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儿子搀着,一面和他太夫人那里去,一边和他说着话,“什么时候上任?可以在家里待几天?”

吏部发公文的时候,会注明到任的时间,如若到期未达,轻则丢官,重则还要受牢狱之苦。

“皇上特恩准我在家里住两天。”徐嗣谨道,“七月二十二日之前要到任即可。”

朝廷有规定,离京二千里以上的,十五天之内到任,吏部让徐嗣谨二十二以前到任,已很给面子了。

做官的,这幕僚、护卫、小厮、丫鬟、厨子、门房…都得自己准备,而且还要忠心、能干。要不然,跟着去了任上,打着主家的名义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坏了名声,被御史弹劾是小,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丢了前程甚至是性命也是有的。

徐嗣谕那会,家里平时就留了心,又有项大人帮忙,公文一下来,跟去的人立刻就确定下来。徐嗣谨任贵州总兵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家里根本就没有准备。徐嗣谨虽然不怕得罪人,可因此而害了百姓或是与人结下了仇怨,那就得不偿失了…十一娘让徐令宜帮着给谨哥儿拿个主意,徐令宜却说要是要先问问徐嗣谨,还说,徐嗣谨离家在外,身边要是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去了贵州也会折戟而归,还不去贵州打个转了就回来!

她有点为徐嗣谨着急,正想问问他,跟在他们身后的诜哥儿突然跳了出来。

“六哥,我想跟着你去贵州。”徐嗣谆几个因为有母亲的话没有说话,不敢做声,诜哥儿一向和十一娘亲近,和十一娘随意惯了,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我也想像六哥一样到卫所里去摔打一番,凭着真本事建臣立业”他说着,露出艳羡的表情。

诚哥儿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一直不敢开口,见哥哥说了话,他的胆子也大起来,“六哥,你把我也跟去吧!我也想去贵州。”

徐嗣谨有些意外,但很快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当然想你们去就怕五叔和五婶婶不同意只要五叔和五婶婶答应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贵州。”

兄弟两欢呼起来。

“都这么大的,怎么还像孩子似的大呼小叫沉不住气?”五夫人突然从太夫人院子里走了出来,喝斥两个儿子,“你们看看谨哥儿,不过大你们两、三岁,却比你们沉稳多了…”

诜哥儿和诚哥儿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然起来。

十一娘忙为两人解围:“这不是谨哥儿回来了吗?他们两兄弟这也是高兴嘛!”

徐嗣谨机敏地上前给五夫人行礼:“五婶婶,您还好吧?上次七哥给我写信,说您一到夏天就睡不好,这又到了盛夏季节,您好些了没有?我有个同僚,是湖南人,说他们那里君山的竹子做的凉簟特别的沁凉,我下次让他给一席回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凉快些!”

五夫人不过是见徐嗣谨小小年纪就做了总兵,诜哥儿和诚哥儿还一团孩子气,怕他瞧不起而已,并不是真心的训斥两个儿子,徐嗣谨这样一番温声细语,她倍觉有面子,那一点点小顾忌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笑盈盈地说了句“让你费心了”,然后对徐嗣谨和十一娘道:“娘听说谨哥儿回来了,一刻也坐不住,非要去迎不可。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敢让太夫人出门,我正准备去看看谨哥儿过了没有…”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莺莺燕燕喧嚣声。

“糟了!”五夫人脸色微变,“定是二嫂也没能拦住娘…”

她的话音未落,徐嗣谨已三步并做两步进了院子。

众人忙跟了过去。

二夫人和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正站在台阶上拦着拄了拐杖的太夫人劝说。

“祖母,祖母!”徐嗣谨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我回来了!”

“哎哟,哎哟,”太夫人一把抱住了要给她磕头的徐嗣谨,“我们的谨哥儿可回来了”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退后两步,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徐嗣谨,“听说你捉住了朵颜,受伤了没有?在军营里吃不吃的饱?长安有没有好好地服侍你?龚东宁对你好不好?你立了这么大的功,皇上见了你,都说了些什么?”一句接着一句,很是急切。

“祖母,我好着呢,您别担心。”徐嗣谨说着,捋了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您看,我这像是没有吃饱的样子吗?”然后扶了太夫人往屋里去,“吏部和兵部都已经下了公文,我这个月二十二日就要到任,最多能在家里待两天。我在外面的这几年,做梦都想着家里的红烧狮子头,你先让厨房做碗红烧狮子头我吃了再问这些行不行?”

太夫人一听他最多能在家里待两天,又做梦都想吃红烧狮子头,心疼得不得了,哪里还去问那些,拉了徐嗣谨的手立刻高声吩咐露珠,“快去,六少爷要吃红烧狮子头!”

露珠应声而去。

太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由徐嗣谨服侍着坐到了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

徐嗣谨自己去端了张锦杌坐在了太夫人的面前:“祖母,我发现您有好多白头发了,您是不是没有好好喝核桃糊啊?”

