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谷雨有点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刘彻好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先是让子夫以一曲别具一格的《诗颂》吸引朕的目光,而后又以一曲《青云》重塑子夫,你知道朕一定会猜到这两首曲子都不是出于子夫之手,从而会更加勾起朕的好奇。”刘彻的目光越来越冷,他的手轻轻地挑了挑谷雨脸上蒙着的轻纱,旋即又落了回去,“朕因为好奇,更会费心思去把你找出来,然后你就继续故作姿态,冷冰冰的摆出一副对朕毫无兴致的样子,你越是故作姿态,朕就越是靠近。而你还故意戴着面纱,连样貌都不让人瞧见,更加激起朕对你的兴趣,好妙的招数啊!”

“啊?”谷雨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听刘彻“分析”着自己的意图,脑袋都要短路了。刘彻是不是太自恋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激起他的兴趣好不好,她躲他都来不急。

“不过,可惜。”刘彻轻笑了一声,已经转身走回坐榻,步风带动着面纱被微微吹起,刘彻已经执了卫子夫的手,“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你这番心思怕是白费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已经宣告了谷雨的“死刑”。

张姨妈面色如土,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眼见得成了这样的局面,她着急地向刘彻作揖道:“谷雨姑娘前些日子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不敢惊了圣驾,故而才戴了面纱。”

“哦?”刘彻的目光已经从谷雨的身上收回,“是不小心弄伤,还是故意弄伤?”

谷雨无语到了极点,自己是故意弄伤,但不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才弄伤的,这人还真是自恋到了极点。但是谷雨只是低眉顺耳地朝刘彻躬身行礼,“皇上教训得是,奴婢以后再不敢自以为是了。皇上指派奴婢去乐府,已经是奴婢的造化,奴婢在此谢过皇上恩典。”

她刚一说完,刘彻就更加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心情更坏。他不看谷雨,却向着张姨妈道:“你告诉皇姐一声,以后别再让人叫那个名字,朕的上林苑中已经有十几个,再不许塞过来。特别是朕没兴趣的人叫这个名字,尤其令人生厌。”

张姨妈听得心惊肉跳,知道刘彻已经发怒,不敢再吭声,只唯唯诺诺地应着。谷雨抬眼看了看刘彻,从前那个平静的少年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暴戾的君王?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她暗地里撇了撇嘴,听他说再不想听人叫“谷雨”这个名字,心情也变得糟糟的,他之所以把那些叫谷雨的姑娘都搁在上林苑,是不想天天见着吧。

谷雨心中忿然,明明她可以不回答,却忍不住出声附和道:“奴婢该死,奴婢莺莺再不敢叫谷雨这个名字,免得惹皇上不高兴。”

“该死?呵,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刘彻轻笑,话说出来,顿时把卫子夫吓了一大跳。

她慌不迭地拜倒在刘彻的身下,“皇上息怒,谷……莺莺她性子刚烈,已然因此而死过一次了,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公孙敖一直立在旁边,眼见刘彻的笑意里头像藏着刀子,此刻也不得不把他玩笑的心思收起来,对刘彻晓以大义,“皇上,莺莺姑娘在坊间的时候因为不甘受辱而跳井自尽,许多士子对莺莺此举很是赞赏。莺莺姑娘纵然有千般不是,但若不是因为她这性子,也断不会做出让人钦佩的义举来,还望皇上看在莺莺姑娘德行操守的份上,姑且放任她一回吧。”他想要帮谷雨提高民间威望,妄图以此来加大她那微末的砝码。

“死过一次?”刘彻冷笑地看着谷雨,对于公孙敖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卫子夫和张姨妈也都跪了下来,想要替谷雨求情,却又怕更加激怒了刘彻,不敢乱说话。

她们的脸上都是担忧之色,生怕刘彻会直接对谷雨说,你既然该死,那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既然已经死过了一次,那就别再活过来了。

谷雨扬着头直视着刘彻,这个该死的刘彻,难道还真的想要她的性命不成?!要不是他不乖乖的顺从历史,不废了陈娇,迎娶卫子夫,李头怎么会把自己派到这里来。

自己要不是因为他会滞留在这个时空?会死了一次后又再度迷失于此?会需要忍受那么多心理的煎熬?

