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被季英英踩得咚咚作响。她跑上二楼,顺着回廊往外张望,发现二楼的视线正与府中高大的乔木齐平。她转身上了三楼。

“演武场,演武场在哪儿?”

正如牛五娘所说,为了方便她登高望远。回廊一直围着房间建了一圈。季英英四下张望,看到离璇玑楼不远有片空地,她奔到了回廊边上,翘首望去。

演武场上人很多。看起来正要比试的模样。站在楼上,很轻易就看清楚了下面的情况。季英英看见了穿一身青色长袍的杨静渊。

他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张弓,腰侧挂着箭囊。和他同时骑在马上的还有九人。那九人穿着软甲,是牛副都督的兵。十个人像是要比试骑术和箭术。

“我第一次看到杨三郎时,就在家里后宅的演武场。他正和七娘比箭。”牛五娘来到了季英英身边,喃喃说道。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季英英扭头吼道。

牛五娘抬了抬下巴:“你可有看到桑十四?”

今天她是和杨静渊一起来的。桑十四说好先到牛家等他们。到了牛府门口,自己坐了轿子进内宅,杨静渊则被小厮请去了前堂。

“桑郎君在哪儿?”季英英拼命地辨认着演武场里的人。她看到了身材高大的牛副都督。看到了一群穿着甲胄的士兵,却没有看到桑十四郎。

“哐当!”一声锣响,十人驱马奔驰起来。一阵叫好声从四周的士兵嘴里响起。

季英英找不到桑十四,也不明白牛五娘话里的意思。她紧张到了极点,一把捏住了牛五娘的肩使劲地摇晃着:“你说!怎么回事?!三郎怎么会有危险?!”

牛五娘被她摇得鬓发散乱开来,咯咯直笑:“你看不见吗?我爹要杀了杨三郎!”

★、第209章 坠楼

“不可能!不可能!”牛副都督怎么会在牛家杀了杨静渊?季英英不敢相信,却又害怕。她扔下牛五娘,看向演武场。

箭靶的草垛立在远处。十人如离弦之箭策马奔过,张弓搭箭射向箭靶。季英英看到那九个人抬起弓,仿佛下一刻箭矢所指,目标就变成了杨静渊。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高叫起来:“三郎!杨静渊!”

就在她叫出杨静渊名字的瞬间,牛五娘轻轻翻了出去,手攀着栏杆,身体悬在了空中。

银红的衣裙从季英英眼角掠过。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声音彻底变成了刺耳的尖叫:“牛五娘!”她扑过去弯下了腰,伸手抓住了牛五娘的手腕。

牛五娘怎么会突然栽倒翻下了栏杆,季英英不知道。她只是条件反射地救人,用力握住牛五娘纤细的手腕,吓得拼命地喊救命。

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高高的璇玑楼上传开,演武场上的人都听到了。牛副都督回过头,看到银红色的衣裙在红中飘荡。褐色的栏杆,白色的墙,牛五娘的身影分外醒目。他瞬间认出了牛五娘,大喝道:“救人!”

一道黑色的身影已越过了他奔向璇玑楼。

牛副都督一愣,看清楚是杨静渊后,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马跑到离璇玑楼最近的地方,杨静渊站直了身体,脚用力一踩,跃上了一旁的树,朝着璇玑楼急奔过去。

“英英,你别撒手!”杨静渊几个起落停在了楼下,抬头喊了声就要上去。

这时,牛五娘反握住季英英的手用力掐了她一把。长长的指甲瞬间在季英英手腕上挖出一道血痕。

“啊!”季英英疼得手一松,就看到牛五娘仰面摔了下去。

“她还在笑。”季英英握着手腕,望着牛五娘脸上露出的笑容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牛五娘摔下去的瞬间,杨静渊飞身跃起,抱住了她。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楼上,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接住的人是谁:“英英,没事了!”

他说着低下头看了一眼,险些将牛五娘扔了出去:“你怎么回事?!”

牛五娘望着他,恍惚地想起那一年她冲下璇玑楼往演武场跑去,下台阶时崴了脚,杨静渊也是这样身手敏捷的接住了自己:“如果你敢放下我,我就说是季英英把我推下来的。”

她以为她又要骂他眼瞎拒婚对不住自己,或是嘲笑他是不是接错了人心里恨不得自己摔死。牛五娘听到自己冷静地威胁,尽管杨静渊瞬间手上用了力,她的肩都快被他捏碎了似的。她仍笑了起来:“我爹娘最心疼我了。我有个三长两短,季英英就死定了。杨家再富再是织锦大户又如何?你大哥不也被节度使打了个半死么?”

