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捏起一撮刚接的头发, “这段时间愁得我头发都要掉没了, 接多点也好,就是太麻烦了, 还要打理它。”

今天陆嘉洛约她过来, 是因为阿宁将租房的事情顺便跟柴狗一说, 柴狗又在寝室里顺带一提,在莫燃那里出现转机。

想到莫燃,陆嘉洛曾经准备过一套台词, 想要对他说,“祝愿你能遇见一个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也觉得她非常非常可爱, 并且值得你去爱的女孩。”

可是怕他从这句话里, 品出她表面上发自内心,实则居高临下的怜悯。

不管她是否想得太多,什么都不说,减少联络,让时间消磨纷扰,最好。

所以陆嘉洛犹豫过,受恩的许曼是她朋友,也仅仅是她的朋友而已,却好像自己欠他一笔似的。

但比起不影响温饱的情感纠葛,解决许曼无家可归的问题要紧。

于是,陆嘉洛当起房屋中介,“他家有一套房产,这套房有配一个地下室,以前也是租给别人住的,简单装修过,有浴室、彩电什么的,就是窗户很小,基本不打开的那种。”

“不过离市医院特别近,走路只要十分钟。”

许曼问自己最在意的,“不收房租?”

“不收。”

“莫燃是吧?”

陆嘉洛点头。

许曼万分真挚的说,“替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陆嘉洛顿觉惊悚地摇头,“不敢!”

每年的盛夏来临,不同院的学生陆陆续续放暑假,校区没有限制车辆出入,停车混乱。

她的刘海又变长,拨到两侧露出额头,穿白色收腰背心裙,黑色细带的凉鞋,在走出宿舍楼前,撑起一把长柄雨伞。

天空下着细细的雨丝,台阶上都是鞋底踩脏的污迹。

最后一门课程的期末考试在昨天下午结束,陆嘉洛不用定下火车票机票赶着回老家,今早离校。

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艾米的电话,她说自己还有工作安排,让司机过来接她。

虽然艾米不是每年都亲自来接她,但是陆嘉洛心虚的,在脑中开始上演,艾米抽着大卫杜夫的雪茄,眼皮一颤,眼神锐利的腹诽着,好吃好喝养着她,没想到她居然骗走自己儿子,这样的戏码。

电话那头传来艾米一贯温柔的声音,说,藿香正气水在车座的柜子里,她傍晚之前会到家,艾德闻应该在家了。

车驶上高速公路,就没雨了。

通过昏暗隧道大约一分钟,她的脸转向窗外,清澈苍郁的亮,很想开窗吹吹风。

车子开上陡坡的街道,抵达的地方是一座翡翠城,随处是依据山形而建的房屋,老人胡须般大把大把的绿藤遮蔽围墙。

开门下车,蝉声阵阵。

司机将她的行李箱推至院落大门屋檐下,前院已经摆上躺椅,却没有人影。

走进别墅的门里,阿姨帮她拎进行李箱,情不自禁的夸赞她,“真漂亮,这小腰细的。”

陆嘉洛抿唇笑,唇上红得像是玫瑰即将枯败之前。

为了新鲜感,移情别恋过不同颜色的口红,得而厌弃,到头来她只喜欢这样的红色,也最适合她。

行李箱推到楼梯前,陆嘉洛没打算往上搬,前倾着身,向上张望,楼梯旋转的幽静。

阿姨在厨房里说着,“今天我研究了下苹果塔,一会儿就烤好了,给你们当下午茶……”

留意去听着阿姨说话,却好似听到除草机嗡嗡作响,她转回头,确定这个声响的方位,离开楼梯。

走到朝向花园的落地窗前,阳光灼热、明亮,就像花园里的人。

艾德闻反戴着棒球帽,被晒得眯起眼睛,黑色的运动背心,脚上套着踩扁了后跟的休闲鞋,一边手推着除草机,一边手捏着啃一半的苹果。

她装作给自己倒水喝,看着他割断那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再用扫把似的工具,将它们铲进套着垃圾袋的桶里。

