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应了急匆匆地跑去三庙胡同。

等到裘哥赶来,花轿已经快到常宁伯府。

轿子拐过胡同,一阵鞭炮声传来,鞭炮声过后轿子已经停在常宁伯府,喜娘上前将瑶华扶了出来。

瑶华刚接过辐条、瓷瓶、铜镜,就听有人喊着,“快,快,快扶着大奶奶去拜堂,世子等着呢。”

喜娘和湘竹扶着瑶华匆匆过了火盆、马鞍,走几步进了正堂拜了天地。

只听身边有淡淡地声音道:“好了.扶凤儿去歇着吧!”

瑶华眼前一亮,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挑了下来,瑶华抬起头环现一周这才将厅里坐着的众人看清楚。

常宁伯和夫人端坐在主位上,下首有一位夫人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睛,这位夫人旁边的两位夫人抬着眼睛正细细地打量着她,目光冰凉让人触之生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质疑、打量、轻视种种情绪都从眼睛中流露出来。

搀扶着瑶华的湘竹,不知不觉吓得收紧了手指.将瑶华攥的生疼。

屋子里静谧了一会儿,常宁伯站起身离开,常宁伯夫人楚氏这才当着众人的面开口,“媳妇儿才没,凤儿还没有除服,按理说不该娶亲的,只是凤儿得了这病若不用尽了办法,我们做父母的也难心安。”说着看向那垂泪的夫人,“今天请您过来,也是要说清楚,免得您伤心。这婚事虽然办了,却仍旧要循礼,等到凤儿除服之后才能算是完婚。”

几句话说完众人的目光又一下子回到瑶华脸上,瑶华本来略带羞怯,经这话一说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整个人冻在那里异常难堪。

常宁伯夫人楚氏又道:“今儿冲了媳妇的忌,我会让她天天去供奉,抄写佛经以赎过错。”

瑶华浑身一抖。

耳边又传来常宁伯夫人的吩咐,“一会儿回到房里就将嫁衣换了,大奶奶才没了,你们几个都不要穿艳色。”

瑶华嗓子一痒,急忙吞咽回去,胸口震颤差点就咳嗽出声。

常宁伯夫人说了这些,那垂泪的夫人才止住了抽噎。

楚氏淡淡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这才有丫鬟上前领着瑶华去住处。

瑶华的东西被搬进一个西北角不起眼的院落里。

房子比瑶华在陶家的闺阁还小,许多平日里用的东西搬不进去,翡翠正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湘竹和瑶华进了屋。

领路的丫鬟回去复命,湘竹才带着哭腔开口道:“怎么能将奶奶安排在这里?这样的屋子到了冬天可怎么得了。就算是明年才算完婚也不能就这样…奶奶有什么错?是他们求娶来的,为什么还要抄写佛经祭奠死去的大奶奶?这样糟践我们,还不如就将我们送回去。”

瑶华脸色一青,再也忍耐不住,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250章 针锋相对(上)

瑶华咳嗽了一阵,看着陶家带来的陪房丫头惊慌的站了一地,湘竹也慌慌张张地去柜子里拿了瑶华平日里吃的药丸来。

瑶华吃了药,喘息渐渐平复,歇了一会儿松开了手,吩咐湘竹,“将我平日里惯用的先搬进来,余下的先找地方存在一处。”

湘竹眼眶红起来,拉进瑶华的手,“奶奶,我们真要住在这里?我们倒没什么,委屈了奶奶。”

在娘家依仗的是祖母、母亲,到了夫家就不能再用小姐的脾气,这话母亲不知说了多少遍,瑶华现在才能体会到里面的意思。

湘竹出主意,“要不然去想办法见到世子爷,听听世子爷的意思,总不能让我们奶奶冷锅冷灶地在这里,时间长了难免要受人丧谤。”

瑶华摇摇头,“世子爷也有他的难处,夫人方才说话也不是怪罪我的意思,既然嫁过来了就要随着夫家的意思,让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住下。”

翡翠也哭哭啼啼地喊叫起来,“奶奶怎么这样顺受。”

嫁过来第一天就出了那么多事,光是顾家的要挟就足以让她抬不起头来,现在夫人这样安排她,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要忍下这口气,然后再慢慢做打算。

瑶华看向翡翠,“将我箱子里那身淡青色的撒菊交领褙子拿出来。”

容华听弘哥将瑶华嫁人的经过说的清清楚楚。

弘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容华听到最后,抬起头来,眼睛一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父亲见了你还不打你?”