杨静渊脸色发青,想把她狠狠扔在地上,带了季英英离开,心里始终还是顾忌着。

牛五娘把脸靠在他胸口,轻笑道:“抱我回房不就行了?”

“不知廉耻!”杨静渊咬牙切齿,厌恶到了极点。

“再骂我,我就要让你演给季英英看,你有多心疼我了。”

还不如让他去死!杨静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抱着牛五娘飞奔进了厅堂。将她扔在了竹榻上。

玉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厅堂里,她上前扶起了牛五娘:“娘子有没有受伤?”

伏在榻上的牛五娘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杨静渊正要上楼,听到楼梯被脚步踩得咚咚的响声。他抬头一看,季英英从楼上跑了下来。她望着玉缘问道:“我的丫头呢?”

“娘子!”绫儿从门外跑了进来,瞪着玉缘道,“她给我喝了一杯茶,奴婢就睡过去了。”

“回家。”季英英扯了杨静渊就要离开。

这时,牛副都督牛夫人赶到了。

“五娘,你没事吧?吓死娘了。”牛夫人的脸色如江南烟雨,蒙着一层担忧。

牛五娘柔柔弱弱的说道:“栏杆矮了一点,女儿一时没注意,竟摔了下去……多亏杨三郎身手敏捷接住了女儿。一场虚惊罢了。”

牛夫人回头向杨三郎道谢。

杨静渊谦虚了几句,知道今天不可能再有机会和牛副都督说什么了,便道:“赵二奶奶受惊,我与内子不便久留,有机会再与都督手下的爱将切磋。”

“三郎这趟回来几时返回三台?”牛副都督看似随意地问道。

“后天就走。”杨静渊笑了笑,带着季英英离开。

走出院子,牛七娘刚好赶到。

杨静渊一见她就没了好脸色:“英英,你的礼送出去了吗?”

见季英英摇头,他脸色顿时变了,握着季英英的手就往外走,根本不给她和牛七娘说话的机会。

还是绫儿机灵,飞快地跑了回去,将一只红绸包着的小包递给了牛七娘:“我家娘子送您的添妆礼。”

望着三人离开,牛七娘气极败坏地冲进了璇玑楼,高声叫道:“姐!你怎么把我的客人给带走了?”

这时,厅堂里传来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牛七娘站在门口,看到父亲一巴掌扇在姐姐脸上,顿时呆愣住了。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五娘受了惊吓,你不好生安慰,怎么还冲她动手?”牛夫人高声叫了起来。

牛副都督指着牛五娘,脸憋成了紫茄子:“孽障!你这是想要让全家都去死啊!”

“当初我出天花就不该治好我。我毁了容貌,那时侯就不如就让我去死!”牛五娘捂着脸,尖声说着,转身跑上了楼。

“五娘!”牛夫人往楼上看了一眼,急得跟着上了楼。

“这是怎么了?”牛七娘一脸懵懂。

牛副都督狠狠一甩袖子,转身看到门口的七娘,脸色方缓和起来:“爹气你姐不小心,吓死个人了!有你娘在,不用担心她。七娘,你去客院瞧瞧桑十四。爹见他来高兴,一不留神……把他拍晕了。”

“爹!你使那么大力干什么?您一巴掌能拍死一头牛,他可是纸糊的!”牛七娘一听,顾不上牛五娘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四下无人,牛副都督一屁股坐在了璇玑楼前的台阶上,蒲扇般的大手在头上一阵猛揉:“要命哦!”

★、第210章 不信

盖着他印鉴的信落在了南诏白王手中。还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亲手送出去的。这纸通敌信让晟丰泽轻松拿捏着牛家上下二百多条人的性命。转眼杨静渊和桑十四就找上门来,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知晓内情的模样。牛副都督觉得自己的命比黄连还苦。如果没有那封信,他还能忍痛杀了五娘。如今进退维谷,愁得他都想上吊了。

事已至此,牛副都督只能早做安排。

七娘和桑十四自幼定亲。不想牵连桑家,桑十四郎就会闭紧嘴巴。

他本来打算在演武场造成意外中箭杀了杨静渊。五娘却故意来了个坠楼坏了他的计划。他的女儿他还不知道么?不像七娘继承了他的大力气,也是弓马娴熟,她怎么可能翻下栏杆摔下去?就算摔下去,她身边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玉缘在呢。分明是事到临头,五娘又舍不得杨静渊死了。

“杨静渊,都是你拒亲害了五娘!害了牛家!”牛副都督无路可走,一腔怒火全移到了杨静渊身上。

所幸杨桑二人手里没有证据,只是从赵家发现了一些端倪,猜测罢了。要不要在杨静渊回三台的路上杀了他呢?

