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在家不听戏。”十一娘笑道,“这是第一次!”

她睁大了眼睛,然后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你们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居高临下,纯粹在叙述一件事。并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她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十一娘嘴角微翘。

“三姐又说什么呢?”甘家七小姐突然出现在了三小姐的身后,“燕京三大戏班之一的‘结香社’就是唱余杭腔的。罗妹妹老家就在余杭。”

甘家三小姐微怔,看十一娘的目光就有了几分不快,好像受了欺骗似的。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犯不着和这些小姑娘们一般见识。

她只好又解释:“我以前跟着父亲在福建任上,后来祖父去世才回家守孝,并没有听过戏。”

甘家三小姐脸色微霁,点了点头。

甘家七小姐却抿着嘴笑起来,然后拉了十一娘的手:“妹妹勿怪,我家三姐说话一向直爽。”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还特意来道歉,十一娘又怎会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睁大了眼睛,表情带着几分促狭:“甘家三姐姐说的是对的啊!我们那里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甘家七姐姐何来‘勿怪’之说!”

甘家七小姐笑起来,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十一娘也笑。

黄夫人就扭过头来:“兰亭,你真是一刻也静不下来。快给我坐好了。台上唱了些什么,我都听不见了。”

甘家七小姐就朝着十一娘吐了吐舌头,坐在了她身边,但还是忍不住和十一娘咬耳朵:“莲房去找四夫人借裙子了?”

十一娘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

甘家七小姐朝着她眨眼睛:“她原来说好和明远去看二夫人的,走到半路又说要和我们去放风筝。本来甬道上风挺大的,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结果她遇到个小丫鬟,说什么春妍亭那边的风景好,结果她非要去春妍亭那里放风筝。去就去呗。又祸从天降──她好好地站在那里亭子旁远眺,却被个到春妍亭采迎春花的头鬟没头没脑的撞在了身上,把裙子给勾破了,只好先回来了…却没有想到她会向四夫人借裙子。”

十一娘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从春妍亭远眺,可以看见一个半月型的小湖,湖边有水榭…五娘还曾经和她交头接耳,问那里是不是侯爷的书房“半月泮”!

她望向甘家七小姐。

甘家七小姐满脸是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如醍醐灌顶,十一娘突然明白。

原来,甘家这位七小姐句句珠玑,均有深意。

她索性和甘家七小姐打起太极来:“咦,三夫人不在吗?怎么还要向大姐去借裙子?”

甘家七小姐的目光聚然一亮,笑容更灿烂了:“大堂姐走到半路,被厨房的人叫去了。说什么太夫人亲自点的鲥鱼不见了,让大堂姐快去看看。因此大堂姐的脚还没有踏进园子门就被人叫走了。要不然,莲房又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呢?”她望着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个偶然接着一个偶然,变成了一个必然。

却不知道谁是那蝉?谁是那螳螂?谁又是那黄雀?

天空的光线已渐渐微弱,徐府粗使婆子蹑手蹑脚地穿梭在点春堂的屋檐下,大红灯笼一个个被点燃。

戏台旁锣鼓依旧铿锵作响,戏台上的人儿却由慷慨激昂变得高亢婉转,那蔡伯喈左边赵五娘,右边牛氏,效仿那娥皇、女英的贤德…

耳边传来众位夫人的称赞。

“五娘有福了,做了状元郎夫人!”

“牛氏贤淑,宽宏大量!”

十一娘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赵五娘吃糠咽菜,麻裙包土,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罢了!

第五十章

戏罢曲终,按规矩,班主要带着主演的几个人在戏台上给看戏的人磕头,看戏的人要给这些人赏钱。通常是东道主出大份,其他人随意给些就成。

五夫人眼看着那蔡伯喈要带着两位夫人返家了,心里急起来。

太夫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又把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丫鬟、妈妈都带去了小院,她根本不知道这赏钱由谁拿着。

还有三嫂甘氏。

以前一直是四嫂当家,今年翻过了年,四嫂的精神越发的不济了,就主动提出来把家里的事交给三嫂主持。当时三嫂喜不自禁,笑容掩不住地溢出来。这次是她第一次主持家宴,按道理,她应该战战兢兢全力以赴才是,怎么送甘家和罗家小姐去放风筝,甘家和罗家的小姐都回来了,她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可不管怎样,自己总是徐家的主人之一,总不能因为两个主事的人不在就冷了场面吧?

