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撇嘴道:“新郎都没有,难不成我还企盼着龙凤烛燃到天亮去?湘儿拆首饰,绫儿去叫人打水梳洗。嬷嬷去打听下这里的规矩吧。”

听她安排,三人迅速地各司其职。

等到她梳洗完换好衣裳,季嬷嬷已经回来了。

她低声说道:“娘子,我听大奶奶的意思是,要让您一个人拜堂。”

一个人拜堂?!季英英目瞪口呆。

“娘子,您忍忍吧。太太这是咋想的哦!”季嬷嬷心直口快,竟埋怨上了季氏。

“我不想一个人拜堂。”季英英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嬷嬷,你请大奶奶转告太太,这些都省了吧。反正我不要一个人拜堂。”

季嬷嬷也觉得荒唐,转身又走了出去。

隔了半个时辰,雪青来传了杨石氏的话,说不用拜堂了。请季英英去给大老爷灵位磕个头。季英英这才站起了身。

吉时之前,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大奶奶和二奶奶闻声看过去,不觉一呆。

女要俏,一身孝。穿着织有暗花的素锦孝衣,季英英像夏夜绽放的优昙。白色的珍珠点缀在发髻间,星星点点,珠光流转,衬得肌肤如脂玉一般。她个头又高,行走间,大袖素衣飘逸无比。

“妹妹真美!”二奶奶由衷地赞了声。

装羞最好了。季英英羞涩地低下了头。

三人坐了轿去了白鹭堂。季英英飞快地睃了眼,心道这间厅堂赶得上自己住的小跨院了,真宽敞。

“英英,给你公爹磕头吧。”

正中香案摆着杨大老爷的灵位。杨石氏坐在一侧,欣慰地看着季英英。

季英英磕了头。转过身看到杨石氏企盼的眼神,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杨静渊。他心里怨恨着大太太啊。她心里叹了口气,声如蚊蚋:“给太太磕头。”

杨石氏一愣,勉强地笑道:“好孩子,起来吧。”她亲手搀起了季英英,取过陈嬷嬷捧着的匣子笑道:“母亲给你的见面礼。”

“谢太太赏。”

太阳西沉,杨石没有留季英英用饭,吩咐雪青引路送季英英回去休息,明天见杨家的亲戚。

望着轿子离开,杨石氏喃喃说道:“她叫我太太,不是母亲呢。”

陈嬷嬷安慰她道:“小门小户的娘子,不敢叫您母亲呢。”

也许吧。想起季英英因为三郎拒婚时说过的话,杨石氏的骄傲又涌了出来:“我也不稀罕她叫我母亲。只要她能帮杨家织锦出力,我还是会对她好的。”

★、第178章 认亲

第一缕朝阳投进白鹭堂的时候,季英英在雪青和湘儿的陪伴下走进了白鹭堂。

昨天匆忙之间,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心情打量这间杨家最重要的正堂。

七架五间的明堂,白墙黑柱,十二扇高大的雕花木门大敞,远远就能望见两排整齐的扶椅拱卫着厅堂深处的方桌与两把太师椅。后面的屏风上方高悬着白鹭堂的匾额。阳光投在温润泛黄的家具上,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陈设散发出凝重与优雅。

昨天只觉得屋子大得惊人。今天季英英真实感觉到了织锦杨家沉淀了百年的气韵。

“三奶奶。”

厅前一排粗大的廊柱撑起一道宽达两丈的回廊。木质地板隐隐反光,跽坐着两排身着青衣的侍婢。

杨石氏坐在上首右边的椅子上。下首左右分别坐着杨二老爷夫妇和杨三老爷夫妇。平辈与孙辈的人悉数站着。加上四周侍侯的奴婢,济济一堂。大老爷百日未过,堂中众人都着白衣,青白二色让本该充满喜庆的认亲气氛变得肃穆起来。