牛副都督想了又想,最终放弃了。打草惊蛇,杨静渊武艺高强,被他逃脱反而落下把柄。杨桑二人只是怀疑赵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事败,只要晟丰泽不拿出那封信,大不了丢官去职受些训斥。

“牛家和赵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啊。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节度使大人,这口黑锅也只能你来背了。”牛副都督怎么也没想到,把女儿嫁给一个商户,不涉官场,居然还能引出勾结异族的祸事。五娘说的有道理。节度使太过贪婪,克扣军饷,苛待士兵,勒索城中锦户。南诏攻破益州,节度使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唯有这样,才能圆了她的心愿,替牛家掩盖罪名。

牛副都督把事情在心里又盘算了一番,起身摇着头去了。两个儿子都在长安求学。他已经派人去了长安,无论如何也不准他们回来。七娘嫁了,夫人与自己一体,他还真没有牵挂了。

桑十四醒转时,杨静渊和季英英早就走了。他睁眼就看到牛七娘的脸。桑十四摸着脖子,怀疑自己在做梦。

“十四哥,对不起啊,我爹手重。一时高兴没拿捏住力道。我给你揉揉!”

“别!”

桑十四吓了一跳,牛副都督手重,大笑着一巴掌拍在自己背上,把他拍晕过去。牛七娘的力气不比她爹小,这一揉没准能把自己的脖子给揉断了。

记忆一点点回来。他想起了杨静渊,掀被下床道:“杨三郎呢?和他约了今天同来。”

“他走啦。都不准季二娘和我说话。”

“季二娘也来了?”

牛七娘委屈地把事情说了:“五娘提前去截了人。她把季二娘接走才嘱人来说,谈完就送季二娘过来。我怎么知道会出事。不过,又不是季二娘摔下楼,是五娘。杨三郎怪我做什么。”

牛五娘就没安好心!桑十四怒道:“季二娘来给你送添妆礼,莫名其妙被五娘接走,你就不晓得去璇玑阁瞧一瞧?季二娘出了事怎么向三郎交待?憨长力气不长脑子!”

骂完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生怕被牛七娘饱揍一顿。谁知道牛七娘脸上反而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媳妇似地抱着他的胳膊:“我知道了嘛。以后我一定保护好季二娘。谁叫她是你好兄弟的媳妇呢。”

“嗯。乖。”桑十四受宠若惊,拼命地绷紧了脸,嘴角又得意地翘了起来。

他想知道杨静渊和牛副都督谈得怎样,匆匆和牛七娘告别,离开了牛家。

坐在杨家的马车上,杨静渊正想问牛五娘怎么会摔下去,看到季英英一直捂着手腕。他拉过来一看,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指痕,破皮流了血。杨静渊气道:“你傻啊?她是个疯子,让她去死!你拉她做什么?她没事反而你却受了伤。”

“小伤。不痛了。”季英英把手扯了回来,心里极不是滋味。

杨家婉拒牛家的亲事,在益州城并不算什么秘密。杨静渊没有和季英英说过。后来两家结亲,季耀庭多少还是打听到一些告诉过她。去年斗锦时见到牛五娘,她还以为是因为赵修缘,牛家才请了她过去。现在季英英终于明白了,牛五娘根本心里就喜欢着杨静渊。

“三郎,牛五娘是在救你。再被她挖几道口子,我也要谢她。”

她喃喃把今天的事说了。杨静渊嗤笑出声,压根儿就不信:“季英英,你还真是好骗。我到牛家时桑十四不在,我就没和牛副都督说两句话就到演武场去了。他为什么突然要杀我?牛五娘那种女人的话你也相信?”

“可是,我在楼上瞧着与你比试的那些人张弓搭箭。箭头只要偏移,就指向你了。吓得我心跳都快停了。如果不是牛五娘突然摔下去,说不定他们真向你放箭呢。以前见牛五娘,她爱穿素净的衣裳,今天换了身极醒目的银红长裙,不就是为了引人瞩目么?”季英英眼前总晃动着牛五娘摔下去时露出的笑容,直觉告诉她,牛五娘的话是真的。

“你懂什么?”杨静渊想到牛五娘威胁自己抱她,俊脸黑如锅底。见季英英还要分辨,气得捧起她的脸开揉,脱口说道:“她……是不知廉耻!你夫君被她轻薄了,懂么?”

