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几个小字辈的凑在太夫人面前说话,五夫人则朝着十一娘使眼色。两人站在了厅堂和西次间的槅扇门口,屋里的人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们,她们也可以看见屋里的情景,做出一副长辈给晚辈留个说话地方的样子。

“有人给我们歆姐儿说了一户人家。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想找你商量商量。”神色间很是犹豫。

十一娘学着她低压了声音说话:“五弟妹说说看!”

“…姓陆,单名一个贤字。父亲曾任骁骑右卫指挥使,随着四哥远征西北的时候阵亡。诏令授了天津卫同知。据说容貌俊秀,擅长弓马又精通经史。虽然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可我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这位陆公子眼孔很高,一直想找到得意的。我们家歆姐儿,别的不敢说,这相貌却出拿得出手的…”五夫人说着笑望了十一娘一眼,“我和媒人约定了过两天相看相看,想请四嫂也帮去看看──四嫂不像我,好歹还做过几次媒人,有经验。”

原来是为这件事。

“好啊!”十一娘笑道,“天津卫是大卫,同知,应该是正五品吧?虽然是远嫁,可天津离燕京不过五、六天的路程。驿路通畅,来去也方便。陆公子相貌好,有才学,又袭了官…”她微微点头,“和我们家歆姐儿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五夫人笑,眉宇间有几份得意。

用了两年的时候,终于给女儿找了户不错的。

“四嫂,你看,这相看的地方是定在相国寺好呢?还是定在慈源寺好?”

“媒人是什么意思?”十一娘笑道,“要是没有太合适的,不如听媒人的安排。”

五夫人笑着摇头:“我就是不想听媒人的安排。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她就说起一桩轶闻来:“…到了相看的日子。男方骑着马,女方拿了把扇子遮了嘴角。等到洞房花烛夜,掀离盖头才发现,女的嘴角长着个瘊子,男方是个跛子。”

十一娘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你们两个,悄悄说什么呢?”太夫人听着笑道,“偷偷悄在那里乐呵!”

“说笑话呢!”五夫人和十一娘相视一笑,走了过去。“哪天单独讲给您听”五夫人走过去,原坐在太夫人身边的姜氏忙起身让了位置。五夫人也不客气,笑着坐下,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美人锤,轻轻地帮太夫人锤着。“免得给这些小丫头们偷听了去。”

太夫人呵呵地笑。

十一娘问姜氏:“听宝珠说,你这些日子睡得不安生。现在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被婆婆教训了,不虚心受教,还做出副寝食不安的样子,岂不是在说婆婆教训的不是。

姜氏忙道:“我没什么事。可能是春天到了,犯了春困。”

十一娘笑着点头:“那就好。我寻思着过几天是三月初三了,即是女儿节,也是诫哥儿的生辰。诫哥儿那里好说,和往常一样大家一起吃碗寿面就是了。三月三的春宴却要好好操办操办才是。谨哥儿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停当,你公公来信说三月中旬就启程回燕京。我想在你公公回来之前把清呤居收拾整齐了。你要是身子骨还好,就过来帮我操办三月三的宴请吧!”

“婆婆!”姜氏错愕地望着十一娘。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十一娘的话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姜氏回去仔细一想,自然能一窥端倪。可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婆婆面前,她只好保持沉默。

可不曾想,婆婆先打破了这个僵局。还当着这么多的人让她帮着操办三月三的春宴。

“这么说,老四真的定了三月中旬启程?”一大堆话,太夫人只听到了这一句,“他给我写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还以为他是哄着我呢?”忙招了十一娘过去问话,“他们应该可以赶回来过端午吧?你要好好合计合计端午节该怎么过才好。大半年都不在家呢!”

十一娘笑道:“侯爷就是想赶回来给您过生辰。端午节的时候,肯定能到。到时候我再和您商量,看这个端午节怎么过好。”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们不要急着赶路,身体要紧。我的生辰,回不回来都不要紧。我知道他孝顺…”说了大半个辰。

姜氏站在那里,望着十一娘恬静的笑脸,心里五味俱杂。

婆婆这样,算不算是把家正式交给她之前的预兆呢?

琥珀也有这样的顾虑:“…哪些事该请四少奶奶示下?哪些事该请您示下呢?”

“春宴怎么办?花多少银子?这些银子怎么花?让四少奶奶给个章程。”十一娘笑道,“我看过了,你们照着章程行事就行了。到时候买什么?花厅怎样布置?菜谱怎么定?你们跟四少奶奶商量就是了。”又道,“你跟文姨娘说一声,让她把这几年府里的帐册誊一份给四少奶奶,这样,她行事心里也有个底。”

琥珀应声而去。

第六百七十七章

姜氏连夜看帐本。

徐嗣谆半夜起来见她还在灯下忙活,劝她:“早点歇了吧!现在离三月三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还早。”说着,拿了搭在一旁的皮袄给她披上,“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要慢慢来。”

姜氏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拢了拢衣襟:“相公别管我了,先去睡吧!我把这点看也去歇了!”根本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徐嗣谆就要合她的帐本:“一起去歇了!”

