看着满脸灰尘的谷雨,那一双目光呆滞的眼睛现在竟然有些精亮,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都要渗出水来,此时的小乞儿哪里像一个傻子。

“大哥,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都想把我扔掉,我知道的。”谷雨小声地说着。

这一番话好像是一根针一样戳中了公孙贺,公孙贺仿佛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当初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的母亲,求他们不要把他扔掉,“不是,大哥怎么会扔掉你?我一点也不嫌弃你。”

公孙贺摸了摸谷雨蓬乱如草窝的头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大哥不会扔掉你,你放心。”从前他没有好好地对自己的弟弟,或许是老天爷想要给他一个赎罪弥补的机会,所以把眼前这个和弟弟年纪相仿的傻乞儿送到了自己跟前。

可是谷雨还是死死地拽住了公孙贺的铠甲。不扔掉我,你把我带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公孙贺无奈地笑了,“你松手,我要小解。”

谷雨扬着头,还是不放手,太无耻了,居然想用尿遁这一招。

公孙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想要跟谷雨理论,可跟一个傻子能说得清什么呢?他只得把谷雨的两只手掰开,把马缰握在她手里,“拿着,哥哥就在旁边小解,放心吧,哥哥绝对不离开你。”

谷雨无奈,只得眼巴巴看着公孙贺跳下马去,她死死地拽着马缰,公孙贺真要是抛下自己,她也只能认命,但是这匹马她得留着,好歹还能换点钱。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碌碌”的水声,谷雨瞥过头去,只见离自己一米远的公孙贺背对着自己,正对着一棵大树,两条腿叉开着,铠甲被撩起,两只手搁在了腰间。原来那水声就是从他的那个方向传来的。

谷雨这才意识到公孙贺所说的小解是真的。她顿时感觉到脑子嗡嗡直响,刚才吃下去的胡饼在胃中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全部倒了出来。她正要破口大骂,身子一歪,揪住马缰的手一用力,身子底下的马感觉到什么,刺溜一声就往另一边冲了出去。

“喂!喂!啊!”谷雨人小马儿体大,她想要勒住马缰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东倒西歪的就被白马带着狂奔起来。

※※※

第六章 平阳侯曹寿

谷雨在马背上被马儿颠着,身子下边坐着的各色干粮像仙女散花一样被马儿抖落出来,散落一地,那匹白马似乎还有些顽皮,眼见得地上的饼子越来越多,白马跳得更加欢快,它把饼子抖下来还不过瘾,四只马蹄子还来回践踏着,直让马背上的谷雨暗暗叫苦,除了机械地抱住马脖子,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公孙贺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情况,便赶紧把手搁在口边吹起了口哨,只一声呼啸,白马就安静下来,谷雨因为惯性整个人顺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她心底一沉,只当自己这副皮囊又该遭罪,哪知道快要落地的时候,公孙贺的双臂一包抄,谷雨再度被公孙贺结结实实得抱住,她只看见公孙贺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可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公孙贺刚才用来吹口哨的手估计可能摸过他的某个部位,而现在这两只手正搂着自己……

谷雨赶紧挣脱出来,一张吓得发白的脸现在还饱含着怒气。

公孙贺知道谷雨是被马吓坏了,含笑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回头我替你教训这匹马!”原本还有些愤怒的谷雨,在听到公孙贺扭头对着白马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后,忽然没了脾气。好像她也没理由怪他什么呵。

谷雨颓然地站好,公孙贺有些讨好似地问她道:“这下行了吧?”

谷雨点了点头,又故作可怜地看向公孙贺,“大哥,这么多饼都没了……”

公孙贺一愣,立马会心笑了,“放心,大哥给你买更多的饼。”谷雨得到这个保证,心想公孙贺应该暂时不会扔自己吧。

正放宽心,却听林外传来一声“哈哈”的笑声,谷雨吓了一跳,看着公孙贺,却见他脸上则是一脸和煦,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显得一点也不意外。

“侯爷,你来了。”当一个男子牵着马走出来的时候,公孙贺对着那男子躬身行礼。

谷雨扭头看向那个所谓的侯爷,穿着青色的绸袍,约摸二十五、三十,长得还算斯文。他看了一眼马儿践踏后的满地狼藉以及站在一旁傻乎乎的乞儿,实在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对着公孙贺轻轻笑道:“公孙兄这是在做什么?”

