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忙让丫鬟帮她换了衣服,正要往外走,却不知怎么的胆怯起来,站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加上邢长远家的出去打听消息还没回来,薛三太太便想着不如稍作停留,等那邢长远家的回来听听情况再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太太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听到邢长远家的脚步声,三太太顾不得如何心惊肉跳,忙开口问,“老爷有没有消息?到底怎么样了?”

邢长远家的脸色青白,哆嗦着嘴唇,“还是没有消息,”稍作停顿又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侯爷出府去了。”

三太太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老夫人这会儿不舒服,明睿出府做什么去了?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三太太看一眼邢长远家的。

邢长远家的道:“太太先别急,侯爷定是衙里有事出去了。”

三太太霍地站起身,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们,说不定是有人知道了。

为什么老夫人正好在这会儿心窝疼?是不是听到有什么人在耳边说了闲话?

三太太看着邢长远家的,“跟我去老夫人屋里。”

三太太带着邢长远家的,匆匆进了老夫人院子,二老爷和四老爷在院子里站着说话,薛夫人、二太太在外间听御医说脉象,二太太看到三太太来了,刚想要说话,三太太却抢先道:“我去看看老夫人。”

这般急切和往常行事颇为不一样。

薛夫人和二太太还没说话,三太太已经转过身去撩内室的帘子。

丫鬟们刚将屋子里的幔帐撤去,屋子里的窗子都大开着,李妈妈指挥小丫鬟将屋子里的香炉都撤去。

又有人端了冰块四处摆放。

见到三太太,下人们上前行礼,三太太一双眼睛似钉子一般定定地望着李妈妈,“老夫人怎么样了?”

李妈妈被那锐利的目光看得一愣,然后回道:“大概是天太热,让老夫人犯了旧疾。”

老夫人屋里的人对她还像往常一样,三太太微微松了口气,住前走了几步,探过头去,隐约看到幔帐后大炕上,老夫人靠着大迎枕躺在那里,容华坐在老夫人身后帮老夫人揉着后背,不时地低下头和老夫人说着什么。

三太太心里一寒。她嫁进薛家多少年了,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墙倒众人推,若是谁有事别妄想能遮掩过去。

老爷出去了这么长时间连个信都没有,想必是办的不顺利,花了大把的银钱还没有个结果,她也再没有了别的办法。既然怎么也遮掩不住,与其让别人说出来,还不如自己坦白。

这样想着,吞了口吐沫,头“轰”地一下发麻,不由自主地走到老夫人跟前,刚开口说话。

耳边传来容华的声音,“三婶,御医说老夫人要多多休息,不能太劳神,这探病才能得养。”

三太太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容华。

容华一双眼睛也毫不闪躲地望过来,目光明亮、清澈,向三太太微微颔首。

三太太迟疑之间,老夫人叹口气道:“都是老毛病了,这两日天气憋闷更是喘不过气。”说着手臂一撑要起来。

三太太和容华忙将老夫人扶起来。

薛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四老爷、四太太、大奶奶钱氏、薛亦双等人进屋子里来,老夫人将众人看过一遍,“哪里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不过是心窝疼,就将你们都吓成这个样子。”

二老爷忙上前,“一会儿药就煎来,母亲将药喝了儿子们才能放心。”

三太太侧眼看过去,众人的目光都在老夫人身上。

丫鬟们搬了锦杌来,众人才在老夫人房里坐下。

数数屋里的人,只缺了薛明睿和三老爷两个。

薛夫人目不斜视地将郎中嘱咐的话说给老夫人听,二太太在一旁帮着搭腔,四太太只是安静地听着,二老爷和四老爷传着郎中开的药方子看,钱氏哄着润哥玩,润哥见到老夫人就要去老夫人炕上。

钱氏十分耐心地跟润哥悄声说话,“润哥乖,曾祖母病了,润哥过去玩曾祖母就不能休息,就要多吃好几碗苦药。”

润哥似是听懂了,伸出手来捏住自己的鼻子,像自己在喝苦药一搬,

“润哥乖。”

老夫人听翅润哥的声音,埋怨地笑着说钱氏,“不要吓坏小孩子,我哪有什么病,只是有些累。”

润哥却一本正经地重复道:“润哥乖,曾祖母少喝苦药。”

老夫人顿时被逗笑了。

容华看看坐在角落里的钱氏,怪不得老夫人喜欢润哥,钱氏将润哥教的确实好,让人看着就喜欢。相夫教子,钱氏已经做到极致了,平日里从来不大说话,一心全都扑在夫君和孩子身上,老夫人看钱氏的目光里总是带着几分的满意。

大家的目光都在润哥身上,二太太看向三太太,“三叔呢?还没回来?”