姜氏忙抢了帐本:“相公,你就别管我了!”语气带着些许的不悦。

徐嗣谆一愣。

姜氏惊觉自己说话太生硬,忙笑着解释:“婆婆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我怎么也要把这件办妥才是。现在离三月三虽然还有大半个月,可查往年三月三的费用,宴请的帐目,请了哪些人,是怎么操办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样不要花功夫人。”她说着,不由苦笑,“相公觉得时间还早,我怎么觉得不够用啊!”

徐嗣谆刚接手家里的庶务时也有这种感觉。

他立刻释怀。

“要不,把宋妈妈叫来问问?”

当初,他就是叫得白总管。

“宋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我们怎么能随便使唤。”姜氏摇头,“相公也别担心,我在家里的时候也跟娘学过管帐,何况母亲把帐册交给了我,我身边还有一个袁宝柱家的…这不过是刚接手,有些不熟悉,等熟悉了就好了。”

徐嗣谆知道妻子聪明伶俐,既然这样说,肯定有几分把握,想到明天一大早还要和卢长贵碰面,他打了一个吹欠,先去睡了。

姜氏把家里宴请的方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叫了宝珠给她磨墨,写了一个三月三的章程。等搁笔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把写的东西重新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叫了袁宝柱家里的进来:“你再帮我看看。要是也觉得行,我拿给婆婆去。”

按照旧例拟出了宴请的名单,每席的费用,宴请的菜肴,需要服侍的丫鬟、媳妇子、婆子的数量…甚至是戏子的赏钱,都一一考虑到了,比起从前在家里跟着姜太太学管家的时候,用心了数倍。

“四少奶奶真是长大了!”袁宝柱家的感叹,“奴婢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指了其中写着的“花舫十二艘”笑道,“四少奶奶是想把听戏和宴请的地方挪到碧漪湖上去吧?只是太夫人、黄夫人年纪都大了,受不了这船的颠簸?您看,要不要换个地方?”

姜氏的确有这意思。

她小时候曾随父亲去江南,坐在花舫里垂钓,船娘们拿了垂钓起来的鱼做菜,喝上两盅小酒,看湖上的风光,如神仙般的光景,在她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要不,把船固定在一个地方?”姜氏想到火烧赤壁里的周瑜,“这样一来,既可以把宴席移到湖上,又不至于颠簸!”

“原来四少奶奶早有对策。”袁宝柱家的暗暗地捧着姜氏,“是奴婢多心了。”

“我也是刚刚想到!”姜氏和她为宴请的事又说了几句,叫小丫鬟进来服侍梳洗,就要往十一娘去处。

袁宝柱家的拦她:“四少奶奶好歹合合眼,这样熬着可不行!”

“我去去就来。”姜氏暗暗有些担心,“要是婆婆觉得不好,这宴请恐怕要重新安排…”说到这里,她苦笑起来,“还有忙的时候。”

这时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差距。

你想当家,也要看婆婆给不给家你当。

姜氏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带着宝珠去了正院。

西次间摆着七、八个箱笼,十一娘和英娘姑侄俩个笑盈盈并肩而立,正那里挑选衣裳料子。

姜氏上前行了礼,十一娘招呼她到临窗的炕上坐!

看见姜氏,十一娘招了她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笑着吩咐英娘:“我记得还有两匹白色焦布,你一并找了出来。我们到时候做半臂穿。”

姜氏听了笑着应道:“母亲是在准备做夏装的料子吗?”

“是啊!”十一娘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茶,笑道,“马上要入夏了,又闲着无事,和你大表妹做几件新式衣裳穿。”又道,“庭哥儿的夏裳准备好了没有?我这里还有两匹广东那边进贡的细葛,你拿去给孩子做两件小衣裳吧!”

“多谢母亲了!”广东进贡的细葛轻薄透气,做夏衣最好不好。只因都是贡品,市面上很少见到。十分珍贵。姜氏给十一娘道谢,那边英娘已笑着拿了两匹姜黄色的细葛过来。

姜氏让宝珠收下,见英娘穿了件豆绿色的夹衫,粉红绣梅花的八幅湘裙,只在耳朵上坠了小小的珍珠耳塞,清秀可爱,笑道:“妹妹从江南来,今年苏州还流行八幅湘裙吗?”

英娘笑道:“这些我倒不十分懂。这是我箱笼的衣饰,姑母见我穿了白色的挑线裙子,让我找条粉色的裙子出来…”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笑道,“我就找了件出来。”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姜氏把连夜写出来的章程拿了出来。

十一娘细细地看了一会,掩卷而笑:“不错,不错。把宴席开到碧漪湖上,的确是个好主意。你能想到把家里的花舫全部用铁链了连起来作设宴之用,十分难得。”她把子东西留了下来,喊了琥珀,“你去跟些管事的妈妈说,明一早都到花厅,我有事吩咐。”

琥珀笑着应声退下。

姜氏脸色微红,神色显得有些激动。

她的提议十一娘全部采纳了。这种肯定对她太重要了。至少说明,婆婆那天虽然敲打了她,却并没有因此而厌恶她。

“过两天府里该给仆妇们做夏裳了。”十一娘笑着对姜氏道,“你到时候和针线房的管事妈妈多合计合计,看用什么料子好?要多少银子?”

姜氏愣住,但很快就恢复过来,笑着起身应了声:“是!”

十一娘微微点头,端了茶:“下去歇了吧!明天早上记得早点到花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