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绫低声应“是”,看十一娘的目光却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声,笑着接了事先早就写好了夹在帐册中的纸条,然后向太夫人告辞:“…这是头等大事,我先去把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不仅顺从,而且还雷厉风行,满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带着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这才开口:“夫人,难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陪房本就是从余杭来的,我们根本不了解。这样一行事,只怕以后别人以为我们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事情从来都有好有坏。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呢!”说着,望着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她们回了屋子,陶妈妈还在那里等。

十一娘索性凉一凉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几房陪房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叫了四房陪房来。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齐拥进来,屋子里立刻挤满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个穿着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偷偷地东张西望外,其他人都低头垂睑动也不动一下。

十一娘让琥珀照着名册点了人。

知道那穿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是刘元瑞的老婆,就记在了心里。

她还注意到那个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面相也老实,和冬青同岁。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说话。

“…所以属牛的都要暂时避到田庄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这可不成。要是任他们这样拿捏了,以后怎么办事!”

十一娘笑着微微颌首:“那你有什么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夫人让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又问身后的三个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元瑞和常九河连连点头,万义宗却只是低下了头。

十一娘就让江秉正和刘元瑞、常九河退下,留了万义宗说话。

“你怎么看?”

万义宗非常的吃惊。沉默了良久,然后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低声地道:“我们初来乍道,还是随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干净,说明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能说出刚才这番话,说明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十一娘对他很满意。道:“你为什么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万义宗一家的穿着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她相信,他在原来的地方应该也混得挺好。

万义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机会多一些!”

“哦?你指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万义宗道:“江南地少,能请人帮着管庄稼的人家就更少了。我有三个儿子,学手艺不免沦为贱藉。北方不同,动辄上千亩的大田庄多的是…所以就跟着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但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十一娘笑了笑,问她:“我只知道陪嫁了两个田庄,一个有五百多亩,一个有三百多亩,都在宛平一带。却不知道这两个田庄都种些什么?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着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内来回了我,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万义宗抬头,惊愕地望着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个四进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让冬青带些钱两过去,把人都暂时安置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再具体分配哪些人到哪里去!”

琥珀犹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进来问一问。要不然,只怕这万义宗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暂时不用。看这万义宗怎样行事再说!”

琥珀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叫了陶妈妈进来,然后去冬青那里传十一娘的话。

听太夫人那口气,元娘留下来的人暂时都交给了陶妈妈管。一来她不是正经的主子,有些事没办法做决定;二来如今是三夫人当家──不比从前,还有元娘在一旁看着,现在她独立主持中馈。一朝天子一朝臣,类似于买办这样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换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妈妈这样的人每月也不过二两的月例,更何况别人。没有了其他收入,仅仅靠月例过日,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她急着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陶妈妈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撂账册。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夫人!”神色非常的沉着。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她搬了小杌子来。

陶妈妈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她就将手中的账册递给十一娘:“这是大姑奶奶去后,太夫人交到我手里的账册。如今您来了,自然就交给您了。请您过过目。”

十一娘并没有接帐目,笑道:“既然太夫人交给了你管,你就暂时帮着管着吧!”

陶妈妈一怔,继而明白十一娘的意思。

她不想插手谆哥的事。

陶妈妈气得脸色通红,全身发抖。却不敢和她撕脸,只拿好话说:“四夫人,我毕竟是个下人。管着大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不比您,是主子。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强…”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自己又嫁了进来,十一娘本来就怀疑陶妈妈压不住下面的人了。现在听这口气,更肯定了。

她索性笑道:“可是有什么人说闲话?或是有什么人不服气?”

陶妈妈一怔,望着十一娘。

大太太不是说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让自己拿好话哄着她就成了吗?怎么像都知道了似的?或者是身边有人教她?这也不对。大太太为了防止有那些不知道进退的婆子仗着年纪大、知道的事多怂恿十一娘,所以没有安排陪嫁的妈妈…难道大太太看走了眼?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十一娘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虽然姿势十分优美,神色十分惬意,陶妈妈看着心里却更急。

十一娘分明是要和她打时间仗──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十一娘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接手元娘留下来的摊子,反正东西在自己手里,出了事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却等不得…晚香那个臭丫头步步紧逼,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再拖下去,惊动了太夫人是小事,让三夫人知道了,被她笑话是小,只怕会利用这件事打击原来跟着大姑奶奶的人。

不管怎样,十一娘背后还有个大太太…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陶妈妈已拿定了主意。

“夫人真是火眼金晴。”她笑容里带着几份谄媚,“您刚进门,按道理,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拿这些琐事打扰您。可我被晚香那个小蹄子迫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求您。”

这还差不多。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在嫁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元娘嫁过来的时候是四个大丫鬟,两个妈妈,四房陪房,两个院子,两个田庄。四个丫鬟早嫁了人,其中有一个叫晚香,最得元娘的喜欢,嫁了徐家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厮陈续,夫妻两人就管了厨房──陈续负责采买,晚香管事。两个妈妈里面,一个就是陶妈妈,她是元娘的乳娘,另一位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两个院子都是三进,一个在四条胡同,一个在石碑胡同,都在六部周围,每年的租金就能收二百多两。两个田庄,都在大兴县,一个有六千亩,一个有两千亩。六千亩的那个,由陶妈妈的儿子陶程管着,两千亩的那个,由另一个陪房高碾管着。

这样看来,应该是晚香和高碾对陶氏母子管着元娘的东西又不能给他们谋利而不满了!

她表情淡淡地:“你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事?”

陶妈妈就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和十一娘猜的一样。自从三夫人当家以后,先借口上次鲥鱼的事换下了陈续,然后又因为元娘丧事期间花烛不够的事撤了高碾在买办处当差的长子高盘。至于其他人,什么守大门的、值夜的、管花园子的,撤下来的就更多了…却动也没有动陶氏母子一下。晚香就和这些人搅到了一起,天天吵着要见十一娘。

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想见我,就让他们来吧!”

陶妈妈笑道:“按道理,他们也该来给您问安。只是有几件事我得先跟您说说,免得您吃了闷亏。”

“妈妈请讲。”十一娘笑道。

“我想,那晚香、高盘那群人,只怕都打定主意让您帮着谋个差事,您可要咬紧了牙关不能答应。”

陶妈妈的话让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她还以为陶妈妈会试着说服她帮这些人出头。

“大姑奶奶陪嫁的收益大都在陶程管的田庄了。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您刚进门,太夫人又没有发下话来,就去和三夫人争那些。赢了,别人认为是应当的,您可是侯爷夫人,可要是输了,那就闹大笑话了。”说着,又觉得自己失言,笑道,“我不是说您会输,我是说,没有侯爷的支持和太夫人点头,您胜算不大。”

“妈妈说的有道理。”

“所以说,您当务之急是要服侍好侯爷、服侍好太夫人。其他的事,缓一步再谋划也不迟。”

不愧是元娘面前最得力的妈妈,心思十分细腻,考虑的也很周到!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就照妈妈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