谷雨越想越是生气,从前那个令人心动的刘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剩下一个讨人厌的霸道男人站在这里?他不是不想当皇帝么,不是不想做高高在上的人么?现在当得可顺心了呵,暴戾、好色不说,还动不动就要人的性命?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倔强而忿然地看着刘彻,行啊,想要我死!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她在心里头破口大骂着。亏我还天天想着……不对,她才没有想什么。

就在谷雨重新看向刘彻的时候,她的目光与他的视线相接,后者玩味而冷然的厉芒忽而在一瞬间失去了方向,那双迷人的黑水晶在一刹那间被打入了冰窟,只错愕间已然失神。

刘彻像是突然间被电击了,整个人失重了一样地重新跌坐在床榻上。

谷雨被刘彻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刘彻的失神而心惊。

她突然间想到了公孙贺的话,他说他见到了自己就想到了那个已经死了十四年的谷雨。他也曾像刘彻一样在自己面前失神恍惚,只是没有刘彻这般震惊罢了。他的失神是因为觉得自己像逝去的故人,那么刘彻呢……他也是么?

谷雨慌乱地垂下头,不敢再看刘彻的眼睛。难道刘彻也看到了熟悉的自己?相比于公孙贺,刘彻只怕更聪明、更敏感何止十倍,如果公孙贺都能够有这样的错觉,刘彻会有相同的错觉又有什么好奇怪。

真该死!刚才怎么就没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呢?情绪一失控,自己的行为举止免不了就会暴露出来。

谷雨其实自从公孙贺发觉自己相似之后,就有意识地想要避免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她一直不想见刘彻就是怕刘彻也会有同样的感触,可是她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谷雨暗暗叹了口气,原来想要伪装成另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也罢,反正那个谷雨已经死了那么久,自己只是像她而已,就算刘彻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自己能死后重生,就算有借尸还魂的说法,也不可能过了十四年才还魂啊。这样有高科技含量的事,这伙古人怎么可能懂得嘛。

谷雨劝慰着自己,心稍稍安定了些,低着头想刘彻刚才的表情,尽管对自己有懊恼,但心情却不知为何好了许多,看来他还算有点良心。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偷偷抬眼,但见刘彻一个人木然地坐在床榻上,跪倒在地上的卫子夫等人还当一声不吭的刘彻依旧处于震怒当中,更加不敢抬头。

第三十五章 今夜你留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君王,却在顷刻间成了一个木头人,刚才隐隐的喜悦之情渐渐逝去,谷雨的心中不禁生出一抹怅然,公孙贺因为自己的死而受尽了煎熬。而对于刘彻来说,虽不会像公孙贺那样夜夜经受梦魇的摧残,但亲眼看着自己死去,一定也不好过吧。他也许想要忘记自己,他不想再接受平阳公主送上的“谷雨”们,可是自己还是让他又想起了从前那个死了的“谷雨”。

只可惜,就像当日的公孙贺一样,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对他说一句安慰的话。对于刘彻,她就更加不能了。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庆幸自己戴着面纱,至少这样不用担心刘彻看到自己也极不自然的表情。

刘彻站了起来,一个人径直走向窗边,他的手扶着窗边的镂银漆柜,手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地死死地抠住柜角,指尖变得发白,硬生生地把那一个角给捏得粉碎。

其他的内侍也都吓得跪倒在地,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刘彻终于出声,“朕要一个人静静。”他的声音沉缓,低低的,像是被泰山压顶,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倒是松了口气,张姨妈向卫子夫和谷雨都使了使眼色,示意二人退出去。

※※※

刘彻没有发话,谷雨和卫子夫等四人也只能继续站在外头等着。张姨妈被谷雨气得够呛,她和平阳公主自然都把宝押在了卫子夫和谷雨的身上,尤其是后者。哪知道谷雨居然惹得刘彻龙颜大怒,幸亏卫子夫还算争气,否则平阳公主不仅没有讨好刘彻反倒是差点把自己给害惨了。