“三奶奶小心台阶。”雪青虚扶了季英英一把,引着她走上回廊,迈进了尺余高的门槛。

她比益州本地小娘子高,雪青也比她矮了半头。大袖素锦连身裙穿出了飘若惊鸿的味道。瞧不到她的脚步,裙幅行云流水,裙摆轻轻漾动,煞是好看。

杨家不缺美人儿。说话尖酸的二太太邹氏,沉默寡言的三太太于氏和大房的大奶奶二奶奶岁数差不了多少,风韵尤存,年轻时也貌美如花。见着季英英的美貌都暗忖道,怪不得杨静渊会心仪于她。与季英英年龄相仿的杨家五娘七娘忍不住悄悄议论起来。

季英英想起了母亲和嬷嬷们的教导。她微垂着眼,在迈进厅堂时,貌似无意地睃了几眼。将最刺目的眼神记了下来。一种探索的眼神来自左首的杨二老爷,人人都好奇,他的目光充满了阴霾。另一道炙热的目光来自杨二老爷身后,是与杨静渊年纪相仿的男子,应该是杨家四郎。他的目光令季英英下意识地想起了赵修缘。

她耐心地听着雪青小声地给她介绍,一一上前行礼。

再不情愿,她已经嫁进了杨家。不论是还杨石氏当初出手相助的恩情,还是冲着杨静渊是大房的人,她也不能在二房三房面前丢脸。

杨二老爷默默地望着她,心里充满了疑问。

赶在百天热孝内替杨静渊娶回了季英英。这让对季英英一无所知的杨二老爷心生警觉。他迅速地想到了浣花染坊,难道说季家嫁女,把秘方当成了嫁妆?

季英英行完礼,杨二老爷借着训诫之机试探道:“你既然进了杨家的门,是杨家的媳妇,就不再是季家的娘子。凡事要为夫家着想。季家以染蜀红丝和浣花丝出名。相信侄媳也定能为杨家染出这样的顶级丝线。替杨家锦业出力。”

和赵家结了仇,这两种丝浣花染坊绝不会再出售给赵家。今年为了夺锦王,季氏已经答应只为杨家染丝。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季英英能染出季家的顶级丝线,将来杨家就不用再求季家了。杨石氏也很想知道季英英是否学到了季家的染丝秘方。

“季家秘方传子不传女,代代如此。侄媳不会染蜀红丝和浣花丝。打小家母就不准侄媳学染技。家里开着染坊,侄媳自小看得眼熟,却是个门外汉。”

她帮着杨家织斗锦配色出力就够了,凭什么要把季家的秘方献给杨家?季英英干脆说自己不懂。

杨石氏只知道季英英对配色有着极高的造诣,并不知道她还有高明的染技。听说没学会季家的染色秘方,虽然有些失望,并没有起疑。

杨二老爷心里的疑惑更重。如果不是为了季家的秘方,石氏急着把她娶进杨家来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把杨三郎栓回来?不,杨二老爷在心里暗暗摇头。他不信强硬了一辈子的石氏会因为这个原因把季英英娶进门来。

斗锦。究竟季英英能为织斗锦做些什么?看来他有必要好好打听一番了。

季英英悄悄观察着杨家人。有些事她现在或许还不太明白,将来总会明白。她若无其事的跟着雪青的引领继续给杨三老爷夫妇见礼。

接下来是平辈。杨静岩夫妇不会为难她。堂兄弟用不着季英英去见礼,杨四郎第一个上前向她拱手行礼。

去年在锦里,季英英被周七郎纵马掳走,没见到杨静亭。杨静亭却是见过她的。当时觉得娇美可人。今天一身素裳,肤白胜雪,明眸宛转,如画中走出的仙子。杨四郎咕噜咽了口口水。他接过季英英送的扇套,手指摩挲着上面的一丛菊花,不怀好意地想。如果在杨三郎回家前先采了这朵花,杨三郎会是什么表情?他越想越兴奋,热心地说道:“三嫂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四郎。”

杨四郎长得像杨二老爷,和杨静渊一样长着杨家人的两道剑眉。过于热络的话让季英英感觉诧异。雪青扶着她的手略用了点力,像是有点紧张,又像是在提醒她离杨四郎远一点。季英英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年龄相仿的五娘七娘有着少女同样的娇憨。为隔房的大伯守孝,两人穿了素白孝衣,裙边露出葱绿的牙边。头上的头面用的是银镶绿松石,水仙花似的婷婷玉立。话未多说,眼珠滴溜溜的转。一个瓜子脸。一个鹅蛋脸。对比二太太和三太太,季英英很容易分出了谁是谁。

