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这种幸福,就发现自己的这个愿望有些不现实。

几匹大宛马牵到了刘彻的面前,董偃和其他的匈奴人被押解到刘彻的面前,统统拜伏在刘彻的脚下。

董偃脸如白纸,看到刘彻把谷雨带出来,心里头已然明了刘彻和乌洛之争谁胜谁负,尽管手脚不能动弹,但董偃还是忍不住挣扎了几下,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谷雨,恨不能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倘若没有谷雨,乌洛就不会被刘彻发现,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危险,他们天衣无缝的引君入瓮之计也会实施得更加顺利。

刘彻冷冷地看着董偃,眼角当中的杀意早已经盛不住了,“你这双眼睛,朕看着可真不喜欢,不过窦太主她喜欢,我看就把这双……”他话还没有说完,谷雨就意识到刘彻想要做什么,忍不住浑身打颤,她正要出声相求,刘彻就已经明了地按住了她的唇,“谷雨,从现在起,你只管好好顾自己,其他的就别管了,朕从前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但是不要再提额外的要求,知道吗?”

第三十一章 重回未央宫

他说得是“知道吗?”而不是“可以吗?”,是告知而不是商量。谷雨心下一紧,知道自己已经碰触到刘彻的底线,她能够让他不杀卫子夫姐弟,能够让他今日放过乌洛一马,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

退一步想,董偃只是窦太主的面首,历史上对于他的下场也没有记载地很详细,他的生与死应该还不足以对历史有太大的改变吧。谷雨于是看了地上毫不畏惧的董偃一眼,被他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刺痛,但终究只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刘彻搂着谷雨,只觉得身旁有个人儿可以温暖自己的心,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的温度,眼前的黑暗都不再是那般令人恐惧,其他的一切背叛和侵略都是他可以克服的问题。

明明眼下的形势并不明朗,但刘彻却有着足够的信心,看着臣服于脚下的众人,他嘴角不禁浮现出笑意,“把董相公的眼睛送回给窦太主,至于其他的人,刑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明日过了酉时行刑,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通敌卖国!”

他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寒嗖嗖的,谷雨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地下的董偃牙齿格格直响,对刘彻说道:“你就等着吧,于单太子不日就将南下,说不定明日就将你的甘泉宫烧个干净,后日就将长安夷为平地!我们就算死了,便也要化作厉鬼和猛兽,跟着我家主公把长安城的地下也搅个天翻地覆!”

刘彻哈哈一笑,“如此甚好,我就将你们的头挂在南门下,让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你们这帮胡虏有没有机会踏足中原半步!”他说完就对身旁的军士使了个眼色,忽而想到什么,嘴角再向上一抹,“不过可惜,独独你没这个机会,忘了你这双眼睛要陪伴着窦太主的,又哪里能看其他东西呢?”

董偃恨恨地看着刘彻,本来一张精致的面孔配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实在是惹人注目,可一想到那双眼睛要活生生被剜出来,谷雨就觉得浑身发毛,终于于心不忍地说道:“你主公他只是受了伤。”

董偃回转头看了一眼谷雨,从她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心头恨意的漩涡陡然间散去,“真……的?”

谷雨点了点头,董偃瞬间放下心来,眼睛里头的恨意变成了深深的期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自己的性命已经掌握在他人的手里,哪怕那个人立马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谷雨看着董偃那个眼神,心中一动,明明走到了一条绝路,却还是能够怀有期望。她只觉得自己的眼中盈满了泪,想要再说些什么,身子则陡然腾空而起,等心里稍定,才明白刘彻已经拽着恻隐心已动的自己上了一匹大宛马,让她来不及返头看一眼,来不及跟此处告别。

刘彻带着谷雨,一骑绝尘,身后隆隆的马声不绝于耳,谷雨这才意识到原来刘彻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找自己。京城局势混乱,刘彻能够信赖的也不过是这批一直养在上林苑的羽林骑。他现在为了找自己,却调动了这批精锐,也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谷雨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却只能默默不语,任由刘彻带着自己往长安城一路狂奔。