弘哥收起了笑容,眼睛中露出几分坚定来,“我也不怕,他若是打我,我也可以反驳,好端端地将女儿送去人家冲喜,也不听听外面人都怎么说我们陶家。”

弘哥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你这样冲撞他一定会挨打。”

弘哥挺直了胸脯,“挨打算什么,不过是十几棍又打不死人。我因什么挨打他也不敢说出去。”

弘哥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

容华道:“父亲正在气头上,你也别回去硬碰,进了府只要去祖母那里也就是了。”

弘哥点点头,蔫下来,“也不知道祖母的病到底能不能好。”

说到这个话题,容华也沉下眼睛,转头让春尧取出新做的抹额,“这是我新做的,你给祖母带回去。”

弘哥接过东西低声道:“祖母这两日精神很好,说不定像御医说的过了明年春天就会慢慢好转。”

祖母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御医说过现在的情形只能维持,她也希望那些药能有用。

送走了弘哥,薛明睿随身的小厮来道:“侯爷晚上有事就不回来用膳了。”

容华点点头,带着春尧去了老夫人房里。

老夫人正和薛崇义、薛明柏说话,“明天就要走?”

春尧撩开琉璃帘子,容华进了屋。

听到琉璃帘子声响,老夫人抬起头笑着冲容华招手,“过来坐,这边凉快。”

丫鬟用冰盘盛了冰块放在炕上,老夫人抱着润哥坐在炕边,润哥拿了一串缨络摸在手里,转头看到了冰块就爬过去将缨络放在冰上玩。

钱氏见了忙站起身要去抱润哥。

老夫人笑道:“不过是一串珍珠,不值什么,由得他去玩。”

钱氏这才又恭谨地坐下,眼睛仍旧不离润哥。

钱氏性子好,又懂得进退,相夫教子更是无可挑剔,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容华行了家礼坐下,薛崇义接着道:“明天就走。先要送了公文,才能去办明柏的事。”

老太太笑着道:“多带些人去,你们爷俩很少出京,突然长途跋涉的,还真让人放不下心。”

薛崇义道:“母亲放心吧,到了陪都就让人传信回来。”

正说着话,薛崇仁和三太太进了屋。

薛崇义见到三弟将他和明柏去陪都的事说了,“明睿衙门里忙,家里就靠你和四弟,凡事都要仔细着点。”

薛崇仁应了。

老夫人笑道:“家里哪会有什么事,你们在外好好的不用担心家里。京里太平,再说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薛崇仁忙道:“二哥嘱咐的是。”

二太太也笑起来,“老爷是许久不离开家,突然一走担心家里,要知道咱们这个家只要有母亲在,任谁都不能翻过天去。”

老夫人被逗得“扑哧”一笑,看着二太太,“你说对了,任你是猴精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大家皆笑了一阵。

听到主屋里气氛好,侧室里的明英、明达几个也就着热闹跑过来围在老夫人身边,眼巴巴地看着薛崇义,“二叔父要去陪都也带上我们吧!”

明达附和道:“是啊,还是小时候去过的,陪都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别人倒是其次,三太太先黑了脸,站起身来去撵明英、明达、明泰,“你们小孩子懂得什么,你们二叔父是去办衙门里的事,怎么带的了你们。”

明英、明达忙躲着三太太跑。

老太太慈祥地招招手,“好了,好了,小孩子就是玩心重,要是想去也是使得,”说着看看三太太,“你和崇仁带他们去住一阵子也就是了,我们家在陪都的宅子都收拾好了,和你二哥一起过去也有个照应。”

容华抬起头看三太太。

三太太也不追几个孩子了,一脸期望地看着相公。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谁不想出京玩玩,薛家没有分家,从她嫁过来就一直在这大宅院里,长辈面前不能做主,离开了长辈就是自己说了算,虽然时间短暂那也是好的。

薛崇仁脸一红,“这怎么仟,我们走了母亲怎么办?”

老夫人笑道:“我还能跑了不戒?再说还有老四呢。”

四老爷、四太太正巧进了屋。

老夫人道:“若是老四想去也一起过去.虽然宗里女眷多,有明睿在家也就行了。”

三太太这才开口,“那怎么行呢,要是去玩就让老爷带着孩子们去,我在家里侍奉娘。”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想去了,老夫人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我病已经好了,只是人老了懒得走那么远。你们年轻人整日里在家也没什么意思,个年修葺陪都的老宅子也花了不少银子,你们去了也算没白忙。”

三太太顿时笑颜如花,“大家都不去,我们怎么好…”

二太太笑道:“要不是明霄要娶亲我也跟你们一起去了,”说着看向薛夫人,“大嫂不如也过去玩几天,容华也没去过陪都吧?”

