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香和红纹小心翼翼地应喏,去了垂花门。

十一娘气的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这才静下心来想了想,去了谨哥儿那里。

初冬的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屋里明亮温暖。

穿着大红莲花鲤鱼锦袄的谨哥儿拿着毛笔,神色认真地伏在炕桌上写着什么,雪白的澄心纸用和田玉雕成的卧鹿镇纸压着。丫鬟阿金笑盈盈站在炕边帮谨哥儿磨着墨。

听到动静,两人都朝这边望过来。

阿金忙曲膝行礼,谨哥儿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娘,娘!”他把笔放在甜白瓷的笔架上,张着手臂在大炕上跳着。

十一娘笑着上前抱了儿子:“在干什么呢?”声音温柔如三月的微风。

谨哥儿扑在母亲的怀里,笑容更灿烂了。

“我在画画呢!”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澄心纸,“您看。”

画上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墨迹,根本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东西。

没等十一娘问,谨哥儿也道:“这是我画的竹子。”

“那哪里是竹竿?哪里是竹叶啊?”十一娘坐到炕边,问儿子。

谨哥儿指了几条粗些的竖墨痕:“这是竹竿。”又指了几条短一点、布局比较凌乱的墨痕,“这是叶子!”

十一娘仔细看了看,道:“难怪我分不出什么是竹竿什么是竹叶。谨哥儿的竹竿没有竹结。”说着,就拿了笔在另一张澄心纸上画了几笔,立刻勾勒出清竹的影子。

谨哥儿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娘画得不对。我去二伯母那里看了,二伯母院子里的竹子都是一大群一群长在一起的。”

那个是写实,这个是写意好不好?

可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说这些他也听不懂啊。

十一娘无奈地笑着摸了摸谨哥儿的头:“可谨哥儿画的也不对啊!要不,你去问问四哥和五哥的先生,这竹该怎么画!”

谨哥儿点头,立刻要穿鞋去问。

阿金忙拦着:“六少爷,这个时候赵先生只怕还在讲课。我们下午再去也不迟。”

“下午难道就不讲课了?”他把阿金问的一愣。

十一娘倒是鼓励孩子坐立起行,笑着示意阿金给谨哥儿穿鞋。

竺香进来:“夫人,那几个小厮都叫到了垂花门。”

“让他们在那里先等着。”十一娘道,“你去把白总管叫进来。”

竺香应声而去。

谨哥儿好奇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娘要好好地惩戒惩戒那几个捡爆竹给你的小厮!”

“可是,”谨哥儿不解地道,“是我让他们捡爆竹的啊!他们不是应该听我的话吗?”

“娘曾经教过你,不孝有三。你还记得是哪三条吗?”十一娘温和地问儿子。

谨哥儿想了半天,仰了头抿了嘴望着母亲笑:“无后为大!”

十一娘也笑起来。

让他把三条都背会,以他的年纪的确有点难度。

“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十一娘细细地向他解释,“…你看,连父母错了都要指出来才算孝顺。何况他们这些做仆妇的?明知道你不对,为了让你高兴,还帮着你捡爆竹。而且你五哥阻止你,那些小厮竟然不顾尊卑开口顶撞他。”十一娘道,“一个人好不好,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

谨哥儿恍然大悟地点头。

十一娘这才舒心地笑了笑:“走,我们去厅堂等白总管来!”

谨哥儿蹦蹦跳跳跟着母亲去了厅堂。

不一会,白总管来了。

“去查查这几个小厮都是由谁管教的。竟然敢顶撞五少爷,教唆六少爷。”十一娘肃然地道,“一并和那些小厮绑了。管事们各打十板,扣一个月的工钱。小厮各打三十板,然后让父母领回去。”又嘱咐,“给我慢慢地打,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挨了这顿板子。”

这样一来,以后这些小厮行事也要掂量掂量。

以白总管的为人,早在见十一娘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十一娘叫他来的目的。但听到十一娘连管教小厮的管事都要一起绑了打,还是大吃了一惊:“把管事也绑了…这,这…这是不是太…”

不通过侯爷直接管束外院的管事…这在徐家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第六百一十章

“他们连身边的人都管束不了,还能干什么?”十一娘神色冷峻,“你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态度很坚决。

白总管不敢犹豫,立刻退了下去,亲自去请示徐令宜。

徐令宜正和朱安平、邵仲然说话,被白总管请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听到事情的经过,他表情渐渐有些端凝起来。

“既然夫人嘱咐了,又不是涉及外院事务的,你把人交给夫人处置就是了!”