公孙贺摆了摆手,“一言难尽。侯爷,时间不多,我还是把要紧事跟你先说了。”

青袍男子笑着以目示意,指了指公孙贺的下边,“时间再少,公孙兄应该还是挤得出来把裤褶穿好吧?!”

谷雨不经意地往公孙贺的下方望去,这一瞧当即就后悔了,只见公孙贺下边宽大的长裤整个都要掉到膝下了,要不是上边的铠甲够长,把他的双腿给挡住,只怕这一眼瞧去,什么都可以入眼了。

谷雨心底暗骂晦气,慌不迭地别过脸去,公孙贺则有些赧然地干笑了一声,瞧了谷雨一眼,刚才光顾着救谷雨,都忘记系好裤子了。

他一边把下边的裤褶穿好,一边对着青袍男歉然道:“真是让侯爷见笑了。”

“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韩嫣那个宠宦在一起待久了,连性子也变成他那样的了。”青袍男揶揄道。

公孙贺尴尬地笑了一声,“侯爷莫要再嘲笑在下。要不是为了侯爷、公主和胶东王,贺才不愿留在那受韩嫣的气!”

听到“胶东王”,谷雨不禁眼前一亮,此时的胶东王想必就是刘彻吧?刘彻四岁的时候被汉景帝刘启封为胶东王,如无偏差,他在六岁的时候已经改立为太子了。可是现在历史的偏差使得皇长子刘荣还是太子,那么刘彻就只有继续做他的胶东王了。

被公孙贺称呼为“侯爷”的青袍男扫了谷雨一眼,公孙贺明了于心,赶紧打消他的疑虑,“侯爷放心,他这里有些问题,听不懂我们的谈话。”

谷雨干脆往地上一坐,把玩起泥巴来。原来装傻子还有能这样方便的探听军情,当真是好处大大的有。

她不敢看公孙贺,但心里却恍然大悟,原来公孙贺早就和人约定了在此见面,正好以把自己扔出城为借口,逃脱出韩嫣的视线,密会此人。她微微苦笑,不光陈阿娇要嫁给太子刘荣,就连属于刘彻的男宠韩嫣也被刘荣占了去,哪个穿越者这么可恶,这玩笑可开大了!

不过幸好,看样子刘彻周围还是有一批甘心为他的人,至少这个公孙贺就是吧。

青袍男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谷雨,听公孙贺如此说,倒也放下心来,他抚了抚公孙贺的肩膀,叹息道:“公孙兄,曹某和公主也知道难为你了。可恨太子一党非要将我等往死路上逼,否则也不至于要公孙兄……”

“侯爷无需说这些。贺甘愿冒险。”公孙贺赶紧表露心迹。

玩着泥巴的谷雨一下子明白过来。姓曹?公主?侯爷?胶东王刘彻?这个青袍人应该就是平阳侯曹寿,也就是刘彻的亲姐姐,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的老公!

谷雨恍然地瞟了曹寿一眼,没想到自己今天运气这么好,摊上个公孙贺,一下子就接触到核心圈子里头的人了。要是机会合适,是不是就能够通过曹寿见到那个蛰伏冬眠中的刘彻?

谷雨有些兴奋,公孙贺却一脸焦急,“侯爷,我看这次,大事不妙。我听说堂邑侯家的陈娇过来撺掇着太子,让太子最好在大婚之前把胶东王给……太子虽然没有应允,但却也没有反对。那个韩嫣更是可恶,恨不能现在就帮太子去策划,今天说是进宫给栗皇后请安,但我总觉得他此行没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就是和皇后想法子加快谋害的步子……”

第七章 天子当是谁

曹寿面色一凛,手往胸前一捶,叹息道:“皇上有那么多王子,为何偏偏要针对胶东王?!我们又无权势,皇上对胶东王原本就已经十分厌恶了,更碍不着他的太子之位,为何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为何?自然是因为胶东王刘彻才是真命天子!

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的谷雨此时胸中也很是澎湃,听曹寿与公孙贺的对话,谷雨已经能了解大致的情况,太子刘荣抢夺了本应属于刘彻的一切,名誉、地位还有女人,让刘彻不受宠于刘启,甚至很是冷落。可饶是如此,刘荣他还不满足,还是想方设法的要置刘彻及其一家于死地。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抢来的,都是属于眼下这个看似毫无竞争力,籍籍无名、十分平庸的胶东王的。他不见得是那个穿越者,但他的智囊团中肯定有穿越者的存在!