“胡说,我怎么没有好好喝核桃糊?”太夫人嗔着,眉头微蹙,立刻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你二伯母说,帮我染头发,可头发一染,长出来又是白的,反而黑白分明,像个妖怪似的,我索性就随它了。”说完,又担心地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怎么会?”徐嗣谨认真地道,“我看着就挺好看的。银光闪闪的,一看就显得德高望重。”

太夫人听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连声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大家都让我染头发,我只好随她们了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连个帮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大家面面相觑,不由苦笑。

徐嗣谨就拾了军营里那些有趣的事讲给太夫人听,太夫人听得笑不拢嘴,待徐令宜带着徐嗣谨去拜了祖宗,三爷和三夫人闻讯带着儿子、儿媳、孙子赶了过来,三房的人齐聚太夫那里,分男女摆了六桌酒席,又由琥珀领着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开了十桌打赏内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由白总管领着在外院的花厅开了二十几桌打赏外院叫得上字号的管事,酒过三巡,白总管和几个年长的管事进来给徐嗣谨敬酒,太夫人隔着屏风笑着骂白总管不知道体恤人,白总管在那里插科打诨地和太夫人打趣,惹来一片欢声笑语,让有这个晚风徐徐的仲夏之夜变得热烈起来。

席后,太夫要留徐嗣谨在她屋里歇着不可。徐令宜自然不会反对,交待了徐嗣谨几句,大家各自散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说起徐嗣谨答应诜哥儿和诚哥儿去贵州的事:“…不知道五弟妹舍不舍得孩子反正我当时是舍不得的。”

徐令宜听了笑道:“做母亲的,哪个不希望把孩子捆在裤腰带上?丹阳自然舍不得。可这件事关系到孩子的前程,可不是她舍得,舍不得的事。何况还有孙老侯爷,而且定南侯世子爷也不是个糊涂人,不会任丹阳胡来的!”

“那您是要请侯老侯爷出面了?”

“明天看情景再说吧!”徐令宜道,“丹阳也未必就想不通!”

两人说着闲话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琥珀悄悄告诉十一娘:“五夫人那边,昨天晚上闹腾了一夜。说七少爷和八少爷都要去贵州,五夫人说七少爷是长子,要留在家里,只同意让八少爷跟着去,七少爷不服,嚷着要去告诉孙老侯爷呢把五夫人气得够呛!”

这也是人之常情。

长子可以恩荫,自然要想办法给次子找出路。

思忖间,徐嗣谨来给他们问安了。

“爹爹,您帮我找个幕僚吧?”他开门见山地向徐令宜求助,“我身边也有几个人,做护卫、小厮甚至是门房、厨子都不成问题,可就是做幕僚有些困难”又道,“龚大人临走的时候也问我这件事,我还以为他有人推荐给我,谁知道却只是问了问。我看他那样子,到不是没有人选,恐怕是为了怕我多心而避嫌吧!”

“那你是什么意思?”徐令宜悠闲地问他。

第七百四十三章

徐嗣谨嘿嘿地笑:“我想和您讨临波!”

“临波?”徐令宜愕然,“你怎么想到了他!”

临波和照影曾是徐令宜贴身的小厮,精明能干、忠心赤胆自不必说,而且这两个放出去后,一个管着广州徐家的海外商行,一个管着宁波的海外商行,都做得很不错,特别是照影,胆大心细,现在俨然宁波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是宁波知府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皇上当时并不赞同我跟着欧阳鸣去追剿朵颜,后来因太后娘娘亲自出面过问,皇上才勉强同意了,可见在皇上的心目中,我年纪太轻,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徐嗣谨说着,笑容渐敛,“机缘巧合,我捉了朵颜,皇上见到我时,直笑我‘运气好’,说我是他的‘福将’。”

皇上说这话是在金銮殿上说的,徐令宜也在场。

当时还惹了群一阵大笑。

他微微点头。

“不管皇上说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怕‘秀木于林,风必摧之’,按道理,皇上都不应该上我去做这个贵州总兵才是──整个大周王朝,加上漕运总兵,一共才二十一个总督,就算是我弯着腰,别人的眼睛也要看到我。”徐嗣谨正色地道,“送走了龚大人,我就去了趟雍王爷府。听雍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能做这总兵的位置,全靠江都公主的一句话…”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徐令宜比徐嗣谨知道的还多,但他很想听听儿子会怎么说。

“是不是夸大其词了?”徐令宜颇有不以为然地道,“这可是国家大事!”