白总管心头大震,低头应“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查清了这些小厮都在谁的手下当差,索性全绑到了垂花门前,管事们赏了条春凳,小厮们按在地上,一字排开,照着十一娘娘的吩咐打起板子来。

垂花门外“劈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落。

几个管事,有的羞愧难当不做声,有的气愤不已嚷着要见侯爷,还有的干脆叫嚣着“你把我们都打死了算了”。

小厮们先还瑟瑟发抖,打了也不敢做声,见有管事叫嚷,有几个放声大哭起来,还有人喊“我是冤枉”。

垂花门前你骂我嚎,把整个徐府的人都惊动了,或派了小丫鬟打探,或远远地躲着偷窥。

十一娘这才叫了宋妈妈来,指着那天当差的两个妈妈:“这样的人用不得了。现在就把她们送出府去。”说着,冷冷一笑,“你们既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也用不着顾着你们的体面了。”

她们一辈子在永平侯府当差,眼看着就可以荣养了。赶出府去,这脸往哪里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两个婆子没有想到十一娘一点余地没留,闻言爬到了十一娘的面前磕起头来:“夫人,是我们心被猪油蒙了,不知道深浅,做下了这泼天的错事。求您看着我们曾经服侍太夫人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回。以后做牛做马尽心尽力地服侍您和六少爷…”

十一娘没等她们说完,已朝着宋妈妈挥了挥手,示意她快把两个带出去。

“既然是服侍过太夫人的,就更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见你们不是蒙了心,是仗着服侍过太夫人,就轻狂起来,根本没把我的吩咐放在心上,没把两位少爷放在眼里。我就更应该替太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了。”

说话间,宋妈妈已带了几个粗使的妈妈进来。待十一娘的话音一落,几个人蜂拥而上,立刻把两个婆子架了出去。

府里就炸开了锅。

“她这是要干什么?”二夫人眉头微蹙,“越过侯爷处置外院的管事,以后岂不内、外院不分了?那些管事听谁的好?侯爷的威严何在?”

五夫人则是大笑起来。

“打得好这几个恶奴,只知道巴结、讨好,连主子的安危都不顾了。”她说着,“咦”了一声,道,“不过这样一来,她和外院的管事们只怕要生隙了。我没想到这次十一娘行事会这么鲁莽。”说着,目光一转,又道,“凡事有好有坏。趁着儿子、媳妇回门,拿外院的管事立威,还闹得阖府皆知,等儿媳妇回来了,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以后婆媳见了面,做媳妇的行事自然要多思量思量。”

七娘吩咐小丫鬟帮吃的满脸是饼屑的继哥儿擦了擦手,笑道:“十一妹没你说的那么多心思吧?这也是碰巧的事做母亲的,谁遇到这样的事都只怕怒气难平。”

“也是。”五夫人笑着,问石妈妈,“诜哥儿呢?又跑哪里去了?”

石妈妈笑道:“说是去找六少爷玩了!”

五夫人道:“去把他找回来。没看见继哥儿在这里吗?”

石妈妈应是。

七娘却阻止道:“继哥儿胆子小,就是放出去也不敢到处跑。就让他坐在这里听我们说话好了。”

五夫人不免感叹:“还是你们继哥儿听话。不像我们家两个小的,一个整天疯得不见人影,一个不见了我就哭。”

“要不怎么说爷娘疼幼子呢!”

五夫人咯咯地笑,亲自帮一旁乖乖吃点心的诚哥儿擦了手,和七娘说着家长里短,等着派了去正屋那边瞧热闹的小丫鬟来报信。

太夫人有些担忧。

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望着屋外依旧绿叶葱郁的香樟树半晌没有说话,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杜妈妈轻手轻脚地将旧窑麻姑献寿的茶盅放在了太夫人面前,低声笑道:“您不也说四夫人行事有分寸吗?四夫人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您就放心好了!”

太夫人长长地透了口气,端起茶盅喝了口热茶,脸色微松,“她这样,以后外院的管事谁敢再亲近谨哥儿…”语气微顿,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好好的孩子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教唆的不成个样子了。”话虽然这么说,想到活泼可爱的谨哥儿,老人家眼底还是露出了几分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