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里头穿着件大红绸裙,外罩着青莲色织锦对襟大袖深衣,腰间系着红色绣福字的敝屣。傍晚的风有点大,将她臂间挽着的玉色披帛吹得如流云一般。

“新娘子真美!”

“还很贤慧!”

议论声传进赵修缘耳中,他突然想笑。

牛五娘静立着,那种大户人家自幼养出的仪态自然流露出来。赵修缘没来由的想起了季氏,挺直的腰背,像是不折的青竹。令他讨厌。

他斜斜朝季英英所在的位置看过去。人群涌上来争瞧新娘子,季英英被挡在了人后。人群里挤着许多年轻小娘子。赵修缘努力找了很久,终于看到季英英梳起的双鬟,光洁的前额上,一枚宝相花金钿在夕阳里闪闪发亮。这点光闪了闪,再一次消失在他眼中。

赵家两百侍婢提着灯笼出现,从赵家牌楼一直排到了正房大门口。暮色里,灯光星星点点,一眼望不到尽头。

牌楼下以极快地速度布置好了香案,蒲团。赵家的仆妇们退到了两侧,齐齐欠身,静待两人拜祭。

风吹着盖头,四角坠着的金饰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锣鼓唢呐声早已停了,牛五娘模糊看到夕阳下黑压压的人群,伸出了手。

牛七娘快步上前,和一名侍婢同时扶住了她。

“阿姐!”牛七娘小声地嘟囔道,“凭什么要听他的?本来就不合规矩。”

牛五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叹道:“你想让阿姐坐着花轿回去,一辈子嫁不了人吗?来日方长。”

牛七娘恨恨地说道:“好。这次便依了他。回头,我再替阿姐出气。”她松开手,委屈地看着姐姐与赵修缘走到牌楼前的香案前拜下,转身就去找陪着自己送亲的桑十四。

拜过牌楼,牛五娘搭着侍婢的手起身上轿。回身时,她看到面前站着的一袭红衣,牛五娘停了停,压低了声音讥道:“有用吗?”

赵修缘先是愕然,紧接着觉得憋屈。有用吗?听他的吩咐下轿拜赵家牌楼,就能改变她的地位?不就是请尊菩萨回家供着,他为什么还要涌出这种意气之争的愚蠢念头?他咬牙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这一回他轻易找到了季英英。

一名面容清秀的锦衣男子站在她身旁,满面堆笑和她说着什么。只扫了一眼,他就认出那人身上的锦衣价值不菲。季英英脸颊浮起的红晕让赵修缘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所熟悉的娇羞,竟然不再是只为他展露。除了杨静渊,她竟然不知羞耻地又攀上了别家郎君!赵修缘情不自禁地攥紧了缰绳。他不急,他等了她这么些年,他还等不了一个晚上?赵修缘冷哼一声,催马引轿前行。

“我和三郎是兄弟。他去长安前让我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到城里长史府找我。”桑十四郎笑咪咪地打量着季英英。讹了杨静渊许诺,替他在长安西市买匹大宛好马,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季英英想说我和他没关系。母亲和哥哥就在几步开外,她实在不方便也不好意思对桑十四说这些,只得低声谢他:“谢谢你。”

桑十四郎好奇心泛滥,低声问她:“你和三郎上回在青羊观该不是串通好了,故意让我丢人吧?”

明明两人早就相熟,杨静渊还装着不识。任他傻呼呼地去调戏季二娘,回头就叫了他的妾室来搅局,实在可恶之极!

“我和他只是认得罢了。”季英英小声地分辨。她想起杨静渊站在檐下雨中,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自然地红了脸。

“十四哥!”

听到牛七娘的喊声,桑十四郎匆匆朝季英英拱了拱手,回到了队伍中。

见牛七娘探头来看,季英英含笑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引亲队伍走进了巷子。顾嬷嬷引着季家三人从侧门进了赵家。

季耀庭被小厮引到了前厅男客处,季氏和季英英则进了二门去了后院。

初初还能听到院中隐隐传来的说笑声,能看到往来奔走的侍婢婆子。沿着回廊走了一程,四周安静下来。

一座院落出现在季英英面前,隔着雪白的院墙,她看到里面的二层小楼。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季氏早已停下了脚步,蹙眉道:“我们是应邀前来观礼贺喜的。嬷嬷怎么把我们请到这等僻静处?”