陆嘉洛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傲慢如同一个空壳子,她更愿意说是配合外貌,给自己设定的风格。

艾德闻才有瞧不起人的资本,心安理得的自傲。

她在备战高考想烧书的时候,他在申请常春藤,俨然就是极有存在感的,‘别人家孩子’的标准示范。

好不容易找到不屑于他的理由,按照让大家都满意的模板成长,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结果,艾德闻放弃美国东部大学寄给他的回音,选择前往日本,只因为个人爱好。

陆嘉洛从小就嫉妒他,以致于记恨他、讨厌他。

她在回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艾德闻一边提着塞满杂草的垃圾袋,咬住苹果核儿,开窗走进来。

她脱了高跟鞋,想要对上他的目光,必须抬头。

即将从她面前走过,艾德闻抬起胳膊,手指一弓,弹开在她的额头。

“啊……”陆嘉洛捂上额头,视线愣着跟随他,刚刚那瞬间她的脑门里还发出哒一声。

如果以前恩怨的起源,都是她的误解,这一次,肯定是他故意的吧?

垃圾袋靠在角落,艾德闻还咬着苹果,水龙头下搓着手。

周围没有别人,陆嘉洛刻意冷冰冰的低声说,“把我行李拎上去。”

预感到他要回头,她马上转身走开。

小楼梯离他们房间最近,每层楼梯旁都有一面褪色的玻璃花窗,光线照进来的色调犹如低因拿铁。

她俯向楼梯下方,看见他收下行李的拉杆,提起来,上楼。

陆嘉洛打开卧室的门,等他上来,然后让路。

艾德闻停顿一下,瞧她一眼,就把行李箱提了进去,放在书桌前的地上,顺手抹了把沐浴朦胧阳光的桌面,还算干净。

从前她讨厌谁,就让谁不痛快,有仇必报的折腾他,跟他对着干。

现在艾德闻教会她另一种更巧妙,也更有效的,制裁敌人的方法,就是把他变成自己的人。

陆嘉洛凝视着他走到身前,她的背和拖鞋后跟抵着门框,他宽松的黑色背心离她不到几公分,一臂撑在她头顶,直视他的颈项、喉间,肩头被虫子咬红的一块皮肤。

她胳膊环在胸前,手腕戴着表、系着白色蕾丝带,抬眼盯着他,表情质问般,“你想不想我。”

帽子将他额前的头发藏起,可以仔细打量他的眉宇,他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就像说着,你猜。

楼下传来二婶婶的声音,“上楼看看你嘉洛姐姐他们在不在……”

陆嘉洛翻出一个白眼。

这个小胖子,晚点出现会死吗?

然而就在这时,艾德闻歪下脖子,亲住她。

上楼梯的脚步声逼近,陆嘉洛惊得一把推开他。

艾德闻撞到门上的挂牌,唔一声按住脑后,帽子掉下来。

陆嘉洛假装上厕所,闪躲进卫生间。

目睹这一幕的小胖子愣住,他知道陆嘉洛很讨厌艾德闻,平常都是用语言攻击,最多弄坏他东西之类的,想不到今天直接动上手了。

今年他们俩会打起来吗?小胖子陆正匀操心的疑问。

要是陆嘉洛听到他此刻的想法,一定会说,你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因为她已经不需要小胖子这个盟友了。

二婶婶的洁癖让她在这一栋,几天前才敞开大门的别墅里闲不下来,见架在柜上的镜子很脏,她擦着擦着,开始替客厅做起卫生了。

深木色的小餐桌上,摆着一份完整的苹果塔,切片的苹果螺旋状铺满,从窗外倾斜照进的阳光,让它散发罪恶的甜腻气息。

小胖子陆正匀坐在她的对面,问着,“以后你每天都给死人化妆吗?”