“阁老们想和兵部争总兵的位置,皇上原是知道的。”徐嗣谨,“后来兵部的人占了上风,皇上就有些不喜了。正好江都公主觉得我受了委屈,找皇后娘娘说叨,皇上听了,临时起意,就定了我做甘肃总兵,封阁老们推荐的那个福建都司同知做了四川总兵。说起来,这也是皇上的平衡掣肘之术。”

徐令宜惊讶地望着徐嗣谨。

儿子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让他时时担心,片刻也不敢放手的孩子了。

对徐嗣谨像同僚一样和他说话,他既感受到不习惯,又感觉到新鲜。

“圣意也是你胡乱揣摩的?”他轻声地喝斥儿子,语气中不仅没有怒意,反而流露出几分欣慰之意来。

徐嗣谨自然听得出来。他笑嬉皮笑脸望着父亲转移了话题:“好幕僚可遇不可求,我就不强求了。先找几个能写公文的人凑和着先用了再说。当务之急是得找个能帮着管理银矿的人──我年纪轻,又是勋贵又是外戚,初到贵州,那些年纪大、资历老的兵油子怎么会服我?我要想坐稳贵州总兵的位置,少不得要杀鸡给猴看整治几个人。我要是天天盯着那银矿,肯定会被那些人顺藤摸瓜地揪出雍王爷来,那可就麻烦了。临波这些年在广州做得不错,却又比照影小心谨慎,让他去给我管银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临波也好、照影也好,是让他们做广州、宁波商行的管事,还是让把他们丢到田庄上闲着,全凭他的一句话。徐令宜更感兴趣的是徐嗣谨所说的“整治几个人”。

“哦!”他扬了扬眉,“这样说来,对于去贵州怎么做,你已经有了腹案了?”

“还没有。”徐嗣谨“咯吱”、“咯吱”地捏着指关节,一副要和人过招的跃跃欲试模样,“反正,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又道,“这可是我第一个差事,要是办砸了,名声出去了,以后想干点什么事可就难了。”

大方向上儿子事事都有数,徐令宜暗暗点头,不再过多的询问,笑道:“你四哥现在管着家里的庶务,临波是广州商行的管事,广州商行这几年的收益占了家里的十分之一,你想把临波要过去,先跟你四哥说说!”

徐嗣谆是大哥,又是世子,这点上要尊重他。

徐嗣谨听了呵呵直笑:“我来之前,先去了四哥那里。四哥说了,不管我看上谁了,只要您同意,只管带走。还给了我四千两银子,说让我到了任上别刮那些下属的银子,吃相太难看了,会让人轻视的。”说着,他涎着脸用手肘拐了拐徐令宜,“爹,您也是带过兵的,四千银子,在那些打过仗的同知、佥事眼里跟毛毛雨似的,四哥一年就那点收益,都给了我四千两银子,您还是永平侯,多多少少也给点私房钱我吧!要不,娘又该唠叨我乱花钱了。您也知道,娘要想干什么事,那肯定是能干成的,说不定为了这件事,会把万大显派到贵州去查我的帐。我好歹也是一省的大员,下属看到我这么大了母亲还想查我的帐就查我的帐,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我的脸谁里搁啊?我又怎么治下啊…”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就不相信,以你的机灵劲,别人打仗都能买田置房的,你就空手而归?你放心,我和你母亲都不会要你一分钱,你只管留着去孝敬你祖母就行了你就别给我在那里叫穷了。”没等徐令宜说完,徐令宜已忍俊不禁,“至于你母亲,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么会派了万大显去查你的帐?再说了,就算你母亲派了万大显去查你的帐,别人看了也只会说你事母都恭,有谁敢笑话你你要是好好筹划筹划,说不定还能得个孝廉的称号…”

母亲在银钱上对他一向控制的很严,他攒了点私房钱,不想让母亲知道,当然就不能在父亲面前承认──父亲虽然不会主动告诉父亲,但如果母亲问起来,父亲肯定也不会瞒着母亲的,以母亲的精明,那就等于是告诉了母亲。

“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徐嗣谨佯做冤枉地跳着脚,他打的确打算万一母亲派了万大显来查他的帐,他就想办法让御史攻讦他,这样一来,他还可以得个孝名。“我有了钱,除了孝敬祖母,当然还要孝敬您和娘。”这一点小心思全让父亲看出来了,还是快点去贵州的好,那时虽然苦,可天高皇帝远啊…

“好了,好了!”徐令宜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十一娘对儿子在银钱上很严格也是怕他像那些纨绔子弟养戏子、逛赌坊,“既然临波要跟着你去贵州,那正好,以后就由广州商行那边每年拔一万两银子给你使好了!”

“爹爹,”徐嗣谨大喜过望,拍着父亲的马屁,“您对我真好”又看着父亲气定神闲的样子,灵机一动,笑着问徐令宜,“您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而是神色一正,严肃而冷峻地盯着他的眼睛:“家里没有指望你拿银子回来使,你也要争气,万万不可与民争利,要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让百姓提起你,不满口称赞,也不能指了脊梁骨骂我们徐家的列祖列宗!”