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他没喝完的咖啡,她打开冰箱,几瓶碳酸饮料,一盒昨晚买的快餐,格外整洁,就是一目了然的贫瘠。

捏出一袋锡纸包装的东西,闻了闻,咖啡豆,放回去。

拉出保鲜盒,里面装着两颗苹果,五个草莓。

听见开门声,陆嘉洛蹲在冰箱前,回头,“她找你什么事啊?”

他走进视野里说着,“今天她身体不舒服要请假,教授周末要用的参考文献,托我下午带去学校。”

陆嘉洛在记忆中搜索片刻,疑惑的说,“她不是你教授的女儿吗?不住一起?”

“不知道。”艾德闻事不关己且不感兴趣的语气,完全可以成为使人讨厌他的原因,她还想着,可能是自己太喜欢他,所以察觉不到了。

再次听见,她恍然醒悟,是他再也没有将这冷漠的语气,用来评述她。

对于别人的事情,他提及的时候,仍然是这样的态度。

陆嘉洛揣着一颗苹果,关上冰箱门,转身问着,“你怎么跟她说的?”

他顺手打开洗碗池里的水龙头,“女朋友在家,她说没化妆不方便见人。”

这回答让她夸奖,夸不出口,骂也骂不出来。

洗干净的苹果,脆响地啃下一口,陆嘉洛好奇的问,“她说了什么?”

艾德闻快速回想十分钟前的情形,助教有些惊讶,目光随即落在他的脖子,马上低头眨了眨眼睛,然后笑得不如以往自然的说,你真有交往的人?还以为是你不想随便接受女生告白的借口呢。

省略了累赘的前半部分,他转述着助教的最后一句,“……她说有空请你吃饭。”

陆嘉洛从愣住到生气只有几秒钟,苹果敲在料理台上,“有病!”

他表情微怔,不明白状况。

“她请我吃什么饭,非亲非故的,我又不认识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请我吃饭,她用什么立场请我吃饭?”

艾德闻劝说,“冷静。”

“不冷静!”

陆嘉洛把他按进沙发里,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胯上。

“你还没说她上次是为什么来的!”

艾德闻目前还算好说话,“她只是旅游回来,给我送了件手信,你先起来……”

她抵住他的肩膀,既不让他挣脱,又因为质问而往前摆动自己,“这有必要送到家哦!”

他开始急躁的说着,“我怎么知道,你快点起来!”

“不起来!”

艾德闻深吸着空气,烦躁且无奈的闭上眼睛,头仰靠在沙发背上。

陆嘉洛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乖乖从他身上起来,坐在旁边。

他睁开眼睛,又用骨节分明修长的双手,搓了搓脸。

陆嘉洛抱膝在一旁,戳了下他的肩膀,说,“今晚我睡床上,不吵你了。”

艾德闻能给她一种安全感,肯定他不会突然对她做什么的安全感。

她细声说着,“我知道你有正常生理需求,但是昨晚我太困了……”

他说,“承认你怂有这么难?”

陆嘉洛挺直腰板,“谁怂了!我现在就把衣服脱了你信不信?”

艾德闻转过脸,看着她,笃定而平静的说,“你脱。”

明明是落荒而逃,她偏要说着,“我才不上当呢。”

陆嘉洛躲在卫生间里洗脸化妆。

她喜欢自己的瓶瓶罐罐,摆在他的镜柜中,填补剃须刮刀和孤零零几样男士护肤品之间的空隙。

直到洗脸台周围散乱的铺满化妆品,调色盘一样的眼影,外面传来他的声音。

“你有想过要去哪里玩吗?下午陪你去。”

陆嘉洛捏着一只睫毛膏出来,之前她扔在料理台上的苹果,至少逃过氧化的命运,要被他啃完了。

“你不用上课?”

艾德闻率性的说,“不想上了。”

自从他们远离孩童的年纪,就再没听见过,他说的哪句话里,带着男孩子不顾后果的执拗。

她稍有愣意,又瞥着茶几上的一叠资料,“这个怎么办?”