相比同辈,她更喜欢杨静渊的侄儿侄女。杨静山有两子一女。杨静岩有一子一女。是澄字辈,女孩取掉了辈份那个字取了单字为名。

可能面对孩子,季英英更放松。见居长的杨澄玉小大人拟的,她想起自己幼时和三道堰一群孩子玩耍的情景,逗他说道:“澄玉想孝敬三婶婶,等到槐花开了,摘些新鲜槐花给婶婶蒸饼如何?”

杨家长大的小郎君恐怕连槐花能吃都不知道吧?

“后花园里就有槐树,澄玉亲自给三婶婶采槐花。”

季英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槐花能吃?”

澄玉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三叔带我摘过。”

杨静渊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上树摘过槐花,下河摸过鱼和螃蟹吗?季英英突然觉得在杨家的日子多了一丝意义。她想知道关于杨静渊的一切。

★、第179章 私谈

认完亲,二房三房的人就离开了。杨石氏将三个儿媳留了下来。

杨石氏知道季英英仅带了一房家人两个侍婢,吩咐杨大奶奶:“照府里的规矩,再给明月居配两个二等,四个三等奴婢。管事嬷嬷就不用了,三奶奶有陪嫁嬷嬷。”

“太太,明月居有八个洒扫做粗活的仆妇,我身边两个丫头足够使了。”季英英并不想身边随时围着一大堆人。

杨大奶奶笑道:“弟妹就不要推辞了。你现在是杨家大房的三奶奶。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侍侯,会被人笑话的。除了粗使仆妇,我和你二嫂有两个嬷嬷十二个奴婢。明月居的人已经少了一半了。”

现在告诉季英英,总比将来她知道明月居的奴婢比别处少了一半,心里不痛快。杨陈氏还没有摸清季英英的性情。认亲时季英英没出岔子,显得很大方。毕竟出身小商家,谁知道她将来会不会眼皮子浅,借机闹腾。热孝中将她娶过门来,是杨家委屈了她。杨陈氏不愿意再落得苛待弟妹的名声。

最主要的是,她不希望婆婆觉得自己安排不妥,又把执掌中馈的权力收回去。

这段时间大奶奶做的极好。杨石氏并不打算把管家的权力收回去。她没有说话,等着大奶奶和季英英商量。

不知道为什么,季英英感觉到二奶奶待自己很平和,大奶奶的眼神和语气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难道是杨静渊和杨静山的感情不好?

三年孝期,自己对杨家的应酬并无兴趣。能帮着杨家织斗锦,是报答杨石氏的恩情。等待杨静渊回来,才是季英英最大的心愿。有多少人侍侯,是否被人笑话,她并不在意。

而且,如果要为织斗锦配色。她更希望明月居安全清静。娘和嬷嬷们都说过,大户人家人多口杂。人一少,自然事非就少。季英英坚持自己的意见:“多谢大奶奶好意。明月居原先就只有香油一个小厮,也没有侍侯的奴婢。明月居里只有几个做洒扫粗活的仆妇。我和三郎一样都喜欢清静。”

叫自己太太。不喊大嫂叫大奶奶。杨石氏的心越发淡了:“人手不足,你再找大奶奶讨人吧。”

季英英望向了雪青,轻声说道:“二娘想向太太讨雪青暂时来明月居帮衬几天。等我的嬷嬷和丫头上了手,再送雪青回来。”

有杨石氏信赖的大丫头在明月居,需要什么,吩咐她去办就行了。

杨石氏有点吃惊季英英的聪明。雪青是她的人,安排在明月居,也能知晓季英英的动静。她点头允了。

大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领情就罢了,讨雪青去侍侯是什么意思?不相信自己吗?她还没小心眼到去克扣明月居的用度。

“大郎今天气色如何?”

