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缩回头不见了,隔壁的哭声也停了。杨静渊瞧着一名面容憨厚的汉子起身,赶紧跟着上前,手指一勾,扯落了季富腰带上的烟袋。他叫住了季富:“大叔,你的东西掉了。”

季富不知有诈,拾了烟袋,转身向杨静渊行礼:“多谢小郎君。”

“大叔客气了。大叔可是本地人?在下益州府杨静渊,听说竹林寺灵验,特来此求签。不知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可供赏玩?”

季家供货的丝线季富见得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杨静渊身上荷花红小团花轻衫是用季家染出的蜀红丝织就的。

浣花染坊的蜀红丝每种红都代表着四季花卉。春日的牡丹红,海棠红,杏红桃红,夏天的月季木棉樱桃红。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红。

能穿这种荷花红锦的,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季家今年向益州织锦大户杨家和县城的赵家供了一批荷花红。听杨静渊自称来自益州,季富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杨家巷锦王杨家的郎君?”

杨静渊本来不想打着家里的招牌,可他想知道那调皮可爱的小娘子是哪家的人。他笑容满面的点头应了:“在下杨家三郎。”

季富也赶紧自报家门:“小的是浣花染坊的家奴,随我家小娘子前来上香。郎君如不嫌弃,小的这就回报家中主母,为郎君接风洗尘。”

哦,原来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小娘子。杨静渊打听到想知道的消息,便回绝了季富:“我有事急着返回益州城。日后得空一定登门拜访季坊主。告辞。”

季富只是个家奴,留不住杨家三公子,他也无法,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整座益州府,泯江浣花溪锦江两岸不知道有多少座染坊。季家染的丝出名,架不住竞争强烈啊。他叹了口气,出了竹林寺把这事告诉了季英英。

季英英扁了扁嘴。心想不就是锦王杨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年秋日斗锦,赵家肯定能比过杨家,夺了杨家的锦王匾额,日后也会被人喊锦王赵。

回程的路上季英英眼巴巴地看着路上经过的人,生怕错过了赵修缘。一直到骡车进了城,她才死心。

她马上想起了那支签。不不,一定是后面那个签文。修缘哥哥一定有事缠身,才没有来。等些日子她就能见到他。

隔上一两月才能私会一次,季英英不免有些想念赵修缘。才去了趟竹林寺,还有什么名目能再出门呢?

县城里李记刚出炉的红糖锅盔烤得微黄焦脆,轻轻一咬,里面融化的琥珀色红糖就流了出来,又烫又香。季英英和湘儿坐在骡车里吃得满手滴糖,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舔手指。有了小秘密,主仆俩的感情又加深了几分。

等吃完红糖锅盔,季英英眉开眼笑想到了出门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刚出炉的红糖锅盔,好好吃。四川叫锅盔,陕甘一带也有这种叫法。据说是炊具不够,用士兵的头盔烤制。和其它地方的烧饼差不多一个意思。

★、第4章 诸事不利

进了大门,季英英先进了前院季耀庭的住处,提着还热呼呼的红糖锅盔直嚷嚷:“哥,我回来了!给你买了红糖锅盔。”

季英英推开大哥的房门,咦,人哪儿去了?难道又去了染坊?她分出两只锅盔放在桌上。带着缃儿进了后院的月亮门。

才绕过金银花架,季英英吓了一跳。

十一个浣丝婢跪在正房外的院子里。季嬷嬷提着捣衣棍威风凛凛站在檐下。家里的粗使仆妇全老实地站在一旁。

正房门大开着,远远能看到堂屋的八仙桌那件熟悉的青色莲花锦衣,那是母亲今晨穿的衣裳。旁边那袭降红衣衫,不用说,肯定是大哥。

季英英和湘儿交换了个惊疑的眼色。这是怎么了?濯洗出来的丝颜色坏了?还是洗的时候搅成了一团麻?

她下意识地对湘儿竖起了手指,叫她别吭声。两人顺着墙根儿就往跨院溜。

“太太,娘子回来了!”