“我叫了同学顺路过来,让他带走。”

拧紧睫毛膏,陆嘉洛往茶几上一坐,在他的面前,低垂眼帘说着,“其实,我不想做什么,就是过来找你的。”

她抬起目光,打量着艾德闻的眉眼到鼻梁,薄唇到下巴。

许曼曾经说,可以盯着他的脸看一整天。

这话不假。

趁着自己还没有抹口红,亲吻他的脸颊上,一颗比芝麻还小点的痣。

然后她得意洋洋的抿唇笑着,就被他凑近亲了下嘴唇,一股苹果味。

门旁的对讲机又一次响起。

艾德闻再亲她一下,过去接起。

他扔了苹果核儿,捡起茶几上的文献资料,“我把这个拿下去给同学,你想想要去哪里。”

陆嘉洛才惊觉遗漏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男同学女同学?”

“男同学!”他的声音随着房门一起关上。

回到家里,艾德闻见她已经换上一身剪裁别致的白衬衫,高腰的皮质短裙,看到他的时候,颇有些兴奋的举起手。

他笑着问,“这位同学有什么想法?”

陆嘉洛眼睛亮着说,“水族馆。”

高跟鞋否决太远的路程,他们逛在东京的葛西临海水族园。

后面能眺望到迪士尼,连着东京湾,仿佛建在海上的错觉。

水族馆里几乎是家长带孩子来游玩,亲子乐园。

艾德闻能说出每一种鱼类的名称,和它特别的地方,而且他在讲述这些东西的神态,比一般时候都要专注和愉悦,差点超过在亲吻她的时候。

颜色艳丽鱼群游过眼前。陆嘉洛的指尖触摸着玻璃,蓝色和绿色混合的冷光,染上她的脸。

她说,“如果换你去找我,只能带你参观殡仪馆了。”

接近下午五点钟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清凉而汹涌的风,街头鼓噪,到处挤满了人。

游客走走停停,东京居住的人脚步很快,她觉得沪城的生活节奏都算快的,东京更快,像个机械齿轮一样不停转动。即便是这样,图书馆里无时无刻都装着很多,愿意停下的人。

他排队买饮品,她在另一边玩手机。

路旁有好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其中一个男生被他们怂恿的上前。

陆嘉洛还想给他让让路,却发现他的目标是自己。

冷艳的眼睛,毫无波动的注视着这个寸头小男生,说的是日语她听不懂,也不反应,听着他一遍遍重复。

艾德闻回头,下巴朝她轻轻一扬,说了句什么。

高中男生听见身子一怔,讲了几声抱歉就走了。

陆嘉洛瞧一眼那个男生讪讪离开的背影,凑到他身边,“是不是问我要联络方式?”

艾德闻脸上写着你是怎么猜到的表情。

她将落在肩前的头发往后一拨,高傲的叹气,“见多了。”

晚上他们吃生鱼片和寿司,配冰镇啤酒,挤在一群下班聚餐人士中间。

从日本人的普遍审美,聊到她的容貌,陆嘉洛问他,她的哪个五官最漂亮,艾德闻说是她的嘴巴。

陆嘉洛不服,“我眼睛长得多好看。”

艾德闻凝视着她的瞳仁,如同一片黑色的死海。

他忍不住笑了下。

她强调,“眼型!”

啤酒喝得困意上头,陆嘉洛抱着他的胳膊,恨不能全身都贴着他。

开始无比迫切的,想要见到闷热的夏日、使人汗涔涔的太阳,因为这个假期不会再让她感觉漫长而无聊。

想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当着他的面脱衣服。

于是陆嘉洛摸起手机,正要设置一个暑假倒计时。

凑巧,一通电话打进来,来电人,令她闻风丧胆的许女士。

还没接通之前,陆嘉洛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艾德闻可能以为这次她能跑来日本,已经是向家里坦白的结果,实际上,她没有。

☆、第32章 chapter 32

从他的胳膊离开, 她紧着肩背, 划过接通的键,小心地贴到耳边, “妈?”

在周围碗筷、酒杯和食客的陌生语言中,听见许晓慧女士说, “不要叫我妈。”

陆嘉洛机智而甜的喊着,“妈咪。”

许女士不吃这套的冷笑一声,“我问你, 你现在人在哪儿?”