顾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太太有话对季太太说。没想到季太太坐在外面喜棚里。现在新人已经过了门,只有等吉时到了拜过堂,太太才有空闲。想来季太太与季二娘子也不稀罕去前堂观礼。就暂请在此歇歇,吃杯茶。等太太过来。”

季氏母女原也没兴趣去观礼,心知赵申氏有话说,早说晚说都要听的。当即客随主便,进了院子。

院里种着一架紫藤,此时已落尽了绿叶,剩下虬结的枝杆攀附在竹架上。季英英越看越不对劲,等进了正常,迎面看到正中悬挂着一幅写意水黑画。乌瓦白墙人家,院中黄桷树枝桠繁茂,一角窗棂站着个红衫女子。季英英瞠目结舌。

“两位稍坐。老奴去回禀太太。”顾嬷嬷行了礼,退出了院子。

“太太,小娘子,请用茶。”正堂遣了四名侍婢服侍。上了茶水点心,便默然地站到了屋外回廊上等候。

屋里没有人,季英英便靠近了季氏,轻声说道:“娘,这幅画画的是我住的院子。这地方,像是正对着咱们家的赵家藤园,是赵修缘的住处。”

季氏倒吸口凉气。赵家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蹙了蹙眉,携着季英英的手往外走。

★、第86章 留人

一名侍婢前行两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季太太,季二娘子,请在屋里歇着吧。”

季氏闲闲说道:“我们想去前堂观礼,请带路吧。”

侍婢躬身回绝了:“奴婢听令在此伺候太太和小娘子,请太太别为难奴婢们。”

季氏并不勉强,攥紧了季英英的手又试探道道:“房中闲坐无趣,此处是否可容我们随意走动观赏一番?”

只要不出藤园,怎样都可以的。侍婢默默地退开了。

季英英的手被母亲捏得很疼,她跟着紧张起来,任由母亲带着她在院中闲逛。

书房的窗户正对院子打开着。临窗没有摆放书桌,而是摆着一张新制的绣棚。季氏的心差点骇得停止。赵修缘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绣棚出现。她联想到赵修缘曾提议过的平妻,瞬间有点明白,这架绣棚是为谁准备的了。

赵家怎么敢?赵家有什么倚仗敢强娶她的英英?都是街坊,季家还没有死绝呢。赵家绝不敢公然抢英英过门。敢提前将这里布置起来,赵申氏究竟凭仗着什么?

季氏心里冒出无数的疑问。她没有告诉女儿,再一次回到房中坐下,等待赵申氏前来。

“娘。”季英英敏感地察觉也不对劲。

季氏淡淡说道:“忘了娘怎么教你的么?天塌不下来。总有办法的。”

很多年前,她被嫡妹设计,和季老爷锁在了院子里。季老爷急得搬梯子想翻墙离开。她就镇定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上窜下跳。那时候她就在想,天塌不下来,大不了就嫁给他罢了。好歹他还是个正人君子。

天塌不下来。赵家不可能抢亲。只要她还活着,季耀庭还活着,英英就绝无可能嫁进赵家。

天黑了,风将锣鼓唢呐声吹了过来。侍婢端来了饭食。菜肴精致,季氏没有动筷,季英英也没有。

“不安全的地方,渴死饿死都不要进食。”季氏起了防范之心,不会再食用赵家的吃食。

屋里点了灯。母女二人静静地坐着。

大概新人送进了新房,赵申氏终于带着顾嬷嬷和一群仆妇进了藤园。

她扫了眼没动过的饭菜,讥道:“季太太这是怕我下毒么?”

季氏淡然说道:“您说对了。我还真担心。”

赵申氏没想到她坦然承认,哼了声坐了下来:“季太太,我今天也很累,就不绕弯了。这里是二郎居住的藤园。赵家正房除了月锦堂外最好的院子。新少奶奶所居的碧水园离正院更远更偏僻。你家二娘住在这里不算委屈。”

果然是想让英英住在这里。季氏瞥了女儿一眼,见她没有动气,安静地坐着,有些满意这些日子训练的结果:“我不懂赵太太的意思。我女儿不会为妾,也曾回绝了赵二郎平妻的提议……”

“呵呵!”赵申氏掩口笑了起来。降红色的大袖半掩着她的脸,袖口绣的花被灯光映着,散发出冰凉刺目的光。她肆意地笑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赵太太!”季氏厉声喝道,“既然赵太太请我们来是为了这件事。妾身现在就能回答你,此事绝无可能!我女儿不会住进这里来。”

看到母女二人起身欲走,赵申氏停住了笑:“季氏。你仔细瞧瞧,这些欠条字据可是你家大郎的笔迹花押?”