季氏在屋里没看见,季嬷嬷完美地充当了她的眼线。大嗓门一吼,季英英踮起的脚尖条件反射地来了个急转弯。不去见母亲都不行了。

可她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呀?一大早去上香还愿,我没做错事,还有功呢。

季英英笑嘻嘻地走进了正房:“娘,我回来的时候买了几只红糖锅盔。还是热的呢,您尝尝。我给您倒茶去!”

“啪!”季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到檐下跪着去!”

“娘,又怎么了嘛?人家才回来,什么事都没干!干嘛又罚跪?”季英英嘟着嘴不乐意了。

季氏指着她,手指颤了又颤,蓦然往旁边一移,指着垂头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的湘儿说道:“把她拎出去卖了!”

湘儿吓得双腿一软跪下,哭了起来:“太太大发慈悲,别卖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

季嬷嬷一挥手,两个仆妇提着条麻绳就来绑人。

“慢着!”季英英看到母亲发作湘儿,就知道进染坊找染料的事被发现了。她麻溜地往地上一跪,开始认错,“娘,我错了嘛,我再也不进染坊了。不关湘儿的事。她六岁就卖进咱们家了,你可怜可怜她吧。我听你的话,我发誓再不进染坊半步!求你了,娘!”

儿子孝顺听话,比起女儿的悟性差一长截。可毕竟是要继承家业的儿子。季氏也没有办法。她不求浣花染房在儿子手中发扬光大,染出更好的丝。只要季耀庭能记着季家秘方,守住这份家业就行了。除非季英英不嫁人,自梳当一辈子老姑奶奶,季氏绝对会毫不保留地把秘方交给她。

女儿十六岁了,娇美秀丽,转眼就要议亲嫁人。季氏不忍心毁了她的人生。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季氏看着季英英那死皮赖脸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发誓?你当发誓和吃饭一样随意?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季英英,今天不治你,你怕是长不了这记性!”季氏粉面寒霜,一丝儿笑容都没有。

季英英是吃家法长大的。季氏没有不理她,就是有缓和余地了。她回头一看,湘儿已经被绑起来塞了嘴,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一刻钟前两人还在快活地啃红糖锅盔吃呢,季英英做不到就这样瞧着湘儿被拎去卖了。她重重地给季氏磕了个头。头撞在石板地上,顿时满眼冒金金,眼泪花都疼出来了,真心不是她装哭:“娘,你把湘儿给我当丫头吧。我们主仆二人就在跨院里老老实实搭伴做绣活。以后,我真不进咱家的染坊了。我知道咱家的秘方是不能被外嫁女传到别人家的。蜀红丝浣花丝,我一次都没有染过。不信你问大哥。”

季耀庭听到额头碰地那声脆响,心都哆嗦了下。妹妹洁白的额头眼见速度青了一块,他觉得真疼。他一掀衣襟也给季氏跪下了:“娘,咱家的秘方代代口口相传。我半个字都没说过。妹妹懂事,她也没问过我。是我带她进染坊的,这事错在我,您要罚就罚我吧。只要您消气,随便打我多少下板子,我都受着。”

如果只是季英英犯错,季氏还能抽出插在青瓷瓶里的鸡毛掸子开打。事关独生儿子,那是季氏的命根子,她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可今天是立威。她不在家,季嬷嬷一时没盯着,那群小蹄子就敢放季英英进染坊,还让她做颜料,染东西。季家再不整治,难保被人趁虚而入。蜀红丝所有的丝坊都染。说不定哪天出了家贼,盗了染料,就被别人摸索到季家的秘方了。

季氏想到这里,也不让儿女起身,径直吩咐道:“浣丝婢打十板。湘儿加十板。下次让我知道谁还敢违了染坊的规矩,不用卖了,直接打死。湘儿打完抬娘子跨院去,伤好了和绫儿一起侍侯娘子。你俩就跪这儿看着。季嬷嬷,行家法。”

