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明愣了愣。他还不清楚情况,心想林一川怎么抢着又给自己多加了二十大板。

“师兄赏罚要分明。我看到他俩犯了监规打架!”穆澜毫不客气地将谭弈将才说的话还了回去,“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不守监规去绳衍厅受罚,大家都去瞧瞧,方能引以为戒。”

“师兄明鉴,是林一川想打我!我自卫!”谭弈大声说道。

“我作证!”林一鸣赶紧跳了出来。

应明不清楚谭弈的背景,得了穆澜的暗示便板着脸道:“我亲眼看到你打了林一川一拳。不管是谁的过错,国子监里都不能动手打架。自己去绳衍厅认罚吧!此事在下会纪录在案。”见穆澜笑了,应明深觉自己做得对,也不方便和她多说,拂袖走了。

哪里来的棒槌!气得谭弈脸色发青。

林一川心情大好:“谭兄何时去领罚呀?”

“怎么打也是有区别的。”谭弈低声说道,给了两人一个阴冷的目光,带着自己的人真朝绳衍厅去了。

“我们也去。”林一川眉开眼笑,全不把那六十大板放在心上。

一场风波吸引了大批学生注意,闹腾着都往绳衍厅去了。

许玉堂也没想到竟然把谭弈拖下了水,心想林一川也不是全然没用。能看谭弈的笑话,荫监生们跟着他也去了。

一时间绳衍厅院子外面围满了监生。

第124章 真打与假打

来的监生太多,惊得绳衍厅范监丞亲自出了院子。

“何事聚集于此?”

见到范监丞和绳衍厅官员们出来,穆澜抢先行礼开口说道:“大人,第一天上课我与林一川还有谭弈分别被纪典薄与率性堂监生应明所罚。前来认罚。同窗们深以为戒,所以来此观刑。”

当着这么多监生的面,绳衍厅就算被东厂威胁,也不敢对林一川下狠手。穆澜想到这里,抢先开了口。

看到范监丞投来的目光,纪典薄躬身行礼道:“大人,今天早课时穆澜背不出国子监监规,下官责罚于她,林一川出手阻挡。是以罚了林一川四十大板。穆澜不服,也罚了她十记大板。”

应明也上前道:“下午学生见到谭弈和林一川打架。按监规各罚了二十大板。如今谭弈也来了。”

三名监生站在范监丞面前。他眼前一亮。谭弈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英武之气迫人。林一川剑眉星目,气度不同常人。穆澜身材瘦弱些,眉眼如画。范监丞的目光和许玉堂微触,便又分开。以许玉堂的身份,穆澜又是被牵连,免了责罚自是小事一桩。

“甲三班的事本官已知晓了。第一天上课念穆澜初犯。责罚可免。”

纪典薄针对的人是林一川,自无异议。

“林一川,你早课阻拦纪典薄训斥学生,已违遵师之道。罚你四十大板,可心服?”范监丞望向了林一川。

林一川早有准备,平静地答道:“学生领罚。”

范监丞冷着脸训斥道:“早课时被罚了四十板,下午又和同窗打架。林一川,这才是第一天上课,你就犯了两条监规。单独再加二十板!以儆效尤!”

谭弈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笑。自己就算了挨二十板,林一川总共要打八十板。怎么也划算。

他的目光与范监丞一触,不等他开口发问,已抢先认错:“不论是否自卫,学生都不该和林一川打架。学生认罚。”

一句话将过错悉数推到了林一川身上。东厂督主的义子,直隶的解元……范监丞双手往后一背,扔下话来:“都进来认罚吧。”

林一川和谭弈互看了一眼,朝四周同窗团团揖首,昂首挺胸地进去了。

小吏关上了院门,将众人的视线挡在了院门外。

八十大板,就算有老头儿特制的裤子,林一川也免不了受伤。穆澜心里后悔不己。早知道就不拖谭弈下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挨翻了倍的板子,怎么都划不来。

进了绳衍厅,林一川偏过脸看向谭弈,语气轻松的似在和熟人聊今天吃了什么:“谭公子从来没被打过板子吧?”

谭弈的声音不大不小,透着股骄傲:“我义父乃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自然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毫毛。”

院子里的官员小吏听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了犹豫害怕之色。

范监丞清了清喉咙,吩咐纪典薄道:“谭弈的二十大板由你监刑。打完速送医院诊治。”

本来该抬出两张长凳,让两人在院中行刑。纪典薄面露喜色,走到谭弈身边冲他使了个眼色道:“谭公子,请吧。”

竟是将谭弈单独请进了一间刑房。

林一川暗骂了声不要脸,也跟着过去。

“林公子,这边请。”云典薄得了范监丞眼神,拦住了他。

“都是挨板子,难道刑房不在一处?”林一川故作诧异地问道。

云典薄意味深长地说道:“八十大板和二十大板一样吗?请吧!”

