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愣愣地看着他,轻声骂道:“傻不傻啊!”

杨静渊只是笑。

这一刻天地间只有雪无声的落着,两人静静凝望。

“娘子,大奶奶来了!”绫儿和缃儿在外面一个报信,一个去扶张四娘,有意拖着时间。

杨静渊搓了搓手,感觉没那么凉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有点不舍:“我走了。”

季英英往前倾着身子,第一次看杨静渊翻墙。他跃起的时候,像一只鹰,身姿轻盈,轻松落在围墙上。他回过头看她,灿烂的笑容直达眼底,然后消失在围墙外。

她趴在窗口,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季英英闭上了眼睛,记下了他站在雪里的俊朗面容。

“小姑。怎么开着窗?当心着凉!”两婢没拖多久时间,张四娘就掀了门帘进来,见季英英站在窗口,嘴里嗔怪着,赶紧上前将她拉了回来,往窗外睃了一眼,关了窗。

季英英笑着搀了她坐了:“嫂嫂怎么过来了?”

张四娘从自己的大丫头手里拿过一只匣子道:“都是我和我的丫头们做的。咱家人少,用不着这么多荷包手帕。都给你。明儿杨家来下定,问清楚人数。不够的话,嫂嫂再帮你做。”

“谢谢嫂嫂。”

杨家人多,新媳妇过门送的礼也多。不外是荷包手帕扇套一类的小玩意儿。季英英打开瞧了,感激地谢过了张四娘。

“今天雪下得大。等哥哥回来,咱们晚上吃锅子。”张四娘并不久留,送了东西就带着丫头走了。

季英英送她出了门,拿了臂缚挽了袖:“湘儿把鞋底子找出来剪了。绫儿把箱子开了,我记得去年收了块鹿皮在箱里呢。”

两个丫头噗嗤笑出了声来:“娘子是要做鞋么?”

季英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做鞋怎么了?今儿做不完,都不准睡觉!”说着她也笑了起来。

★、第120章 大雁

季耀庭与季福一早赶了骡车进城送货。杨家在城里开着很多家绸缎庄。季耀庭避嫌,不肯卖到杨家。另选了刘记的布庄。

掌柜与他早就相识,季家今年冬天染出来的布料颜色花样都新鲜,销得极好。见他下了骡车,就迎到了门口:“赶紧帮着卸货去!”

季耀庭应了:“掌柜的,年前这是最后一批布了,有五十匹。”

掌柜请了他进店,亲自端了热茶来。

五十匹布全用油布包着,打开后干爽没有半分受潮,整齐地码在柜台上。

掌柜清点了一下,赞叹不己:“年节时这种红底凸板印梅花茶花最好销。素靓蓝也染得好,是用的鹦哥蓝吧?这两匹绿……”他捧起一匹绿布细看。

染得是杨柳新发芽的嫩绿。染色均匀,托在手里与雪光一映,嫩得赏心悦目。

“好色!”掌柜一下子想到了春天,迫不及待地说道,“少坊主,这样的绿,我家布庄再订一百匹。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三月十五能交货么?价钱好商量。”

季耀庭卖出所有的布,又接了一笔订单,爽快地点头道:“成。三月十五前,我给您送来。”

两人拟了合约,收了订钱,季耀庭就告辞了。

他刚走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了布庄门口。玉缘扶着牛五娘下了车:“这家刘记就是大少奶奶娘家开的绸缎布庄。”

赵大郎的媳妇是织户刘家的闺女。牛五娘想在赵家立足,也做了番功课。借口进城办年货,带着人来了刘记布庄。

她不会织锦,也懂得识别布料好坏。牛五娘在店里坐着,掌柜和小二捧了布料来,她认真地看着,顺便和赵家铺子里的布料对比一番。

当那匹杨柳绿送到面前时,牛五娘眼睛一亮。

掌柜的知道是赵家二少奶奶,和自家姑奶奶是妯娌,应酬得格外殷勤:“二少奶奶,这匹布的色染得透,染得正。就像是用绿色的线织出来的。虽然是细葛,不比丝绸差,价钱还便宜。”

“这布不错。买十匹。”牛五娘心想,怪不得赵家二房一直觊觎着继任家主的位置。赵大奶奶娘家有这实力,的确是赵大郎的强助力。

掌柜的笑道:“二少奶奶,这样的布店里只有两匹。还是今晨浣花染坊送来的。多的要等到明年三月中旬。染坊都关了好过年,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才开工印染。”

浣花染坊?牛五娘摩挲着布料,淡淡地笑了:“那就先拿着。等店里有了货,我再来买。”

等上了马车启程回去的时候,牛五娘吩咐玉缘:“将那两匹布送夫人手里。我记得节度使夫人最爱明亮的绿色。这时节府里该做春衫了。”

玉缘嘱了人去送,坐在马车陪牛五娘:“少奶奶这么做的用意是?”