三太太不禁紧张,“还…没有。”回头看看邢长远家的,邢长远家的慢慢地退了出去。

邢长远家的一路放慢步子,装作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到了二门上,找来信得过的婆子让婆子安排下人去府门口等三老爷。

那婆子下去,邢长远家的还是不放心,自己也在二门上等。

邢长远家的刚寻了个地方坐下,刚才出去的婆子急急忙忙地凤来道:“不好了,有几个人冲着府里过来了,该不会是…”

邢长远家的脸色顿时变了,让那婆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着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到最后已经带了颤音,那婆子也明白此中的厉害,忙转身出去,谁知道左脚绊了右脚顿时在二门前摔了个跟头。

那婆子也不管是不是摔了个鼻青脸肿,爬起来忙去了前面。

邢长远家的心里渐凉,说不得就是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拿了三老爷的银子仍旧要闹个满府皆知,好再向府里拿银子。三爷毕竟给人写了白纸黑字的,就算找了衙门的人将这件事压下去,也会弄得满城风雨。

邢长远家的在二门前紧张地转悠,冷不防地从外面进来个人,邢长远家的整个人就撞在那人身上,脚下一哉晃了几步才算站稳。

这邢长远家的是三太太身边得力的妈妈,平日在府里素来替三太太发号施令,这会儿为三老爷的事心神不宁,心里聚积了怒气无处发放,抬起头来见撞到的是长房做杂事的婆子苏长久家的,于是便瞪起了眼睛,“狗样的,巴巴地赶着要去投胎?”

苏长久家的本要赔礼道歉,哪知道邢长远家的揪住骂个不停,于是干脆也不低声下气,只道:“前面来了几个无赖闹事,我男人找几个家人要将无赖赶走,我过去看了看,谁知道回来就撞到了您。”

邢长远家的一听,剩下的话顿时噎在嗓子里,看苏长久家的站着不动,忙又换了口气,“那…那…赶走了没有?”

苏长久家的道:“还不知道。”却往府里走去。

苏长久家的向前走一步,那邢长远家的急忙让开路,跟在苏长久家的旁边打听起消息来,“要不要让人去府里禀告?”

之前怒气冲冲,现在却跟在一旁赔笑。

苏长久家的睃了一眼邢长远家的,“谁知道,应该不用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邢长远家的在一旁附和,“是啊,也不是什么大事。”

送走苏长久家的,邢长远家的等到那婆子进来回话,“府里的几个家人将那些人赶走了。”

邢长远家的顿时松口气。

那婆子却又道:“谁知道刚好遇见了大爷从衙里回来,现在大爷在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问什么话。”

邢长远家的顿时眼前发黑。

本来还以为就能顺利度过这一关,谁知道会这样巧偏被大爷遇见了。大爷遇见了如何能不问…这件事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容华给老夫人揉了半天后背,老夫人觉得舒坦多了,拉着容华的手和蔼地笑,“你快歇歇,让雪玉上来做。”

雪玉忙将容华扶下来,自己上炕给老夫人揉后背。

容华找了个锦杌坐下。

纵使三叔父这件事能瞒过府里其他人,却也是绕不过老夫人的,本要与老夫人说起,没想到老夫人却病倒了。

现在将事原原本本地说与老夫人听,又恐加重老夫人的病症,只有等薛明睿回来再做商议。

容华看一眼紧攥着帕子的三太太。

也不知道薛明睿和三叔父将事办的如何了?她又提前让苏长久等人瞧着府前,嘱咐苏长久但凡有什么人来闹事,就让家人将人压下等到侯爷回来处置。

事情顺利的话,应该能等到薛明睿回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笑面虎中山狼(中)

容华正想着,春尧必外面悄悄进来,容华看过去,春尧触到容华的目光低下了头。

事情没办好?可是又不见有什么坏消息传进来。

大家在屋子里陪着老夫人说话,二太太素日善说笑话,老夫人病着,二太太更捡些新鲜有趣儿的说,连小小的润哥都扮鬼脸哄老夫人开心。

外面丫鬟煎好了药,薛夫人上前去接,青花寿字的吉祥碗,下面是放满清水的花瓣底碟儿,药碗是温的,薛夫人仍旧不放心用勺子将药滴一些在手背上,然后才用帕子将药汁擦了,将药碗端过来伺候老夫人吃药。