她立刻低声吩咐自己贴身的丫鬟荷叶,让她赶快回自己屋里,开了箱笼拿三百两银子来应应急。又吩咐自己别一个贴身的丫鬟荷香,让她快去报了小院那边的人,只说点春堂的戏已经散了场。

两个丫鬟应声而去,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她心里这才定了定。

四嫂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说是病,她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至于避着自己。

要不,是和侯爷有了争执?

念头一闪,她更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谁不是把丈夫当天似的敬着,只有四嫂,看上去对侯爷客客气气的,衣食住行也都安排的极为妥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至少不像她和五爷,吵起嘴来了虽然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可要是好起来了,离了一刻也是难受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脸色微红,就听到戏台那边传来喝唱:“德音班的给诸位夫人、奶奶、小姐磕头了。”

五夫人听着一个激灵,就看见独坐在短榻上的郑太君朝着自己投来了个尴尬的笑容。

可荷叶还没有来啊!

她有些头痛地上前,和德音班的人寒喧起来。

“…周班主辛苦了。我听着五娘在破庙那一出,唱腔婉转清丽,与之前的铿锵有力大为不同,不知这是何缘由?”

扮赵五娘的周惠德跪在戏台中央,恭敬地道:“那是小人的一点鄙见。寻思着五娘的为人是柔中带刚的。她麻裙包土葬了公婆,已然是刚强贞烈。因此在破庙那一出的时候,唱腔上就婉转了不少,让大家知道,五娘除了有刚强贞烈的一面,还有柔婉温顺的一面…”

厢房里的人听着都不住地点头。

林夫人甚至问他:“你声音嘹亮,唱腔清丽。不知道师从何人?”好像对戏班子很熟悉的样子。

周惠德道:“家师小惠兰。”

“是原来三庆班的小惠兰?”林夫人奇道,“我小时候也听过他的戏。你唱得和他可不一样?”

周惠德忙道:“我以前跟着师傅走南闯北,有一次经过石碑,听别人唱傩戏…”

大家都听他侃侃而谈,十一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太夫人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小院那边怎样了?

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自己还想平平安安地走出徐家呢!

她思忖着,就看见五夫人身边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的贴身丫鬟手里捧了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站在了厢房门口。那托盘上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十个银锭子。

而五夫人看见荷叶,立刻松了一口气,适时打断了周惠德的话,略拔高声音说了一个“赏”字。

周惠德立刻带着德音班的人一边称谢,一边伏在了地上。

荷叶就上前将托盘递给了一旁未留头的小丫鬟,小丫鬟捧着又递给了在戏台旁服侍小厮。那小厮都不过十来岁,两人一左一右地抬着托盘上了戏台。

周惠德再次道谢,然后起来恭敬地接了托盘。

厢房里的郑太君、黄夫人等人也纷纷打赏,周惠德谢了又谢。

正热闹着,有个清脆的声音嘻笑着传来:“哎呀,还是娘厉害,请了德音班的来唱堂会,结果戏散了大家还不愿意走。我可是算了时候让人蒸了鲥鱼。这下子只怕要蒸过头了…”一眼望着短榻前站着的五夫人,声音就卡在了嗓子里。

“娘呢?”她笑容有些僵。

怎么是丹阳以主人之姿在这里招待这些故交旧友…又想到厨房里发生的事,心里不由冷冷一笑。

大家只看见四夫人身边的妈妈奉命四夫人之命送了两盘桃子来给大家尝尝鲜。太夫人吃了两口就觉得不舒服,让五夫人陪着出去了。众人都猜测着是吃坏了肚子上了净房…后来五夫人回来大家也就没有在意──人老了就特别讲面子,五夫人虽然是媳妇,也是县主…看到十一娘进来,也没太在意。四夫人身体虚弱,说上几句话只怕就会精神不济,总不能自己歇下把妹妹当丫鬟似地留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