“可能吧。”陆嘉洛应着,再纠正他,“那叫逝者,不叫死人。”

小胖子从齿缝间发出嫌弃的音调,“咦,好恶心。”

陆嘉洛慢条斯理地切下苹果塔的一角,放进自己的盘中,说着,“希望你变恶心的时候,我已经下岗了。”

艾德闻若无其事的往嘴里塞进一片黄油曲奇,感觉有些干,再配一大口锡兰红茶,似乎已经习惯做这对姐弟斗争的旁观者。

小胖子终于有点长进,“你诅咒我,我听出来了!”

她狡黠的微笑说,“又怎样?”

小胖子将自己的半杯果汁,倒在她切出的苹果塔上。

陆嘉洛微微张口深吸气,放下刀叉,抄起餐盘扔到小胖子眼前,果汁洒了一路,她扬着下巴命令说,“你给我把它吃下去。”

艾德闻默默向剩下的苹果塔伸出援手,将它拉到自己面前。

阿姨听见外面争吵的声音,便从厨房出来,惊讶地看着混战之后的桌面,“怎么弄成这样啦……”又问一句,“谁弄的?”

小胖子使用从小到大被他堂姐教唆的,百用不烂的栽赃嫁祸技能,“艾德闻。”

陆嘉洛瞪着眼吼回去,“艾你个头!”

☆、第35章 chapter 35

二婶婶闻声赶至事发现场, 但是雷达般的双眼,让她扫描到餐桌后的置物架上, 插满弗兰博安特和蓝边八仙的铁皮花瓶,瓶身上的一层灰。

艾德闻已经从苹果塔里抬起头,喝一口红茶咽下, 想要自觉承担起,“是我……”没说完,他瞥见陆嘉洛的表情, 却读不懂她的意思,话一拐, “不是我做的?”

“啊?”阿姨听着满头问号。

陆嘉洛感到无奈的扶额。

碍于二婶婶在旁边, 不好责怪小胖子, 也不忍心嫁祸艾德闻。

她望向阿姨,说,“一会儿吃完了我收拾, 您忙去吧。”

“没事, 你们吃完就放着吧。”阿姨说着, 转头回了厨房,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个都是小大人, 不要整天吵来吵去的呀。”

谁也没规定下午茶需要在几点前结束,而他们通常在两点半结束, 也总是小胖子把最后一口甜点塞进嘴巴里, 第一个跑走。

艾德闻端起自己的盘子, 从桌旁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姿态。

陆嘉洛叫他,“上哪儿去!”

他还端着盘子整个人定住,然后说,“我把垃圾扔了。”

塞满杂草的垃圾袋还在墙角里呆着。

陆嘉洛起身跨出椅子,小声交代着,“先帮我收拾。”她扭头进厨房,去找擦桌的抹布。

艾德闻抄起桌上的盘子,垒在一起。

她捏着水里洗过的抹布出来,抛向桌面。

“哎,别用湿布……”艾德闻出声太晚。

一片水迹带着塔皮碎末和胡椒颗粒,粘在木头桌上,有些卡在木纹的缝隙里。

小胖子正趴在沙发上观察这一头的情形,嘲笑她说,“这都做不好,你嫁不出去了。”

陆嘉洛将抹布往桌上一摔,“陆正匀你欠揍是不是!”

艾德闻感觉抹布的水溅自己一脸,猛往旁边呸着唇。

陆正匀扒拉自己圆嘟嘟的肥脸,冲她做鬼脸,“略略略——”

她彻底撒手不管,气势威逼地绕过餐桌,小胖子见势不妙从沙发下来,抓起茶几上的杂志朝她扔过去。

陆嘉洛尖叫一声躲开,小胖子趁机溜走,她翻身一扑,没有捉到他,两个人你追我跑,砰砰乓乓地上楼。

艾德闻张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无语地摇着头,开始收拾起桌子。

等到他拎起来垃圾袋,旋转几下,再打上结的时候,陆嘉洛擦着洗干净的手,过来说着,“我陪你一起……”

