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十一娘一副兴趣勃勃的样子,他又不好泼冷水,只是委婉地道:“要是没有子嗣呢?”

十一娘道:“没有子嗣,七姐的底气也足一点。”

徐令宜立刻明白过来。

朱安平如果有子嗣,他未婚生子,罗家已占了道理,就算七娘生不出孩子来,拿了朱安平的这个把柄,也能为七娘争取最大的利益和家族的同情,从而在子嗣的问题上掌握主动权。如果朱安平没有子嗣,那就更好了。七娘完全可以把没有子嗣的事推到朱安平的身上。

他想了想,索性告诉十一娘:“我把朱安平引见给了顺王,他又把淞江的一个汪姓商贾介绍给了顺王,今年开春,顺王保了这汪姓商贾做江南织造的生意…”

十一娘一惊,道:“那文家?”

“有时候,一味的助长只会让他陷得更深。”徐令宜冷冷地道,“文家如今气焰太盛,是退下来的时候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文家的人未必愿意退下来!”

“文家毕竟是行商之人,庙堂上的事,未必能懂。”十一娘想到这些年徐令宜夹在皇上和文家之间也是左右为难,在被子里握了徐令宜的手,“我看,侯爷不妨跟他们说清楚。他们责怪也好,感激也好,侯爷问心无愧就是了!”

徐令宜回握了十一娘,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怅然。

十一娘就不再深入这个话题,依旧说七娘的事:“照侯爷这口气,朱安平如今竟然靠着侯爷做生意了?”

“说不上靠着我做生意,”徐令宜淡淡地道,“不过,两家要是撕破了脸,朱家的损失肯定不小。”

十一娘松一口气,然后微微一怔,有点想笑。

她和徐令宜如此地相似。

两人都相信利益比感情更牢固、更长久,可行事间却又背道而驰…

十一娘不由侧身枕了徐令宜的手臂,蜷缩在了徐令宜的怀里。

徐令宜见她依偎过来,手从衣襟里伸进去,细细地磨挲着她背,感觉着指腹间如丝绸般润滑细腻肌肤,懒懒地道:“你跟七姨提一提就是了。有些话,却不能深说。让朱安平以为我们挟恩图报,反而不好。”

“妾身知道了!”十一娘手指卷着徐令宜的衣带,轻声道,“妾身也不想七姐误会,以为七姐夫是为了这些事对她多有隐忍。”说着,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七娘和朱安平的这段感情是那水中花、镜中月般的飘渺、虚幻,而她和徐令宜正小心翼翼地帮他们粉饰着太平似的。

从前她常做些击碎别人美梦的事,怎么现在却这样的婆婆妈妈起来!

“我有没有告诉侯爷,我小时候曾经大病一场。”她低声道,“我第一次见到七姐的时候,是在养病的院子里。刚刚入夏,天气有点热,屋子不通风,很闷,又不敢打扇,滨菊把席子铺在院子的大槐树下,我躺席子上,盖了一床靓蓝色粗布单子,阳光像金箭似的,从树叶的缝隙间射下来,有风吹过,那些斑驳的光影就婆娑着落在我的身上、手上…我觉得自己像只经年没见过阳光的青铜器,身上的霉味和绿斑终于一点点的散去了。

“有小姑娘隔着院子说:这里有一墙的牵牛花。有个清脆的声音说:摘两朵回去挂在帐子里。小姑娘就劝:现在是孝期,大太太又是个严厉的人,要是知道了,太太脸上没光。清脆的声音就说:别人都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大伯母却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我大笑两声她都要盯半天,私下却给庥哥儿做瘦肉粥吃,别当我不知道…小姑娘的声音里就有了几分颤抖,忙劝说:小姐快别说了,要是被太太知道,又要罚您跪搓板了。自您回余杭,已经被罚了五次了。”

说到这里,徐令宜感觉到贴着他的身体更柔软了,声音也更为愉悦。

徐令宜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个声音清脆的就是七姨了?”

十一娘“嗯”了一声,笑道:“祖父刚去逝,父亲在福建,回去的最快,二叔在燕京,回去的最晚。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别院养病,没有见到。她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燕京,又得父母、哥哥姐姐的宠爱,回去生活不习惯,又天天被拘在屋子里,很不习惯。常趁着中午大家歇午觉的时候带着小丫鬟在院子里到处溜达。看见我躺在大树下,她大吃一惊,然后很同情地看着我,让小丫鬟回屋给我拿了瓶雪津丹来…”说着,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从来很讨厌类似雪津丹的东西,乌漆漆的,像从什么地方搓下来的泥垢,也不知道搓药丸的人手有没有洗干净…”

徐令宜听着,也跟着笑起来。

那个时候,一定是十一娘最艰难的时候吧?被姐姐打得卧病在床,避居偏僻的小院,只有两个丫鬟在身边伺候,整日与药为伍,生死未卜,未来不明…这样让人想想都心酸的事从十一娘嘴里说出来,却总带着几分插科打诨的诙谐逗趣,豁达大度!