张姨妈想要教育谷雨,可此地说话实在是不方便,她只能在一旁恨恨地看着谷雨,想要以此来警戒她。

可是谷雨根本就没有功夫理会张姨妈的眼神。她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向殿内,尽管殿门紧闭,她什么都看不见。

刘彻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呢?就算觉得自己似曾相识,表情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啊。他好端端地又干嘛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头?谷雨看不懂刘彻,其他人就更是不解了。

公孙敖忍不住凑到谷雨身边,低声道:“你还真不怕死啊,那可是皇上,你真这样顶撞,不怕他杀了你?”

谷雨一愣,仔细想想刚才自己的确有点冲,只因为她心中有气,就忍不住对刘彻发泄了,她忘了刘彻现在已经是个暴戾的君王,真要是冲撞了他,他可不会对自己客气的。就连他最亲的姐姐平阳公主对待他的时候都是小心谨慎,深怕捋了老虎须,自己又有什么好趾高气昂的?又凭什么认定刘彻不会要自己的性命?

“刚才,谢了。”谷雨不禁气馁,对于公孙敖方才的求情说了句感谢的话,其实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公孙敖咧嘴笑了笑,“客气,帮你,是应该的。”

谷雨脸一拉长,只当公孙敖又要开始不正经,公孙敖却只对自己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暧昧和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眼睛才眨了两下,就听见刘彻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如同泛着莹光的青铜宝剑一样,刺破了空气,隔断了谷雨和公孙敖之间的交谈。

“公孙敖!”刘彻直喝着公孙敖的名字从殿内走了出来,衣袂带风,眼中满是霸道。

“皇上,臣在。”公孙敖不敢再和谷雨调笑,毕恭毕敬地向刘彻弯腰行礼。

刘彻已经神色如常,嘴角挂着冷笑,“你还敢自称臣?”声音不咸不淡,毫不温和,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般令人听了胆战心惊。

公孙敖面不改色道:“卑臣虽然是庶人,但时时刻刻都忧心国事,即使身在民间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为皇上分忧,自始至终,卑臣都没敢忘记自己的本分。”

谷雨听得公孙敖的自吹自擂简直要晕倒了,原来古代人拍起马屁来真的如此直接,刘彻听了就不觉得假么。

刘彻笑着道:“哦,是么,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的本分,朕还当你无聊到了极致,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到公主家做起骑奴来了!”

公孙敖被刘彻揪住了小辫子还是不慌不忙,“皇上,卑臣并非给公主做骑奴,卑臣到公主府拜访公主,知道公主正要派人护送两位姑娘前来见皇上,偏巧公主家最好的骑奴告假回乡,卑臣怕公主找不到驾车又快又稳的骑奴从而耽误了皇上的事,于是卑臣就自告奋勇替公主赶车。皇上,卑臣是因为皇上才这么做的啊。而且,卑臣之所以去公主府拜访公主,也是因为听说皇上最近曾到过公主府上,卑臣惦记皇上的身体是否康健,所以向公主问询的。”

他大言不惭地说话终于把刘彻给逗乐了,“皇姐家中那么多骑奴,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又快又稳的?还需要你代劳?”明知道公孙敖说得是假话,但刘彻听了却是十分地受用,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卫姑娘的弟弟卫青就是公主府中最好的骑奴。”公孙敖顺带把卫青推荐了出来。他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谷雨,眉毛一挑,似是在告诉谷雨,跟皇上说话得像我这样,你不是挺能鬼扯的,怎么见到皇上就不知道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给用上。

谷雨就差对公孙敖竖起大拇指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公孙敖能够在七次被贬之后又七次当上将军,巧舌如簧用在他的身上真是丝毫不为过。

刘彻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眉来眼去收于眼底,他走向公孙敖,“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你的骑奴做称职了,现在就带着人回皇姐那,完成你的使命。”

公孙敖听刘彻叫自己带着人回去,不禁松了一口气,欣然拱手,“卑臣这就带两位姑娘回去。”

“姑娘?”刘彻轻轻一笑,“朕可没让你带她们回去。”在公孙敖愕然目光下,刘彻指了指一旁的张姨妈,“朕的意思是你带她和其他人回去。至于她们,今夜就留在这里。”

她们指的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公孙敖有些意外,他担忧地看了谷雨一眼,忽然意识到刘彻这是要把自己支走,是不想让自己替她求情么?

