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挽了姜夫人的胳膊:“伯母,您就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吧!”留得非常诚恳。

姜夫人有些犹豫。

王树急步走了过来。

“夫人,四夫人,姜夫人!”他抱团行了个礼,“四少爷有话让我问四夫人!”

姜氏上前一步:“什么事?”

王树看了十一娘和姜夫人一眼,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四少爷让我来问四少奶奶,去年夏天买的那对养蝈蝈的葫芦您收到哪里了?王允王公子过来给四少爷拜年,四少爷让把那对葫芦找出来给王公子送去。”

“那对葫芦我让宝珠收了起来,就放在书房多宝阁架子顶上。一找就能找到。”姜氏沉沉道,“是王公子向四少爷讨这对葫芦?还是四少爷想要把这对葫芦送给王公子?”

“是王公子说,前些日子和李公子斗蝈蝈,结果输在了器具上。四少爷就说,他夏天得了对葫芦,看上挺不错的。让拿出去给王公子看看。要是王公子瞧得上,就送给王公子了。”

姜氏没再多问,吩咐珠宝去给徐嗣谆找葫芦。

姜夫人笑着说了声“打扰”,留在十一娘这里用了晚膳。

姜氏送姜夫人到了垂花门口,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半天话,直到姜夫人的马车消失在了姜氏的眼前,姜氏站了一会,这才转身往内院去。

秋雨笑着走了过来:“四少奶奶,夫人让你去她那里坐坐!”

姜氏有些惊讶。

这个时候,不知道婆婆找她有什么事?

她整了整衣襟,随着秋雨去了正屋。

平时立在屋檐下服侍的丫鬟此刻一个都不见了,大红的灯笼静静地挂在屋檐下,院子里落针可闻。

她的心弦不由紧绷了起来,举手投足间有了一份小心翼翼。

“来,”十一娘笑着指了炕前的太师椅,“坐下来说话!”

姜氏应了声“是”,正襟危坐在了太师椅上,眼角的余光朝四周睃了睃。

屋里只有琥珀一个在一旁服侍,可琥珀给她敬了茶后就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她和十一娘。

姜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心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母亲,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十一娘笑着随手拿了炕桌上青花瓷高脚果盘装着的橘子剥了起来,“就是想到了一件事,想问问你!”

姜氏忙道:“母亲请问?”

十一娘没有做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剥着橘子。

屋子变得异常安静。

姜氏听见自己急促而粗重的呼吸着。

她忙静心屏气。

半晌,十一娘终于把橘子剥好了。

她又仔细地把橘子上白色的经络除去,这才笑着抬头,把橘子递给了姜氏:“尝尝看,是福建的贡品。”

姜氏欠了欠身,接过了桔子,有些进退两难──吃吧,看婆婆这样子,分明是有很重要的事跟她说,她就这样大咧咧地吃着桔子,好像不够尊重。不吃吧,是婆婆亲手剥的,要是婆婆想偏了,还以为是嫌弃她。

一时间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十一娘已经拿了帕子擦手,分明不打算再剥桔子了。

要不要分一半给婆婆呢?

姜氏思忖着,就看见十一娘端起茶盅来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我听上次谆哥儿说,你让我把给雍王妃送了两千两银子的事跟太子妃说说…”

她怎么能指使婆婆!

姜氏听着心中咯噔一下,忙道:“婆婆,我只是觉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雍王府造园子,手里的现银有些不方便,我们虽然力小微薄,可既然知道了,多多少少要尽些心意。如同有些日子大郡主供奉痘娘娘,母亲和周夫人专程到慈源寺给大郡主祈福一样。希望太子妃和雍王妃都不要误会才好。”

“你不用紧张。”十一娘笑道,“我只是听你这口气,好像读过很多经史之类的书似的。所以问一问!”

“家里是开书院的,”姜氏斟酌道,“听得多了,就有些印象了。倒没有正经读过。”

“我不过是有感而发。”十一娘道,“昨天回弓弦胡同的时候听你十二姨母说,她叔父的女儿,就是曾在福建任过布政司,现在大理寺卿的那位叔父,次女嫁给了建宁府知府的长子。这次福建大乱,建宁府知府也被牵连进去了,全家被流放云南永昌。王大人虽然贵为大理寺卿,可也没有办法救女儿、外孙于圄囹。”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敛,“每逢佳节倍思念。你十二姨母的婶婶一想起远在云南的女儿就心如刀绞,哭痛不止,谁劝也不止。旁边的人看了也跟着垂泪。家里愁云惨雾的,连个年也没有过好。”她轻轻地长叹了口气。“想当年,你十二姨娘的婆婆病重我去探望的时候,他们家那位姑奶奶还是个小丫头,也随着母亲去探病。我听说她说话,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而且还喜欢读经史。行事更是落落大方,举止进退有度,是个如明珠、晨露般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落得这样个景况。我听着也跟着难过了半天…”

十一娘的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聪明如姜氏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六百七十五章

婆婆这是在敲打她呢!