“斗锦那晚在散花楼。节度使大人索要奇锦。赵家正赶工织就。怎么也不能便宜了浣花染坊。节度使贪婪,蜀地富饶,他怎么舍得不要这种上等的细葛?要,还会要很多才是。”隔着面纱,牛五娘清澈如水的眼瞳像洒进了一把金屑,闪闪发亮。

马车刚出城,外面的人远远瞧见杨静渊自三道堰而来,告知了牛五娘。

“少奶奶。”

玉缘欲劝,牛五娘已掀起了车帘。

寒风夹着雪吹来,她挺直了腰背,看着杨静渊带着伴当减了速,离自己越来越近。蜀中男子面容清秀者居多。牛五娘看上赵修缘,除了赵家是杨家的死对头外,赵修缘清隽的容貌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每次见到杨静渊,牛五娘总会想起在牛家见到他驰聘在阳光的模样。身不由己陷入了情网。她常咒骂他有什么了不起。然而人性如此,得不到的,总会充满了神秘的诱惑。让她这一生都想与之纠缠,舍不得放手。

交错而过时,杨静渊连一眼都没瞧她。牛五娘偏要叫住他攀谈:“杨三郎。”

杨静渊在马上偏过头,淡然一笑:“赵二奶奶有事?”

他自三道堰来,定是去见季英英了。杨静渊骂她恼她,她都无所谓。牛五娘见不得他这种冷淡。见香油马鞍旁悬着两只笼子,盖着厚厚的毛毡,她不由好奇:“杨家三少爷这是带的什么宝贝?”

问别的便也罢了。便问起这个。杨三郎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她:“明天去季家下定礼,我特意跑了趟嘉州,捉了一对活雁。”

天寒雁南飞。他特意为了季英英南下嘉州,冒着风雪跑了百来里路擒了一对活雁!

换了平时,他绝对不会搭理自己。就为了显摆这对活雁!活雁哪,赵家来牛家下定,送的也是一对活雁。赵家也显摆,特意说了,哪怕时间紧,也专程请人从嘉州长江边上捉了一对。却不是赵修缘奔波百里去捉的。

一样的雁,不一样的男人。牛五娘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恨得心都疼了,又享受着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她才觉得嫁给赵修缘有意义。

牛五娘挑衅地说道:“季二娘领你的情吗?从前她爱慕我家郎君,听说郎君与我定了亲,两天两夜水米未尽,季家人都以为她活不下去了呢。”

“她如今活得好好的。以后嫁了我会活得更快活。不劳赵二奶奶操心。风雪甚大,不耽搁赵二奶奶回家与你夫君团聚。告辞。”杨静渊假假的笑着,拍马就走。

“现在活得好好的……将来,一定生不如死!”牛五娘放下帘子,打了个喷嚏。

玉缘急了,赶紧把暖炉塞进她手里捂着,倒了碗热姜茶给她:“少奶奶何必每次都和杨郎君斗嘴?”

牛五娘凄然地笑了:“谁说我只和他斗嘴来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弯下他的腰,承认他瞎了眼拒绝娶我……这日子过得好生无趣,没点念想,可怎么过?”