“皇上……”公孙敖还没有开腔,刘彻就已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先声夺人道:“要是骑奴不想做也行,既然你这么挂记朕的身体,不如就把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天天待在朕的身旁,可好?”他说着指了指背后站着的一排内侍。

公孙敖的手抖了抖,觉得自己下半身的某处已经变得僵硬,他咧嘴尴尬地笑道:“皇上饶了卑臣吧,卑臣还想娶妻生子呢。”

刘彻哼了两声,“既然如此,就去做你该做的事。不该你管的,你最好别过问。”只一句话就彻底断了公孙敖求情的念想。

“诺。”公孙敖不得不答应下来。

第三十六章 三人共游湖

公孙敖再看了谷雨一眼,看来谷雨只有自求多福了。不过以他对刘彻的了解,他要是想要一个人死,当即就会实施。现在看他的状态,倒好像没那么严重。

更何况,如果刘彻真的要谷雨的命,自己越劝只会越糟糕。

公孙敖只能给谷雨一个宽心的微笑,当即对刘彻行了大礼,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这才离开。

谷雨眼睁睁见公孙敖和张姨妈离自己而去,只剩下自己和卫子夫两个人面对刘彻,她不禁有些害怕,手心里头渐渐起了一层汗。

“怎么?害怕?”刘彻的声音飘来。谷雨仰头,发现他是对着空气说话,但明显这句话是问自己的。

“呃。是吧。”谷雨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要否定,又怕刘彻觉得自己在忤逆他;承认吧,又怕自己的心思被瞧出来,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

“怕什么?是怕死么?”

刘彻的问话让谷雨有点想打人,他就不能问些有意义的问题,譬如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珠宝,当然这样的问题应该问卫子夫才对。干嘛抵着她发问?他不是讨厌自己还来不及么。

“你不是死过一次?还怕再死一次?”刘彻眼睛里头闪烁着一股厉芒,“死的滋味可好受?”他的问话很是刺耳,配着他极不友好的声音和目光,只让谷雨觉得咄咄逼人。

她想要反驳刘彻的嚣张气焰,但想到刘彻再不是那个刘彻,自己也不能做真正的自己,最终还是妥协地说道:“不好受,所以宁愿苟活着。”

“哼。苟活着……”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头出来,带着不屑和轻蔑。

谷雨低着头,心想就让他瞧不起自己吧,反正自己又没有少一块肉。

刘彻见谷雨不回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扭头对旁边的内侍道:“备船,朕要游湖。”

游湖?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两个字眼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现在已经入夜了,不如明天再……”

话还没有说完,刘彻的眼光一扫,内侍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顿时躬身喊“诺”,再不敢说半句话。

谷雨和卫子夫不禁面面相觑。但还没来得及用眼神交流,刘彻就已经过来执了卫子夫的手,“子夫,陪朕游湖可好?”

谷雨心口一松,原来自己不用相陪啊。

卫子夫自是说愿意,即便刘彻再喜怒无常,自己再胆战心惊,他的邀请却无论如何也让她无从拒绝。

刘彻于是拉着卫子夫径直出了宜春苑,卫子夫根本来不及看谷雨一眼。

谷雨没想到刘彻还真的就这样拽着卫子夫走了,眼见得内侍们一个两个都跟了出去,最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宜春苑里头。

她连着喂了几声,没有人甩她。难道要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吗?那好歹也告诉自己该到哪里歇息吧?