姜氏面如素缟。

问她是不是读过史经,是在说她牝鸡司晨,读了不该读的书,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管了男人的事务;说起王家姑奶奶的事,是在指责她不应该当着伯母的面置疑徐嗣谆的决定,在娘家人面前泼了徐嗣谆的面子,也让她显得粗俗无礼,没有教养。

她心里只觉得委屈。

“在家从父,出嫁从头夫!”。嫁了人的女人,不管娘家有多显赫,和夫家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怎么不懂。可徐嗣谆…要不是担心他,她又怎么会节外生枝?哪个女人不希望嫁个男人如参天大树,护她周全,让她不受风吹雨打,一心一意躲在树下做那贤妻、孝媳。

可这些话,她怎么敢当着婆婆说!

说出来了,又是一宗罪。

妻以夫贵。满燕京的人都说她婆婆贤良淑德,温和敦厚,可如果没有公公的处处维护,婆婆能有这样的名声吗?

“母亲,全是我的错。”姜氏缓缓地站了起来,只觉眼前发花,“是我考虑不周全。”她说着,慢慢地跪到了十一娘的面前,“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还请母亲息怒。”

翠儿的死,陶妈妈的结局,都让十一娘心有所感。她有些事,她能明白,也能理解,却没有办法去做。从这点上讲,她并不合适管理徐府的内宅。她就盼着徐嗣谆早点成亲,盼着姜氏是个精明能干的,进门后能帮着管理徐府的内宅。到时候她也可以从这些琐事从解脱出来,过些悠闲的日子。

当然,她也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精明能干的人,都比较好强;好强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她才早早地在重要的位置上安置了自己的人。这样一来,她进可攻,退可守。只要姜氏给她应有的尊重,她也就会给姜氏应该有的尊重。

所以姜氏一进门,她就想让姜氏帮她管些家务事,看看姜氏的禀性和能力。虽然徐令宜没有同意,她却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姜氏。

帮且徐嗣谆认识错误,通过年节礼想到太子、雍王的关系,管着徐嗣谆不率性行事…十一娘觉得姜氏不仅机敏,而且行事还颇有手段。如果能再把握好分寸,徐嗣谆身边有她帮衬,未曾不是件好事。

她这才起了敲打姜氏的念头。

“快起来!”十一娘淡淡地道,“有什么话好好的说就是。这样跪着也不能解决办法!”

姜氏心里像车轱辘似的,七上八下。

听婆婆这口气,自己就是认错也不会轻易揭过。

她只觉得嘴里像含了苦胆似的不是滋味。

“母亲教训的是!”她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将是什么。

“我一向觉得,女孩子读些经史有好处。”十一娘又轻轻地啜了口茶,神态很众容,和姜氏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至于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就算是想帮丈夫的忙,也无从着手。乍听到你劝谆哥儿的那些话,我是十分欣慰的。觉得谆哥儿找了个贤妻,有你这样的大嫂,以后弟弟妹妹跟着有样学样,妯娌间也能过得和和美美。这不仅是谆哥儿的福气,也是我们徐家的福气。”

姜氏愕然地望着十一娘。

她没有想到十一娘会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如果是平时,她自然喜出望外,可是放在搁在这种情况下…先扬后抑,只怕接下来的话不什么中听,而且,还是重点。

“雍王府的事,你能提醒谆哥儿,这一点也很好。”十一娘望着姜氏,“谆哥儿年纪还轻,听说这事慌了神,一时拿不定主意,令尊中过状元做过堂官,又男子,对朝廷的事比内宅妇人懂得多,侯爷不在家,你想让令尊帮着拿个主意,也不为错。可怎么上门来劝你的,却是你伯母呢?”

姜氏脸色大变。

“可见有些事,你还没有想明白。”十一娘继续道,“再说今天的事。你当着你伯母的面问谆哥儿为什么要送王公子养蝈蝈的葫芦。我也知道你的意思。谆哥儿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个养蝈蝈的葫芦,要是王公子玩物丧志,谆哥儿自然成了损友,于谆哥儿的名声十分不利。家里的事,你伯母都知道,自然不必瞒着她。贤夫敬夫,愚夫骂夫。你也是读有过《女诫》、《烈女传》的人,这样的道理自然懂。怎么今天就做出了这样事的来?

有事些,你要好好地想想才是。”

十一娘语重心长地说着,端了茶盅,“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我还指望着你早点帮我卸卸担心,把家里的这些琐事都管起来呢!”

“是!”姜氏声如蚊蚋,神色惚然地应着,魂不守舍地出了正院。

“四少奶奶,四少奶奶,”袁宝柱家的看着她神色不对,心里急起来。不知道四夫人把四少奶奶叫去都说了些什么。“您这是怎么了?”

急切的声音夹在冷风中打在姜氏的身上,让她一个啰嗦,清醒了不少。

是啊!自己怎么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