顾嬷嬷端着一只匣子放在季氏身边的桌上,掀起了盖子。

欠条?大郎写的欠条?季氏低头看去,满满一匣子契纸。她拿起一张细看。“……赊上等素绸一百匹,连本带息二百一十贯。五月到期本息赎还。”落款的确是季耀庭和他的印章。

这是帮妹妹染绸时去赊的素绸。两千匹素绸,算上利息,一共是四千二百贯。相当于四千二百两银。她吩咐季耀庭向赵家以外的别家织坊赊买。期限是五个月或半年。如今,这两千匹素绸的欠条全被赵家收罗到手。

上个月大郎进了大批染料。家中帐上只有七八百两现银。下个月,季家娶媳还要花销。季氏心里默了默欠账,只盼着妹妹这两个月就能遣人来还钱。她将欠条放进了匣子里,镇定地说道:“赵太太放心,既然赵家成了这些赊账的债主,季家到期一定本息还清,绝不拖欠。这些账最早也要三月才到期,赵家现在来逼债未免太早了点吧?”

赵申氏轻笑着,心情极好:“瞧季太太这话说的。我赵家可是积善人家。咱们两家做了几十年街坊,有事好商量,逼债这话说的真是难听呢。”

季英英一直忍着没有插嘴。这一个多月,赵修缘没有再来,原来赵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她有种冲动,想要站在赵修缘面前,问个清楚明白。是他的主意,还是他的长辈为了不泄露那幅临江仙的秘密想的法子?他不是不晓得她的性子。他越是这样,她更不会同意嫁他。如果他也知道他母亲会拿出欠条讲条件,他仍然默许……季英英垂下眼眸,藏住眼里的伤心。

季氏心里却在琢磨,难道赵家还有后着?知道季家在短短三四个月里还不清这几千贯钱?难道妹妹那批绸出了问题?季氏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晕眩。她死死抓住了交椅的扶手。不,那是她的亲妹妹。二十年没有往来,怎么可能和赵家扯上关系?一定是她想多了。

“那赵太太究竟是何意?”

“季二娘不肯嫁给我家二郎做平妻,我家也不勉强。请了你来,是想与你商量。如果季二娘肯进我赵家为婢一年,替我家织锦出力。这些账,就当做是她的工钱。”

恍若惊雷在季氏母女头顶炸响。

做赵家的奴婢一年?季英英猛然抬起头,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泪水,她站了起来,喃喃问道:“赵太太,这是赵修缘的意思?他想要我为赵家做一年奴婢还债?”

赵申氏抬头欣赏着她的脸色,这丫头不是一直张狂泼辣么?这苍白的小脸儿,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儿真是可怜呢。她感觉一直憋在胸口的气突然就散了,快意无比:“这藤园是我家二郎所居。诺,书房窗口摆着的绣棚就是二郎特意给你准备的。”

季英英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季氏深吸口气道:“赵太太。我季家家业虽小,不见得凑不起这笔银钱,要到卖女儿还债的地步!告辞!”

她带着季英英起身欲走。赵申氏冷笑一声:“季太太想离开,随时可以。不过,季二娘却要留下了。”

★、第87章 是夜

一群仆妇纷涌上前,堵住了季氏母女的去路。

季氏大怒:“赵太太,我家无论如何都会在欠条到期还你家银钱。你强行留我女儿,不怕我告上公堂吗?”

赵申氏笑了起来:“赵家担心季家还不起银钱,扣下季二娘为质。告到官府,季太太敢让官衙的师爷盘一盘浣花染坊的帐吗?我差点忘记了,季家大郎下个月还要娶媳妇。哎,我更担心季家还不起钱。要领季二娘回家,成啊,季家拿秘方来做担保也成。”

账上只有几百两现银。下月初十,大郎要娶张四娘。季氏死死盯着赵申氏。赵家这是有备而来。

秘方做担保,亏她想得出来。季英英气道:“你们赵家收罗我家的借据,原来是冲我家秘方来的!”