※※※

长安城,未央宫。

天体恒星中垣有紫微十五星,称作紫宫,是天帝的居室。故而未央宫也称作紫宫。此时天已微微亮,拂晓前一刻,最后一丝灰暗消去的时候,远远看去,只觉得是一股紫气从未央宫的上方飘过,将雄伟壮观、气势盖人的宫阙渐渐拉入人的视野。

刘彻带着谷雨由北阙进入,眼前的景致有些熟悉又有些变化,刘彻骑马载着谷雨从这些宫殿当中穿梭而过,路上遇着不少宫女和内侍,众人都是一般的惊异,下意识地都垂着脑袋跪下行礼,对刘彻携美策马于未央宫的反常行径视若不见。

刘彻把谷雨一直带往前殿的清凉殿。此殿在前殿的正北方,是皇帝下朝之后休憩的庑殿,刘彻抱着谷雨下马,还没有进殿就对外边的内侍喊道:“把太常署里头的那帮太医令和医工统统给朕叫来,一个也不许漏掉。”

一边说一边已经拉着谷雨进了内殿。

一入殿,就有一股清香入鼻,原来这殿中的木柱都是由桂木制成,迎面是一座巨大的云母屏风,将殿内的灯火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彩,映得挂满了丝帛的椒泥墙壁缤彩纷呈,猛一眼看去,只觉得是在梦境当中。

绕过云母屏风,就可见其后正中央搁着一张白色的玉石床,床上罩着紫色的琉璃帐,几个宫婢正麻利地在床沿整理着床铺,当刘彻抱着谷雨走过来,这几个宫婢赶紧退开,腾出位置给两人。

刘彻把谷雨搁在了玉石床上,隐隐有一股寒气隔着床上铺着的锦褥侵入谷雨的身子,谷雨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刘彻于是握着她的手道:“这玉石床是当初秦始皇派人到海外寻来的,能祛百病。谷雨,从今往后,你就歇在这儿。”

谷雨尴尬地对刘彻道:“这张床太冷了,我睡着不舒服,还是换个地方吧?”她何尝不知道,未央宫的前殿乃是朝议的地方,这清凉殿只不过是给皇上歇息的地方,大臣能来,后宫的嫔妃未经宣召却不得到此,她这样光明正大地住在这,刘彻方才又让那么多太医来给自己看病,这个待遇她可承受不起。

“白玉床能够祛毒,你躺在这上边总是要好些的。”见谷雨还是绷着脸,刘彻沉吟片刻道:“那好,我让人把这张床搬到椒房殿去,你就住那儿!”

他刚说完,谷雨就想起那次刘彻就是带自己从椒房殿出宫的,连忙摇头道:“那儿不是鬼屋吗?”话还没有说完,刘彻就笑道:“那儿现在可不是鬼屋,那是朕的寝宫。”

谷雨蓦地一惊,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就不能有别的选择吗?”

刘彻肯定道:“不能,朕想时时看到你……”

听到刘彻这句话,谷雨突然愣住了。既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待多久,又为什么要拒绝刘彻的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谷雨于是苦笑道:“那就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

背后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从来不曾见到刘彻像今日这般对待一个女子,一时之间都不知做什么好。

刘彻摸了摸谷雨的脸,将她散乱的头发向两边抹去,在替谷雨盖上被子的时候,手轻轻捏了一下谷雨的膝盖,见谷雨没有反应,手上不禁加重了力气,“怎样?”

谷雨躺在床上,看不见刘彻手上的动作,只是不解地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怎样?”

