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正也是妙人。闻言也不把左手的脉了,和徐令宜去了厅堂,唰唰开了方子,道:“最好歇个七、八天,如果能歇个十天半个月就更好了。最不济,也要歇个四、五天。”

十一娘在内室听了掩袖直笑。

突然觉得这药应该也不是很难喝…

而此刻却有一道人影悄悄地闪进了元娘生前住的院子。

天上只挂了一弯弦月,屋子里影影绰绰看得不十分清楚。人影没有任何障碍,熟络地进了元娘的正屋。

多宝阁上的玉石盆景闪耀着幽幽的光华。

人影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去了元娘的内室,坐到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夫人,我今天让那十一娘吃了个哑巴亏。”人影摸着床头的大迎枕,“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和她翻脸,谆哥还小,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依仗她的时候多着。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您不知道,她竟然唆使琥珀给我脸色看。不过半天的功夫,那些丫鬟对我就没有了从前的敬畏。我要是再不还手,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只怕就要作践我了。我被作践没什么,可到时候我若连个丫鬟、婆子都指使不动了,又怎么能维护谆哥?谆哥岂不任那十一娘摆布?不过,您也不用担心。那十一娘想处置我,总得有个名份。我先前私自去弓弦胡同报信,是我做的不对。她罚我我无话可说。可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声音渐渐变得幽怨起来,“夫人,我真没有想到,弓弦胡同竟然会变成那样…”

低沉的呐喃声如无奈的唏嘘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庭院。

“你说什么?”乔莲房猛地坐直了身子,“太夫人亲自上门去探病?”

绣橼点头:“我亲眼看见侯爷把太夫人送到了门口。”

乔莲房咬了咬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您说,您这刚怀上,她就病上了…”绣橼不由低声道,“会不会是心里不痛快?”

“她当然会心里不痛快!”乔莲房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她不痛快又能怎样?还不是请太夫人派了两个妈妈过来照顾我。我量她也不敢怎样。”说着,撇嘴一笑。又犹豫半晌,道,“她病了,那侯爷…歇哪个屋了?”

绣橼眼神微沉,声音不觉低了几分:“歇十一娘屋里了!”

乔莲房细长的秀眉蹙了起来:“歇在了她屋里啊!”手不禁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腹部,“你说,要我不舒服,太夫人和侯爷会不会…”说着,她抬头望着绣橼,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绣橼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

“我知道。”乔莲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说说而巳。”她低头望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这是我的未来,我怎么会轻举妄动呢?”

绣橼这才松了口气,又怕她会胡思乱想,劝道:“小姐,三太太也说了,侯爷不歇您屋里这是规矩。等孩子半岁了,你的身子骨恢复了,侯爷也就和以前一样了…”

灯光下的绣橼,柳眉轻扫,朱唇绛点,娇艳的如一朵迎春花。

乔莲房看着心中一动。

不知不觉中,黄毛丫头也长成了个明艳照人的大姑娘了。

她微微一笑:“绣橼,你去打听打听,十一娘准备把谁收在房里!”

十一娘听见身边徐令宜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轻轻翻了个身。

身体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寂静的长夜里,一丈多宽的床太过空旷,让她觉得有些冷。

往被子里缩了缩。

还是觉得有冷。

又缩了缩…

直到脚尖一点,可以触到床尾的档板。

她绷起脚尖蹬了一下档板。

想了想,又蹬了一下。

隔了一个呼吸,她又蹬了一下。

像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头顶就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被子微动,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快睡。”

“我以为你睡着了。”十一娘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歉意,“是不是吵着你了?”

以前在大学里住宿,大家评论最不受人欢迎的习惯,位居榜首的是“不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她一直记得。

徐令宜摸了摸她缎子般的青丝,答非所问地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十一娘找个舒服的位置放松了身体,“就是睡不着!”

徐令宜沉默片刻,轻声道:“要不要看看《大周九域志》?”声音里隐隐带着点犹豫。

十一娘微怔。

她想到刚成新那会,自己曾经拿了《大周九域志》开导徐令宜…不由笑道:“好啊!”

徐令宜就窸窸窣窣地下床点了灯,拿了书过来。

十一娘笑着向他道了谢,随手翻了一页,倚在半旧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黄昏的灯光暖暖地洒落在帐子里,温馨安宁,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声,又平添了一份静谧。

徐令宜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只有细细的呼吸声,半晌也没见翻书的声音。

好一阵迟疑,他张开眼睛。就看见十一娘怔怔地望着那本《大周九域志》发着呆。

被娘家的人这样伤害,纵是再豁达的人,只怕也有几份伤心。何况十一娘年纪还轻,没遇到多少事…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

要不要开导她几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要是点破了,十一娘会不会觉得失了颜面很是难堪呢?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管。

有些事,得自个儿仔细思量,别人说,未必说的通,听得进去。最多自己在一旁多看着点,多提醒她一下。

主意拿定,心也定下来,睡意渐袭,人昏昏睡过去,又猛地被惊醒,听到三更的鼓声。扭头一看,十一娘背对着他侧身曲卧,被子滑落在腰间,只着薄薄月白色绫衣的肩膀、手臂都露在被子外面。

这么冷的天!

徐令宜支起身来帮她掖被子。

灯光下,十一娘柳眉轻蹙,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如海棠含露,楚楚动人。

徐令宜动作一滞,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轻轻地握了她垂落在大红锦被上白皙纤细却冰冷如霜的手,附耳低低喊了一声“默言”。

十一娘心里乱糟糟的,捧着《大周九域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却又不想放下──拿在心里,好歹是桩事;放下,更没事做。

痴痴呆呆中,又觉心酸,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不想让徐令宜发现自己的异样。

侧身背对着他倚在大迎枕上,闭上眼睛,任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枕上…头昏脑胀中,人也变得迷迷糊糊。

突然有人在她的耳边喊“默言”。

她大惊失色,猛然坐起。

“谁?”

抓住了胸前的衣襟,惊恐地朝着声音的出处望去。

就听见“哎呀”一声,徐令宜捂着下颌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十一娘愣住。

片刻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