季英英拍开他的手嘟囔道:“是你自己跳起来抱着她的。”

“你说什么?”杨静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是在救人,怎么到了季英英嘴里就变成投怀送抱了?

季英英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什么都没说。”

“明明说了。”

“我说什么了?”

耍无赖的样子让杨静渊都快气死了。他一把将她扯了过来,低头封住了她的唇。吻得季英英快喘不过气来,他才恨恨地放了她:“叫你再乱说话,当心我收拾你。”

“还有两年半……”

见杨静渊险些又被她的话气个半死。季英英却主动偎进了他怀里,偷笑道:“三郎,你今晚就回三台去好不好?”

不仅说话气他,还要赶他走?杨静渊真生气了,一把将她扯了出来,扭过头不看她了。

“你告诉牛副都督明天回三台,万一他真对你不利呢?你今晚提前走吧。反正你也不住在明月居,早走我安心。刚才我错了嘛,你别生气好不好?”季英英放柔了声音哄他。

桑十四今天为什么没有去牛家?万一季英英的直觉是对的,事情就真的严重了。晟丰泽勾结一个赵家不足为惧,牛副都督是掌兵的将军。如果明天回去,路上真的有人设伏,岂不是证明牛副都督也和晟丰泽勾结了?杨静渊心念一转,鼻腔里哼出一个嗯字,算是答应了。

低头看见季英英松了口气,知道她是真心担忧自己的安全,杨静渊揽着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几上写了一行字:“记住这条街这个人。我走后有急事,你不用再叫香油跑三台或者找驿站送信。直接把信给这个人。”

季英英认真记了下来。

★、第211章 春江落花锦

杨静渊走后没几天,报平安的信就寄了来。季英英松了口气,愤愤地认定自己是被牛五娘耍了。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八月底,杨家的斗锦已经织好了。杨石氏吩咐雪青将季英英请进了白鹭堂的书房。

这间书房季英英还没有来过。以前是杨大老爷在用。他过世后,杨静山继承家主之位,因杨石氏还住在白鹭堂,他也没有用过这间书房。进来的时候,季英英就发现白鹭堂多了守卫,陈嬷嬷和雪青领着一群仆妇全守在门口。气氛有些凝重,季英英紧张起来,低声吩咐绫儿和湘儿留在门外,听到什么也当没有听见。

房中坐着杨石氏和杨静山兄弟。看到季英英进来,杨石氏露出了笑容:“英英,就等你来了。”

季英英行过礼在下首坐了。

杨静岩起身,从旁边的拿起一只锦匣打开,拿出了织好的斗锦铺在了桌上。

这是一幅青色为主色的锦。青碧淡青雪青豆青深浅交融,上面织有飘荡的粉色桃花。杨静岩拈起锦的一边,轻轻抖动。顿时一江春水荡漾,落花缤纷。

季英英忍不住叫出了声:“好美!”

杨石氏早知道会织一种新锦,也是第一次看到,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来:“好。今年能夺回锦王,也能告慰老爷在天之灵了。”

“其实浣花锦最大的特色不是美。而是省工。以往花纹繁复的锦需三年以上才能织成。而咱们的浣花锦除了这些落花,其它如同织布一样简单。这样美丽的锦,整匹最多只需要三个月就能织出来。如此一来,能大大降低织锦的成本。”杨静山兴奋地说道,“斗锦不仅仅是锦业同行相互切磋技艺,更为了让蜀中锦业更上层楼。杨家,注定要在锦业史上留名!”

“好!”杨石氏心情激荡。除非今年像去年一样,其他织锦户织出了临江仙那样夺人眼球的奇锦,否则杨家的新锦必然夺得锦王。

季英英盯着这幅春江图,想着杨静山的话,突然问道:“大哥,如果全力赶工的话,能在十月前织出整匹锦吗?”

“能啊!”杨静山大有信心,“织成这幅锦图,我们已经有了经验。好的织工十二个时辰轮班赶织的话,一个月定能织出整匹锦来。不过,斗锦只需三尺长即可,弟妹为何想织整匹锦?”