被谭弈阴了!林一川咬牙切齿。见纪典薄带了谭弈进去把房门关了。明知有猫腻,却无可奈何。他深吸口气,荷包里还有三千两银票,当面贿赂的可能性有几分?

进了房间,林一川望着房中的长条宽凳和儿臂粗漆成黑红两色的水火棍,琢磨着怎么开口。

屋里的光线暗了。关上的房门将天光挡了一大半去,阴森森的味道渐渐弥散开。

范监丞踱着步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云典薄则在旁边架子上挑选着水火棍。

竟然是范监丞监刑!收买不了,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一旦收买成功,将来就不用怕纪典薄这种貌似耿介的小人了。林一川打定主意,朝范监丞抬臂揖首:“学生何德何能,竟劳大人亲自监刑。学生谢过大人。”

他背对着云典薄。

范监丞正端起茶壶倒水,一只荷包轻轻巧巧投进了他袖中。

当面行赂?范监丞没想到林一川这么大胆。愣神间,林一川已经接过了他手中茶壶,往茶杯里倒了杯茶:“大人请用。”

茶壶被他稳当地放在了桌子上。他含笑站在范监丞面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林家是扬州首富,荷包里不会只有几两碎银吧?范监丞一时间很是好奇。

“过来趴好!”云典薄终于挑了根合手的水火棍,敲了敲长条宽凳冲林一川喊道。

“大人稍等。”林一川抽着系带,脱着外袍。

云典薄眼神没那么冷了,话里满满都是嘲意:“林一川,你连监生的常服都如此珍惜,上课第一天却违逆师长打架惹事!进绳衍厅受罚要扣学分,不及格将来你毕不了业。”

“多谢大人提点。”林一川说着将手里的外裳铺在了长条宽凳上,小心地趴了上去。明明嫌凳子脏,他还厚着脸皮认真的解释,“看着监生的衣裳,学生这八十大板就能挨过去了。”

云典薄气结,干净利索手起棍落。

“啊——”林一川这声惨叫差点没把屋顶上的瓦震碎了。

隔壁正在喝茶的谭弈卟地喷了。

纪典薄却在纳闷。云典薄素来嘴毒心肠软,却是个认死理的人。范监丞说打,他就打。范监丞说不打,他就不会动。难道范监丞也惧了东厂?转念又想,谁不惧东厂呢?听说首辅大人见着谭公公都恨不得摇尾巴……“谭公子,吃了这盏茶,得委屈您装着挨了打。”

“学生明白。”谭弈笑了。眼角余光瞥着微躬着腰的纪典薄,他想起了义父说过的话。他的义父是东厂督主,行事嚣张了又怎样?

他心里数着数,搁下了茶碗起身:“送我出去吧。”

被纪典薄叫来的小吏扶着走出院子时,谭弈隐隐听到林一川模糊悲愤的声音:“你们太过份了……”

谭弈满面笑容。

绳衍厅的门开了,外面的学生们好奇地围了过来。

“哎哟,谭兄,你怎样了?”林一鸣冲了过去,从小吏手中接过了谭弈。

谭弈懒懒地靠在林一鸣身上,看向了穆澜许玉堂一行人:“二十大板,我挨得住。林一川能否挨得了八十大板,就不知道了。”

“去医馆开点药。准假三日。”纪典薄目无表情地说完,折身回了绳衍厅。

眼睁睁瞧着谭弈被林一鸣扶着走,连侯庆之都瞧出来了:“林一鸣秧鸡似的,怎扶得如此轻松?”

一名跟随谭弈的监生似是无心地说道:“谭公子是东厂督主的义子,绳衍厅还真敢打狠手打啊?”