谷雨于是忍不住在心底大骂刘彻,这个刘彻实在是太可恶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德性的人!她实在忍不住,对着他消失的方向龇牙咧嘴一番。只是狰狞的面孔还没有恢复原形,一个内侍就突然窜了进来,猛地看见谷雨对着自己张牙舞爪,不禁愣住了。

谷雨收住自己夸张的姿势,内侍已经恢复了镇定,对谷雨说道:“皇上让你跟上,在船头掌灯。”

“在船头掌灯?”谷雨脱口而出道。亏他还真想得出来!晚上本来就已经很冷了,可他居然还让自己站在船头迎着湖面上的狂风掌什么灯!谷雨恨不能在心里头把刘彻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这人真是太霸道,太没有人权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厌恶自己把自己远远地打发了不就得了。非要想一些法子来折腾自己么。

“还站着干什么?走吧。”内侍也似乎看出了刘彻对谷雨的厌恶和捉弄,对待谷雨的口气有些不善。

算了。我忍。

谷雨忍气吞声地跟着内侍离了宜春苑,不就是吹吹风么,她倒要看看这个变态刘彻大晚上的能在空无一物的湖上游出什么名堂来。

※※※

上林苑中的湖并非是天然形成的。说是湖,其实是人工开凿的池,有镐池、祀池、麋池、牛首池、蒯池、积草池、东陂池、郎池等等。这些或大或小的池沼,并不像后世的秦淮河,河道上有许多的游船,河岸两畔有栉比鳞次的轩榭,士子淑女往来其间,灯红酒绿中别有一番情趣。

可是上林苑只属于刘彻一人,这些大大小小的池沼,到了夜间没有热闹,只有一片漆黑。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让人备好了船,在漫漫无边的郎池上开始“游览”。

谷雨满心以为是一艘至少两层高的楼船,可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一条只能容五、六人乘坐的轻舟,她的脸顿时就拉长了,刘彻分明是有意刁难。

夜间风大,湖面上的波涛已经变得有几分汹涌,若是大的楼船,她站在船头也不会有太眩晕的感觉。可要是这样的小舟,只怕自己站不站得稳都是个问题,还怎么掌灯?刘彻这不是刁难是什么。

刘彻已经搀着卫子夫上了船,内侍将一只灯笼交给了谷雨,眼见得刘彻冷笑地看着自己,谷雨只有一咬牙,硬着头皮上了船。

船上除了专司划船的侍卫,便只有他们三人。谷雨执着灯笼站在船头,尽管缆绳未解,她已经感觉到船体的晃荡,本来就饿得咕咕直响的肠胃,在这晃动下,隐约还能听到腹中哗哗的水声。然而,刘彻则心安理得地搂着卫子夫望向谷雨的背影,“既是掌灯,就该把灯对着里头。”

夜色太深,把谷雨乌黑的面容给全部笼罩了,谷雨咬着唇差点就要脱口骂出来。她能够站稳就已经不错了,难道还非要她转过身来?他不知道那样站更加会晕船么?

卫子夫忍不住对刘彻说道:“皇上,不如就不要掌灯了吧,奴婢是觉得船上有灯,反而看不清湖上的景致了。”

刘彻笑笑,对于卫子夫看似建议实则维护谷雨的意图自是明了,“子夫,船内灯光不明,朕又怎么看得清你的面容呢?你赏夜色,而朕赏你。”

他的话顿时让卫子夫不知该怎么反驳,谷雨顿觉恶心,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扭转头来,把昏黄的灯光落在了刘彻和卫子夫的身上。

刘彻搂着卫子夫,两只手互相勾着,但他的眼睛却冷然地看着自己。

第三十七章 故意针对她

船已经离了岸,船夫知道刘彻的心思似的,将晃荡的小舟往郎池中央猛划。谷雨一个人站在船头,手头边又没有什么可以扶的凭栏,船下波涛汹涌,她的胃海则也是波澜迭起,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谷雨已经觉得胃里头的酸水蹦到了喉咙口,终于实在忍不住,身子一软,灯笼一斜,整个人已经趴倒在船沿,将胃内的黄水哗啦啦直接吐到了郎池当中。