听到婆婆问话,大奶奶赶紧收了心思答道:“从昨天起,郎君已经能吃粥了。今晨还开口说了话,让小厮垫高了枕头,靠着坐了一会儿。”

杨石氏高兴起来:“这就好。你回去告诉大郎,下午我领着季氏去给他见礼。”

母亲只留了季英英用午饭。大奶奶模糊知道是为了娶季英英过门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织斗锦。她想起了那方被丈夫珍藏着的绢帕,酸溜溜地想,季二娘有那么大的本事么?她温顺地应了,与二奶奶联袂离开。

杨石氏站了起来:“白鹭堂太大了,人一少,说话都带着回音。回内堂吧。”

季英英有些诧异杨石氏语气里透出的寂寥。她默默地跟在后面出了白鹭堂。

顺着回廊往后,穿过一座穿堂,就到了杨石氏住的后院。

白鹭堂大气端庄。后院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四周墙角都种着花卉植物。西南角种着一架金银花,枝干有儿臂粗,有些年头了。西北角有三株桃花,条形的叶子舒展着,粉红的花苞结了满树。像粉色的纱,温暖柔软。东南角砌了一座水池,小荷才露出尖尖角。东北角靠正房的东厢外开了一处花池。蔷薇顺着低矮的篱笆上攀爬着,初夏时节就会绽放红红白白的花。中间甬道上有两口大青石缸,这是防走火的储水缸,种着几叶睡莲。回廊下挂着一长排鸟笼。各种鸟叽喳叫着,凭添了几分生气。

杨石氏见她满脸惊奇,随口说道:“闲着无事侍弄下玩意儿打发时间。你若喜欢这些,吩咐府里的花匠去明月居,随你怎么弄。”

杨家的当家主母会闲着无事吗?季英英看到杨石氏神情有点恍惚,突然明白过来。大老爷宠柳姨娘后就来得少了。那时候,太太正值盛年……她垂下头谢过了杨石氏,掩住自己同情的眼神。没有杨三郎,让她一个人在大宅子里渡过漫长岁月,多么可怕。

后宅的正堂没有用桌椅,铺着微微泛黄的苇席,陈设着低矮的圈矮与条形案几。让季英英感觉亲切。

她跽坐在杨石氏下首。膳食是分餐制。四素一汤。

孝期茹素是很正常的事。杨石氏迟疑了下道:“英英,让你进杨家来委屈你了。等过了老爷百天,你可以不用吃素。”

季英英愣了愣。想起杨静渊除了吃自己做的那碗菜汤饭后,就不碰荤腥,她赶紧说道:“满了一年再动荤腥吧。”

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如果三郎在家,该有多好。杨静渊一气之下走了。他走后,杨石氏才发现多年来承欢膝下,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不是早已步入盛年和中年的两个亲生儿子。悔意在她心里滋生。每每触碰,都酸涩不己。她当时怎么就气晕了头,看三郎百般不顺眼呢?

她吃了一点就放了筷子,淡淡说道:“你还年轻,多吃点身体才好。不必拘谨。”

季英英只好又拿起竹筷,多吃了半碗饭。

用过饭,雪青在一旁煎了茶奉上。

杨石氏慢悠悠品着茶,轻声说道:“老爷是正月十九去的。四月二十杨家要做百日祭。三郎也许会回来。我希望你能将他留下来。”

★、第180章 黑珍珠般的眼睛

季英英心头一跳。今天是四月初十。再过十天,杨大老爷百日祭,杨静渊只要有空,他一定会赶回来给大老爷上柱香。她就能见到他了。

“如果三郎不肯留下来。你在热孝中嫁过来,为老爷守丧。杨家无论如何也不会休了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季英英被说得糊涂了。

黑乌乌的大眼睛透着无辜与迷茫。素净的脸粉粉嫩嫩。她才十六岁,只晓得和三郎相伴永结同心。她真是太娇嫩了。

杨石氏的双瞳里闪烁着凌厉。像针尖一样的锋利眼神刺得季英英忐忑不安:“你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留下来。否则,你会像我一样,只能寄情花鸟虫鱼,打发漫长的时光。”

想起院子里那些伺候得极好的花鸟,回廊下一长排鸟笼。用那些打发日子过一辈子吗?一层鸡皮疙瘩从季英英胳膊上浮了起来:“我帮杨家织斗锦出力。就还了您的恩情了,太太。”

杨静渊不肯回杨家,她是一定要和他走的。杨家能不成还要硬留她在这宅子里守活寡不成?