“是,太太!”季嬷嬷得了令,招呼粗使仆妇在院子里动手。

小婢们知道哭叫出声被打得更惨,自己用手帕塞了嘴。

季嬷嬷一个眼神下去,巴掌宽的楠竹板挥舞起呼呼风声,噼里啪啦落下。

每听到一声竹板炒肉的声音,季英英和季耀庭都牙疼似的倒吸着凉气。

等到打完小婢,季英英也没逃掉。

“把跨院锁了,什么时候绣完十卷经书,什么时候出去。”季氏宣布了对季英英的处罚。折腾一天,她也倦了。吩咐季富去请大夫给小婢们开伤药,扶着李嬷嬷的手起了身。

季英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喊她:“娘,竹林寺的无忧师傅说,绣了经书拿去佛前念念经,拿回家供小佛堂里旺子孙的!我绣好一卷就拿去寺里请无忧师傅念经。”

“是嘛,那太好了。”季氏果然精神一振。

季英英正开心呢,季氏又补了一句:“绣好一卷,我会嘱人送去给无忧师傅。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绣好十卷,什么时候放你出门。”

季氏说完转身进了内室。气得季英英狠狠跺脚,扭身就走。

“妹子,你帮我染那几缸丝的事我可没说。还好就咱俩知道。”季耀庭跟着季英英出了正房,低声说道。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哥。”季英英拉着大哥的衣袖晃啊晃,眼神直往正房瞟,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去趟赵家嘛。”

季耀庭哭笑不得。他低声劝道:“英英哪,这男人就像钓鱼。你包的饵料太多,他把食吃了,就不会上钩。咱矜持点,嗯?”

季英英今天才被杨静渊说投怀送抱,现在又听到大哥劝自己要矜持,气得一肘拐撞在季耀庭胸口,扬起眉毛道:“谁叫你去见修缘哥哥来着?我是让你去打听赵家今天出了什么事!他要和你说话,你也不准搭理,听到没有?你妹妹我矜持着呢,哼!”

小母老虎!谁娶你谁准是粑耳朵!季耀庭揉着胸口哼哼叽叽地应了。

季英英气呼呼地回了跨院,去厢房看湘儿。

“娘子。湘儿已经上完药了。”绫儿从床边站了起来。

“娘子,湘儿谢谢你了!”没被卖掉,以后还能在娘子身边侍侯,不用不分寒暑都去河里浣丝洗布料干粗活。湘儿激动地用头一下下撞在枕头上给季英英磕头。

“我也不用你谢我。你真心拿我当主子就行。”季英英瞟了眼绫儿,见她低眉顺眼当没听见似的,就一肚子火气。

绫儿的身契捏在母亲手中,季英英知道自己这顿火来得实在没由头。有凌儿这个小眼线,连说话都不方便,季英英便支了她去厨房端晚饭。

她揭了盖在湘儿背上的薄被瞧了瞧伤:“放心吧,太太舍不得花银钱,下手有分寸呢。打得不重。养几日就好啦。”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出了厢房,奔回自己的房间。

“真狠啊!收拾得真干净!”季英英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气得直磨后牙槽。

她偷捡回来的矿石,为了瞒过母亲种植的各种盆景被收拾得一件不剩。连那盆和赵修缘联络用的一品红都被收走了。

季英英快步走到书架上翻书,连翻数本,气得把书狠狠扔到了地上。她精心做的染料植物标本全没了。

她拉开抽屉一看,忍不住大吼:“娘,有必要这样吗?给我玩不行啊?好歹折成银子给我啊?我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才置下的呢!”

称重量的小称,切割用的小刀,捣药用的小石钵,调颜料的笔全都不见了。都是她央哥哥特意给她去订做的。样样精致小巧。那称杆还是象牙雕的呢。真是心疼死她了。

季英英赌气地趴在桌子上,拿起笔在纸上乱画。几笔就画出只毛毛虫来:“都是你这个乌鸦嘴!”