她摸起筷子, 拨开冰盘里半透明的生姜, 说,“一个樱花盛开的地方。”

许女士仿佛憋足气就等这一刻爆发,“要不是我查了你爸的账单,还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啊,闲着没事儿干就一个人跑出国, 还是去个人生地不熟的……”

母亲在那一头喋喋不休,但是她没记起艾德闻在日本的这件事情,陆嘉洛感到庆幸。

她瞥一眼身旁的男生, 肩膀侧过些避开他, 小声说着,“你放心,我没一个人, 跟室友一起呢。”

熬过许晓慧女士的魔音摧残, 陆嘉洛做贼心虚, 随便在网络上搜出一张图片,手机举到他眼前,“这个摩天轮在哪里?”

举得太近,艾德闻需要向后仰去些,才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然后说,“江东。”

对上陆嘉洛期盼的目光,他心领神会的问,“上面有写营业时间吗?”

她低眼点着手机屏幕,“嗯……到晚上十点。”

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

艾德闻想着说,“应该来得及吧。”

陆嘉洛即刻拎起自己的挎包,从椅子下来,下意识的喊出,“买单!”

桌子围住开放式的厨房,里头站着疑似老板的人物,还回应她,“OK!”

她有些吃惊的定住,“你会中文吗?”

他眯着眼缝笑,用不标准的中文回答,“一点一点。”

江东区的大观缆车,著名景点,百余米高,据说不管是东京塔还是天空树,在上面都可以看得见。

然而已经截止排队,没能赶上最后一班。

他们走在街上,没一会儿就坐在路边的栏杆上休息,身后是一条河,水面上起伏着城市的霓虹,艾德闻说,它会一直流向东京湾。

陆嘉洛补完口红,视线从粉底盒的镜子,移动到不远处的摩天轮,惊艳的出声,“哇,它的灯会变。”

望着氖气灯变化的绚丽光影,她又若有所思的说,“突然停在半空就赚了。”

艾德闻转头问着她,“明天再来?”

陆嘉洛正想回答不了,手机开始振动,不是她的。

还未走向凌晨的深夜,春天的风绵软而舒服,但总是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粘在嘴边。

艾德闻在讲电话的时候,她将头发扎起来,皮筋有点松了。

等他结束通话,她脱口而出,“谁找你?”

“同学。”艾德闻还在按着手机,不忘补充说明,“男同学。”

陆嘉洛忽然想到,“你逃课不要紧吧?”

他摇了摇头,又说,“就是教授问了三次为什么我不在。”

“这个教授很看重你?”

“还好。”

“他教的课程你感兴趣吗?”

“还行。”

陆嘉洛困惑的问着,“那你为什么不想去上课?”

艾德闻的表情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好像她应该知道答案一样。

他就注视着她的眼睛,诚实的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想去上课。”

她愣一会儿,假装从容淡定转开目光,“哦。”

陆嘉洛把自己的高跟凉鞋盯腻了,仰头,今晚只有几颗星,屈指可数,亮着颓败的微光,彼此隔着孤寂的距离。

“你说,银河上一共有几颗星?”

“我怎么会知道。”艾德闻感觉好笑的说着。

她把头正下来,认真的说,“以前室友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说,喜欢不管我问他什么刁钻的问题,他都不会回答我不知道的男生。”

他微微皱眉,脸上又有笑意,“真不知道怎么办,银河有几颗星,谁会知道?霍金吗?”

陆嘉洛差点笑出声,及时绷住。

他再说,“你喜欢霍金哦。”

在城市夜晚的喧嚣中,她弯腰笑起来。

陆嘉洛笑完了直起腰,说,“我挺喜欢霍金的。”

艾德闻不解,“因为他懂得多?”

她肯定的摇头,却不再接着说出原因。

深夜的时候,坐末班电车回他的公寓。

车厢里的灯光,如同曝光过度的白,玻璃变成幽绿,映出她与灯光同样色调的脸,黑色的睫毛,浓艳的红唇。

陆嘉洛把头靠在男生的肩上,“我没有跟爸妈交代我们的事情,不想这么快告诉他们……”

她抬头,继续说,“万一以后我们吵架分手了呢,两个人偷偷尴尬,好过一家子人一起尴尬吧?”

艾德闻没听见她声音似的,眼帘沉敛着,下巴线条微动着,很不开心。

陆嘉洛不可能再像以前,因为惹怒他而得意,简直是报应,她尽量让语气显得难过的说着,“我知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她保证,“但是我不会为了这个跟你分手。”

艾德闻好不容易出声,“你前面说我们可能会分手,后面又说不会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