好啊!她倒是想看看是谁这么有兴致,居然敢这样玩历史,如此大胆的篡改历史,真是向天借了几个胆子!让她逮住这个人,可要让他知道肆意篡改历史的代价是什么!

公孙贺的声音响起,把斗志昂扬的谷雨从思绪中又拉了回来,“侯爷,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依贺之见,应该尽快将此消息告诉夫人,也好找做准备。至于胶东王那边,要是可以,让他这一段时间称病卧床,莫被人捉住把柄才好。我再去详细打探,希望能躲过此劫。”

曹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看来,还要公孙兄多费心思。”他说着,瞥头瞧见坐在一旁的谷雨,只见这个乞儿手中握着泥巴,却一动也不动,一直盯着手里头的泥巴发呆,他不禁看了公孙贺一眼,指了指谷雨,“公孙兄,你怎么会带着……”

公孙贺也看了一眼谷雨,只觉得她发呆犯傻的样子特别像自己的亲弟弟,也对着曹寿苦笑道:“他冲撞了韩嫣,我答应韩嫣把他扔出城,也正因此,寻了个借口来见侯爷。”

“哦。我说呢,怎么满地的饼。”曹寿随口问问,对于公孙贺到底打算如何处理她可没任何的兴趣,转头又向公孙贺问起太子刘荣最近的动向。

谷雨听得公孙贺的话,心里暗骂,看来他还是想把自己扔掉。不行!好不容易接触到曹寿和公孙贺,只差一步她就能见到刘彻,这样的机会是稍纵即逝,要是错过了这一次,后边再想进入他们这个圈子,恐怕还要重费一番功夫。

更何况听公孙贺的意思,刘荣与栗姬近期内会想法子暗害刘彻,真要是让他们得逞,把刘彻给弄死了,那整个历史就都没有挽回的余地,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现实社会,所有的人和世界都将不复存在,那么那时候就全完了。

谷雨心中焦急,说什么也得尽快接触到刘彻,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再把穿越者找出来,以图后策。她抬起头看着公孙贺和曹寿,一定得让他们把自己留在身边。

只听曹寿惋叹道:“说起来,论气度,栗皇后是出了名的容不了人,论姿色,栗皇后也已经是人老珠黄了,要不是她聪明,把自己年轻漂亮的侄女也弄进宫来缠着皇上,她这个皇后位置根本就坐不住。怪只怪,王夫人她孤身一人,毫无权势,要是有靠山,也有几个漂亮侄女能送进宫去,也不至于到今日田地。”

公孙贺淡淡地一笑,要真的只是送几个美女那么简单,倒好了。

“夫人和公主是如何打算的?依我看,就算躲得过这次,栗皇后他们还会再寻别的机会,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公孙贺倒算是冷静。

曹寿哼了一声,更加来气,“我们在这里想这些,可你知道王夫人她说些什么?她居然想去找她之前在外头生的那个……那个女儿!还经常对公主说不如一家人早些离开。公孙兄,你说可气不可气?要我说,就是因为夫人过去的这段不雅之事,惹得皇上龙颜不悦,栗皇后又吹着耳旁风,以至于让皇上渐渐冷落了夫人,疏远了公主和胶东王。可恨夫人居然还想着什么野孩子!”

“侯爷,这事也不能怨夫人,可能夫人实在是压力太大,被栗皇后这样一再陷害,整日提心吊胆,所以萌生离意。只不过,夫人终究是皇上的妃子,又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可不就是这样么,不过幸好那一大家子早已经破落了,正好让夫人断了这念想”……

王夫人?她之前的女儿?曹寿虽然说得不够明朗,但谷雨却清清楚楚地反应过来。刘彻的生母王美人王娡在嫁给刘启之前,在民间是结过婚生过女儿的。

这并非是什么谣传的风流野史,而是经过考据的真实的历史,历史详尽,资料齐全。王美人王娡的母亲将年轻貌美的女儿嫁给一个有钱公子金王孙之后,听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说女儿将大富大贵,于是王娡的老妈心念一动,一咬牙就把王娡从金家要了回来,转而托人送入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刘启宫中,想来王娡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还真的就被刘启给看中临幸了,刘启登基不久,王娡又非常争气地生下了刘彻,诞下了皇子,自然就一跃成为了嫔妃美人。当然按照正常的历史,王美人现在该是王皇后……

如今听曹寿提起王美人的不雅过去,反而让谷雨心念一动,这位王美人思念自己的女儿么?她之前生的那个女儿也应该近三十了吧?为人妇为人母了?不知道她要是十五六岁结婚的话,小孩是不是像我现在这般大呢?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捏紧一团泥巴扔了出去,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重复着一个词,“王夫人、王夫人!”