果然诸事不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帮助捉虫,多谢。

★、第5章 登门试探

《后汉书》盛赞成都蜀锦“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形容汉代天下的人都能穿蜀锦——生意实在是太好了。

三国时期,蜀汉想与魏吴鼎足而立,丞相诸葛亮言:“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为此,诸葛亮亲自种桑八百株,以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国家穷啊,大家多多织锦卖吧,卖了就有钱打仗争天下了。

自此,蜀地桑田陌陌,种桑养蚕成为一景。

唐初给官员发俸禄,发的不是现银,是丝帛绢加点米什么的。当然,现在我们很难想象,买袋米买只鸡不给钱,撕半尺一尺布料递过去的场景。但是在当时来看,从某种意义上说,锦就是钱。

益州府的丝坊,染坊,织坊数之不尽,各种分工合作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赵家是织锦大户,拥有两千多台织机数千织工。铺子和所有的织锦大户们一样,开在益州府,开到江南,开到长安。所产绸缎锦帛再由商人们西经丝绸之路,南出海洋销到全世界。

像赵家这样的织锦大户,名下还有桑林桑田,有自己的丝坊和染坊。织锦的丝自家供应不够,除了向周边的丝坊染坊收丝,还去剑南道各地州府采买。

年年春夏,益州府附近挑着蚕丝涌向赵家的队伍能从赵家收丝铺子一直排到浣花溪的岸边。

赵家就这么有钱。

浣花染坊虽然有几色丝线闻名益州府,终究还是个中等偏下的小染坊。染坊赚的是染丝染布的工钱银子。熟丝和布料都是由订货的客商送来。染砸了,要连本带息赔给人家的。

季家的本钱都拿去买染料去了。扣除染料和染工的钱,才是赚到的银两。

赵季两家的差别,就好比人家年挣一个亿,你能挣一百万。

季耀庭和季英英感情极好。妹妹和赵二郎青梅竹马长大,两情相悦,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妹妹真能嫁进赵家,那是高攀有福气。

赵修缘是嫡支嫡子。按照现在的习俗,嫡子三岁起就学绘画,五岁就有一台量身打造的小织机,学习家传的织锦技艺。他是有资格和赵家嫡子们争夺赵家家主继承家业的。

如果浣花染坊是拥有几百染工的大染坊,还能成为赵修缘的助力。就家里现在的条件,赵家凭什么瞧得上小染坊出身的娘子?除非把季家秘方给季英英当陪嫁。让赵家垄断最上品蜀红丝的货源。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季耀庭走在路上,一路摇头。他压根儿不看好妹妹和赵修缘的亲事。

季耀庭迈进了赵家开在城里的赵记绸缎庄。

“哎哟,季大郎来了。”绸缎庄的掌柜笑容满面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听说大郎好事将近,是想买些新衣料?”

季耀庭打的幌子也是这个,他拱了拱手:“劳烦老掌柜了。到时还请老掌柜来吃杯喜酒。”

“一定一定。这边请。”老掌柜将季耀庭请到了内间,亲手泡了茶,喊伙计将新上架的衣料样子拿了来。

“季坊主去年为大郎定制的大宜子孙字样小团花大红纹锦再等两个月就完工了。这几匹是寓意极好的新面料,正适合佳期穿用。”

季耀庭慢慢翻阅着,听了老掌柜的推荐故作思考状,然后小声地问道:“二郎今天没来铺子?我还想请他帮忙画幅样稿,赶制一匹衣料。”

见老掌柜不解,季耀庭声音更低,不好意思地说道:“女人用的衣料。”

老掌柜恍然大悟,大赞季耀庭有心:“有这么贴心的郎君,是张家小娘子之福啊!哎,就是怕耽误了大郎君的好事。不瞒您,我家几位郎君最近被老太爷拘着不让出门,忙着准备十月初九的斗锦,怕是没工夫。等过了十月初九,二郎君就算帮你作画。织锦也来不及。”

一名熟练的织工一天也织不了两寸锦。一匹锦快者四五个月,慢则一年甚至织上数年才成。

季耀庭笑道:“现在去府上能见着他不?有了画样,找织坊织几方锦帕应该来得及。”

老掌柜见季耀庭想见赵修缘,想了想道:“这个小人也说不清楚。大郎君不妨去府里问问。”