季英英望着桌上的锦图,眼中露出喜欢的神色:“我是想,锦总终还是要裁成衣裳。如果斗锦时,杨家献出的不是锦图,而是穿在身上的锦衣。相信所有的女子都会盼着拥有一件这样的衣裳。”

“好主意!”杨静山的心思迅速转动,举一反三,又涌出了新的想法,“咱们不如织四季锦,选四名美丽的女子穿上。”

季英英灵感来了,与他心意相通,笑道:“这幅是春江桃花。还能织夏江初荷,秋江红叶,冬江腊梅。织花不必拘泥,每幅锦的花都各有不同,任凭织工随意织就。如此一来,每幅锦都独一无二。”

两人说得兴起,杨石氏和杨静岩交换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大郎,英英,且听我一言。”杨石氏打断了两人的讨论。她沉吟了下道,“我不同意。”

“为什么?!”两人吃惊地异口同声问道。

杨石氏平静地说道:“你俩的心思都极巧妙。不过,无需再织整匹裁成锦衣。历来斗锦都以三尺锦画为主。杨家不能坏了这样的规矩。锦衣也因人而定。如果让美人穿着锦衣上了斗锦台。也许看的就不是锦,而是人了。难不成让堂堂斗锦赛变成锦江选花魁吗?”

一席话说的季英英和杨静山惭愧不己。商议之后,定下来织四幅不同的浣花锦图。春以青为主,夏以绿为主,秋用斑斓彩色,冬织银白底。各种底色上,再以花的颜色搭配。

事情商定之后,杨家两兄弟告辞去忙活。杨石氏将季英英留了下来。

大半年来,杨石氏对季英英照顾有加,也不热络。除去每月初一十五请安,一家人在白鹭堂用晚饭,她轻易不叫季英英来白鹭堂。

不知道留自己下来有什么事,季英英安静地坐着,等杨石氏开口。

“英英,这次织斗锦,你帮了杨家的大忙。消息如果传出去,赵家还不知道怎么恨你来着。对了,这个你收着吧。”杨石氏拿了一个匣子放在案几上,朝她推了过去。

季英英看也没看直接答道:“太太客气了。当初季家遇人勒索,是太太帮了大忙。我不嫁到杨家,也会尽全力助杨家织斗锦的。”

“长者赐不可辞。给你就拿着。我也时常赏东西给你两位嫂嫂。”杨石氏见她仍这么疏离,想起杨静渊那声太太的称呼,眼神又黯了下去。

“谢谢太太。”季英英见她这样说,实在不好推辞,就收了。

杨石氏摇了摇案几上的小钟,陈嬷嬷和雪青推开门进来,扶了她起身。季英英也跟在她身后出了书房。

回到明月居,她随手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一张房契。看明上面写着是四重院落,前有店铺后有花院,且靠着锦江。季英英愣住了。

太太怎么知道她一直想找间合适的宅子,让季家搬进城里?这分明就是借赏东西为名,给季家送份合适的礼。

“太太的心思真细。”回味着杨石氏的话,季英英明白了。杨石氏也担心今年斗锦夺回锦王,让赵家没脸。季家在三道堰日子难过。

换成杨静渊,他一定不会收这份礼。季英英想起他随意点的三道菜,还口口声声精打细算过日子,就忍不住想笑。她担心娘家的处境,决定收下杨石氏的好意。她吩咐湘儿找出给杨石氏绣的抹额送去,刻意叮嘱湘儿一定要告诉杨石氏:“……绣活做的还能入眼,裁衣做鞋的手艺就赶不上太太了。三郎君回来的时侯,脚上穿的都是太太做的鞋。”

上回给杨静渊送衣裳,杨石氏拿了两双鞋来。季英英包了她送的鞋,自己的留下了。杨静渊回来时脚上就穿着杨石氏做的鞋。

那晚他离开,季英英才告诉他实情,故意拿话挤兑他:“你不想穿太太做的鞋,脱着光脚回去呗。这会儿可买不到鞋换了。”

杨静渊挨到天都快黑了才离开,又不想告诉季英英他去桑十四家住一晚,第二天要试试路上是否有埋伏。被她用黑乌乌的眼睛瞅着,他依然死鸭子嘴硬:“你送来的就是你做的。”

可惜八月十五杨静渊去见杨石氏时,天已经黑了,一声太太叫得杨石氏心酸,根本没注意到他穿的是自己做的鞋。

季英英感慨的想,杨石氏端着架子不肯亲近杨静渊。杨静渊跟犟牛似的,不肯先低头。只能用时间来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