刘彻已然明了,一颗心沉入谷底,但表面上却只是什么都不肯表露,而是挤出一个笑道:“我看你是累了吧?不如先躺着睡会儿,等一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谷雨羞涩地一笑,“你刚才背我走的时候,就睡了会儿。太医不是一会儿要过来吗?不如先听听他们怎么说的吧。”

不一时,太医令和几个医术比较高明的太医匆匆而来,几个人像是有了默契一样,只是向谷雨询问了具体的情况,刘彻一一作答,太医又查探了谷雨的身体状况,待刘彻和谷雨相问的时候,只说是需要商量合计,才能给出定论,也不贸然给出答复。

这几个人出去后,新一轮的医工又进来轮换着瞧谷雨的病,他们越是不说情况,谷雨的心里就越是明了,身子不能动弹,脑子却如明镜一般。乌洛之前所说的,又不是玩笑话,那个什么狼居胥山的蛊毒,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搞定的?

这两日,这些医工都在清凉殿进进出出,照例只是瞧病,问病,却什么都不敢说,谷雨心下了然,他们的默契只怕不是出自于职业道德,而是早有人授意的。

第三十二章 怎么的梦乡

刘彻款款而来,看到谷雨盯着自己,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谷雨,那些老家伙已经在商量该怎么制解药了。我看,问题不大,解药的配制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明知道他是骗自己,谷雨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惊喜万分的样子,努力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太好了。”

刘彻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谷雨,谷雨很想知道这种蛊毒除了会让人全身不能动弹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不好,倘若只是不能动,却也不算是什么最糟糕的事情。大不了就躺在床上,吃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再吃,顶多就是无聊点罢了。

刘彻对谷雨说道:“你睡会儿吧,过会儿,我带你到花园里头走走,现在的菊花开得正好。”

谷雨轻轻“嗯”了一声,这才瞧清楚刘彻的眼眶一直是红红的,眼睛也有些浮肿,想来这几日都睡得不好,谷雨不禁心头一软,道:“你也睡会儿吧!”

刘彻想了想,虽然无心睡眠,却实在不愿拒绝谷雨的相邀,也不脱鞋,和衣就在谷雨的身旁躺着了,谷雨抬手想要把被子盖在刘彻的身上,手碰到了被子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刘彻侧身环抱着谷雨,将谷雨瘦小的身子揽入怀里,他的下颌抵着谷雨的头,这才觉得放心,他闭上眼,前几日因为肃郡之事就几日几夜不眠不休,这两日因为谷雨的事又再度身心被摧残,若不是靠体内的真气支撑着,早就已经倒下去了。

刘彻摸着谷雨的额头,一口真气泄了下去,沉沉地在她的脑后说道:“从此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谷雨心下一酸,昏昏沉沉地带着刘彻的这个承诺进入了自己的梦乡。

※※※

睡梦中,谷雨被几声急促的叫唤给唤醒过来,身子一颤,想要动一下,却只觉得身子更加沉了,外头的内侍已经忍不住冲进来了,对着白玉床就直接奏道:“陛下,窦太主今儿一早自缢了,幸而府中的婢子发现得早,救了下来,现在还剩一口气。”

“皇上,文武百官已经在北阙之下待诏四个时辰了。另外,羽林军已经将未央、长乐两宫的禁卫全面接手,皇上?”内侍连着说了两件事,刘彻都没有吭声,内侍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事算得上是大事,以刘彻的性子,不论当时自己再做什么,都必须将这样紧急的事随时汇报,所以明知道刘彻搂着个女人在房内睡觉,内侍权衡之下,还是闯了进来。

谷雨扭头看了刘彻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只是这一眼瞧去,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他双目紧闭,整张脸都变成了黑色,哪里还有一丝血气?

“快……快传太医!”谷雨这下慌了神,吐出声来。

那内侍听得谷雨的叫唤也是一惊,凑过来大不敬地看了刘彻一眼,猛地瞧见他那张脸,顿时就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不敢再耽搁,出门就去找太医。

不一时,太医令便和一帮太医赶了过来,奔到床边一看,这下倒是傻眼了,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身为皇帝的刘彻却是向里侧卧着把谷雨搂在怀里,一床锦被罩在两人身上,这样的场景被内侍宫女们看见自然是没什么,可是眼下的太医们都是正常的男人,这样贸然闯入,将旖旎的风光收入眼底,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内侍显然意识到了这点,忍不住对谷雨说道:“姑娘,要不您先起来吧?”他自知刘彻对谷雨的待遇明显高于其他宫人,甚至当初的陈皇后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自然对她十分客气,可是这个女人也太不知道分寸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敢赖在床上不起身。

谷雨苦笑道:“我也想起来啊,要不你们帮帮忙吧?”