“我不是威胁你。也不是想要害你。我不过说了实话。”杨石氏淡然地回望她,诚恳地说道,“为了杨家的锦王,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为了让三郎重新回到这个家,我请你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冰释前嫌。我养了他十八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肯留下来,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如果他不肯留下来,他一定不会认你做他的媳妇。”

杨静渊会不认自己,把她扔在这大得无边的宅子里?一种恐慌攥住了季英英,她喃喃说道:“是你们逼我嫁的。不是我想嫁的。”

“你母亲希望杨家能庇护季家。只有杨家,才能对付赵家。你母亲支撑浣花染坊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赵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从她选择定下你和三郎的亲事起,季家和杨家一荣俱荣,同气连枝。英英,你要学会站在高处看问题。如果可以,你母亲希望能护得你和你兄长周全。如果不可以,两个中要放弃一个,只能是你。”

“你胡说!”季英英按耐不住脱口叫嚷了声。母亲只是为了偿还杨家施以援手粉碎晟丰泽阴谋的恩德。母亲只是心软,希望看到杨三郎能有亲族,不会成为无根浮萍。母亲相信杨三郎对自己一往情深,一定会理解她嫁进杨家来。母亲不会为了保全浣花染坊和哥哥,放弃自己。

“从你帮赵家赢得了锦王开始。要么你帮赵家,要么赵家一定会毁了你。没有其它的选择。”杨石氏悠然饮着茶,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母亲是个明白人。心疼归心疼,想明白了,当机立断让你嫁过来。否则,我敢保证,今年春蚕一出,季家又会再一次遇到各种麻烦。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将心里的不甘不愿都抛到一边去。把自己真正当成杨家媳,认我这个母亲。”

“我娘不会这样对我!”季英英坐直了,坚定地告诉杨石氏,“我会帮杨家织斗锦。但是三郎不肯回杨家,我一定会跟他离开。”

“你和三郎在一起有多长时间呢?小时候,他见四郎要进织坊学织锦,吵着也要去。我不许。他打滚撒泼哭闹了两天两夜。老爷亲口告诉他,庶子不能学织锦辨锦。他没有资格。后来,他再也不提。他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他不碰。不是他不想,是他太骄傲。三郎的骄傲,可以让他对你情深,也可以让他恨透了你。”

季英英微张着嘴。想起杨静渊骑马跑来,一句解释也不问,直接摔掉了粥罐。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季家的屋顶上,冷漠地望着自己。

她的心乱了。

“他对你用情至深。只有靠你,才能让他回家。”尽管杨石氏一直不肯承认。杨静山被节度使暴打之后,她才知道,她内心深处有多依赖杨静渊。从前以为是自己宠溺着他。三郎离家走了,她的心也空了。大老爷宠了柳姨娘二十年。杨静渊的存在填补了她十八年的空虚。

“放下你的骄傲,哪怕求他,也要留下他。”

这算是共同的目的吗?所以太太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季英英不敢想象下去。

杨石氏给她时间思考。她示意陈嬷嬷扶自己起来:“跟我去见见你大哥。如何织今年的斗锦,你听听他的意思。三郎的事,你慢慢想吧。我想,你也不想见到赵家今年再赢得锦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杨家再富贵,说垮就垮了。就像我的大郎,杨家家主,节度使一怒,不也被打了。杨家输了,无人庇护季家。杨家还能撑,季家拿什么对抗赵家?”