玉缘低声说道:“您放心,奴婢会一直陪着你。”

牛五娘伸手从她脸颊上淡淡的伤痕处抚过:“再养些日子就好了。还好有你。”

玉缘激动地说道:“奴婢不会离开少奶奶的。”

★、第121章 定礼

杨家送定礼的队伍踏着漫天飞雪而来。三道堰的染坊丝坊和织坊都差不多停了工。人们窝在家里避寒,听到唢呐锣鼓声,闲得无聊的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

来下定的是杨家大郎杨静山的媳妇陈氏。自杨大老爷将家业交给杨静山后,除了杨石氏把持着中馈不放,陈氏实际上已经是杨家的当家太太。她育有两子,父母在堂。称得上是全福之人。由她来替庶弟送定礼再合适不过。

马车停在季家大门口。吴嬷嬷亲自上前掀了车帘,扶了杨陈氏下车。

杨陈氏往四周看了一眼。狭窄的街巷仅容一辆马车经过。两扇不大的黑漆木门,围墙仅有一人多高。站在外面能望见里面的屋檐。的确是小户人家。

“大少奶奶脚下留心。”吴嬷嬷一只手虚扶着杨陈氏,笑着提醒她。

她周到又不谄媚的话语引起了杨陈氏的注意。她含笑点头,由着吴嬷嬷扶着自己进了门。瞅着吴嬷嬷行走间裙角不动的步姿,杨陈氏有些诧异。小门小户的仆妇能有这样的礼仪,堪比大家闺秀了。她又注意到季家虽然小,从进门到脚下的甬道雪扫得干净,青石铺就的地面像被帕子擦试过,干净清爽。这让杨陈氏暗暗松了口气。

她与二弟妹于氏家境比不上杨家,也是娇养着上过女学的。杨三郎受宠,她和于氏生怕季英英是小染坊家的娘子,与市井中人接触多了,染得一身市井习气,妯娌不好相处。见到吴嬷嬷的礼仪,又瞧着季家收拾得干净舒服,杨石氏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大方识礼,出身又低。季二娘将来定会敬着自己这个做大嫂的。

她是晚辈,季英英避嫌。李嬷嬷守在二门处替季氏迎了她:“雪天路不好走,难为大少奶奶辛苦坐车了。”

与吴嬷嬷一样,李嬷嬷也穿着浅青色的衣裙,梳着利落的圆髻。裙上一道褶皱都不见。行走间,绸裙磨擦发出动听的沙沙声。

杨陈氏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进得厅堂,见到季氏的瞬间,她依然生出些许恍惚。

除了在娶张四娘那天,季氏穿了身深红色的锦裙,戴上了出嫁时的头面。二十多年来,这是季氏头一次用心打扮。

娶媳妇时她可以低调,不令儿媳紧张。此时,她要为女儿长脸。姜黄色的抹胸,银红色的敞领大袍对襟宽袍。梳了抛家髻,髻上点缀着低垂着金饰与红宝石滴珠。眉眼娴静温柔,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季氏……竟是如此年轻貌美。瞧着像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杨陈氏心里谓叹,欠身行礼:“季太太安好。”

“大少奶奶一路辛苦。这是我的儿媳张氏。”

张四娘上前见礼,因着辈份,杨陈氏还了礼。张四娘也只有十六岁,她没想到小姑未来的大嫂和婆婆差不多的年纪,跽坐在季氏身后就不敢说话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杨静渊是老幺儿,比杨静山小近二十岁。杨陈氏和柳姨娘的岁数差不多,三十多岁。可不是只比季氏小几岁来着。

她带了陈嬷嬷来。递了礼单给季氏。都是定礼中约定俗成的礼。如绸缎衣料六匹,金戒子两只、金耳环一副。烧春酒八担。考虑到季家的情况,比照娶陈氏和于氏时减了聘礼,有二十四抬。先前给的一千两聘金也写了进去。

季氏的目光从那一千两聘金上掠过,让李嬷嬷收了。

杨陈氏最主要的目的是和季家商议婚期。陈嬷嬷拿了张单子送到季氏手中,杨陈氏笑道:“这上面的日子都是请人测过的吉日。太太的意思是我家三郎年纪不小了,最好在三四月选个日子把亲事办了。”

季氏早有准备。选定了四月十二这个日子。

事情顺利地办完。季家没有多的要求,杨陈氏暗暗松了口气。一般送定礼的时候,总是两家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不过,她看季家就两重院子,后面还有一重院落听说是染坊所在。杨陈氏觉得二十四抬嫁妆都有点为难季家。转念想到杨家先送的一千两金子,足够买十间季家这样的宅院,她就又释然了。一千两金子哪,太太和丈夫都觉得值。如果不是三弟心仪季二娘,不过是娶个匠人回府罢了。