这帮太医都替谷雨诊断过,连忙对内侍说道:“她的确不能动,劳烦几位中贵人了。”

那些内侍只得上前把谷雨从床上扛起来,可是哪知刘彻搂着谷雨的手实在太紧,几个内侍稍稍用一点力,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可若是再用大力,又怕伤着刘彻,不一会儿各个都出了一头的汗,但却是一点成效都没有。

在外头等候了许久的太医们实在是不能忍受,皇上现在昏迷不醒,救醒皇上才是重点。于是只好任由谷雨躺在刘彻的怀里,众医工围着刘彻各凭本事地看病。

这些医工瞧了半天,一个二个都是一头雾水,小心谨慎地守着旁边,或是号脉,或是察言观色,可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谷雨看得心里一沉,要不是她此时不能动,恨不能现在就跳起来把这些庸医打一顿,“你们都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吗?你们不是大汉最精英的太医么?”谷雨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们治不好自己也就罢了,谁让乌洛的蛊毒厉害,可是刘彻……刘彻怎么会突然间中毒呢?

谷雨一申斥,那些太医都齐齐跪倒在地,“仆臣实在不知皇上是得了什么病,何以会昏迷不醒……”

“你们!”谷雨气结于胸,眼泪在眼眶里头打着转转,双唇抿得发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却有一个太医忽而说道:“娘娘无需担心,皇上他只是毒气攻心,昏了过去,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的。”

他的话让谷雨眼前一亮,以至于对他对自己不适当的称呼都不在意了,“刘……他会自己醒来?”

第三十三章 无边的瞌睡

这太医倒是有些眼熟,谷雨蓦地想起,正是在上林苑中替刘彻看病的那个太医,想来深得刘彻信赖,只听那太医叹道:“之前见到皇上就已经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像是中了什么毒。”

谷雨听太医说得有板有眼,立马点头道:“正是如此,皇上的确是中了毒,只不过,那毒不是让人觉得浑身乏力,有真气也运用不出来吗?不是仅此而已吗?为什么还会这么严重?”

太医立马顿悟,旋即摇头道:“那就难怪了。这种毒不是不能让人运真气,只不过若是中了此毒却要强行运气,会让毒液扩散到五脏六腑。不过,本来这种毒液虽然入了五脏六腑,会对心肺脾多少都是有些损伤的,但也不至于像皇上这样严重。除非,除非皇上他在中毒之后,动用体内的真气太过分,才会被毒气所噬,最终导致昏迷不醒的。脸上满是黑气,想来是因为毒液已经到脑部了。”

谷雨一听,身子不禁一震,恍然明白过来,那天夜里刘彻带着自己过铁索桥的时候,一定是用了真气!不止是动用了真气,还用得有些过分!否则单凭他虚浮的脚步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把自己带到对岸?那条铁索桥,本来就晃悠,乌洛带着自己踏木板而过的时候都不是那么轻松,可是刘彻却非要一个人亲自把自己背过河。

这个傻瓜!谷雨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涌出来了,这个傻瓜就为了证明他能够凭自己之力带她离开,就用他自己的性命来开这个玩笑?!他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他怎么能这样不在乎生命?!