替母亲和妹妹各选了匹衣料,季耀庭告辞离开。

如果回去把赵二郎忙着斗锦赛不能出门的事告诉季英英,应该能交差了。可是妹妹的态度却让季耀庭迟疑了回家的脚步。

他想探探赵修缘的口风。妹子十六了,从及笄起,远近就有好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提过亲。前几日还来了一户人家。母亲也不是不晓得妹子的心思,有心等一等赵家。如果赵二郎不能娶英英,母亲也能早一点把妹妹的亲事定下来。

主意一定,季耀庭去糕点铺子买了四色点心提了,去了隔街的赵府。

赵家家业大,百年前就开始织锦。子孙代代繁衍,祖宅渐往两旁扩展。时日久了,赵氏嫡支与旁支同宗便占据了整条幽深的槐树巷。

赵家不知是哪一代夺得锦王后,在巷子口修了座高大的门楼。站在门楼往里望,两条青石围墙砌出一条幽深的巷子。围墙内古木森森,掩映着数不清的白墙黑瓦。愧树巷又被当地人用赵家门楼代替。

季耀庭每来一次赵家门楼,都感概一回赵季两家的门户差距。相比赵氏一族占地几百亩的宅院,季家只是个有着三进院子,后院开着染房的小户人家。

他提着糕点走进了巷子,走了二百步,才看到赵家家主所居的主宅大门。

黑漆大门外立着的两只招财狮子有一人来高,威风凛凛。建府时间长了,两头石狮都生出几分古意。

旁边开着一道角门,两名小厮坐在长凳上守门。

季家供货,都是季耀庭带着人送货收银子。小厮与他也熟了,见他提着糕点来拜访,请了季耀庭在门房歇着,一人进去禀报。

不多时就回了话,当家太太请季耀庭进去。

进了前院,小厮引他至花厅坐了。不多时,季耀庭就听到了笑声。他站起身,瞧着赵家当家主母赵申氏带着丫头婆子进来。

“季家大郎君无需多礼,坐吧。”赵申氏四十出头,穿着件深红色的织牡丹纹锦。衣上织就的牡丹朵朵怒放,均以金丝绣了花瓣边缘。行走间花朵分外耀眼。这种衣料又被称为锦上添花。让本就华丽的衣料另添一份刺绣之美。

不是所有的织锦人家都能穿上锦衣。季耀庭自己的锦衣不过几件而己。季氏与季英英大部份的衣裙都是绵绸料子缝制,还有细布裁制的家常衣衫。季耀庭目光一扫,看到赵申氏身边体面的嬷嬷穿了件青色团花锦。衣料和母亲前几日新上身的那件青色织莲锦衣差不多。不由再一次感慨赵家豪奢。

他送上礼品,坐下后道:“前几日贵府管事又向浣花染坊订了十斤大红丝,二十斤浣花丝。说是急着要用,十日交货。染坊盘了货,有种染料质量达不到上乘。母亲特嘱我讨一声太太的主意,能否宽限一日。”

“咱们两家是近邻,又长年供着货。延期一日倒也无妨。”赵申氏笑如春风,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

季耀庭自然大喜谢过,顺势提出见赵修缘一面。

“不是我不准二郎见客。老太爷拘着他们兄弟几个忙着准备十月斗锦呢。对了,听说大郎君年底迎亲?季二娘也十六了,可寻得了人家?”

赵申氏眉眼间满是好奇,就像是随口一问。

季耀庭明白了赵家的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最后一天假期啦。亲们抓紧时间吃好喝好玩好):

★、第6章 两两相望

赵申氏的笑容像她裙间绽开的绚丽牡丹,有一句没一句地夸着季英英:“……模样也俏,绣活也做得好。一看哪就是个伶俐的。二郎有几位族兄都是一表人材,正求着我做个媒人。回头哪,我好好和你母亲说说。让她见一见。若好事能成,我也能讨杯谢媒酒吃。”

可怜的英英,她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就偏喜欢上赵修缘呢?季耀庭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还是替妹妹难过。

除了门户差距,季耀庭一点不觉得自家妹妹配不上赵修缘。赵家庭院深深,他还担心会拘坏了季英英。赵家无意,季家绝不会没脸没皮的纠缠。季耀庭打定主意一定要劝得妹妹放弃。

“多谢太太关心我妹子的亲事。我做哥哥的,自然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话,在下这就家去了。”季耀庭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告辞,客气地说道:“太太若有空,年底还请来浣花染坊吃杯喜酒。”

等到季耀庭告辞离开。赵申氏才冷哼一声,讥讽地说道:“季家秘方传媳不传女。娶那季英英对我家二郎有何好处?赵家还少了绣娘不曾?”