遗憾的是季英英得避嫌不见。杨陈氏很想见她一面。不是因为三弟心仪于她。而是丈夫自从见过她绣的锦帕,就爱不释手。那方锦帕一直没有还给三弟。她去书房给丈夫送宵夜,有好几回都碰到他对着那方锦帕出神。如果不是庶弟要娶她,丈夫会不会想办法纳她为妾呢?像季氏一样温婉美貌……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柳姨娘。太太那样的手腕,自从老爷纳了柳姨娘,足足有二十年未曾在正房住过。季英英嫁进杨家,要为杨家织锦出力,岂不是会常常和丈夫接触?她突然对季英英生出一丝排斥。

“大少奶奶。”

季氏的声音将杨陈氏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可是不合大少奶奶的口味?”

杨陈氏赶紧摇头:“季太太误会了。没想到季家的厨子手艺这么好。”

季氏笑了笑:“这是当年韦仆射奉烧尾宴的菜单一部份。”

“唐自中宗朝,大臣初拜官,例献食于天子,名曰烧尾。”韦巨源官拜尚书左仆射,制宴奉中宗皇帝。菜单流传开来,长安的豪门争相仿制。

田嬷嬷擅厨,会做这些菜。季氏一心想替女儿挣颜面,安排了这桌宴席。

照理说季家越是盛情,就越看重这门亲事。可杨陈氏却有些不快。杨家豪奢,她是杨家未来家主的妻子,被奉承惯了。此时没有认出烧尾宴的菜品,杨陈氏觉得很是丢脸。更觉得季家在向自己示威。她没用多少就搁了筷子。

“风雪太大,路上不好走。太太还在家中等侯佳音。如此妾身便先告辞了。”

季氏分明有些错愕,却不便强留,起身令张四娘代为送客。

倚门望着杨陈氏一行人走远,季氏幽幽叹了口气:“留仙,我似乎不该摆这桌烧尾宴款待杨家大少奶奶。”

留仙是李嬷嬷的名字。她安慰季氏道:“杨家几位少奶奶出身都比咱们家好,觉得季家该低头奉迎着。不曾想太太您出身长安伯爵府。不过,杨三郎是庶子。等到杨大老爷百年后,就定会分家单过的。太太也莫要太过担心了。”

季氏蹙眉道:“我是担心英英的脾气。季家门户再低,日子过得再清寒,我也没有将她养出做低伏小的性子。”她轻叹道,“是我骨子里那点傲气作祟。拜英国公所惠,徐家怎么也是上了氏族谱的。是我低嫁连累一双儿女。”说着就落了泪。

近日常见季氏神情恍惚,伤春悲秋。晚上也时常于梦中惊醒。李嬷嬷暗暗担心季氏的身体,只能百般劝慰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这更是过渡吧,不得不写。还有一更稍晚。

★、第122章 病

季英英对杨家大少奶奶不愉离开的事情一无所知。

绫儿和湘儿叽叽喳喳地跑来告诉她探听的消息。

“杨家大少奶奶长着一张团脸,瞧着和太太年纪差不多,笑起来很和善。”

“她穿着件绣梅花的石青底织锦袍子。那件披风是银貂皮制的,被雪光一映,像流水一般光滑。季嬷嬷说至少值三四千贯呢。”

“娘子,姑爷送了一对活雁来呢!活的!”

“有二十四抬聘礼呢!杨家好有钱!”

“娘子娘子,打听到了,婚期定在四月十二呢!”

季英英被她俩吵得脑仁疼,干脆把二婢推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她情不自禁地推开了窗户。窗外雪花还在飘,杨静渊仿佛站在她面前,抬起脚给她看鞋:“我的鞋穿不了啦。你还没说要给我做鞋呢。”

鞋底磨薄了,沾满了泥浆。他眼里隐隐泛着红丝,是赶着去南面温暖的地方捉活雁去了。季英英小声的说道:“傻不傻啊!”