太医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拍腿道:“糟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太医神色凝重地说道:“皇上背上还有箭伤,定然是皇上动用了内力想要和背上的箭伤抗衡,这样一来,才会使得毒液扩散地更快。”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谷雨的声音有些颤抖,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到这样的田地?她真愚蠢,明明知道刘彻的背上有伤,居然还能那样厚颜无耻,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背上享受!她在他背上悠哉游哉地时候,却没有想到刘彻定然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止要克服脚下的铁索,还要将背上的痛楚藏在心底,留给自己的只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谷雨恨不能把自己的眼泪都抹在刘彻的胸膛,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只能将那些懊悔的眼泪噙在眼眶里,吞回肚子里,万不能在陌生人前将这些脆弱展示得太多。

太医皱了皱眉,说道:“仆臣倒是有法子能让皇上醒来,只是皇上体内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特别是入了脑,想要将这些余毒清理干净,只怕没有个三五年,是没那么容易的。”

谷雨一听他会醒过来,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抽噎着鼻子就说道:“只要皇上能醒来就好了!太医你告诉我该怎么清理余毒,只要能够让皇上好起来,再苦我也愿意。”

这一番表白说出来,谷雨只觉得理所当然。太医捋了捋胡须说道:“清理余毒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按照时辰盯着皇上喝药,按照时辰替皇上扎针按穴,注意不要让他吃辛辣刺激的东西,饮酒不可过盛。说白了就是一慢慢调理的过程,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让皇上心情不至于太糟,尤其是不能够让他遭受什么大的刺激,否则毒气攻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怕就会白费了,当即就会……”

那太医面色凝重,说到此节的时候,更是庄严肃穆地不行,“此条乃是重中之重,务必要切记,切忌!”

谷雨郑重地点点头,不能受大的刺激?只要不让他情绪激动的事,她一定会尽量克制住不去做,一定不会让他的毒气再扩散一丁点。

旁边的几个年迈的太医,听得这位太医的高谈阔论,都不禁皱了皱眉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谷雨只把这位太医当作了救命的圣人。现下也只有他有办法救刘彻,当即任由他去开了方子,煎了药,又隔着谷雨给刘彻扎了几针。

期间又有内侍进来回报,说是刚刚张榜不过几个时辰,就有上百名医工前来应征,谷雨听这人所说,已然明了是刘彻为自己招募的江湖术士,想到他这个时候还马不停蹄地替自己寻找医工,心中更是酸楚,眼泪早已经沾湿了刘彻被自己压在颈下的衣襟。

太医给刘彻扎了几针就退了出去,刘彻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雷打不动。瞌睡也渐渐袭击了谷雨,她想要睁开眼多看几眼刘彻,最终却还是忍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依稀觉得刘彻在亲吻着自己,依稀觉得自己在回应着他,只是时不时地有些不协调的声音把这种美好给打断。

再度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说虽然能够想到办法使人腿脚动弹,但是其他的什么问题却是控制不了云云。

谷雨挣扎着让自己睁开眼睛,白玉床上此时只剩下了自己,眼前只有江湖游医扶着自己的手臂,给她号脉。之所以说是江湖游医,是因为此人穿得十分随意,看上去像是番邦人士。见谷雨睁开眼,倒是把眼前的大胡子游医给吓了一跳,慌忙抽回手,略有些尴尬地往后边看了一眼。

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立马和如水一般的光芒相接,只见刘彻端坐在书案之后,拎着一管朱砂笔深深地望着自己,见自己醒来,便将手上的笔一掷,款款走过来。

见刘彻真真切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谷雨只觉得心情大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可是才刚刚用了点力,就发现自己是徒劳。

刘彻已经走至谷雨的床边,笑着对谷雨说道:“你别着急,朕已经为你物色到了神医,过不了几日,你就可以行动如常了。”

旁边被刘彻称为神医的大胡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草民是有办法让娘娘手足能动,……”他的下半截话还没有说出来,刘彻就急不可耐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屋子里头只余下刘彻和谷雨,刘彻拉起谷雨的手道:“朕说了能让你好起来,就一定能的。”他的手拽得紧紧的。

第三十四章 只想你陪我

谷雨见刘彻面色还是惨白,忽而想到太医所说的话,恍然明白对于刘彻来说,什么是刺激的事情,他可以坦然接受窦太主的通敌卖国,可以轻松地应对朝廷上的突变,可是却独独不允许自己的离开。

“你不是说以后都要做我的双腿么?我倒是很期待能够一直让你背着。”谷雨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受刺激。

刘彻没想到谷雨会这么主动地说这样的甜言蜜语,眼睛里头透着欣喜,摩挲着谷雨的手,许诺道:“一定。”

谷雨心里想着刘彻背上的伤,心中一痛,“等你伤好了,带我去看日出吧?”