学生们哗然,哪敢再看谭弈的热闹,纷纷做鸟兽散。

许玉堂走到穆澜身边低声说道:“为了林一川和谭弈硬碰硬……”

“许公子,你先回吧。”穆澜打断了他的话,“你与林一川素无交情,甚至不喜他。不用在这儿等他。”

穆澜在怪他没有帮林一川求情?她怎么不记得皇帝表哥是怎么照顾她的?他帮了她免了十板子,他凭什么要帮林一川?一个商贾之子,凭什么在他面前嚣张?许玉堂心里也不痛快起来,朝穆澜拱了拱手,与靳小侯爷等荫监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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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办事,今天仅一更,见谅。

第125章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纵然穿着杜之仙特制的裤子,林一川仍然觉得那一棍打下来痛彻心扉。

云典薄挥棍开打的时侯,范监丞已从袖中拿出了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三千六百两。他月俸禄米十石,折银二十两,一年加上各种补贴堪堪能挣三百两左右。他感叹了声:“十二年的俸禄啊。”

林一川瞬间忘了疼,扭过脸道:“我在国子监每年都孝敬二位这个数。”

棍子轮起了风声呼呼作响,准确地落在他屁股上。林一川才说完话,根本没有防备,差点被打得闭过气去。

“你们太过分了……”拿了他的银子,还下死力地打。懂规矩吗?

云典薄寒着脸道:“公然行贿,罪加一等!”

林一川闭着眼睛咬着牙:“你们对谭弈也敢这样吗?”

第三棍在他话音才落的时侯又打了下来。

“你们敢吗?”林大公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指头都没挨过,今天三棍子差得他绷紧了肌肉,恨意大起,什么话都敢说了,“当我不知道你们把谭弈弄到另一间刑房的用意?不就是想让纪典薄放水。国子监监规?狗屁!”

第四棍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屁股上。

“敢说皇上钦定的监规是狗屁,嫌命太长了!收拾你都不用多加一条罪名!”云典薄怒声斥道。

四棍子将林一川的骄傲给打出来了。他好像又看到了林家那两条镇宅龙鱼。为了得到权势,他捐了监生进国子监。他指责绳衍厅官员对谭弈谄媚讨好有什么意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我剩口气,欺负过我的,我都会加倍讨回来!”

云典薄呵呵笑了,挥起棍子又来了一记:“那先把你打够本了再说!”

“最好打死,打残了你们都等着吧!”林一川硬气地说道。

云典薄冷笑,水火棍劈里啪拉地打在林一川屁股上。

“休想让小爷讨饶!作梦!东厂走狗!”

屁股好像没了知觉,林一川感觉不到疼痛,骂得酣畅痛快。

“过来歇歇。”看到云典薄额头冒出了汗,范监丞给他倒了杯茶,顺手抽了张千两银票推了过去。

一口气饮完茶,云典薄将银票揣了,笑道:“多谢大人。”

林一川趴在长凳上,偏过头看着谈笑正欢的两人,眼睛都气红了。

“小子,要不要喝口水?”云典薄说着还真给他倒了杯茶来。

反正还要继续挨板子,凭什么不喝?林一川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将杯子扔到了地上:“打了多少了?手酸了吧?继续来呀!”

范监丞和云典薄呵呵笑了起来。

“是个骨头硬的。怪不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保你。”范监丞悠悠然望着林一川道。

他说什么?自己没生出幻觉来吧?锦衣卫指挥使保他?

“你们一个是东厂督主的义子。一个是锦衣卫龚指挥使力保的人。本官不过区区六品,甚是为难哪。”范监丞叹了口气。说是为难,他却在拈须而笑。

林一川更糊涂了。

林家当初一心想搭上锦衣卫这条线,将扬州锦衣卫喂得肥了。进京给龚指挥使送了数次礼,那位指挥使大人从未见过林家的人。怎么突然就要力保他了?难道锦衣卫已经知道东厂威胁林家投靠东厂的事情?特意保下自己,要和东厂角力?

“你说的没错。谭弈说不定和纪典薄才喝完茶。绳衍厅今年刚分到手的春茶,味道不错。”范监丞冲林一川眨了眨眼睛,这种调皮的表情嵌在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脸上,有点滑稽。

“既然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保我。你们还敢对我动手?”林一川盯着范监丞和云典薄,恨意更浓。谭弈没挨二十大板,喝茶去了。他们仍然对自己下了狠手。东厂,想把林家当成钱篓子使,他偏就不!

范监丞朝云典薄使了个眼色。云典薄笑嘻嘻地去了。

“大公子。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给了三千六百两银,本官自然要把事办好了。”范监丞将银票和荷包里的两锭碎银收了,仔细地重新将荷包挂在了林一川腰间,亲切地说道。

林一川气极反笑:“收我的银子还打我这么狠。是我有病吧?”