连夜赶制的鹿皮靴已经随回礼送走了。想到他说今天就可以穿,季英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忙了一宵和两个丫头把鞋做好,这时趴在窗前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到二婢敲门说杨陈氏已经离开,太太请她去看礼单,才把季英英惊醒。睡醒才觉得冷,她打了个寒战,头有点沉。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把窗户关了。

看过礼单,听着母亲耐心地给她说大宅门里的事,季英英的脑袋一点点往下啄。季氏先以为她害羞脸红,没有在意。晚饭摆上桌,季英英站起身,眼皮耷拉着,一点胃口都没有。李嬷嬷伸手一摸,就叫了起来:“太太,得请郎中。小娘子在发热呢。”

季英英勉强笑了笑道:“娘,昨晚赶着做鞋,可能累着了。我回去喝碗姜汤捂身汗就好了。”

叫丫头送了她回房。季氏又焦心起来。

季家的动静一直落在赵修缘眼里。他再一次上了藤园的二楼,居高临下瞧着一街之隔的季家门外的热闹。

所有的担忧都成了现实。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听到祖父定了牛五娘时,心里的难受。全益州府,谁不知道牛副都督的女儿脸上落了斑,貌如无盐。

为了赵家,为了权势。他选择了家族。

他是那样舍不得放不下季英英。因为他的选择,他知道她必然会离他而去。他盼着她不计名份留在他身边。只是一丝奢望。

斗锦赛那天,他并不想那样待她。他就是见不得她放手得那样云淡风轻。杨静渊的出现就像是给了他一个理由。让他借此宣泄他的苦闷与不满。

如果她没有把那块锦帕给杨静渊该有多好。她也给了他一个理由。让他觉得用手段将她留在身边那样理直气壮。

一步又一步。她离他越来越远。杨家来下定,她真的要嫁给杨静渊了。

“你说,让我如何相信你没有出卖我背叛我?”赵修缘喃喃出声。

他素来冷静。自从娶了牛五娘,他觉得自己也跟着变成了一个怪物。“她是个怪物!”赵修缘饮下一口酒,炽热的酒咽下喉咙,心里烧起了一片大火,“她不是脸丑。她像一只黑猫,走在黑夜里的猫,那双眼睛,令人害怕。如果我有权势。我会锁了碧水园,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她是个疯子。不管我怎么激怒她,她都没有丝毫动容。英英,我不想碰别的女人。我也不想纳妾。我对她们没有半点兴趣。”

“她们不是你。不是那个递了竹簸箕给我,教我怎么捞河虾的季英英。”

他眼里涌出淡淡的水光。他的童年,因为他是赵家娇贵的郎君,三道堰小户人家的孩子一起疯玩,谁也不肯叫他一起。他们穿着葛布,他穿着锦衣。他们可以捏泥巴捞河沙,他的手只摸过华丽灿烂的丝。

是她带着他玩。他甚至学会了爬树上摘野桑葚。她的奇思妙想,将绚丽的色彩引进了他的世界。他的锦因她而活。

“英英,如果我后悔向你认错,你可不可以不嫁给杨三郎?”

赵修缘抱着酒瓶,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他知道他做错了。他没有了理智,只想疯狂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他的妻也好妾也罢奴婢也行。只要她能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属于他。

酒劲上头,他低声地笑了:“赵修缘,你真是没出息。错了又如何?把杨家斗垮了,把她夺回来不就好了?”

“祖父说过。当家主的人要杀伐果断。我不要良心,不要做好人。我只要权势……一个牛五娘,一个丑女人,仗着她爹是都督,就在赵家为所欲为。我有了权势,我想要你,你就只能乖乖听话过来。多好。”

他瘫倒在地上,酒瓶骨碌滚得远了。

“锦王。明年牛家还能为赵家保住锦王吗?我娶牛五娘,就换来赵家一个锦王,呵呵。”他闭上了眼睛,偏过头,一滴泪滑落下去。

他喜欢躺在这里。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他和季英英的家。

“郎君。郎君,碧水园出事了。”

赵修缘没有应声。出什么事了?“出事找太太去!”

听到他大着舌头不耐烦的回答,赵平无奈地很:“二少奶奶伤风受了寒,发起热来。太太嘱人去请郎中。她的婆子丫头闹腾不休,道要去城里请郎中来。太太请郎君去碧水园看看。”

“不去!谁管得她的死活。滚!”

赵平不敢多说,匆匆出去了。

牛五娘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出天花,也是这样的热。坠入火窟,遍体烧灼。

“我的脸!我的脸!”

她疯狂地呓语着,手胡乱挥动着,“奶娘,绑着我的手,别让我挠破了脸!”

奶娘握住了她的手哭了起来:“娘子的脸好好的。好好的,没有挠破。”

牛五娘嘟囔着没有挠破,又陷入了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