刘彻点点头,“好,在未央宫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是北宫门的阙楼,朕明日就带你去看。”

谷雨赶紧摇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还是等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刘彻摸了摸谷雨的额头,宠溺地对着她笑,“好,等你好了,便带你到上林苑去住着;等着朕的新宫建好了,再带你到那里去看。”说到新宫殿,刘彻颇有兴致地问她,“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谷雨问了刘彻具体的地点,便将那宫殿的名字说了出来,“如今桂花正香,不如就叫桂宫吧?”她原先就好奇怎么长安城里头会有一个名字这么土气的宫殿,原来这名字是自己取的啊。

“桂宫?”刘彻失笑,“好。以后年年与你在这宫里赏桂。”

年年?谷雨心里不禁有些怆然,她醒来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神医的表情都告诉了她,就算自己能够站起来,能够恢复行动能力,但其他的问题却无法解决。只怕他口中所说的其他的问题比起瘫痪在床也毫不逊色。

她能挨过多少日子,等待着她的又会是怎样的遭遇,她根本无从预料,可是倘若她真的有一日撒手离开了,刘彻一个人留在这里,可如何是好呢?他身上的毒还没有清除……谷雨心底一酸,又不敢说得太直白,只是旁敲侧击道:“我也想年年陪着你,不过人终究要死的,倘若我比你先死,我的心也留在这里的。”

刘彻身子一颤,捏着谷雨的手一瞬间变得冰凉,“你……你还是要走?”他扭头看着谷雨,有些难以置信,他费了这么大的劲,还是不能够挽留住她?

谷雨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你别听乌洛那个家伙的胡说八道。倘若真的能来去自如,我也不会隔这么久才回来的。我师父可没那么高的法术,而且他留给我的法宝也……”想到那枚急救圈的遗失,不禁有些遗憾。可一想到真要是有急救圈,自己也不可能有借口陪着刘彻这么久,就又觉得并不是那么伤心。

刘彻的喉结动了动,回转头来盯着谷雨,两只眼珠子深如潭渊,“那么,如果可以,你会不会选择离开?你选择了离开,是需要再等个十四年才能见到你,还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他的声音不大,幽幽地传至耳边,明明说着这话的刘彻波澜不惊,但却让人听出刘彻这句话背后的落寞。

倘若说她有这份选择?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谷雨定会嗤之以鼻,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有什么意义?就好比非要男人从落水的母亲和老婆之间选出一个来。事实上,母亲和老婆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落水,自己的那枚急救圈根本就丢失了,她根本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可是当刘彻殷殷地看着自己,第二遍问自己这同一个问题的时候,谷雨才意识到问这个问题的刘彻似乎有些太过认真了。她不明白,不可一世的刘彻为什么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不放呢?

刘彻满心期望地拉着谷雨,谷雨不得不垂下眼睑,认真思考,倘若她现在有急救圈在手,她是不是会还留在刘彻的身边?这真是一个难题。她会在刘彻危险的时候,不假思索地挺身相救,甚至会想到以自己的终结来阻止刘彻被伤害。这样的真心,她直到昨晚上才恍然明白。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守在刘彻的身边;可是,昨夜她也同时知道,历史的车轮还是在运转,她想要安安静静地陪着刘彻做一个不闻天下事的小女人,却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想。她的心其实也在随着外边波诡云谲的形势而时刻抖动着,就拿今日刘彻让她取个宫殿的名字,她还不是按照历史的记载来按部就班的?

她现在丢失了急救圈,所以才心安理得地待在刘彻的身边,可倘若她有回去的凭借,她又怎么能够说服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留下来呢?