范监丞认真地说道:“云典薄手艺极好,只打你肉多的地方,没伤着你筋骨。手法不好,水火棍一棍落下,能把人打残了。你就永远无法入仕了。”

言下之意是没收这笔银子,你会比现在惨得多。

林一川还是那句话:“打残不怕,只要小爷还有一口气在……”

哗啦一声,下半身一凉。林一川扭过头看去。云典薄不知从哪端了个盆,舀了一勺血水浇在自己身上:“你们又想做什么?”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云典薄拖长着声音,浇得很是仔细。退后一步看着,满意地说道,“挺像这么回事的。”

林一川愣了。

范监丞和云典薄搭手将他从长凳上扶了起来。

“林大公子。如果你不给银子呢。本官也就像纪典薄对谭弈那样,请你坐下来喝两盏茶,回头往你脸上喷喷水了事。既然给了银子,就得把事办得像样一点不是?”

云典薄从长凳上拿起他的长袍,给他披在了身上,仔细地帮他穿好,系好带子:“普通人挨了云某那十记水火棍,哪有这么洪亮的嗓门。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

林一川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极其荒谬,又认真问了一遍:“如果我不给银子,我就不用这样?”

不用挨棍子,不用往身上泼血水?

范监丞和云典薄认真地点头:“正是。”

林一川哭笑不得。

“大公子,国子监不是扬州。虽然有锦衣卫指挥使保着你。监规还是犯不得的。谭弈没挨板子,必定也会装出挨了板子的模样。”

“八十大板和二十大板一样吗?”云典薄仍然意味深长,说出了阻挡林一川时的那句话。

两人摇头叹息。像是觉得林一川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林一川懂了,又似没有明白。他先走到桌前端起茶壶一气灌了大半壶才道:“当我傻啊?!刚才那十棍子如果不是有……云大人是真打呢!”他及时住口,保住了裤子的秘密。

“挨了八十大板的人不用去医馆诊治?”云典薄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范监丞拍了拍林一川的肩道:“你有伤,谭弈没有。他今天当众说出他是东厂督主的义子。然后装出挨了二十板子。祭酒大人说过,国子监的蚊子都会传播小道消息。监生们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看谭弈?人或许会因为一时畏惧而臣服,如果有一天正义与勇气成了星火燎原呢?”

林一川看见了范监丞脸上的褶子里隐藏的智慧。他站着思索了半刻,云典薄的棍子让他领悟了很多东西。抬臂抱拳一揖到底:“学生受教了!”

范监丞和云典薄相视而笑。

趴在春凳上装死前,林一川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俩是锦衣卫暗探?”

范监丞和云典薄同时摇头:“我们是国子监的官员。”

只说明一件事,憎恶东厂的人其实很多很多。也许他二人因着锦衣卫指挥使的拜托,也许就是想帮自己。

屁股真的很疼很疼,但林一川很高兴。他看到了对付东厂的希望,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绳衍厅的院门终于开了。

两名小吏抬着林一川出来。他趴在春凳上闭着眼,发髻散乱,脸白如纸,血渍浸透了半幅衣襟。和谭弈一比,林一川的伤势简直惨不忍睹。

谢胜和侯庆之吓坏了:“怎么打成这样?”

“林一川!”穆澜叫了一声,伸手摇了摇他。林一川睫毛颤了颤,没有半点反应。穆澜的心往下沉了沉。总不至于得了东厂的威胁,真把人打死了吧?

“别停下,送医馆!”云典薄擦了把额头的汗,喝斥道。

两名小吏抬着林一川朝医馆狂奔。

谢胜和侯庆之比穆澜先回过神,拉扯了她一把:“我们也去!”

穆澜跟着一路急走,见林一川的胳膊耷拉在一旁,毫无知觉地甩动着,脑子里冒出和林一川的种种过往,眼睛跟着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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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一更来着。捂脸遁走。

第126章 他的心跟着来了

医馆的小吏将林一川接了进去,连云典薄都挡在了外头。更不用说穆澜这些监生。交了人,云典薄与尚未离开的纪典薄拱了拱手,就带着人走了。

纪典薄是甲三班的老师,穆澜和谢胜侯庆之只得上前见礼。

“林一川也是本官的学生。本官虽然罚了他,也要等个消息。”

是等林一川伤得有多重的消息吧?谢胜性情憨厚耿介,听着恶心,行过礼后就走到角落去了。侯庆之胆小,垂着头也不吭声。

穆澜心里有气,笑道:“纪典薄赏罚分明体贴细致,令学生感动。不知谭弈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