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妈先是跑到五娘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声,又跑到十一娘马车前:“十一小姐,大太太让下车上船。”

十一娘看着五娘踏着脚凳由紫薇扶着下了马车,自己也由琥珀扶着下了马车。

两人跟在大太太身后,一前一后地上了船。

船很大,分两层,护卫、粗使的婆子住上面,她们住下面,大太太有四间房,她和五娘各两间房。

大舱里早有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吃食。

大太太吩咐她们:“…我们半个时辰以后就启程。”

两人都不饿,途中吃了点心的。但却不敢拂了大太太意思,都吃了小半碗。吃饭期间,不时可以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大舱旁的回廊走过,待放下碗筷时,那声音已经不见。许妈妈就出去看了看,回来禀了大太太:“笼箱都收拾好了。”

大太太点头,吩咐许妈妈:“那就开船吧!争取今晚宿在苏州。”

许妈妈应声而去,很快折回来回话:“再有半柱香就可以启程了。”

大太太点点头,对她们姐妹道:“你们一路也乏了,各自下去歇着吧!”

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五娘却道:“母亲也乏了,要不我帮着捶捶腿?”

“不用!”大太太笑道,“你们第一次坐船,也不知道晕不晕船,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五娘见大太太心意已决,笑着退了下去。

落翘忙打水服侍大太太梳洗歇下,许妈妈却要和珊瑚、玳瑁几个清点箱笼。

十一娘回到屋里的时候,冬青也在清点箱笼。

想到她们是随着江妈妈一起上的船,她不由问道:“你们都吃过饭了没有?”

滨菊满脸上还残留着能上燕京的喜悦,立刻笑道:“没吃。不过,我们都不饿,路上吃了点心的。”

冬青也笑道:“小姐不用管我们,江妈妈说了,半个时辰以后让我们去小舱──安排了吃食,让我们各屋把各屋的东西先清点清楚再说。”

十一娘看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再说什么,由滨菊和秋菊服侍着歇下,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十四章

当天半夜,她们就到了苏州,船并不靠岸,而是泊在河中央,天刚亮,就启程。

路经镇江、扬州、淮安、徐州、济宁、聊城、临清、德州、沧州、天津然后到达了通州。

在镇江的时候,牛大总管的长子和长媳曾带了礼品到船上给大太太请安,到扬州的时候,扬州知府浦大人的夫人曾到船上探望;在淮安靠岸留了一日,大太太会了她以前的一个闺蜜,其夫在陕西任按察使。一过徐州,这些应酬就都没有了。待船行至天津的时候,还差点因为船停岸的位置和一位回京述职的参政发生了冲突──对方是镇南侯府王家的子弟,大太太则打出了永平侯府徐氏的名号,对方立刻派了夫人上船给大太太请安,还相约到了燕京一起去山西赏景。

待那夫人走后,许妈妈不由感慨:“要不是有姑爷,今天的事只怕不好善后。”

连着几天赶路,大太太也些疲惫,苦笑道:“京城里藏龙卧虎。不是有个笑话,一个匾额砸下来,十个里头有七个是三品。”

许妈妈因此而很有些感慨,不仅把护院的叫去训斥了一番,还把丫鬟、媳妇、婆子都叫去好好地嘱咐了一番,让大家到了燕京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如若不听,立刻撵出去。

滨菊回来说给十一娘听,十一娘失笑,觉得许妈妈有些乡里人进城的惶恐:“是要注意点,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你们撞到的就是哪个王府、侯府的大管事…”

秋菊却眨着大眼睛:“我们家的大姑爷不是很厉害的吗?要不然,那个什么侯爷的儿子为什么要给我们家陪礼啊!”

一时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与有荣焉。

十一娘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却也心中一动。

她先是训了秋菊一顿:“那镇南侯府王家只是与我们家的大姑爷相熟,大太太又是长辈,所以才让夫人过来请个安,你们别以为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要不然,许妈妈也不会这样郑重地嘱咐你们了。”然后让冬青和滨菊搀着她去了五娘的船舱。

不过一丈多的距离,她中途歇了一回。

自从上船,她就开始“晕船”,吃不下东西,脸都睡肿了。

看见十一娘,五娘非常吃惊,忙上前替滨菊搀了她:“马上就要到通州了,到了通州,我们就改坐马车,你也就会好受些了。”