老夫人喝了口茶点点头,“陪都那边的景致还是不错的,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过去玩,咱们家在陪都的宅子不比京里的小,那边的花园还是按我的主意修的。”

薛夫人对陪都提不起兴趣,淡淡地开口道:“我就不去了,留在京里陪着娘。”

二太太脸上失望的表情一闪而逝。

四太太也道:“明哲就要去将军府拜师了,我也走不开。”

二太太笑着看三太太,“所以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还个就带着去玩一玩,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一人准备一份大礼,娘面前尽的孝心,我们大家就帮你担了。

老夫人埋怨地看二太太一眼,“猴,又拿我来做人情,这个家里的好人都被你当了。”

大家一笑,去陪都的事也就定了下来。

老夫人忽然想起钱氏,“你也跟着明柏去吧!”

钱氏低眉顺目地道:“润哥还小,娘那边也忙,我留下来也能帮衬着些。”

老夫人看看润哥,脸上的笑容又舒展开些,再转过头看明柏,“我们这样的人家走的都是武官的路子,像你二弟要承爵先晋了侍卫,又去了军里历练,除了这个路子只有等恩赐,你父亲既然给你找了人,就姑且一试,到了陪都别忘了去拜访我们家的相识,有一位贾巡道你父亲是知道的,一会儿我写了帖子包份礼物,你去贾府给老夫人磕个头。”

二老爷顿时惊喜起来。

大家都能听出这个言外之音。老夫人是插手管了明柏的事。

容华转头看一眼钱氏,钱氏小巧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展开了笑容,比起忍着笑的二太太显得诚实了许多。

众人吃了饭从老太太房里出来。

薛明睿很晚才进了府,容华正在画一幅荷花图,听到声音搁下笔迎了出去。

闻到薛明睿身上的酒香,知道薛明睿在外面又有了应酬。

容华解开薛明睿石青色的外褂,抬起头来,看到薛明睿低着细长的眼睛正仔细地看着她。

“怎么了?”

薛明睿细长的眼睛一扬,“庄亲王举荐我暂理健锐营。”

常宁伯府,常宁伯正与任延凤说话。

常宁伯道:“庄亲王举荐武穆侯去健锐营。”

任延凤笑道:“没什么区别。最让人敏感的就是军权,现在就看安亲王怎么去说动这位铁面侯爷。”

常宁伯皱起眉头:“你说的轻松,以安亲王怎么可能…”

任延凤嘴角一扬露出莫测的笑容,“安亲王不行,我们就帮他一把。是人就有弱点,铁面侯爷也是一样,财、色、权,总有一样是他在意的。”

第251章 针锋相对(中)

常宁伯看一眼嬉皮笑脸的儿子。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说着灯影一跳爆出个火花来。为了个女人就能折腾到如此,若不是这样说不定早已经出息了。

任延凤装作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上次工部贪墨的事安亲王被牵连还不是有武穆侯帮忙,这次安亲王是将一切都布置妥当,唯一缺少的就是兵权,武穆侯得了兵权,安亲王哪有不惦记的道理。”

“就算是武穆侯不愿意那也没关系。”

常宁伯眉毛一挑,任延凤目光闪烁,“又不是让安亲王真的谋反,就算安亲王手里有兵权,他也不一定有这个魄力。”

常宁伯听了这话,“你之前不说总有办法?”

任延凤陪笑道:“父亲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庄亲王也知道想让安亲王谋反不容易,否则也不会派了死士去充当什么道士,让安亲王信以为真还举荐给皇上。所以谋反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不相信。”

“只要让皇上信了,就算假谋反也变成了真的。武穆侯的事也一样,武穆侯有没有参与安亲王的事不重要,只要让皇上信了,这事也就成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谋反是真的?还不是只要说动了一个人,谋反的罪名就会压下来。

既然要谋反,就要具备几个条件,军权是最重要的一个,这个陷阱已经划了大大的圈,只等猎物走进去立即就会收网。

瑶华换了衣服,让像湘竹开了窗,自己坐在靠窗子处抄起了佛径。

瑶华安安静静下来,屋子里的众人也都各司其职。

待到屋子里一切都收拾妥当,天已经黑下来,常宁伯府里的人将饭菜端了来,领头的丫鬟上前道:“夫人说了,奶奶不必去前面吃饭,每日都会将饭菜送过来。”

湘竹想要说什么,悄悄看了瑶华一眼,见瑶华头也没抬,湘竹这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见那丫鬟伸着头左右看来看去,悄悄冷笑一声。

那丫鬟走了,翡翠上前道:“这样下去也不成个样子,我出去打听了,西院那边住着几个姨娘,院子不比我们的小,难不成我们奶奶还要被姨娘看笑话?”