“谁要你家的秘方啊?得,把染坊拿来做抵押也成啊。”赵申氏惬意地看着母女俩色变。秘方,季家是不肯拿出来的。敢拿染坊做抵押,她今天就遣人去封了染坊。季家更无翻身的可能。

季氏深深吸了口气道:“赵太太今天是铁了心要留我女儿了?”

赵申氏站了起来,微笑道:“明年开春欠条到期,季家还不出银钱,再签一年身契不迟。季太太放心,这段时间我赵家不会亏待季二娘。好吃好住供着,等季家拿银钱来赎。送季太太回府。”

仆妇们纷涌上前,瞬间就将季氏与季英英隔开。

季英英气极,转身从梅瓶中抽出插着的鸡毛掸子喝道:“说了到期之前会还你家银钱。我看谁敢留我!”

顾嬷嬷冷笑道:“季二娘,这是在赵家。你最好乖乖听话,免得伤了你!”

这是在赵家,一路行来安安静静看不到人影。赵家这么大,藤园里的纷乱无人会注意到。季氏脸色苍白,甩脱仆妇的手转头喝道:“英英,住手!”

“娘!我不要留在赵家!赵家凭什么扣着我?”季英英委屈得不行。

季氏强行镇定下来道:“赵家既然敢让娘回去,自然不敢为难你。你放心留下。娘明天就拿钱来。”

看着季氏被仆妇们强行扶走,季英英突然想起了桑十四和牛七娘,她提着鸡毛掸子就冲了出去:“滚开!我要和我娘说句话!”

几个粗壮的仆妇伸手来阻,被她凶狠地抽得哎哟直叫。

“让她说!”赵申氏有持无恐喝止了仆妇。

季英英奔到季氏身边,在她耳边飞快地说道:“找桑长史府家十四郎!”

季氏愣了愣,想起牌楼前凑到季英英身边说话的年轻人。她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眼赵申氏,转身出了院子。

赵申氏缓步走到季英英身边,见她瞪着自己,不由失笑:“季二娘,你和你娘真是天真。明天就算她拿了钱来,你也休想离开我赵家。”

“你什么意思?!”季英英握着鸡毛掸子的手微微发颤。赵家想做什么?

赵申氏突然变了脸,冷冷说道:“绑了!”

仆妇们一拥而上。

季英英尖叫着挥舞着鸡毛掸子一阵乱打。敌不过对方人多,没多久就被反扭了双臂绑了起来。

顾嬷嬷抽出自己的帕子捏开她的嘴塞了进去:“季二娘,你也有今天!”她不敢打季英英的脸,伸手在她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两把,方才满意地示意仆妇们将季英英拖进屋里。

出了藤园,赵申氏抚了抚额角,今天忙碌一整天,着实有些累了。

顾嬷嬷谄媚地扶住了她:“太太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喝媳妇茶。”

赵申氏嗯了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奶娘,你说给我送信的会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季家拿不出银钱?他如此神秘,我总觉得今天扣了季二娘,像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顾嬷嬷报仇心切,笑着安慰她道:“也许是和季家有仇吧。太太莫想太多。那信上不是说杨家打算向季二娘提亲吗?今天咱们不先下手为强,那季二娘怎肯再进赵家的门?拖上两天,有了杨家撑腰,可就拿捏不住她了。”

“哼,我弄死了季二娘,也绝不让杨家占便宜!”赵申氏眉梢一挑,扶着顾嬷嬷的手回正院去了。

……—……

赵家从浣花溪引了一条活水进府。碧水园位于正房中路的北角。临着一池荷塘,本是赵家夏日歇凉所居的水榭。如今新粉出来做了赵修缘与牛五娘的新居。

碧水园比藤园足足宽了三倍。四周曲廊环绕,绿树成荫。穿过后院门,就是赵家的后花园。

总不能让公婆腾挪出月锦堂给媳妇住。这处赵家正房最大的院落理所当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新房被赵家的媳妇们挤得满满当当。都晓得新娘子出身从三品都督府惹不起。唯有这一刻,新娘不好开口。赵家的女人们才能借机打趣几句。

牛七娘一直陪着姐姐。她一脚踏碎青砖的威武之举早传开了。她在牛五娘身边一站,赵家女人们的嘴就软了几分。

结着红绸的称杆塞进赵修缘手中,所有人都等着他挑开盖头。

赵修缘掌心微微出汗。他自嘲地想,娶牛五娘是为了牛家的权势,他何必对她的容貌有所期待?他的目光落在牛五娘安静放在膝上的纤纤玉手上。一旁的牛七娘娇俏美丽,也许牛五娘不至于丑到让自己难堪吧?