她轻声地安慰十一娘,身上淡淡的玉簪花香让人闻了非常的舒服。

“五姐,我们大姐夫,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十一娘目光里带着艳羡。

五娘怔住,身子渐渐变得僵硬,脸虽然在笑,却只浮在面上,没有到眼底:“你就为这事跑到我这里来?也不怕累死!”最后一句,声音骤然拔高,显得有些尖厉。

十一娘笑:“姐姐还能每天陪着母亲聊天,到船舷去看风景,吟诗作对,我只能躺着,连针线都拿不住…实在是无聊得很。五姐,你陪我说说话嘛!”声音里露出罕有的撒娇。

五娘的目光更冷了:“不错,我们大姐夫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你看见给母亲陪礼的那位王夫人了没有?她不仅是镇南侯府的媳妇,还是东阳江家的小姐。”

“东阳江家?”十一娘突然发现,五娘对江南世家好像都很了解。

“嗯!”五娘点头,“东阳江家和我们余杭罗家一样,都是江南大族。虽然他们祖上不如我们祖上那样显赫,但她们家一向与燕京世族联姻,还曾经出过一位太妃…”

“啊!这样的人家听了大姐夫的名声都要礼让三分,大姐可真是有福气啊!”

五娘胡乱点头,一向俏丽活泼如向阳花般的脸上有了恍惚的神色,第一次没有请十一娘坐下来说话,而是就那样站在离舱门不过五、六步的地方和十一娘说话。十一娘也是第一次到五娘屋里没有坐坐就转身告辞。

紫薇望着十一娘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五小姐,十一小姐她…”

五娘神色一凛,恍惚之色尽收。正色地道:“锦帛动人心,就是十一娘也难幸免!”

“那我们…”

“不用管她。”五娘冷冷一笑,“不管母亲和大姐打得什么主意…她今年才十三岁,还小了点。”

紫薇想到十一娘如初蕾般的面孔,还是不放心:“可大太太带了她来…”

“不带她来,难道还敲锣打鼓告诉别人我们去燕京干什么的?”

紫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回到船舱的冬青却低声劝着十一娘:“小姐这是怎么了?您刚才还教训秋菊来着…怎么自己去趟那混水呢?”

十一娘气喘嘘嘘地躺下,低声道:“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

冬青没有听清楚,道:“您说什么?”

十一娘笑,道:“我说,越是抢得人多,这东西越是珍贵。我不添柴加火的,到时候怎能全身而退。”

冬青听着更糊涂了,低声嘟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上了船就不顺…”

十一娘笑笑不理她,翻了身睡觉。

只有睡觉,肚子才觉得不饿…

真希望早点见到罗元娘,快点过关,这样自己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没有盘旋两、三天,她们就到了通州。

那时是酉末,天上乌云密布,四周阴暗不明,像要下大雨或是下大雪似的,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路上虽然用徐令宜的名帖消了一场无妄之灾,但这个时候,大太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早早就吩咐掌船的,排队进码头,如果有人要他们相让,他们让让也无妨──反正罗家只是去走亲戚,又不赶着进京述职,又不赶着进京贩货…

五娘对大太太的谨小慎微不以为然:“我们让官家还有个理由,为什么连商家也让?”

江妈妈陪着笑:“小姐有所不知,就是那些进京做生意的,背后没有靠山也是站不住脚的…我们能省一事是一事。”

五娘若有所思:“能在燕京站住脚,岂不是很不简单?”

“那是!”江妈妈只望大家都不要违了大太太的意思,安安稳稳地和来接船的大爷罗振兴汇合,“燕京毕竟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

等到船靠岸,已是一个时辰以后,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

船梯刚搭好,一个穿着玄色披风的高佻男子就跳了上去,急急朝大太太站着的船头走来。

撑伞的珊瑚眼尖,立刻惊喜地叫道:“大太太,您看,是大爷。”

大太太扶在珊瑚肩头掂了脚打量:“真的是兴哥儿。”

“娘!”来人穿过重重雨幕停在搭了雨篷的船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太太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她身后的丫鬟媳妇婆子齐齐蹲下福身:“大爷!”

来人起身,就笑着朝人群喊了一声“许妈妈”。

许妈妈已是热泪盈眶,又蹲下去深深行了一个福礼,有些激动地喊了声“大爷”。

那边大太太已迫不及待地和儿子说起话来:“这么大的雨,你在客栈里等就是,干嘛巴巴地跑来。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好?庥哥还好吧?你们在燕京吃住可习惯?”

“母亲不用担心,儿子一切安好。庥哥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