雪玉早准备好了一攒盒的各种梅果,等老夫人喝了药之后合上。

喝过药,老夫人让雪玉挑了颗蜜枣,张嘴含了,这才道:“这药喝了几十年都是一个味儿。”

二老爷忙关切地道:“要不然儿子去寻寻别的良医来给母亲看看,母亲吃程御医的药也有些年了,虽说也管用,可也不见去了根。”

老夫人叹口气,“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这种病怎么能去根。这样将养就着已经是好的了。”

二太太道:“早知道今年这样闷热,还不如让娘去陪都避避,也好过在京里熬着辛苦。”

老夫人道:“今年下了这么场大雨,我还以为也不会有多热,毕竟陪都也是远的,我也懒得动车马,谁知道真应了那句话,雨过天晴,这些日子忽然就热起来,现在再去恐怕我这身体难支撑,今年也就算了,让丫鬟们多摆些冰在屋里。”

二太太笑着道:“陪都的院子都已经收拾出来了,还植了不少的花草,养了一大池子的锦鲤,等到老夫人身体好了,什么时候想过去住住都行。”

二太太话说到此,老夫人看了容华一眠笑着道:“也别都照顾着我,你们想去就过去,好不容易修茸的院子,之前又遣了不少家人去打点,住到秋天再回来,那也是好的。”

二太太笑道:“我是家里有事走不开了。”

那就是想要别人去了?容华低下头微微一笑,二太太为了常宁伯府的嫁妆还真是煞费苦心。

府里碍眼的人都去了陪都,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障碍,二太太花言巧语说服老夫人,也好瞒天过海。

偏偏说在这个时候,三太太心神不定似是没听到二太太的话外弦音,没有向以前那样言语支持,薛夫人本来对陪都就反感,容华也只是听着不说话,一下子冷了场,二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最后还是润哥吵着道:“我要看荷花,我要看大鱼。”这才将大家逗笑了。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好,快把大鱼和荷花搬去润哥房里,让我们润哥看个够。”

小孩子心思单纯,听得这话一下子高兴起来。

老夫人道:“我屋里收着一对珐琅的荷花灯,一会儿拿给润哥,再在润哥房里养几条鱼,孩子玩够了也就不惦记了,省的为了看鱼去池塘边。”

钱氏乖顺地应了。

二太太笑道:“娘就是太宠他了。怪不得人说隔辈人惯的厉害。”

老夫人眉角一扬,“你们都老大不小了,我再惯着你们,不怕人笑话。”

众人皆笑。

说到这里,雪玉撩开帘子道:“大爷来了。”

薛明柏下衙了。

薛明柏进了屋,复杂的目光一下子盯在三太太脸上,好半天才挪开,然后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容华目光一闪,到底有什么事比老夫人的病还要紧?

薛明柏这时候回来,难不成是遇见了来找三叔父的那些人?容华侧头看春尧,春尧这次没有挪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容华再去看薛明柏,薛明柏已经上前关切地问起老夫人的病来。

老夫人笑道:“哪有什么事,就是旧疾罢了。”

薛明柏道:“祖母要多多休息,不要过于操劳。”

老夫人笑道:“家里都有你们在,我哪里操劳了,不过是享福罢了。”

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薛明柏明显心不在焉,大幅度侧头瞄了三太太一眼。

老夫人果然看在眼里,笑容深切起来。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三太太越发心不在焉,不时地向门外瞧,二太太已经频频关注三太太。

再这样下去恐怕所有人都要看出端倪来。

老夫人咳嗽一声,“晚饭就不留你们了,各自回自己屋里用吧,我乏了要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薛明柏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钱氏,然后目光落在润哥身上,冲润哥招招手,润哥已经欢跳地跑过来。

润哥和老夫人捏了一会儿手指。

大家这才站起身。

薛夫人和雪玉服侍老夫人躺下。

二老爷已经开口道:“母亲好生歇着,万一不舒服就传唤我们。”

老夫人点点头。

大家陆续从老夫人房里退出来。

容华将薛夫人送回屋子,这才到自己房里。

苏长久家的早已经等在一旁,见到容华上前行礼,低声道:“本来都好好的,也将那些人按下了,谁知道大爷这时候回来。”

薛明柏虽然知晓了却没有将这话明着说出口,不过他表现的太明显了些,不但老夫人要使人去查,二太太也会问起。

这样下来家里还是都会知道。

现在就看要怎么办才好了。

三太太进了屋子就将邢长远家的叫过来问,“有没有老爷的消息?”