第八章 王美人之孙

她这样的怪腔怪调顿时惹来了公孙贺和曹寿的侧目,他们只看见这个小乞儿像木偶一样重复着这个名词,但听起来却有些恐怖。

公孙贺赶紧上前拽了谷雨一把,“谁让你学人说话了?!旁边玩耍去!”

谷雨撅着嘴巴望着公孙贺,“我娘教我的,我娘教我一定要天天喊,我今天差点忘了喊。王夫人、王夫人……”

她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几个字,听在曹寿和公孙贺的耳朵里头,直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曹寿立时露出厌恶的神情,公孙贺被谷雨弄得有些无语,但却还是好脾气地蹲在她身旁,耐心道:“好兄弟,咱们打个商量,你先不喊,在心里头默念好不好?”

“默念?默念好吃吗?”谷雨不懂地看了公孙贺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公孙贺眼瞅着谷雨的双唇渐渐扩大,“王夫人”三个字立马就又要从她的嘴巴里头蹦出来,公孙贺只得先声打断道:“好兄弟,你娘没教你点别的什么?要不你先做点别的事?”

谷雨故意摆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高兴地点点头,“是啊,我娘还教我别的了。”她于是清了清嗓子,用另外一种更沙哑低沉的声音大声喊道:“外婆,外婆,外婆……”

无休止地念叨下去。

公孙贺心想自己真是彻底被她打败了,可是那无语的笑还没有流露出来,他浑身忽然打了一个机灵,王夫人?外婆?他抬起头看向曹寿,他也正巧看着自己。

不会这么巧吧?

只一错愕,转念间就恢复了理智,姓王的夫人有成千上万,又怎么可能正巧是他们所说的王美人?公孙贺和曹寿都释然地笑笑,但公孙贺还是不放心,又拽了拽谷雨,“你娘还教了你什么?”

谷雨挠了挠头,想了好半天才偏头道:“我娘教我每天喊王夫人、每天喊外婆,还有她还让我喊她的名字,要不然我就会忘掉了!”

“那你娘的名字是什么?”

谷雨咧嘴一笑,大声地喊道:“金俗,金俗,金俗……”她这一歇斯底里的叫唤顿时让曹寿和公孙贺刷的变脸,曹寿更是差一点就跌坐在草地上。

王美人在民间生的女儿就是叫金俗,公孙贺只知道她姓金,却不知道姓名。但身为平阳公主老公的曹寿却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曹寿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刚才不过是抱怨了两声,怎么老天爷就这么“开眼”把王美人原先所生的野种的孩子就送到面前来了。

他看了公孙贺一眼,那一瞬间他都甚至对公孙贺产生了怀疑。公孙贺也是一脸无辜和难以置信。

他一把揪住谷雨的后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娘叫什么?”

谷雨仰头看着公孙贺,忽而“哇”地一声差点就要哭起来,“大哥,你好凶……”

公孙贺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如此对待一个傻子有些不够人道,他松开手,但还是不敢相信地看着谷雨,“你说你娘叫金俗?那……那王夫人,是……是你外婆?”

谷雨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娘只是叫我每天喊王夫人和外婆。外婆是什么啊?大哥?”

她越是说得模糊,公孙贺和曹寿反而越是信以为真,定然是金俗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晓得事,只好让她每天把这几个字默念好几遍,这样才不至于忘记。

“那……你娘呢?”曹寿好容易才恢复了点气色。

“娘……娘死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大哥。”谷雨凄然地看着公孙贺,表情之丰富,神情之凄楚,让谷雨自己都有些佩服。

其实曹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要不是爹娘死了,又怎么会让一个傻子沦落成街头肮脏的乞儿?

公孙贺看着可怜兮兮的谷雨,心里头有些乱了。他看向曹寿,沉声问道:“侯爷,现在……这可怎么办?你说他到底是还是不是?”

曹寿也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闷闷地出不来。“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不过,问他好像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自然不会怀疑一个傻子会说谎话,但正因为眼下的是一个傻子,他们就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盘问清楚,剩下的就只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