她沉默着,最终也不能给出一个答案,或许只有在真的面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选择。

刘彻见谷雨犹豫这么久,心早已经凉了半截,他矮下身子,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谷雨,谷雨的身子似乎有了些知觉,似乎隔着麻木的身体还能感觉到刘彻的心,他在她的耳畔轻轻道:“我只是想你陪着我。”他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半截,似乎前边还有半截话搁在了他的心里头,在心中默默地对谷雨说了。

谷雨心下一动,总觉得刘彻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第三十五章 有女卫子夫

刘彻把他的办公地点挪到了谷雨的床对面,只要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白玉床上躺着的谷雨,让她根本就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知道是因为躺在床上的缘故,所以睡起来格外容易,谷雨变得有些嗜睡,明明睡到正午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可刚刚用过饭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神医们又来过几拨,依稀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又听不真切。那些神医们各显神通,其中一个最是奇特,居然用起了音乐疗法,对着自己的床边吹起了篪。

只可惜吹得实在难听,不止有些难听,还很是刺耳,谷雨在梦中被这篪音闹腾得不行,好容易安静下来,便又开始做反反复复的梦,直到夜里的时候突然惊醒,谷雨脑子当中的那根灯芯却像是一下子拨亮了,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子夫姐姐呢?”

刘彻正用朱砂笔御批着名单,谷雨猛地出声,让他笔锋一弯,笔下的名字凝成了一个红点子,“你问她做什么?”

谷雨睁开眼,盯着帐顶,粗略一算,自己来这里也有三、四天了,还没有见到卫子夫,心中颇有些不安。她扭头看向刘彻,挤出笑道:“我同子夫姐姐有些话说。皇上不是答应过,若是我在你身边,就要让子夫姐姐在你身边吗?现在可算是言而无信?”

刘彻没想到谷雨又把这约定拿出来说事,脸一沉,却只有照做,找了个内侍过来道:“去暴室把卫子夫找来。”

谷雨心中一凛,暴室乃是宫中染布的作坊,和织室连在一块,在暴室中染布的宫女却又比织布的宫女更加辛苦,刘彻怎么会把卫子夫派到那里去?

一时卫子夫过来,谷雨把刘彻打发出去,瞧着卫子夫的一双手,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就像是受了刑一样粗糙。卫子夫从前是个歌女,虽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从来不曾这样摧残过,谷雨不禁叹了口气,“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对姐姐。”历史上的卫子夫只是因陈阿娇妒忌,才被贬去做宫女的,却没想到最后来实施这一项的是刘彻。

卫子夫摇头苦笑道:“皇上是为了你才这么罚我的,只怪我将你与公孙大人的事说与他听。不说是死,说了也是罚。”

谷雨已经隐隐猜到公孙敖和柯内侍等人的死和卫子夫有关,自己几次和公孙敖的接头她都在场,即便什么都没问,但那只是假装不知。刘彻不见了自己,免不了会逼问其他人,卫子夫为求自保把自己和公孙敖“不可告人”的会面透露出来,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谷雨,对不起……”卫子夫扑通一声跪倒在谷雨的床沿,“我若不说,卫青他定然是活不了的。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论如何都得保住卫青的性命……”

谷雨无语凝噎,对于卫子夫是一点也恨不起来,也找不到理由去埋怨她。谷雨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卫子夫忽而上前凑到了谷雨的耳边,轻声飞快地说道:“公孙大人未死,已经藏身于大将军那儿。”

谷雨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扭头的动作能够完成得比较漂亮,听完卫子夫的说话,立马扭头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所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卫子夫编造出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可若是真的,公孙敖又怎么会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出卖他的卫子夫?

外头传来内侍的叫唤,紧跟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是有什么急事把门外的刘彻或是别人给叫走了。

卫子夫偷睨了外边一眼,尽管什么也没有瞧见,却还是能感觉到外边不再有那股凌人的气势,当即又俯在谷雨的耳旁说道:“近日会有一个姓臧的巫医来给你瞧病,请务必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