邢长远家的忙将那些人来府前闹事的经过说了,“好在大房的苏长久领着人将那些无赖赶走了,可谁知道又会遇见大爷。”

三太太提在嗓子口的心,一下子掉下来摔成四半。

邢长远家的道:“好在大爷没有说出来。”

三太太整张脸暗淡下来,“没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大房、二房还不是知道了?”

邢长远家的低下头不再说话,刚才她已经问过了苏长久虽然算不上是大房管事的,可是自从少夫人嫁过来之后,将大房院子里许多杂活都分给了苏长久家的。

大房那片翠竹夹道所有竹子的修剪,照顾花房和院子里的花。苏长久家的看似只多拿了些杂役的贴补,可是那片竹地里出的笋,府里平日里吃不完的都可以卖掉,花房那些花不管是卖去药铺还是茶铺都能得不少的银子。

从这就能看出,苏长久一家是少夫人身边得用的。

苏长久带着家人去拦那些找上门的无赖,定然不是巧合。

短暂为思量间,三太太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跟夫人解释语楚。”

三太太猛然站起身向外走,邢长远家的来不及上前阻拦。

三太太憋着一股力气,大踏步出了门,没想到才走了两步,在院子里遇见容华。

容华一脸诧异,“三婶这是要出去?我刚好来给三婶送些新结的蝴蝶结。”

三太太看着那清秀的眉眼顿时一怔。

上次在院子里听说三太太的房里用了不少软烟罗,现在一看却没有了蝉翼纱,而是普通的豆色纱帐。

邢长远家的亲自奉茶,然后留下容华和三太太单独说话。

三太太嗓子里一哑,刚张嘴说出一个破音。

容华已经道:“三婶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很快侯爷和三叔父就有消息了,兴许只是一件小事,何必现在去说让老夫人白白担心一场。”

听着这温婉的话,三太太脸上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己说过容华那么多坏话,甚至常常在一旁看她的笑话,却没想到今天要仗长房…她之散也想过向明睿求救,可是想到明睿那个性子,规矩的不近人情,到底能不能帮这种事,她也没有把握,万一明睿知道了反而将事情捅出去,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二房那边她更是没想过,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怎样都好,一旦有了二嫂才不会伸手帮忙。在二嫂心里,巴不得这家里的男人都不如二叔,女人都算计不过她,这种事不让二嫂先看了笑话,最终是不会解的。

容华和三太太坐了一会儿,春尧从外面进来道:“侯爷和三老爷回来了。”

三太太站起身看容华,“这…我们是不是应该过去,至少听到底怎么样了。”

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容华道:“三婶别急,三叔父和侯爷会将事情说清楚的,我们去反而让他们不好说话。”

男人都好面子,在自己母亲面前能说的话,未必在妻子面前能说,尤其是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认错的模样,说什么都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就算是侯爷,都未必会在屋里待上多长时间。

薛三老爷和薛明睿给老夫人请了安。

三老爷神色慌张,老夫人倒是和往常一样,态度平和,只是视线愿意向三老爷身上看。

薛明睿道:“既然御医都说了,祖母就要安心养着。”

老夫人者薛明睿面容舒展着,于是点了点头,“你们都大了,许多事我都能放心。”

三老爷听着这些话低下头来。

薛明睿始终没提三老爷的事,与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就先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老夫人和三老爷。

老夫人脸沉下来,使劲拍了一下炕沿,冷冷地道:“从来都听说人家里有正妻,将清白姑娘骗做妾室的,还没听说有谁被骗娶了有夫之妇,你可是给我们家开了个先例。”

三老爷被问的一哆嗦。

老夫人喘几口气,“还不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还要等我开口问你?我看你是要将我活活气死才肯善罢甘休。”

三老爷听得这话立即跪了下来,“儿子不孝让母亲受累了。”

老夫人冷笑道:“这话你应该和薛家的列祖列宗说。咱们薛家祖上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嫁之女,到你这里祖宗章法都要变了,今天娶了有夫之妇,明日就要杀人放火强抢民女。”

三老爷神色大变,立即整个人瘫软下去痛哭流涕,“儿子不敢,儿子是决计不敢这样的啊。儿子只当她是死了父亲的苦姐,不曾想她已轻有了男人。”

老夫人道:“我可曾拦着你纳妾?却怎么在外面这样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