“我会尽力。”季英英简单答了句,跟着杨石氏去了杨柳居。

终于见到锦帕的主人,杨静山格外激动。

他的脸颊深深陷了下去,颧骨高耸。剑眉下的眼睛像燃站两团火焰,直愣愣地看着季英英,喃喃说道:“好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

季英英的眸色比寻常人更黑,纯正的黑,蒙着一层珠光般的光,极其有神。

杨大奶奶尴尬地咳了两声,轻声说道:“弟妹都被郎君说的不好意思了。郎君也真是的,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弟妹的。”

杨静山像没听见似的,激动地说道:“织坊里有位为杨家织锦配了几十年丝线的老师傅。他说有一种人的眼睛能分辨出别人辨识不出的颜色。任何色彩只要瞧过,就永远不会忘记。请问季家祖上是否出过这样的辨色高手?”

“我不晓得。”季老爷过世的时候,季英英还小。季氏又不准她学染技。更不会对她说季家祖上的事迹。

“一定是季家祖上有人拥有和弟妹一样的辨色技艺。所以才能在染丝的时侯,辨识出细微的色彩差别,让季家染出的蜀红丝比别家更亮更鲜艳。锦好,需要丝好。好丝织就的锦必然比其它更为灿烂。”杨静山说到这里,脑中已然浮现出一幅灿烂的锦图。他一鼓作气说道,“请弟妹为杨家染新丝!”

一句话说完已然力竭,杨静山头歪到了旁边,晕了过去。

★、第181章 龙凤烛

“郎君!”杨大奶奶吓得扑了过去,扭头直叫,“娘,请顾老御医来瞧瞧郎君!”

杨石氏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就镇定下来:“大郎只是激动,话说多了脱了力。别慌,让他静一静。情况不对,再请顾老御医。”

已经养了一个月了,再凶险,也比不过刚抬回来时。杨石氏见大奶奶仍伏在杨静山身上哭个不停,没听进半句自己的话,恼怒道:“英英,把你大嫂扶出去!”

季英英为织锦出力,知道的人并不多。为了不惊扰杨静山,屋里只有杨石氏杨大奶奶和季英英。

杨大奶奶看着面色青白的丈夫,生怕他有个万一,哪里肯走。见季英英伸手来拉自己,一股邪火莫名腾起,借着摆脱季英英,手顺势挥过去,清脆地扇在了季英英脸上。火气随着这一巴掌泄掉,杨大奶奶冷静了。她慌地站了起来,去拉季英英捂着脸的手:“弟妹,对不起,嫂子也是着急……”

季英英放下手勉强地说道:“没事。”

如果大奶奶回头的瞬间,眼神没有那样凌厉,她一定会觉得大奶奶是无意……

杨石氏根本不明白杨大奶奶早对季英英起了百转千回的心思,真以为是无意。她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心急了。等大郎好一点,再和他商议吧。英英,你先回明月居吧。”

季英英默默地屈膝,退了出去。

明月居和白鹭堂隔湖相望。朝北一排五间,左侧有三间厢房。后面有一排下人住的后罩房。站在正房外面宽敞的回廊上,一池湖水毫无遮挡地出现。湖旁有株数人合抱粗的大黄桷树。季英英想起了自己的小垮院。

“三奶奶,郎君在家的时候,明月居由小人打理。三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去办。小人就住在前院的后罩房里。白天进院子当差。”

杨静渊走了,香油变成没有主子的人。好在三奶奶进了门,香油像枯蒌的草淋透了春雨,焕发出生机。迎了季英英回来,香油分外殷勤。

“明月居从现在起由季嬷嬷管着。有什么事我会遣丫头去找你。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吧,明天来院子里当差。”

季英英打发走香油,回到卧室怔怔地坐在妆台前。

这只妆奁是盛家木器店买的。亲事未成,也没有等到盛大郎寻到透光镜,装了面雕着桃花的铜镜。每一件陪嫁都是母亲精挑细选为她置办的。这样疼爱自己的母亲,会为了哥哥,委屈她出嫁吗?季英英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娘,你一定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出嫁那天赵修缘又发疯了。你一定不想让他再伤害我对不对?”

杨静渊回不回杨家关季家什么事?不嫁,她也一样可以帮杨家织斗锦。太太的话是那样直白。让季英英不得不相信。

为了季家,她应该出嫁。

为了自己,她也应该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