他搂着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那你吃了没有?”

“吃了!”十一娘笑着,颇有几份无奈地道,“她非塞给我不说,还非亲眼看见我含在嘴里才作罢。说这雪津丹不比寻常,是二婶知道他们要回余杭,特意请御药坊的人帮着做的。余杭是没有这样好的雪津丹的…”可能是想到了当时有趣的场景,她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些,“谁知道那天我含了雪津丹,竟然真的感觉到凉快了不少。可见一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有故事在里面的…”话说到最后,就有几分踌躇。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徐令宜喜欢些什么?

吃的,厨房里做什么他吃什么,从来没有提出个什么特别的要求;穿的,针线铺子上做什么他就穿什么,而且在家的时候来来去去总是那几件;住的,从前不知道,自两人成亲,他总是随着她。在窗台上摆个鱼缸也好,在帐顶的四角挂几串玉香花也好,他从来没有说什么;至于出行,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马车,什么时候乘轿子,什么时候骑马…

她脸上有些发烧,不禁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是想起了不高兴的事吗?所以像寻求安慰的孩子似的贴他更紧?

徐令宜索性让身材纤细的她半覆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你现在喜不喜欢吃雪津丹?”

十一娘把头枕在了他的肩头,感觉这样很舒服。

“不喜欢!”她笑道,“不过,天气炎热的时候偶尔会吃上两粒,觉得真有清凉解暑的效果。”

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记住了这个姐姐对她的好呢?

徐令宜侧过脸去,她粉粉的唇离他不过咫尺。

“你们姐妹这样好,难怪你要管她的家务事了!”他缓缓地说着,头渐渐低下来,唇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热热地打在自己的面颊上。

十一娘神色间就有几分难掩的慌张。

接受,心里还有隐隐的不安;不接受,好像…心里也很不安似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

“也不全是…我是觉得夫妻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她仓促地说着,好像这样,就能暂时阻止徐令宜的举动般,“父母会先自己而去,孩子会后自己而去…只有夫妻,才能相伴相知,一路走到最后…”

徐令宜的唇停在了她不过一指距离。

这是什么道理!

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照你这样说来,只要夫妻相好,其他的,到不必顾忌了?”语气里有几份质疑,刚才的暧昧气氛也一扫而空。

十一娘暗暗松了口气。

“侯爷此言差矣!”她笑着,在徐令宜的手心写了个“家”字,“侯爷看到了吗?‘家’字上面是个屋顶,‘家’字下面是祭祀。‘不孝有三’,有一条就是‘家贫亲老,不为禄仕’。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没有祭祀,就支不起这个家来。可要有祭祀,子孙就要能谋生养亲。又有‘子孙孝顺,光耀门楣为第一’的说法…”

徐令宜没有做声。

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可这与她之前说的什么“只有夫妻才能相伴相知一路走到最后”有什么关系?

那边十一娘已道:“就好像侯爷和我。侯爷为了这个家在外面劳累奔波,妾身在家里就要孝顺长辈,教养子女,和睦妯娌、亲邻。只有侯爷和妾身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这日子越过越好,娘才能安享晚年,不用为家里的事揪心,谕哥儿、谆哥儿、诫哥儿、贞姐儿还有谨哥儿才有依靠,三爷、五爷有事,我们才能相帮。侯爷,您说,我这句话可在理?”

第五百一十一章

徐令宜笑意更深。

翻身把十一娘压下身下:“你还敢抱怨!”

目光灼热起来。

十一娘抿了嘴笑。

徐令宜含了她圆润的耳垂,有些气息微乱地吸吮了片刻。

就在十一娘以为他会有所为时,他却翻身仰躺在了一旁,长长地吁了口气。

“快睡吧!”语气有些沮丧。

十一娘有些啼笑皆非。

这个误会,得解开才行。要不然,前后的日子徐令宜有顾忌,中间的日子她有顾忌,两人情投意合的日子并不多。

想到这里,她依了过去。

徐令宜虽然没有推开她,却闭了眼睛,示意自己要睡了。

十一娘不由咬了牙。

这个徐令宜,就不能有妥协的时候…心里又明白,她最欣赏他的就是自律,有原则。

脸上烧得通红,趴在他的肩头:“我怀谨哥儿的时候…是月中!”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就张开了眼。

目光灼热地落在她的脸上,灼热得让她有点刺痛。

她知道自己的脸此刻肯定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有些慌乱地在徐令宜耳边低嘀:“每个人都不一样的…”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好像在考虑她话里的真假似的。

时间好像一下子被拉长。

单方面搂着他脖子的十一娘好生不自在。

好像是她欲求不满一样…

念头闪过,徐令宜已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的背:“睡吧!”

被拒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