他挑起了盖头。

牛五娘沉静地抬起了脸。

涂得粉白的脸,点了樱唇。最正常的新娘妆,没什么特别。最引人瞩目的是牛五娘的眼睛,清澈如一汪流动的水。

赵修缘长长地松了口气。

赵家女人们大失所望。互望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她不是出天花毁了容么?怎么看不出来”的疑惑。

金黄葫芦被剖成两半,以红线连系于柄。赵修缘与牛五娘各持一半喝完合卺酒。

酒味很苦,象征着夫妻将来要同甘共苦。

赵修缘和牛五娘四目相对。他看到她清明的眼神,丝毫不因打量自己夫君有半分羞涩。他想起牌楼前她说的话,越发觉得饮在嘴里的酒苦涩难当。

饮完合卺酒,成婚的礼仪就完了。

一名赵家仆妇适时地出现,笑吟吟地请赵修缘去前堂宴席处招呼客人。

赵修缘斯文地对牛五娘:“娘子先歇着。”

出了新房,赵平从回廊处走了出来:“郎君,季大郎一入席就被灌得人事不醒。季氏接了他家去了。”

赵修缘笑了笑。他回头看了眼新房,低声说道:“去藤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谢谢大家一直不弃。

★、第88章 林中黄雀

季家离赵家只隔了一条街。喜棚扎在牌楼下,站在季家铺子门口抬眼就能看见。季家母子三人安步当车去贺喜,坐在喜棚里吃席听戏,与别的街坊邻居并无不同。季氏体恤下人,没带侍侯的嬷嬷和侍婢——小门小户坐喜棚里吃流水席,身后还站着人侍侯,落在街坊邻居眼中,会被耻笑猪鼻子插葱装象。

季氏被赵家仆妇从侧门“请”了出去。她回头望着门口站立的两名家仆,再一次感觉到没有家族撑腰势单力薄的悲哀。

季耀庭与男客们一处,在前堂吃席。季氏不方便闯进去寻他。她急急地往家赶,想叫季富兄弟或田贵进赵家找季耀庭。才走到牌楼下,季氏听到有人叫自己。她转过头,看到了朱二郎。

“季婶儿。怎没见着大郎?”朱二郎和他的一群闲帮朋友占着张桌子吃席。自青羊观一别之后,季耀庭绝口不提亲事,他心里就明白了季英英的态度。难过了一阵,就听说赵修缘和牛副都督家的小娘子定了亲。朱二郎的心思又活了。他琢磨着等赵修缘成了亲,季英英也该死心了。这一回朱二郎吸取了教训,没有巴巴上门提亲,一直忍到了今天。

季氏失态地握住了他的双臂,激动得声音直颤:“二郎,婶子求你一件事。”

朱二郎吓了一跳,迭声说道:“婶子有什么事,二郎自当尽力。”

“去,去赵家把大郎叫出来。”季氏喘了喘气,突然担心起季耀庭来。他是季家独子,他要出了事,她就活不下去了,“还有,去找桑长史府家的桑十四郎。他是女方娘家送亲的人。二郎,找他来。婶子就在这里等着。”

桑十四郎?大方请自己饮茶,送菊花给自己的长史府郎君?“我认得他。我就这去。”朱二郎见季氏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心知定有事发生。他突然间就聪明了一回:“二娘呢?她怎没和您在一起?”

季氏想起女儿,张了张嘴,哽咽道:“你快去。”

季英英真的出事了?朱二郎心头一紧,叫了自己的闲帮兄弟搬了条长凳扶季氏坐下,撒腿就跑向了赵家。

望着他的背影,季氏悔得直捶胸口。她真是后悔,后悔由得女儿心意选她中意的夫婿。朱二郎论相貌论才华论家世都不如赵修缘。可他人好啊。早为英英定下这门亲事,也不至于叫赵家觊觎。

只要明天能拿出一半银钱。欠债没有到期,赵家就没理由扣着女儿。季氏伸长了脖子朝巷子里望着,盼着儿子早点出来,回家商议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