这人晕车晕船的时候,只要一吐,整个人就感觉到了清爽。谷雨苍白的面色顿时有了缓和,可是船尾的船夫和船内的卫子夫却变得面色如土。

还没有人敢这样大胆地把肚子里头的污秽物就这样倾倒出来,这里可是刘彻的上林苑,郎池可是皇上领着美女士子们游玩的圣地,她这一吐,若是没有人瞧见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当着皇上的面,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卫子夫也顾不得会不会也牵连到自己,慌忙伏地,“皇上,谷……莺莺她不是故意的,她身子一向很弱,死过一次以后就更加如此,还望皇上大量,不要怪罪莺莺。”

刘彻冷笑道:“你和她很熟么?子夫不是一直待在公主府中,还知道她的过去?”

卫子夫一时语塞,不敢再为谷雨辩解,只怕越辩越是糟糕,她只得在一旁咚咚地叩头。

谷雨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人的重心一低,便没有那种晕眩的感觉了。她也知道自己刚才那样狂吐是有些恶心,尽管对刘彻十分埋怨,但谁让人家是皇帝,还是给他点面子吧。

她扭转头,正要对刘彻说些软话,刘彻却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对着身后的船夫说道:“把船往岛上划,既然这女人不舒服,那就让她到岛上好好歇息歇息。”

谷雨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彻,自己没有听错吧?这人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好心?还让她到岛上去休息?“呃,奴婢身份卑贱,不敢惊动皇上,耽误了皇上‘游览’的雅兴。”

刘彻轻笑,“无妨,你休息你的,我和子夫继续玩我们的。”他说着把卫子夫扶了起来,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别动不动就下跪,尤其是为了不相干的人,那可不值得。”

谷雨听刘彻的语气越发觉得不对劲,怎么听都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当船停靠的时候,谷雨不禁吓了一跳,眼前哪里有什么岛,根本就是一块不过面积只有几平米的土丘,土丘上除了一棵大树,便什么东西都没有。

“下去吧。”刘彻的声音在后头响起,霸道的声音逼迫着谷雨下船去。

谷雨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傻兮兮地还以为他突然转了性,他这分明是变相地虐待自己,明着说是让自己休息,可实际上却把她一个人丢在土丘上吹冷风。

这样一个光秃秃的小岛上,让她待十分钟她都受不了。可是刘彻这意思怎么瞧怎么像是要把自己丢在这里几天几夜。

果然,刘彻见谷雨迟迟不肯挪动,还要故意刺激她,“既然你晕船,那就在岛上多歇息几日,等到哪日你不晕了,朕再找人把你接回来。”

卫子夫面色一苦,正要替谷雨求情,刘彻已经伸出手指搁在了卫子夫的唇边,卫子夫的话还没有到嗓子眼就被她咽了回去。

若是以谷雨素来的性子,谷雨恨不能和刘彻对着干,直接就对他说,去就去,谁怕谁啊!可是谷雨想了想,终于还是恬着脸对刘彻道:“皇上,奴婢已经不晕船了,可以继续为皇上掌灯。”

刘彻眼中的冷笑化作了讥讽,“哦?你也知道妥协?”

谷雨莫名其妙,她为什么就该不知道妥协?尽管妥协挺让人觉得窝囊的,可是跟刘彻这样霸道的人对着干,好像吃亏的永远是自己吧,她是倔强,但又不是傻子,在这时候还不知道妥协。

“不过,朕还是认为你该去岛上歇息。”他的语气里头透着一股强硬。谷雨算是明白了,他这摆明了就是找碴儿,就是要折磨一下自己。

就算自己求他,估计也没有指望了。谷雨实在想不通,自己不就是猜度了一下他的“圣意”,估摸着怎么对他投其所好么,他就有这么厌恶自己?非要想些法子来折磨自己?

谷雨心一横,拿起灯笼准备跳下船。

哪知道刘彻说,“把灯留下。”

呵,他可真够绝的,深怕自己有一丁点好过了。

留下就留下。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己就“逆来顺受”一回吧。现在她只有寄希望于公孙贺,希望他在见到卫青之后能够来解救自己。自己只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奴婢,如果大将军来求,刘彻还是要卖他这个面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