湘竹看一眼翡翠,“奶奶自有主意,我们听着就是了。”

饭菜布置好,瑶华净了手吃了一些,然后又重新回去写经文。

常宁伯夫人任楚氏听身边丫鬟玛瑙道:“奶奶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我去的时候奶奶正写经文,也没多问我一句。”

任夫人点点头,躺在床上的任延凤已经笑道:“我就说她是个大方得体的,母亲还不相信,若是旁人少不得要闹两句。”

任夫人乜一眼儿子,“她年纪不小了又配过婚,不管怎么算都配不得你,要不是听说她心性好我也断不会点这个头。”

任延凤婚笑道:“母亲说的是。”

任夫人道:“你也别跟我糖皮笑脸,今天你也看到了媳妇的娘家人都来了,还不是因为你没有除服就续弦,再怎么样面子上也要做足,你不可胡来,等到明年才能圆房。”

任延凤道:“母亲说的是,就算不能圆房总可以去说说话,今天毕竟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任夫人淡淡地道:“你父亲说了,你只能好好养病,哪里也不许去。”

任延凤闷闷地道:“父亲面前我不敢说话,母亲总不能也像父亲一样…我好不容易得一个称心人,不想像上次就那样互相冷冰冰的…儿子身边人是不少,可没有一个能说话交心。”

任夫人听得这话叹口气,眼神也温和起来,“你父亲说的话我也不能违逆,更何况是你,你回去之后好好歇着。”虽然仍旧不同意,却已经没有了震慑力。

只要不在母亲眼皮底下,剩下的事就由他做主了,任延凤笑着起身,“娘说的是,娘这些日子为儿子的事忙坏了,也该早些歇着。”

说着上前为任夫人揉捏起肩膀来。

任夫人眼睛挑起,嘴边渐有了笑容。

湘竹听到外面婆子来道:“世子爷来了。”脸上立即浮起笑容来。

翡翠上前打帘,冷不防对上一个穿着锦衣英俊男子的眼睛,翡翠心里一慌顿时红了脸,那男子明亮的眉眼,笔挺的鼻子下是薄而分明的嘴唇,见到翡翠,男子拿起手指轻轻地在嘴边比了一下,示意让翡翠退下。

男子柔软的眼神让翡翠不自觉地顺从,慢慢走上前从那男子的腋下穿了出去。

翡翠走到院子里被风一吹才发觉不合时宜,正要再上前,旁边的嬷嬷道,“世子爷能来,这样就好了。”

瑶华专心写经文,侧头看一眼砚台,低声吩咐翡翠,“墨不要磨多了,我写完这一张就不写了。”

没听到翡翠的声音,瑶华抬起头来看,目光所及不由地惊讶,即刻站起身来。

任延凤忙上前赔礼,“今天让你委屈了。”

瑶华眼睛一红,咬紧嘴唇不说话,任延凤已经看得痴迷。

“世子不必和我说这话,我都知道。”瑶华柔顺地低下头露出雪白的后颈,“世子有世子的难处。”

任延凤顿时心猿意马,急切地上前拉起瑶华的手,“还是你最明白我的心,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出的下策,就是盼着能早些将你娶回家,再也不用受那相思之苦。”

“你不知这些日子,我真的是度日如年,这一身的病也是因你才有的,今天能和你说说话,才解了我的苦楚。”

瑶华被这些话说的慌张,微红的眼睛更加晶莹闪烁。

任延凤热血一涌更摸紧了手,瑶华半晌才小心地开口问,“世子真的病了?听说衙门里也不去了。”

任延凤这才叹口气道:“你在外面不知道我的苦。”

瑶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任延凤拉着瑶华坐下。

瑶华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

任延凤这才笑道:“在你面前还有什么要遮掩的。不过就是皇上去了陪都,许多事不好办,我干脆病在家里,衙门的事也就找不到我头上,不管是好的坏的也都与我无关。”

这话里的意思是为了避嫌。

瑶华点点头,“我也听八妹妹说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