穿青色团花锦衣的顾嬷嬷是赵申氏的乳娘。她伸手扶了赵申氏起身,轻声劝道:“太太莫气坏了身子。咱们家岂是那小小的季家能高攀得上的?只是……太太好生劝说二郎君,莫要母子离了心才是。”

赵申氏拍了拍她的手,离了花厅顺着回廊往后院去。她修得细细的眉尖微蹙,烦恼不己:“若不是你心细,我还不晓得二郎竟然一直和那丫头私会。让赵平管好嘴。他不想被家法杖死,就尽管把事情泄漏给二郎。”

上个月赵修缘出门回来,就央求赵申氏去季家提亲。赵申氏唬了一跳,用斗锦后再说亲事为由稳住了儿子。她是当家太太,转身就把赵修缘的伴当赵平拎过来审。一审之下,赵申氏差点气晕过去。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和一街之隔的季英英还能隔街相望,摆花为信,时常约在城郊竹林寺见面。

赵家嫡支这一辈有三房兄弟住在主宅。能和赵修缘争家主之位的一共有九个嫡子。七郎是赵申氏的幼子,才六岁。其他嫡子中,最大的三郎才十四岁。能和赵修缘争下一任家主的只有二房的大郎。赵家大郎去年娶了益州府织锦大户刘家的嫡女。有妻族相助,二房夺家主的声势陡然高涨。

赵家老太爷看着孙儿辈渐渐长大成人,放出话来,今年谁能为赵家赢回锦王的匾额,谁就是下任家主。定了继任家主,就要展开对他的一系列培养,让他从现任家主手中渐渐接手家中产业。一代代传承不断,家业方不会败落。大家都明白,老太爷已经决定在赵大郎与赵二郎中间选了。

百年世家对继承人的选择极为慎重。赵家嫡子苦练家传织锦技艺,十八岁之后方能娶妻。赵修缘今年满了十八,才敢央求母亲向季家提亲。

赵申氏从小就把儿子当成继任家主培养,想为大房留住掌家的权利。她心目中赵修缘的妻子,绝不是季英英这种小家碧玉。

“奴婢省得。”顾嬷嬷陪着她走了一程,又道,“太太,你看是不是让二郎君从藤园搬出来?免得又让他瞧到季家小娘子约他见面。”

“二郎那性子你还不晓得?硬拦着他,不如和他把道理讲透了。否则呀,家里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这个孽障,他若不娶房好媳妇,多个助力。如何和二叔家的大郎争家主?等我和他爹百年后,要把月锦堂腾给二房不成?”赵申氏越说越生气,走到二门就停下了脚步,“不成,我要去和二郎说说,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

“太太。前日你借老太爷的话把二郎君留在了家里,就是不想说破阻拦他与季家小娘子私会,伤了母子情份。我看呀,要劝二郎君回心转意,不如从季家下手。季小娘子若定了亲,二郎君伤心一阵也就死心了。”

赵申氏犹豫了下,还是听了奶娘的话转身进了二门:“等他成了亲,要纳季英英做妾,我二话不说亲自登门去求聘她为贵妾。他倒好,想让我请媒人聘她作正妻。如果不是年年斗锦,求着浣花染坊染顶级丝线……区区一家小染坊,我何需这般缩手缩脚。”

每年上交的贡锦不见得都要用季家秘方染出来的丝线。浣花染房也染不了那么多丝。但是斗锦不一样。每年益州府举办的斗锦赛,每家只需出一幅锦。为了锦王的荣耀,为了在斗锦赛上扬名。从设计、定稿、点匠、挑花结木、装机到织造,每家都精挑细选,反复斟酌决定。丝线的好坏就决定了锦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