话音一顿,她瞧向沙发里捧着iPad玩游戏的小胖子,提高音量说,“我来监督你,免得你偷懒。”

开门就是一片艳阳天,在玄关前,陆嘉洛用防晒喷雾疯狂喷脸,又想用驱蚊水喷胳膊和腿。

她弯下腰,却因为瓶子倾斜着喷不出水,一时掰不过角度。

瓶身离开她的掌心,她直起腰。

艾德闻蹲下身,驱蚊水对准她的腿,呲呲几声,雾气般散开一股薄荷味。

“转过去。”他说。

陆嘉洛乖乖转身,细细的鞋跟轻敲着地板,一阵清凉侵袭她的小腿肚和脚后跟。

炎热里,日用品杂货店挂上墨绿的窗纱和门帘。

尹旭双腿搭在箱子上,盯着悬在上方的电视机,吸着汽水,耳朵后面一声惊叫,吓到他仰起身子,汽水弄湿前胸,“我去——”

他转头想瞧瞧是哪个混球,“哎呦,两位真是久违啊。”

艾德闻随意地坐在收银台前的啤酒箱上,宽松的裤腿往上跑一点,露出骨感清瘦的膝盖。

尹旭的目光,偏爱穿着白色连身裙的陆嘉洛,和她垂落腰际的鬈曲长发,即使吓自己一跳的人是她,他也选择原谅,毕竟消毒水养活的玫瑰,自有她辛味的甜美,尖刺般傲慢的诱惑。

“久违你就稍微表示一下,我们就不付钱了。”说着,陆嘉洛打开冰箱门,挑拣饮料。

尹旭说,“光天化日下抢劫啊?”

从她的身上收回视线,他就跟艾德闻聊起,“你们家邻居把房子卖了知道不?前些天我碰见他们带一家人上门看房子,那家人里有个小姑娘长得不错,看着就挺乖的,自古以来,近水楼台……”

陆嘉洛抱着好几瓶饮料,踢上冰箱门,转身打断他,“你想什么呢!”

“想我们弟弟单身这事儿怎么解决,大哥十分忧心呐。”

她扬起下巴,“用不着你忧心,他有女朋友了。”

尹旭听见她这么一说,眼睛亮起八卦的光芒,转向他,“日本妞儿!”

还没轮到艾德闻出声。

“诶,往这里瞧——”陆嘉洛一边说着,一边把饮料搁在收银桌台上。

尹旭仍然迷迷糊糊的搞不明白,“啥?”

艾德闻伸胳膊过来,打开收银机,压进去一张百元钞票,顺便自己找零钱。

见尹旭是真不懂她的意思,她懒得计较,将饮料装进塑料袋,低语着,“碰上个傻子。”

艾德闻听了笑着起身,接过一袋饮料。

陆嘉洛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热死了,回家看电影。”

艾德闻没有回头的说了句,“走了。”

他们走出店铺,尹旭回过神,伸长脖子喊着,“骂谁呢你!”

拉上窗帘,接上投影仪。

他们背靠窗下坐着,一罐碳酸饮料,两个人喝。

陆嘉洛想把《情书》这部电影看完,前情都模糊不清,于是从头开始。

她不介意艾德闻抽根烟,然后听到打火机啪一声,他推着腰后的枕头,往下躺一些。

每次看见他抽烟,就觉得像是三好少年被带坏的模样。

实际上,没有谁可以影响他对自己的控制力,一个自由且冷漠的孩子,幸好他还喜欢笑。

窗帘太薄,片状的日光泛着淡淡的橘,外面的树影都能透进来,还不到黄昏,电影开场就是大雪覆盖,投影画面过于苍白。

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收到尹旭发的微信消息。

——来一张咱弟媳的照片,哥帮看看她的面相。

——你刚才见过了。

尹旭回复一行问号。

几秒钟后,尹旭又仿佛大彻大悟的,发出一页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