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接茶!

她是妾室!

徐令宜就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好似寒九天被淋了一瓢冷水,文姨娘一个颤悠回过神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露出一个欢快地笑颜上前接了杨氏手中的茶盅。

“杨姐姐,”文姨娘的声音恭敬中透着几份亲昵,“我们夫人还在孝期。”

这屋里的人她一个也惹不得,所以用了敬语。

徐令宜看着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站起身来:“好了,顺王几个还在外面,你们好好照顾杨氏,我去去就来。”然后大步流星地出了厅堂。

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快,快把新人扶进屋去。”文姨娘想到刚才徐令宜眼里的寒冷,忙露出个欢快的笑脸来,“不然侯爷回来了怪罪下来,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杜妈妈就笑着上前搀了杨氏。

文姨娘顺手将茶盅递给了一旁的绿云,上前指了杜妈妈:“杨姐姐,这可是我们太夫人身边的杜妈妈,服侍我们太夫人四十几年了,就是我们侯爷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妈妈’的。”

杨氏忙乖巧地喊了一声“杜妈妈”。

杜妈妈就笑着虚打了一下文姨娘:“你别听她胡说。我们做下人的,爷们遇见了喊一声,那是给太夫人体面,自己有什么功劳。”然后笑着指了一旁的宋妈妈,“这位是宋妈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你以后打交道的多。”

杨氏忙恭敬地喊了一声“宋妈妈”。

宋妈妈笑吟吟地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文姨娘见了就亲亲切切地挽了杨氏另一支胳膊,关切地道,“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吧!趁着侯爷去敬酒了,你也歇一歇。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嘛!”

杨氏见她头戴碧玺石翠花,耳朵上坠着猫眼石耳坠,身上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脚上金丝线绣鞋,娇娇小小,笑语殷殷,说是管事的妈妈,穿得又太过华丽;说是妾,刚才又接了自己敬的主母茶;说是客人,举止间又太过不拘。一时拿不定主意,望了一眼宋妈妈,犹豫道:“这位是…”

“看我!只顾着自己说话了。”宋妈妈笑向她引见,“这是我们府里的姨娘,娘家姓文。”

杨氏就喊着“姐姐”蹲下身去给文姨娘行礼。

文姨娘挽着她的胳膊不放:“别,别,别,你是太后赐的,身体尊贵,怎么能让你给我行礼。”

杜妈妈则趁机放了搀着杨氏的手。

杨氏勉勉强强地行了个礼:“看姐姐说的。既然进了一个门,就是一家人。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现在的事是现在的事。姐姐比我进门前,自然要敬着…”

“哎呀,杨姐姐可真会说话!”一面和她寒暄,一面搀着她往外走。

“您还是喊我妹妹吧…”杨氏和文姨娘说着话,渐行渐远。

文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立刻跟了上去,簇拥着文姨娘和杨氏往东小院去。

杜妈妈和宋妈妈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绿云就手足无措地端着那杯茶走了过来:“宋妈妈,你看这茶…”

宋妈妈略一犹豫,杜妈妈已道:“既然冷了,就泼了吧!”

绿云望着犹冒着热气的茶,满脸不解。

宋妈妈已恍然而笑。

杜妈妈看着微微点头,笑道:“新人进了门,时候也不早了,我辞了夫人,也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服侍太夫人起床呢!”

“既是如此,我也不敢留您了。”宋妈妈说着,亲自去打了帘子,“等哪天您闲些了,再过来坐坐!”

杜妈妈笑着应喏,低头进了内室。

“夫人,”她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新人已经敬了茶,侯爷去外院招待客人了。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十一娘坐在室内,隐隐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正满腹狐惑,没想到杜妈妈却来辞行。

新人下轿总要有人搀扶,她原想请五夫人身边的石妈妈,正巧歆姐儿有些不好,这才改请了杜妈妈。

不知道情况,有些话她也就不好多问,笑着向杜妈妈道了谢,让琥珀把先前准备好的谢礼拿出来。

两匹妆花、两匹细葛、两匹潞绸,两匹白绫,都是上品。

“妈妈不要推辞,沾沾我们侯爷的喜庆。”

杜妈妈没有推辞,笑着收了,道谢告辞。

十一娘的脸沉了下来:“到底怎么一回事?”

宋妈妈脸上却有止不住的笑意溢出来:“侯爷没有让新人给您敬茶!”

没有敬茶?

什么意思?

十一娘惊讶地望着宋妈妈。

“妾室进门没有给主母敬茶,那就不算是礼成。”宋妈妈笑道,“没有成礼,又怎么能算是侯爷的妾室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没有给主母敬茶,就不算是成礼。没有成礼,就不能算是侯爷的妾室。

对于一般人可以这样说。可杨氏不同,她是有懿旨的。

宋妈妈将当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讲给十一娘听,十一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徐令宜是政客。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会沾上点职业病。他可能老谋深算,可能忍辱负重,却决不会因感而发、率性而为。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道理。

不管事实如何,杨氏是太后所赐,又是依礼被抬进了徐家的大门,在世人的眼中,杨氏就已经是他的妾室了。难道别人会因为杨氏没有给自己敬茶就否认她是徐令宜的妾室吗?还是太后死后能以这个借口把杨氏赶出门去?他这样钻礼法上的空子,除了让杨家人知道他怠慢了杨氏而心生不快,除了让大家知道他对这件事的不满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准备万一皇上不待见杨家的时候和杨家决裂,可现在,赐妾的事是皇上答应的,人是太后送的,他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宠幸杨氏一番,既可以讨好皇上,又可以安抚太后,甚至还可以在某个适当的时候以此为由到皇上面前去叫委屈。

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徐令宜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宋妈妈望过去。

灯光下,正说着话的宋妈妈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悦。

“宋妈妈,”十一娘忍不住打断了她,“杨姨娘进门,是奉了懿旨的。”

宋妈妈兴高采烈的声音嘎然而止。

“只要进了门,就是侯爷的妾室了。”十一娘轻声地提醒她。

“可,可…”宋妈妈觉得十一娘说的有道理,但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她又觉得十一娘的话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只能凭着直觉道,“可侯爷不让她给夫人敬茶,就等于没有承认她啊!”

是啊,这就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实在不满意,把人晾在那里就行了,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十一娘百思不得其解,打发了屋里服侍的,由琥珀服侍着歇下。

相处的越久,她越觉得自己和徐令宜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都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利从而来保证自己能生活的更好;他们也都愿意背负因此而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徐令宜做了永平侯,所以他要负责家族昌盛,子孙兴旺,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她做了永平侯的夫人,所以她要负责主持家里的中馈,孝敬太夫人,处理好妯娌关系,管理好小妾、照顾好孩子…但她到底受不同的教育。一旦站稳了脚跟,就开始结交朋友,开绣铺,经营陪嫁,想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徐令宜呢,好像没有看见他为自己打算,或者,他打算了,自己不知道而已。两个人,一个在外,他精彩她看不到,一个在内,略有风吹草动他就明了…

朦朦胧胧间,有人在她耳边嘟呶着喊“默言”。

十一娘惺惺忪忪地张开眼睛。

半明半暗的纱帐里,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十一娘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身子本能地朝后一缩:“侯爷,您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